书城文学寻找卡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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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个人的村庄

那一天,年迈的母亲坐在凳子上,呆望着远方,眼神黯淡。我以为母亲病了,母亲却念念叨叨着说,村子没了,村子没了。我知道母亲指的村子是离县城三十多里路的梧桐村,那里曾经是我们的家,是父母住了几十年的家。

我跟母亲说我去看看老家,母亲嗯了声点了点头。她还交代说,带点香纸蜡烛,给你爷爷的坟上上香。

十年前我就搬到了县城里住,那个时候,怎么劝父母他们就是不肯搬出来住。父母说家里还有田地,种点田能养活自己。后来他们孙子出世了,父母才依依不舍离开家。从那次后,回老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年才回去看一次。

第二天清晨,我背着旅行包出发了,旅行包里装有母亲早早准备好的香烛纸,还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手电筒等用品,这些行头有些像去旅游。回梧桐村的路只能坐摩托车走一半的路,另一半十几里的路只能靠步行。

来到山脚下,我却找不到去梧桐树的路。我凭着记忆,想想自己站的地方应该是去往梧桐村的路啊!我在路边捡起一根树棍,挑开荆棘和杂草,发现了原来那条路。它们早已躲在杂草之中,那灰黄的路面仍然很坚实,那可是一条踩了几百年的路了。

我一路挑开路边的杂草,一边走,走的有些吃力。这条路以前我们梧桐村胆大的小孩都敢骑着自行车走,我不知道这么陡的路,单车是怎么骑的。如今,连路都看不清了,村庄没了,路似乎也沉睡了。

一直走到太阳跑到自己头顶才到村口,终于看见那棵大榕树了。这棵榕树是见证我们村发展史的树。我发现榕树下坐着几位熟悉的老人,有下象棋的,有站着露着发黄的牙齿观望的,还有在一边指指点点的。我进村后,我看见了他们在跟我打招呼,我忙跟他们挥了挥手,可手一挥人全部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石桌和石凳了,还有那仍然茂盛的榕树。

现在的梧桐村,静得让人有些害怕,再也听不到狗吠声和鸡叫声了。村口的一家是吴大叔的家,大门早已紧闭了。大门的对联只留下痕迹,对联纸早已不知去向了。也许,是随着主人飘走的。

我们小梧桐村曾经也兴旺过,人多的时候也有两百多人。每个傍晚,太阳西斜时,艳丽的晚霞把整个梧桐村都照红了,村道上乡亲们背着犁赶着牛回来了,顽皮的小孩光着屁股还在小溪戏水。

这是县城看不到的景象,那是因为县城没有翠绿的树木,没有那满山遍野丁香花。走到村中间,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孤独。在这个梧桐村生活了二十多年,怎么也不会想到,梧桐村只剩下房屋了。

两排房屋中间,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我发现溪里有鱼虾在蹦跳着。在它们世界里,似乎更喜欢这种生活,回归大自然的生活。然而,我们呢?人全走了,住进了水泥房,把老家抛弃了。

就在这时,我发现在吴小冬家门口坐着一个人。我又以为是幻觉,我真想不起还有谁会住在这个梧桐村里。大家都嫌自己的梧桐村太穷了,人疯似的往外跑,你怎么劝也劝不住。大家都把逃离这个梧桐村为荣,又还有谁愿意回来。

慢慢地走近,发现坐那门口的是白菜婆。她正在剥着豆子,一颗、两颗、三颗,似乎用这样方式要打发日子。

当我走到她面前时,我叫了一声,白菜婆。白菜婆一看有人来,高兴地把皱纹挤成了一堆。她乐着说,你是阿冬,都这么大了。白菜婆又认错人了,看来记忆是越来越差了。我高兴地说,我是阿帆。

哦!原来是阿帆。你来看看村子是吧!现在村里没人了,只剩下我这么一个老家伙了。白菜婆说这话时不断地叹息。我跟白菜婆说我到你家打个水喝。

走进白菜婆的屋内,可以看见屋里很干净,一张熟悉的八仙桌摆在中厅,中厅里还挂着逝去老人的头像。一台压水器像卫士一样站在天池中,我用压水器打了点水,这水是从山底打出来的,冬暖夏凉,喝了一口凉丝丝的,还有些甜。

白菜婆的儿女也在城里,为什么她不搬进城里住呢?我问白菜婆。白菜婆摇了摇头说,还是家里好,再说人都这么老了,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白菜婆说,这么大的村,没人会荒掉的,有一个人住怎么也算是一个村。白菜婆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平静的像一座雕像。

我家就在白菜婆家旁边,那个屋子是爷爷建的,我曾听爷爷说花了他将近两千个银元,在这个梧桐村,我们家算是大户人家了。

走到屋门,门还是紧锁着。我推了推大门,从挤开的门缝又看见了那熟悉的家,大理石的屋柱,两柱之间是大厅,厅里左右摆着两个八仙桌。不过,梁上已经布满了蜘蛛网,我一直担心,那些蜘蛛们会不会把整个家都给罩住了,那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突然想到自己还有大门的钥匙,忙拿出自己常带身边的那把钥匙,然后很熟悉的打开了大门。

我忘了大门这根钥匙是什么时候开始留在我身边的,我一直没有遗失过它,一直和自己现住家中的钥匙连在一起。也许,我还承认大山里有我们的家,我也一直不想离开土生土长的家。

进了大屋,发现八仙桌和凳子上沾满厚厚一层尘灰,在天池里竟然长出了一些野草,再过几年,真不知道那些野草会不会长满整个大屋呢?大屋的墙上,贴着熟悉的奖状,那是父亲贴的,从小学一年级贴到高中的,像城里贴瓷砖一样把左右大厅的墙贴满了。

我发现有几张掉落在地上的,拿起一看,上面写着,三年级吴小帆,获XX年度第二学期总成绩第一名。我一看,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奖状上,把上面的尘灰滴成了一圈圈,我一看弄湿了,忙想用手去抹干净,没想到一用力奖状已撕成了两半,灰尘飞满了大厅。

我忙逃似的离开屋子,我真怕自己会大哭,哭声会把寂静的大山吵醒了,当发现我们抛弃大山时,它会想着什么法子来惩罚我们。

走出大屋,想起要去爷爷的坟上烧香了。爷爷的坟在山的那头,不远,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到了。

爷爷的坟墓周边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看样子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如果是以前,被与视两字间多了空格。祖坟周边怎么能长野草呢?

难得来一次,自己就清理下吧!我戴上手套花了半小时把野草拔了个干净,半小时中我没有停歇,因为在拔草的时间,我满脑子是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的日子。我至今没忘,我中考时,爷爷偷偷塞给我两块钱,他说到镇里吃点好的。

按家乡的礼俗,在坟前点上蜡烛插上点着的香,摆上三个小酒杯,摆上水果糖饼还有一些冥纸。

酒是爷爷生前最爱喝的双凤白酒,倒酒要分三次倒。按以前老家人说的,总得给死去的人们,一个喝酒和品尝果糖的时间。

差不多的时间倒完三次酒,就开始烧冥纸,烧完后就可以拜坟。这些规矩,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至今没变……

拜完了爷爷的坟墓,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不过,当你站在山上远眺渺无人烟的整个梧桐村时,一阵阵酸楚又涌上了心头,眼泪又在眼眶打转着。

临走时,我又去看了看白菜婆。本想留点钱给她的,想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钱对于白菜婆有何用。

我跟白菜婆说,我走了,下次再来。白菜婆站在屋门口,向我摆了摆手说,好孩子,神灵会保佑你的。走到村口,我回头一看,白菜婆仍然站在门口望着我远去,我忙又挥了挥手,大声喊,白菜婆,我会再回来的。声音很大,在大梧桐村的峡谷中来回荡漾着,似乎它在告诉整个梧桐村,包括逝去的那些亲人,告诉他们,我曾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