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逆光·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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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静谧(3)

每次在我做题的时候,袁树会从我的教材上选择几个新题抄下来,或是看他自己的教科书。对于我,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一个吵闹又有些娇气的孩子。他用他的温柔和耐心尽量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他不知道,小孩子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们会偷偷地在大人背后捣乱,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一次补习结束后,趁着袁树去阳台拿伞的间隙,我把物理书夹在他的书中间,放进了他的书包。

星期一,我装作才发现物理书不在身边打电话给袁树,于是他翻包时真的找到了我的书。我问可不可以到他的学校拿书,他说不可以。他还说路程太远,要送到我学校来,因为错误是由于他不小心带走了我的书而造成的。

还没有到放学时间,学校大门是不开的,我站在门旁的围栏边数着马路上穿行的汽车,数到105辆时,袁树来了。看得出来他很着急,有几缕头发黏在他的额头上,胸膛微微起伏着。

他通过栅栏把书放到我的手上,说:“晚饭还没吃吧,快回去,不然晚自修来不及了。”说完就要走。

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等会大门开了你进来吧,我们一起吃晚饭。”

袁树走近了点,观察我的表情,嘴角有丝笑意:“不了,我半个钟头后还要开会。”

“那你怎么吃饭?”

他耸耸肩:“有面包啊。”

我快速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玉米糖,塞进他手里。他有些惊讶:“怎么你身上会有这么多糖?”

“这样一来,在我饿的时候随时可以吃。”我笑的样子一定很傻,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我的头,但那只手在空中一顿,又缩回去了。

我从来都觉得当一个受大家宠爱的小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迫切地想要长大。

3

袁树是一位尽职的好老师,每次考完试帮我分析试卷时,他都能由一个错误找出我一连串的理解误区,下一次补习时我就可以看到他制作的分类习题。即使在忙于学生会改选时,他也没有放慢过我的课业进程。

我猜想他每天都有这么多繁忙的事情要做,学业不免会有所松懈,但一次吃饭时听妈妈说,袁树这学期又获得了一等奖学金。

有的时候,我可以看得出他有多累。

上周早上补习时,他摊开一张试卷让我完成,本来还在桌边看我做题的他,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做完题目我没有立即叫醒他,而是找了一条薄毯子盖在他肩上,他感觉到碰触,瞬间醒过来。他问:“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吧。”我把毯子放回柜子里,他正在揉眼睛,“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我没有多睡的资本,只有醒着我才能帮到自己。”

他这样说着,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为什么他身上的担子如此重,他仿佛是背负着整个家庭的一家之主似的。

整个寒假我都没有看到袁树,他也回家过年了。

回来后他的情绪显然很好,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他竟然难得地告诉我是因为他妈妈的身体好了很多。但对于我的接近,他仍然是一味地疏远。

天气渐渐热起来,因为还没有到真正意义上的夏天,学校空调没有开,每天一到中午同学们便满头流汗。接连几天异常炎热的天气后,气温突降了十几度,大家又纷纷穿上了长袖外套。但与酷热比起来,还是这样的凉爽更讨人喜欢。

可我的身体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天气变化。

看到我时不时咳嗽两声,袁树提议休息一会,他站起去厨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玻璃杯。他把杯子放在一沓试卷上,杯口升起了水蒸气。我把杯子握在手里,小口抿着热水。

“如果夏天也一直这么凉快就好了,好舒服啊。”

他打量着外面的天空说:“夏天不热的话,到了秋天农民就没收成了。”

我一时语塞,有点羞愧。他对任何问题都想得那么深刻,而我只是顾及自己的感受,我的家庭给了我太多的温暖,让我忘记了关怀其他人的寒冷。

“我下周不来给你补习了。”袁树说。

“为什么?”

“下周大学城有三校联办的舞会,学生会要参与准备。”

我有一丝心动,问他:“你会参加吗?”

“不会,我只是在现场工作。”

虽说如此,我已经决定要去这场舞会了。

周末风大,我骗妈妈说要到同学家一起自习,穿了件风衣来到N大。到现场后,我发现这台舞会是假面舞会,戴上面具后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当天快暗下来时,我在入口处买了一只羽毛面具,进入会场。

主持人说了几句官方发言后,舞会开始了,大家围成一排排跳兔子舞。

场内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见了大理石柱旁的袁树。他似乎想暂时离开会场,但是几个男生女生硬拉着他往舞池里走,无奈中,他被戴上一只灰蒙蒙的全脸面具。

我拨开人群,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挤到他身后,在音乐响起的一刻,搭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摆动。

跳到开心的时候,我笑出了声,袁树回头看到我,不知道他面具底下的表情是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惊喜:“崔茹,是你吗?”我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惊讶的语气里有着类似长辈对晚辈的教训。

“因为你。”

不知道是音乐声太大他没有听清,还是他故意装作没有听到,他没有再问我什么。但正因为他这样,我一定要大声告诉他,即使在这么多人面前。

“是因为你,袁树!因为我每周日都在期待下一个周日的到来,偷偷地把书放在你书包里只为了多见你一面,一杯热水我也会高兴好几天!就是因为你啊!”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大,大到盖过音响的轰鸣,周围的学生都停下来看着我们,尤其是听到灰面具下的人是袁树以后。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DJ在此时也变换了音乐,空气中飘荡着柔软的旋律。主持人说:“请男士们和离你们最近的姑娘共舞一曲。”

袁树面对着我,犹豫不决。

我知道自己幼稚,但我不能控制我的嘴巴说出心里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竟然妄想和你在一起。高中生怎么了?不可以喜欢别人吗?”

袁树终于轻轻地抱住了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胸口,我可以感觉到他心脏的剧烈起伏。“不是不可以,大学生也喜欢高中生。但不是每个大学生都有喜欢人的权利。”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无奈。

“你可以。”我辩解道。

他慢慢低下头,轻柔地取下我和他的面具,隔着头发吻了我的额头,喃喃地说:“忘了今天吧。”

追光灯打在我们身上,我一惊,袁树却不为所动。于是我闭上眼睛,选择去感受来自袁树的独特气息。

4

袁树真的忘记舞会那天了。每周日他仍然准时来到我家,带着他准备好的习题,坐在他经常坐的椅子上。不过他坐得离我更远了,讲题目时也不再看我的眼睛,只是眉头微皱地看着书本。妈妈好几次留他吃午饭,他都客气地拒绝了。

暑假一过,再回来教书时他晒黑了很多。我开玩笑说:“跑哪玩了一暑假,晒成这样子?”

他说:“一直帮着发传单,怎么会不黑。”

原来我仍然体会不到他经历的一切。

最近几次补习时,袁树总是收到很多短信。往常他都是上完课才回复短信的,但是这几次他都当场回复了。也许我的单恋即将伴随着袁树恋情的曝光而结束,但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存在着一个所谓的女朋友。

以前我觉得,说世界太小是人们遇到熟人时的客套词,但那天当我真正领略到这一点时,才感受到这世界小到了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天,袁树教完课后在玄关处收拾背包,我站在不远处透过棕色玻璃窗的反射观察他。在一段像是静止了的时间里,他看着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我感到惊喜,却只能装作无所察觉。

晚上和同学去闹市区的自助餐厅,大堂里人很多,我们找到两张小桌子,想把它们并在一起,一位服务生姐姐热心地帮了我们。我们落座以后,她把手机忘在了桌上。还没来得及还回去,手机铃声响了,屏幕上男生的照片一闪一闪的,下面写着“袁树来电”。

服务生姐姐发现手机不见了,回来寻找时,我装作随意地问她:“姐姐,刚才有电话打来,照片很帅的,是你男朋友吗?”

她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腼腆地笑了。

那天的晚饭,我好像只喝了两碗粥。

如果说袁树有了女朋友,那么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一直无视我的热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萝卜,一直想把自己种在一个好坑里,却突然发现坑里已经有萝卜了。

袁树是一个好坑,虽说他对我冷淡,但从反面来看,这也是对另一个女孩的深情。

从那之后,我不再像一个小尾巴般缠着袁树,也不再告诉他我在学校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或任何对他的期望。

他发现了我的变化,也许是欣喜着可以摆脱我了,他不再对我躲闪,初始时那种温情关切的眼神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一声声的“袁老师”,我叫在嘴里,脑中却麻木着。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站在窗户边,看袁树沉稳地走出小区。

我曾说过想去袁树的学校,他便带来了学校的宣传册,附着一册院系介绍的打印资料。

去了袁树的学校又怎么样,那时他已经不在了。

看着他精心准备的资料,我突然有种分别的感觉,眼睛酸胀起来,妈妈推门进来撞见了这一幕,没有说什么便悄悄退了出去。我希望她认为这一切的缘由是考试失利。

袁树是有女朋友的,我每每都需要提醒自己这一点。

他的女朋友是一个漂亮温柔的姐姐,他们一定有许多共同的经历,也许是青梅竹马,又或是欢喜冤家,无论怎样他们拥有一段属于彼此的记忆。然而很多年后,当袁树回忆起那个数学不好的崔茹时,他能想到的会不会全都是公式与定理?

我和袁树的事情还是被妈妈知道了。

她一定早就发现,自从认识袁树以来,我对数学燃起了一种奇异的热情;她也一定察觉到,在袁树因故不能来补习的周末里,我和平常相比是多么浮躁与不修边幅。

其实妈妈最有利的证据应该是,每次袁树的名字被提起时,我控制不住地泛白脸庞和红眼睛。

那次妈妈突然问我袁树是不是有女朋友,我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样反应的,只是猛地低头吃饭,然后就听到妈妈一阵轻微的叹息。

她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也没有干脆将袁树辞退,只是叫我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仔细考虑用现在的时光去交换那缥缈的感情是否值得。

5

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袁树说他大四要实习,就不再做家教了。妈妈还是很喜欢他的,多给了他半个月的工资,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找她帮忙。袁树留下一本数学公式手册,作为我们“师生情谊”的纪念,他走后,我一次也没有碰过那本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