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顾三官正趴在被窝里睡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手机的彩铃是新换的一款音乐,唢呐牌子曲。在清晨的寂静中,这牌子曲格外响亮,也格外闹。顾三官便喊老婆:“电话响了半天,你耳朵聋了吗?”老婆正在客厅里拖地板,瓮声瓮气地说:“你没有长手吗?你没看见我在拖地板吗?”顾三官只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耳朵,以减少噪声。手机响了一会儿,竟不响了,顾三官便又把被子掀开一点,以使呼吸尽量畅通。昨晚一夜宿醉,头疼得像上了一道箍子。刚眯了一会儿,电话竟又响了,而且比上次更长,更持久。顾三官终于忍耐不住,“啪”的把个烟盒扔到地上,隔着门骂道:“你个臭娘们,你想气死我呀。”老婆见他发了火,便提着拖把,三步两步走到茶几前,拿起了手机。不过她并没有递给顾三官,而是一抬手狠狠地给关了。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这么着,顾三官又重新入睡,一直睡到老婆下班从外面回来为止。
老婆在外面叮叮当当切菜、做饭,顾三官这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爬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喝水,喝了满满两大杯,然后洗脸、刷牙,吃老婆刚刚做好的酸汤浆水面。吃着吃着,忽然记起早晨打来的那两个电话,遂拿起手机,边吃饭边摁开机键。过了一会儿,手机恢复了功能,不久嘣嘣嘣跳出几个字来,拿起一看,上写“3个未接电话”。
“3个未接电话?谁呀?”一边吃饭一边摁开这“3个未接电话”,通话记录立即跳出一个人名来:“陈秀芝”。
陈秀芝,那不就是陈望姣的二姑陈老师吗?放下筷子,顾三官立即将那个号码回拨过去。那边很快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你早上干啥去了,为啥才开机?”顾三官赶忙解释:“昨晚喝多了,多睡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您啊!”那边说:“我侄女昨晚一夜没回,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顾三官听见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响,一时有些空白,忙说:“她回去了呀,她走得比我们还早呢。”那边便冷笑了两声,接着又连珠炮似的回过来:“她回去了?她咋回的?她昨天早上坐你的车出去,到晚上连个影子都没见,人不见人,电话还关机。我早上到公园的茶社里去找,你不在,我家侄女也不在,你们究竟在哪里?你究竟把她咋啦?我到茶社,你知道那个主持节目的死老汉咋说的吗?他说你快别在这儿找,八成现在在哪个有钱人跟前骚情呢。我告诉你,顾三官,我侄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得活,你也休想安生。”说完“啪”的挂断了电话。
顾三官站在地上傻愣了大概有十分钟。十分钟后,他醒过神来,立马就慌了。他首先给昨天一起喝酒的老罗打电话,边打边咻咻地喘气:“老罗,大事不好,天仙妹妹不见了。”老罗似乎也在吃饭,嘴里还嚼着一些东西:“你别吓我,我现在可是神经衰弱啊!”显然老罗也没回过神来。顾三官说:“这都啥时候了,我还敢跟你开玩笑。刚才我吃饭,那个陈老师打来电话,说陈望姣昨天晚上一夜没回,人家正在满大街找呢。”老罗显然吃了一惊,嘴里的东西也似乎很快咽下去了:“那咋会呢?那么大个人,难道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再说了,咱们那时正喝在兴头上,她啥时走的,我还真没有注意到。”顾三官说:“我也是一时大意,就看见她出去上卫生间了,究竟回没回来,我也是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又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回忆来回忆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两人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顾三官说:“老罗,我想来想去这事和咱俩脱不了干系,这孩子要是出了事,那个陈老师能把咱俩生吃了。”老罗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她老板。”顾三官的声音立即大起来:“怎么没关系?我是她老板不假,可你也是她的代言广告策划人,要不是你唯利是图整那些烂广告,这孩子能出事吗?”
这么骂过之后,顾三官觉得有些过火,刚想解释一下,却听见老罗在那头重重叹息了一声:“妈个×,真是倒了大霉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半小时后,两人相约来到陈望姣的二姑家。二姑坐在沙发上,一脸冰霜,理也没理他们。倒是二姑夫还算和气,一边倒水,一边客客气气地把他们往沙发对面的木凳上让。坐下来后,顾三官小心翼翼地问:“昨晚一夜没回来,打过电话吗?”问的自然是陈望姣。二姑夫看了一眼二姑,回过头低声说:“昨晚我俩一直在家里等,等到十二点,实在等不住了,就给她打手机,没想到她手机关机。又赶快给你打,机子倒是开着,可就是没有人接。”顾三官搔着头说:“人太多了,吵,再加上喝了酒,谁能听得见啊。”二姑夫往他俩跟前凑了凑,口气有些埋怨:“孩子啥时走的吗?她走时难道你们一点儿都没察觉?”顾三官说:“我就记得她去了趟卫生间,但回没回来,我实在想不起了。”这时二姑突然转过身子,脸色黄得吓人:“你们到底把她咋了?她要是好好的,肯定会自己打车回来。”
顾三官说:“谁也没有把她咋呀,她当时很高兴,中间还唱过一段小曲呢。”二姑说:“鬼才相信你的话。她要是没出事,为啥一晚上不回来?你们把她咋了?你们是不是给她喝酒了?”顾三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罗,老罗赶忙低下头去。“酒确实是喝了一点,但当时看着好好的,没有啥呀。”老罗说。
这时二姑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样子很是吓人:“这孩子从小就不喝酒,我们连葡萄酒都没让她喝过,你们竟然让她喝白酒。你们还是不是人?”哭了几声,又转回头问:“谁让她喝的酒?她笼共喝了多少?”顾三官只好低头简单陈述了一下昨晚喝酒的经过,末了补充道:“六杯。”二姑一听,重又大放悲声,同时双手把膝盖拍的“啪啪”响:“六杯,整整六杯呀。这孩子才十八九岁,嫩得跟苜蓿芽芽一样,她能喝下去六杯酒吗?你们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你们让你们的孩子喝六杯试试?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这孩子要是有个闪失,我叫你们一辈子都不得安生。”然后用指头点住他们,“你,你,你们两个,当初是你们死皮赖脸让我们孩子跟着你们唱戏,现在孩子不见了,你们得给我个说法。”“啪”地扔过一张纸来。两人拿过来一看,竟是当初他们在二姑家签的那一纸合同。
顾三官当时额头渗下汗来,一边看合同,一边不停地用一本杂志扇凉。过了半晌,还是老罗先开了口。老罗说:“陈老师,你先消消气。孩子没回家,我们也很着急呀。”又扭过头去问二姑夫:“你们也没问问,看她去同学家了吗?”二姑夫说:“介(这)孩子是在老家上的学,她城里没同学。”老罗说:“亲戚家呢?”二姑夫说:“除了我们俩,她城里再没亲戚,介个我一清二楚。”停了停,老罗又问:“那你们给她家里打电话了没有?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她一生气,直接坐车回家了呢。”
二姑夫低头叨咕道:“我们哪敢打呀——你们不知道,她那个娘家嫂子,也是个暴脾气,要是听见女儿让人灌酒灌丢了,我们还能安生吗?”
听到这里,老罗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心想总算还有一个重要地方没找。遂回过头对二姑、二姑夫说:“现在大家也不要互相埋怨,找孩子要紧,这样吧,我们分工一下,你们老两口哪都不要去,就在家里守着,一边守一边想办法往孩子家里打电话。如果打听到消息,立马给我们回个电话。我们俩呢,现在就开着车出门去找,只要她在城里,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把她找回来。”
离开二姑家,老罗把顾三官带到一家偏僻的酒吧,一进门就喊老板上酒。“上一件啤酒,再来一碟瓜子。”说着把一盒烟“啪”地拍在酒吧桌子上。这时顾三官有些急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喝酒?”
老罗淡然一笑,一边拉他坐下,一边按着脑门给他分析:“你先不要急,你想想,这孩子在城里既没同学,也没别的亲戚,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她二姑家。如果她二姑家不在,她能去哪儿呢?我想来想去她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老家。她们老家我去过,离县城八十多里路呢。如果坐班车,最快十二点才能到路边。到路边还不能直接回家,还得再过四五个庄子、一条河、一座山,等步行到家里,最快也得下午两三点。这样算来,我们在这里边喝酒边等,等到四五点打个电话过去,估计时间刚刚好。”
顾三官苦着脸说:“关键是这孩子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她究竟在哪里过的夜呀。”
老罗说:“这你就别担心,那么大个孩子,在城里混了这么久,不相信她连个旅馆都不知道住。在附近的旅馆住一夜,第二天轻轻松松回家。”
如此一说,顾三官倒也放下心来,遂半推半就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啤酒很快就提过来了,还有一碟瓜子,两人顺手拿过放在桌边的扎杯,小心翼翼地往进倒啤酒。喝了几杯,顾三官有些坐不住了。“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要不我这心里老不踏实。”说着随手从裤兜里往外掏电话。老罗一见,立即恼了:“你还有没有脑子,这时候打电话,人家肯定认为咱们没找。”于是二人坐下来,重新开喝。这一喝就喝到下午四点半,但还是没有电话打过来。顾三官看着老罗:“怎么还没有电话,我们是不是打过去。”
老罗嗑着瓜子,“呸”地唾一下瓜子皮说:“先不要急,再等等。”等到下午六点整,顾三官再也等不住了,他赶忙拿起手机给二姑打电话。二姑不接,二姑夫却接了。
二姑夫在电话那头说:“下午我偷偷给家里打了好几遍电话,家里说根本没回家。家里现在也乱套了,她妈正在闹呢,据说打碎了一口水缸,还有两只蓝边碗。老顾呀,我们商量商量,看要不要先报个警?”
顾三官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忙说:“你先不要报警,我们再想想办法。”放下电话,顾三官忍不住对着老罗大吼:“我说咱们找找,你偏要在这喝酒,看,麻烦来了吧。”老罗此时也有些心虚:“要不咱们报警吧,要真是出了事,咱俩还真脱不了干系。”顾三官当即推了一下酒杯子:“报个屁,这孩子现在也有些名气,我们要是现在报了警,用不了一天时间,整个正阳县城都得知道。人们要是知道咱们因为喝酒把人家孩子喝丢了,我们还活不活?我那个秦腔茶社还开不开?”老罗说:“那你说怎么办?”
关键时刻,老罗倒没主意了。
顾三官突然脑筋一转,说:“我们先给那个刘瓜子打电话,是她给人家小姑娘灌的酒,现在出了事,他也不能太消停。”
老罗隔桌对他伸了一下大拇指。拨通电话,顾三官故意大着声音对刘瓜子说:“刘总,出大事了,陈望姣不见了。”刘瓜子说:“什么?”似乎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顾三官说:“早上人家家里来电话,说孩子昨晚吃完饭,一夜都没回家。她二姑家不在,老家也不在。我们正在满大街找呢。”刘瓜子愣了一下,半天才听明白:“孩子丢了,你们找,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顾三官说:“不是你给人家孩子灌的酒吗?那孩子一夜没回,八成是喝酒喝多了。”刘瓜子脱口说出一句脏话来:“妈个×,六杯酒喝走了我十八万,我的后悔劲还没有过呢,你们倒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顾三官说:“刘总,不是找你的麻烦,我是说,你毕竟神通广大,找起来办法总比我们多。”刘瓜子说:“滚球蛋,我再神通广大,也不能给你们擦屁股。我告诉你,我现在正和一个温州老板谈合作,你们要是搅黄了我的生意,我叫你们以后出门趴着走路。”顾三官说:“你别这么说呀刘总,这孩子要是真出了事,你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这话显然激怒了刘瓜子。刘瓜子那边“咚”地一响,似乎是用拳砸了一下什么:“滚蛋吧你,我没有亲她没有抱她,凭什么让我去找?我警告你,以后再不要给我打电话,要是再啰唆,昨晚答应的那十八万,你们连一根毛都见不到。”说完“啪”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顾三官气得气喘咻咻。喘了一会儿,捂着胸脯挪过来,咬着牙对老罗说:“老罗,那个王八蛋不管,你看我们能不能给吴常委打个电话,要是吴常委一出面,我看那个王八蛋还管不管。”
没想这时老罗却急了。老罗推了推桌上的啤酒瓶子,说:“你胡说什么,这事能给吴常委说吗?他是管这事的人吗?”
“怎么不能说?”顾三官的声音也渐渐大起来:“如果打根子上追,这事就是他挑起来的。他如果不办那个烂秦腔大赛,咱们能掺和进来吗?咱们如果不掺和,这孩子能得奖吗?这孩子如果得不了奖,谁请她作形象代言?谁请她在‘醉八仙’吃饭?如果不吃饭,咱们能跟那个王八蛋喝酒吗?不喝酒这孩子能丢吗?话又说回来,他吴常委搞这些为啥?还不是为出政绩,好升官。现在他政绩有了,好处也得上了,凭啥出了事让咱们担着?”
老罗忙凑过来,拍了拍顾三官的肩膀头子:“你先坐下,消消气。我承认,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你想没想过,这事原本是吴常委交给我办的,如果这事办不好,出了问题,我还能再见吴常委的面吗?”
顾三官便“嘿嘿”冷笑了两声:“我说咋跑得那么欢实呢,新闻稿子一篇接一篇,篇篇不离吴常委,原来自己也是有所图啊。”老罗说:“你别光笑话我。无利不起早,你天天起早贪黑,车接车送,难道不也是为过个顺心日子吗?”如此一说,顾三官便没了脾气,表情也逐渐委顿下来。
坐了一会儿,顾三官提议道:“说一千,道一万,人还得我们找,如果找不到人,我看我们今后也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来到大街上,两人边走边商量。对于下面将要进行的寻找,两人意见有些相左。顾三官认为,要找就要从城区街头自乐班开始找,因为他觉得陈望姣既然没有回家,也没跟家人联系,一定是又到哪个自乐班唱戏去了。小姑娘嘛,有了点名气,又受不得委屈,盛怒之下便想以自己的方式“证一证清白”或“表一表清高”。而老罗则对此颇不以为然。老罗固执地认为,这个陈望姣,肯定哪儿都没去,老家也没去,一定是躲在哪个小旅馆里“自我疗伤”呢。一个农村小姑娘,虽则出身寒微,但爹疼娘爱,也是家里的宝贝,一旦在外面受点委屈,或遭人低看。一是跑回家向娘老子哭诉,以求安慰;二是躲在哪个角落大哭一场,自我宣泄一番,如此而已。既然前一种情况不存在,那板上钉钉就是第二种了。
分析完了可能与利害,二人便在当街站定,简单作了一下行动上的分工,即顾三官负责找自乐班,老罗负责找小旅馆,找完之后两人在秦腔茶社会合。
走在大街上,顾三官有些犹豫。他不能确定自己应该往南,还是往北。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自己所在这个酒吧的位置,正好处在县城北边的一条小巷,比较偏僻,这或许就是老罗拉他到这里的真正原因,偏僻,便安全。确定好了位置,他便扯开步子朝南走,南边楼多,社区多,是街头自乐班最集中的地方。走了几步,酒劲渐渐泛上来,这时顾三官觉得周身燥热,大脑还处在兴奋状态,遂将身上的短袖褂子脱了,一甩手搭在肩上。街上也有认识的人,欲与他打招呼,见他如此行状,以为他是酒后耍狂,也不敢多问,只是迎面点一点头,又各走各的路。路上到处都在堵车,过十字路口时,他几乎在车的缝隙中穿行,像一条笨头笨脑的鱼。街灯一点一点亮起来,沿街两边的店铺,也一点一点亮起来,最后亮起来的是高楼上的彩灯与霓虹灯。随着所有灯光的逐一点亮,城里人的各种生活状态,便像一幕幕电影,“哗”地一一呈现出来。
由于口渴,顾三官特地在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拧开盖子,当街咕嘟咕嘟喝了一气,然后又继续往前走。虽说是山区小县,但若要用步一下一下丈量,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在心里暗暗算过,从离开酒吧,到城南最后一个街区,他一共走过了四个广场、十六个小区,还有街边数不清的各色夜市,碰到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自乐班——但非常遗憾,他连陈望姣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晚上十一点四十,他打的返回秦腔茶社,屁股还没塌稳,顶着一脑门稀疏头发的老罗也回来了。
老罗一坐下,就喝光了满满一大杯凉茶:“妈的,找了整整二十三家小旅店,连车站旁边的老王家车马店都找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边说边用衣襟擦额头上的汗。
“是呀,就巴掌大的个地方,她能藏到哪里去呢?”坐了一会儿,老罗忽然问:“她二姑那边来电话了没?”
顾三官说:“人家哪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们。是我打过去问的。她二姑睡了,她二姑夫接的电话。她二姑夫说,这孩子老家也没回,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妈知道消息后,哭昏了两次。最后一次醒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叫了七八个侄子,正开着手扶连夜往县城赶呢。”这话一时间让老罗汗毛直竖。
老罗坐在圈椅里,抖抖索索摸出一根烟来。旅店没有,自乐班没有,老家也没有,这孩子能到哪里去呢?
抽完一根烟,喝完一壶茶,两人头抵头又在一起嘀咕起来。
“完了,这事可闹大了。”老罗说。“事情大小不要紧,关键是要找人,要是找不到人,我们连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法过了。”顾三官说。
说来说去,两人忽然觉得他们先前找人的思路不对。既然县城不在,其他地方呢?人长着两条腿,哪里不能去啊。如此一想,两人便觉得眼前一亮。
“对呀,我们应该把搜寻范围扩大,不能光局限在城里。城里找不到就去乡里找,乡里找不到再到村里找,村村寨寨都找一找,不信找不出来。万一在本县找不到,我们也可以去邻县试一试呀。”商量妥之后,两人各自悄然回家。
第二天早上,两人早早来到老罗位于文化街西头的报社办公楼。一进办公室,顾三官首先把门从里面插了,然后两人统统关机。据顾三官分析,那黄细花带人连夜到县城,八成是找他兴师问罪来了。那个女人,他见过,眉毛斜斜地倒立着,长着一双丹凤眼,漂亮是漂亮,但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如果听了她二姑添油加醋地一番演说、鼓动,岂能与他善罢甘休,倘若撕破脸皮闹将起来,哪有他顾三官的好果子吃?因而他早晨起来连茶社的门也关了。
坐在办公室里,两人开始按照昨天晚上的约定,打电话找人。老罗的任务是在本县范围内找——因他在大赛之前进行过一次普查式的采访,所以寻找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找准了方向。他给各乡自乐班的负责人和把式们打电话,让他们尽心尽力,务必于今天把全县范围内的自乐班全部筛查一遍,看陈望姣是否在最近两天去过他们那里,速度越快越好。顾三官的任务则将目光放在了周边数县——谁都知道,顾三官曾是县城公园管理处的一名职工,早些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时各县之间经常要开一些诸如公园管理、花卉栽培之类的学习交流会,会后自然要游山玩水,吃吃喝喝,而在这个过程中,顾三官认识了不少各县的同行、朋友,他们往往会在临别之时互留联系方式,并切切叮嘱:“如来敝县,万望告知,薄酒一杯,聊表寸心。”当时以为只是客套之辞,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用上了。他迅速翻出原先的通讯录,并很快找到了他们留在笔记本上的电话号码。这些号码大都已经作废,偶尔打通的,也是几易其主。当然最后他还是联系到了其中的一位。联系到一位,等于把所有人都联系到了。他用电话告诉他们,万望他们尽快动作起来,利用各种关系,在他们各自所在县的公园、广场、车站、社区,以及凡是人多的地方寻找一下,看有没有一个名叫陈望姣的女孩近期来过他们那里的秦腔自乐班。女孩特征过目难忘:大眼睛,小鼻尖,脸上的皮肤白得跟棉桃一样,一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当然,最不寻常之处还是喜欢唱秦腔,走到哪里唱到哪里,嗓子脆得跟铃铛一样。
打完电话,两人便缩在办公室里坐等,一直等到太阳渐渐偏西。
等到下午,打出去的电话陆陆续续返回来了。首先返回来的是本乡本土的,不过几乎都是坏消息——杨郎十里不在,黑城大堡不在,炭山窑庄不在,什字马家梁不在,蒿店乔家洼不在……门宣的八代沟自然也不在。之后就是周边各县。各种信息表明,陈望姣根本就没到这些地方去。
“锤头大的个地方嘛,来一个生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不到半天工夫,满街道的人都会知道。”
打电话的人大都这么说。老罗和顾三官彻底傻了。
他俩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不停地抽烟、喝茶,浓烈呛人的烟霭,把他们像粽子一样紧紧包裹其中。整整一天时间,他们竟然没有感觉到饿,也没感觉到累,只是嗓子一直发干、发涩,需要不停喝水,才能勉强与人交流。下午六时左右,俩人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再一次头对头地在一起商议——看来,他们还得不停地寻找下去,因为找不到陈望姣,光黄细花和她率领的那七八个侄子,也可能在顷刻之间,让他们吃尽苦头。这回商量的结果是,老罗继续留在本县,边上班边在县城和周边地区打听;而顾三官则需进一步扩大寻找范围,尽量到本省其他县、市去寻找,越快越好——因为现在的孩子,只要口袋里有足够买车票的钱,再远的地方都可能去,一旦走失或真出了问题,他们这辈子休想再过安生日子了。
“妈个×,真是倒了大霉。”临出门时,老罗不禁这样长长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