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的第七天,顾三官终于又坐班车折返回来。走进正阳县城的当天,他首先到当地派出所报了案,陈述了陈望姣走失的经过,派出所的人说,既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大家分头再找吧;然后在报社办公楼找到了朋友老罗。一见面,老罗把埋怨的话说了一箩筐。老罗说,从他们分别的那天起,他一天也没闲着,白天在单位上班看稿子,晚上就走街串巷找人,找了整整一个礼拜。
“一天一身臭汗,一双袜子。老顾呀,七天时间,我瘦了整整十斤。”老罗拍了拍黑焦的脸,又挠了挠快要掉光了的头发。顾三官也给老罗讲述了一遍他找人问信的经过。说到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下去时,顾三官把一双小眼睛眨巴得飞快。
“我打听过了,省城里的歌厅,光有名有姓的就有六七十家,再加上那些偏街陋巷的,上百家都不止。一个歌厅按十个小姐计算,这城里就有上万个,我孤零零一个外乡人,花两个月时间也找不过来呀。”
第二天一大早,顾三官买了一盒夏进牛奶,一盒莲子八宝粥,然后在后备箱里装了满满一麻袋卫城硒砂瓜,就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上了路。他按照老罗说给他的线路,盘山绕沟,一路向西,朝陈望姣老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要到陈望姣家去谢罪。他连谢罪的词儿都想好了。他还为此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想,如果陈望姣的母亲真闹将起来,找几个人,把他不分青红皂白暴打一顿,即使打得皮开肉绽他也愿挨——他打算承受一切来自黄细花方面的惩罚与指责。
来到八代沟,已是歇晌时分。这时他发现,县上的交通部门,竟真的没有违背当初的诺言——通往陈望姣家的乡村公路,已开始破土动工了。
八代沟是个有百十户人家的村子,三面环山,像一面敞开的簸箕。走进村子,能闻到一股杏子黄熟的香甜味道。村子里有牛哞、鸡叫、犬吠,就是没有人声。村里的大路落满斑斑驳驳的荫凉。有年老的女人坐在树荫下摘菜,动作轻柔缓慢,无声无息。他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村里人都上山割麦子去了,陈家的人也去了。他顾不得车马劳顿,迈开步子,顺着人们指点的方向走进山湾。这时候山上的豌豆黄了,麦子也黄了,黄灿灿的庄稼泊在洼里,就像一张张金色的毛边挂毯。中间那些翠绿颜色的,是刚开过蓝花的洋芋地。阳光白花花地照着,间或有一两只低飞的鸟儿,从头顶飞过,清脆的叫声稍纵即逝。到处都飘散着庄稼成熟的气息。到处都是忙着收割庄稼的人。人们戴着草帽,舞着镰刀,一家一家散开来,像一枚枚镶嵌在远处山畔上的棋子。
在一个宁静的山湾,按照人们的指点,顾三官终于看到了黄细花一家。那时他们正在割一块熟透了的麦子,由于雨水充足,今年的麦子长得格外高,格外茂密。他们错开位置蹲在麦地里,远远看去只有几顶草帽飘浮在上面,忽隐忽现。他远远地喊了一声。麦地里同时浮上来几张大汗淋漓的脸,那些脸润泽、健康,其中几张看上去还稚气未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