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发牢骚的。文人的牢骚更多,而且越是有才华越是有造诣与建树的文人,越是自视甚高,越是牢骚满腹。
李商隐是唐代的大才子,大诗人。他的牢骚,当然也是很盛,级别很高的。他的《蝉》一诗是如此写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总体的意思吧,是说他官小俸低,如同栖身高枝又难以果腹的蝉,举家清贫。李商隐一生做过许多官,但通通都是小官、“瘦”官、散官。名位不显,薪俸不高,属“薄宦”范畴。他一生只活了四十六岁,想必他政治上十分压抑,仕途上极其失意,而生活上,也不十分富裕,缺少应有的营养与医疗保障,因此才如此的短命。
如果是一般的人,做个小官拿些小钱也就罢了,但李商隐是何等样人,是写出过许多著名诗篇,尤其以写“无题”诗见长的大诗人,虽然他未必有多少治国之才,给他个大官显官也未必能干好,但他自视很高,对于那些烂职闲职小职,他是瞧不上眼的,对于“薄宦”,他是遗憾以至憎恨的。
李商隐的“薄宦”感,实际上并非只他一人拥有,几千年的中国社会,可以说从来没有间断过。“长铗归来乎”,“归去来兮”,“不为五斗米折腰”,“一线微官误半生”,等等的说辞与理论,说到最实质处,是嫌官小俸微待遇低。
中国的当下,可以说是各方面差距都极大的时期,地区差距、贫富差距、城乡差距、工农差距等等吧,就不去说了,但就部门与部门之间比,同级别之间的官员比,那差距,也可以说天上地下。“肥差”与“薄宦”的名称虽已落伍,但概念并未过时。“肥差”官员自然坚若磐石,基础牢靠山高腰杆硬,而“薄宦”者呢,则只能是“梗犹泛”的结局,寂寞着,贫寒着,凄楚着,漂浮着。不知西方社会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大约他们从制度上解决了灰色收入与行贿受贿的问题,可能他们“宦”之薄厚的问题没有我们突出。中国呢,这个问题也许还会存在很长一个时期。因此,在学习唐诗等传统文化中,就不会有看不懂李商隐这首诗般的尴尬发生。
细细想来,因为“宦”有薄厚,那么“薄宦”官员,特别是那些有才情有能力有抱负有作为有贡献,可以担纲“厚官”而又未担任上的人,发几句牢骚,吟几句酸诗歪词,似乎不是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似乎应当予以宽容、谅解与同情。
再细细一想,“薄宦”者的牢骚,又似乎有些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的味道。实际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就自己文化水平高,思想深刻,能力高强,不能认为自己应该如何如何。有才能的人多了去了。但社会呈金字塔结构,当官的毕竟是少数,而“厚宦”,即高官大官,权力大的官,超权力的官少之又少。一个人,能入仕,能走上宦途,不论所做官职大小肥瘦,都应当满足,以至庆幸感恩。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爱岗敬业,有所作为,有所创造,有所建树,那才是需要费心思去考虑的。其他的,诸如宦之薄厚肥瘦,不可能不考虑,但不能多考虑。考虑多了,不但无用,而且伤心伤身。如果把握不好,还会惹得同僚不屑,下级耻笑,惹得上峰震怒。上峰震怒了,就连那点可怜的“薄宦”也有可能弄砸搞丢了。
常言说,知足者常乐。知足再加上奋斗,才有出路。李商隐不知想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时隔太远,不便问他了。
2009.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