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正马在将近一个世纪前开创的森田疗法,当时连名字都没有,而且,那时精神病学处于朦胧状态,世界上还没有精神病学的诊断分类标准。森田靠自己的睿智,将神经质症明确地分类为普通神经质、发作性神经症、强迫观念症三种类型,几乎涵括了现在神经症的各种亚型和症状,足见森田对神经症发病的心理机制和表现形式理解之深刻。
森田明确指出:强迫观念症(强迫症、恐怖症)是患者把某一机会得到的感觉或感想,疑病地看做是病态的异常,由对它既无感知又不加思考的抗拒心理引起精神上的冲突。如一位害怕看到自己鼻子尖而感到苦恼的学生,正是因为他把一般人常有的感觉专门看成病态而形成强迫观念。因此强迫观念是一般人同样会时常浮现的观念,但正常人处在日常生活的精神活动过程中,立即就会忘掉,或根本没有进入意识,便又要去迎接下面新出现的刺激,所以对它没有关注在心的余暇。而患者因疑病素质、思想矛盾,导致精神上的冲突,反而加剧了某种感觉,形成强迫观念。他还指出,强迫行为不像强迫观念那样,大都不伴随精神冲突的痛苦,不是神经质的表现且难以治愈。
(一)森田疗法的瓶颈之一
对症状没有自知力的强迫症患者,森田疗法无效,而这些患者把森田疗法当救世主,结果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从而使人们怀疑森田疗法的疗效,制约了其发展。
经过将近一个世纪的演变,精神病学在逐渐成长,对精神分裂和神经症的认识逐渐清晰(但远远不能说是成熟)。美国精神病学分类标准已经发展到第四版(DSM-Ⅳ),还有国际精神疾病分类标准(ICD-10),以及中国精神病学分类标准(CCMD-3)。但对于强迫症的认识,目前临床上医生并不深刻了解其实质,多数只看表面现象,治疗主要从生物机制对待。比如:CCMD-3标准中,定义强迫症为“患者体验到观念或冲动系来源于自我,但违反自己意愿,虽极力抵抗,却无法控制,患者也意识到强迫症状的异常性,但无法摆脱,患者有意识的自我强迫和反强迫并存,二者强烈冲突使患者感到焦虑和痛苦。”实际上,在临床上许多患者并没有意识到强迫症状的异常性,也没有反强迫。
【案例】
施教授:
您好!我是王华(化名)的母亲,很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她是在2004年5月得的强迫症,得病时比较严重,不能上课,整天觉得自己的眼镜洗不干净,想尽各种办法洗眼镜,咨询各种人洗眼镜的办法;怕阳光,认为紫外线会致癌;怕手机,认为手机有辐射,会影响身体。在医院住院,两个月后出院,恢复得很好,重新回到了学校上课,之后每晚坚持吃左洛复100毫升,没有出现过任何症状,于2006年考入某重点大学。虽没有考入清华,当时她也很坦然地面对了。
这次寒假回家后,又出现了各种症状,并且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她的症状明显加重,原因可能是下学期毕业设计和课业负担重,又出现了畏惧情绪,她就开始寻找身体的各种不适。开始是眼睛,在您的开导下眼睛没事了,她又开始了对牙的担忧,她一颗牙有些龋齿,到河北省最好的口腔医院找了个专家给她看,看过后她极其不放心,说医生在给她治牙的过程中和其他患者谈话,没专心,没有按网上说的程序给她消毒。在反复给她解释的情况下她总算不追究那颗龋齿了,但是她又追究起另一颗牙。又到医院找了另一个专家,看另一颗牙,医生用钩子钩了一下她的牙,她认为医生把她的牙洞弄大了,她就觉得应该到北大口腔科看,不应在石家庄看,石家庄的医疗水平不够高,把她的牙给看坏了。洗眼镜时怕我家的水管有铁锈,损坏眼镜。总之她很担心眼睛和牙齿,她认为只有保护好它们,开学后她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我看了您的三本书,也反复看了那些病例及森田疗法,我觉得女儿的情况好像和强迫症的症状不符合,强迫症是明知自己不对但控制不住自己,因而自己很痛苦。她是认为自己很对,不把自己担心的事弄好才痛苦,并且她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给她做龋齿的医生当时确实不够专心,她就始终不能释怀,担心过头了。还有就是到处查补牙后的各种注意事项,每天照着镜子找自己牙的各种小毛病,影响了正常生活,弄得她自己和家人都身心疲惫。
【案例】
我遇到了读书障碍,请施教授帮助!
学习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学习的知识全都是书上说什么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就开始怀疑书上知识的正确性,就想这些数理化的公式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呢?假如说书上的知识是错的,那我们学来还有什么意思呢?就学不进去了,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是相信初中高中教材上的数理化知识全部都是正确的吗?真的就没有错吗?
还是认为初中高中教材上的数理化知识基本上都是正确的呢?那不就是有错吗?现在的数理化知识,怎么会有错呢?错的学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案例】
我的主要问题是“疑病”,说白了就是怕死,怕痛苦的死,怕自己本可以拥有的失去,怕世上的美好因为自己得了某种病而与之无缘。其中以恐艾为主,怕狂犬、怕肿瘤、怕巨人症、怕失语症等为辅。每次都是在极度担心一个病的时候另外的就淡去了。多次都是因为极度担心而导致吃饭淡而无味,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整天就像头上罩了一个锅盖挥之不去。有时也会因为极度担心影响睡眠,并出现心身反应——关注哪儿,哪儿就觉得不对劲,越觉得不对劲就越怕,越怕越关注,从而进入死循环,无法自拔。这些疑病的担心在压力大时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我有的时候可能觉得,那没什么事,不太可能;而有的时候受到一些不良暗示的刺激就觉得这些现象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我担心的事很有可能没有,但万一是真的呢,我就会有某种后果,之后就陷入完全恐惧之中。
其实,我有时想,每当自己陷入一个问题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陷入的前一个问题十分可笑,是不可能的,而对自己目前陷入的问题仍如临大敌。有时候自己也想为什么在自己不怕这个事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没事儿,而目前却觉得是大事,是当时自己太粗心,考虑不周全,不负责任,还是自己现在的主观上存在偏差?我有时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陷入焦虑时处于另外一个思维环路状态之中。但我按那个逻辑分析,自己确实存在很大危险,但在担心别的事儿或不太怕时,又觉得那不是个什么事,或顶多有小小的不安,一下就过去了,这些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呢?
以上三个案例中,患者都处于没有自知力的强迫思维的控制下,采取各种强迫行为去减轻强迫思维带来的焦虑,他们的痛苦经过反复的强迫行为并不能减轻他们的焦虑,反而使他们越来越痛苦。按照CCMD-3标准,他们都不符合强迫症的诊断,但前两个案例临床医生会毫不犹豫地诊断为强迫症,第三个案例会明确诊断为疑病症。
常常有报道,某些强迫症患者,自学森田疗法立即取得良好效果。而一部分强迫症患者学了森田疗法不但解决不了他的问题,反而还多了一些症状。森田疗法的治疗原则“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的本意是带着症状去做该做的事,其不言自明的前提是患者首先必须知道什么是症状。如果连症状都不知道,如何带着症状去做事呢?如果把森田疗法比作华丽的建筑,那么感知症状就是地基。在沙漠上建房子肯定是不牢靠的!聪明的森田教授曾含糊地指出,强迫行为不像强迫观念那样,大都不伴随精神冲突的痛苦,不是神经质的表现且难以治愈。按他的意图,对症状没有感知和反省能力的患者实际上是不属于森田疗法的适应证范围,被排除在森田疗法之外的。
更多的人凭着自己的感觉任意去解释“顺其自然”,一些人在实践中体验到了“顺其自然”的精髓,自然取得意想不到的疗效,可是,对症状没有自知力的这一类的患者极度痛苦,到处求医问药,听说森田疗法治疗强迫症有效,于是将森田疗法当救命稻草,以为森田疗法能帮自己解决问题。实际上,他们要解决的问题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他们执著地去解决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而导致自己痛苦。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于这类患者,如何让他们辨明自己的症状至关重要,这是最关键的第一步。辨明症状后,才可能按森田疗法的治疗原则去做。所以,目前,许多医生只是想当然地告诉患者要“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患者以为森田疗法是救世主、灵丹妙药,用了就可消灭症状,结果自然是失望和徒劳,甚至还加重了症状。森田疗法治疗的困难和瓶颈就在此处,它严重制约着森田疗法的发展和应用。
最近,一位艾滋病恐怖的患者在我的指导下,成功地走出了困境。在和我探讨如何运用和发展森田疗法时,写下了如下体会。
最近学习了森田疗法,森田疗法有着非常完善的理论体系,所针对的病症现象也与我非常相似。它深入地分析了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并指导我如何去做,同时也教给我人生当中的一些哲理。理论的东西在这里就不陈述了,在这里我主要谈一下近期我的感受与心得。
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森田疗法对于治疗强迫症、疑病症、恐惧症有着非常好的效果,但需要坚定地去做。但是通过我这些天的体会,我认为在我接受森田疗法的整个过程中存在着一些关键点和难点,这些点就如同关卡一般,只有克服了才能够顺利前行,否则前进将是十分困难的。
难点之一就是,当我所担心的事情突然来临时,我常会觉得好像是有可能的。我这种逻辑似乎是有道理的,然后联想到可怕的后果,那么沮丧、恐慌之情就如洪水一般接踵而至,一发不可收拾。这时,我虽然知道有森田疗法,但在这种我“自以为是”的逻辑下,我会认为森田疗法是治疗强迫症的,而我这种担心是可能的,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就很难去使用森田疗法,或者说是根本就没使用。所以在那个时候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对什么都没兴趣。我认为这是我实施森田疗法的一个难点。虽然我有的时候努力让自己忙别的事,我会变得轻松、开心,从中深感行动的力量,但在“自以为是”的逻辑下稍有不注意又会陷入低谷,潜在的恐惧点仍然存在。
施老师、爸爸、女友对我现在的情况是十分熟悉的,施老师教导说要我认出这种强迫思维,这种思维是一个完美的逻辑环,同时还会骗我,一环套一环地把我往里拉。这时需要做的是认出它并坚决、果断地使用森田疗法,这个过程艰难并且需要练。之所以艰难并且需要练,是因为要认出它,同时要打破原来的逻辑,放下原来的担心,勇敢地生活并且用一种正常的思维取代原来的逻辑。由于想到担心的事→可能的佐证→恐惧→极度恐慌→生活暗淡,这种原有的逻辑是根深蒂固的,所以要转化它是需要付出极大努力的。爸爸说,我的封闭思维就仿佛一个火坑,别人站在坑外看都十分清楚,而当我自己被拉入火坑时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自己在前两年是十分轻松的,有时会想到这个逻辑,但稍判断一下就觉得应该没事然后就过去了,自己那时可能就是站在火坑外吧。女友也告诉我:她十分理解我陷入时的感受,但她让我坚信在我认不清楚的时候要相信别人帮你做的判断是正确的,并按照正确的方法去做。综上所述,身边的人都认为我陷入了一个错误的逻辑环,并要求我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坚持按照正确的方法做。我在有些时候也能觉得自己的那种逻辑是错的。所以说,大家的判断及大家对我的帮助更加坚定了我前进的信念,对我克服“难点”,坚决使用森田疗法有着很大帮助。在这里说明一下,我之所以使用别人说什么,别人告诉我什么,是因为别人告诉我的这些东西,我认为在理,或是当时打动了我,或者能让我那时轻松。然而我却没有完全将他们转变成我自己的东西,刻画在自己的脑子里。所以说如果将别人告诉我的、交给我的结合自己的行动深化进自己的脑子里,这将对进步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这位患者的感受对我启发很大,我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所在。都说强迫症难治,为什么难治,瓶颈在哪里?已经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通过十多年的摸索,我在传统森田理论的基础上,总结出一套适合中国人的有效方法,将在随后章节详细介绍。
(二)森田疗法的瓶颈之二
对“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的误解和过分拘泥于形式限制了森田疗法的发展。
森田疗法传入中国已经20年了,在广大精神科医生和心理专家,尤其是广大病友的运用实践中不断发展,已经公认是治疗强迫症比较有效的方法。
大约100年前,森田正马本人只是高瞻远瞩地提出治疗神经质症的战略原则:不问症状、顺其自然、为所当为。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看得见的就是传统的四期住院疗法。但是,时代发展如此之快,他也没有考虑到100年后的今天,快节奏生活下该如何操作。
由于森田的含糊,也许是“道可道,非常道”,这些道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并没有详细的操作程序。再加上翻译过程中的各种误差和矛盾的解释,不可避免地导致人们随心所欲地去理解森田疗法,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存在着许多误区。许多人都知道森田疗法,了解其治疗精髓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但不了解其真正的含义是什么,于是凭自己的感觉任意解释“顺其自然”,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必须忍受痛苦等。患者希望通过“顺其自然”消除自己的症状,结果,“顺其自然”并没有治好自己的病,反而导致做任何事都想着是不是符合“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也变成了自己的心病,于是,就认为森田疗法不管用了。还有些患者甚至医生认为,传统森田疗法分四期——绝对卧床期、轻工作期、重工作期、生活训练期,如果不按章办事,没有经过卧床、作业,就不是真正的森田疗法。将近一个世纪前发明的森田疗法,当时连名字都没有,而且当时社会生活节奏缓慢,住院三个月半年不算什么。而现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住院半年难以想象,让医生和患者一起生活,一起劳动,每天批改日记,即使针对一两个患者都很困难,如果有十几个患者,是无法想象的。另外,患者也希望尽快治愈,连续几个月住院,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患者也难以接受。所以,包括日本在内,住院式森田疗法渐渐被社会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森田思想的宣传推广,如森田网站、书籍、门诊咨询、集体治疗、生活发现会等形式,简单易行。作者认为,什么是森田疗法的精髓所在,如何正确理解和运用“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是推广发展森田疗法的关键。作者将在随后“施旺红论森田疗法”一节中详细介绍。
以上两个瓶颈限制了森田疗法的发展,本书的目的主要是如何突破这两个瓶颈,让更多的患者以及有烦恼的人掌握自我调节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