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到银川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化之一,时间充足了——这几乎是我梦寐以求的。因为在原单位,虽不能说是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但时间却被人为地切成了无数个小块,想连都连不起来。往往是,你刚刚完成了一个任务,本想借机休息一下,写点东西,突然间下一个任务就到了,弄得人猝不及防,苦不堪言。到新单位后,除了正常的编稿、约稿,剩下大块的时间基本属于你自己。第二个变化,强迫性的应酬少了——这几乎又是妻子朝思暮想的。因为在原单位,应酬几乎是工作的一部分,毫不夸张地说,一个礼拜时间,在家里吃饭最多也就两三次,而这两三次也不是每次都愉快。应酬自然要喝酒,喝酒之后自然就举止失常,常有不当或不明智之举。如此三番,妻子大怒,叫苦不迭。妻子说:“只要你不喝酒,按时回家,哪怕你在家里当太上皇也行啊。”但早晨答应过妻子,晚上就又故态复萌,大醉而归,弄得妻子信心大失。但调到新单位以后,除了非常亲密的朋友和不得不去的事情,我基本会推掉所有的应酬,按时上下班,按时回家。
搬到廉租房,即是我调入新单位之后第四年的事情。那时我刚刚调整过来,下决心要写点东西。我当时的境遇是,这一周值班,下一周休息——因为编辑部的编辑基本都是所谓作家,领导考虑到大家不但要编稿、约稿,还要写自己的东西,于是顶着压力做出了这样一个深受大家爱戴的决定。当值的这一周,我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编编稿子,接接外来的电话,偶尔与朋友出去小酌几杯,倒也没有太惹是生非;休息的这一周,如果单位不开会,或有其他要紧的事,我基本上都窝在固原的家里,欣欣然作宅男状。
按照妻子的安排,早晨我可以睡一会儿懒觉,懒觉起来即刷牙、洗脸、整理内务,之后到餐桌前享用早早准备好的早餐。早餐是馒头、小菜、芝麻糊。早餐用完,碗筷也不用收拾,点上一支烟,即可到电脑前写自己的东西。写到十一点半左右,开始蒸米、洗菜、切菜,然后打开电视,一边抽烟一边坐等妻子回家做饭。
下午照旧。
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些期许的,因为从这一周的礼拜六到下一周的礼拜天,除去路上所花的时间,每次都有满满七天时间在等着。我想我的好日子很快就会到了。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你盼的时候它不来,它一旦来了你又茫然。”原先,自己写得不多、不好,总感觉是因为时间不够的缘故;或者说,那么忙乱的时候,自己忙里偷闲还能写点东西,而一旦真正闲下来,一大片空闲的光阴在前面等着,自己却又有些手足无措、感觉无从下笔了。
我常常坐在电脑前发呆。有时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上午。
怎么办?
抽烟、溜达、抓头发,头发越来越少,于是就趴在窗沿子上看楼下的风景。
那时,新区的建设正搞得如火如荼,我所住的楼房东边的那条马路,铺了灰砖,又铺彩砖,彩砖铺上又收拾马路牙子,到处一派繁忙景象。我趴在窗沿子上,不经意间能看小半天。有时看人,有时看机器。如果兴趣来了,我会把一群工人铺砖铺路的整个流程从头至尾看上一遍。路基压了,柏油铺了,路灯一根根竖起来。廉租房四周正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到处都是夯筑声,到处都是正在渐渐长大的高楼大厦。路那边的山上正在建造公园,公园的主体就是这座小山的沟沟岔岔。这座公园建成后,将是连接老城与新区之间的过渡性纽带。为了把修路取土形成的一道崖坎刨平,弄成一个斜坡形状,一台大型挖掘机轰隆隆开过来了。挖掘机有一个长而弯的单臂,远远地伸出去,能把崖顶上的土像手一样灵巧地挖下来,填在崖的下边,刨刨填填,直到形成一个与旁边山形连为一体的斜坡。之后撒种子、浇水,不到半月时间,那面新修的坡上竟有了一层淡淡的浅绿,就像初春时节柳树上的鹅黄一样。
公园很快就建成了。公园里有广场、石阶、甬道、路灯、连椅,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盛开的鲜花和绿树。每天清晨,廉租房里的人们就会从灰楼和黄楼间陆续走出来,在公园里爬山、走路、踢毽子、打太极……接连看了数月之久的“风景”,我的心渐渐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