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多年前,精神病学的诊断标准还没有建立,森田教授凭自己的睿智,提出了神经质症的概念,强迫观念即三种神经质症中的一种。在水谷启二整理出来的森田教授治疗案例中,有关强迫症的案例治疗有比较详细的描述。下面是一个比较系统的案例(见《自觉和领悟之路》)。
从强迫观念走向绝对生活——仓田百三的体验
理想主义的崩溃
强迫观念本身是具有非常个人特性,且是属于一种特殊的东西,加上我本人又是求道者、艺术家、思想家,患上此病后就更为特异。总而言之,局外人根本不能理解。
在患强迫症以前,我活在直观生活中。所谓直观生活是在我们的精神生活历程中取得了很大的飞跃之后才产生的。对我来说,也是经历了种种人生历程以后才有了直观生活。应该说是在我33~34岁以后,生活的轴心开始从野心、女人之中淡出,转向人生和自然的直观之中。这时哪怕是只见到洒落在房梁上的一丝阳光,我也可以进入恍惚的状态,对幸福的向往已别无所求,看到天空中的云彩,庭院中的小鸟,就非常满足了。那时对我来说最大的课题是“啦啦啦……”地哼着歌调,尽可能带着善意而乐观的眼光来欣赏对方。我则在直观中,把一切都贯彻到每个角落。记得在此以前,我产生的悲剧是在大正12年(1923年)2月11日的傍晚,我站在藤泽家的2楼窗口,像平时一样,望着西沉的夕阳。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境,尽管眼睛望着西边的夕阳,但心中对此一点也没有感觉。尽管云彩也好,形状也好,虽然眼睛是看得见的,可根本无法感觉体验,好像看着却没有看的感觉,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当然,自己睁大了眼拼命看,可结果却仍旧一样,感到非常惊奇,无法理解。越是想凝视于一个事物,却越是变得看不清。于是我就改变一下观察的方法,不是凝视,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方法来眺望云彩,但仍是无法感觉到。当时我用尽了方法,变换了种种心态却总是无法摆脱这种状态。这种直观障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异常的、完全不能预期到的体验,并使我极为恐怖。
在此以前,我坚信完全可以通过自己意志的力量来支配自己的精神,平时之所以不可能,只不过是一致的力量过于软弱罢了。我是以此信念作为依据才开始产生了理想主义的精神。可是现在却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办到像眺望云彩那样极为简单的事情。这就完全推翻了我历来的信念,我原有精神生活的基础彻底发生了崩溃。在那瞬间,我20年的生活,也就是理想主义的生活发生了破灭,对我来说也是人生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机。
另外,同样的事情也因我的完美主义癖而发生在睡梦中。我曾为了想入睡而作过种种努力,不断地调节自己的心情,使之安静下来入睡。但是,越是静心的努力越达不到静心的目的,因此反而不能入睡。实际上“应安安稳稳的睡觉”的本身及由此所作的努力绝不会使之入睡,因此,我的理想主义与努力就被破坏了。尽管以后也理解了可能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对入睡时候所采取的种种的助眠方式总不能忘怀。这样反而使我很快患上了不眠症。
某一天,我凝视着院子里的一棵松树。当时我想,若要如实地感觉一棵松树,必须要注意到所有的细节部分。先整体观察,然后在观察整体的同时又一次注意细小的局部,如此周而复始才能完成对松树的凝视。当然因为不可能同时注意到各个部分,所以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去观察和注意。这时候,我发现自己变得不能一下子掌握这颗松树的整体了。同时,不管是怎么小的物体都应该区别出整体和部分,可我却不能整体地把握桌子上的墨水瓶。走过街上的蔬菜店时候,虽说对一棵蔬菜或水果都能够清楚地认识,却无法把握店里整体的情形。我一旦想要看清店里整体的时候,却找不到应注意的对象,只看到各个部分,而感觉不到存在着整个实体。也就是说我想亲身去理解在哲学上、数学上有关整体与部分关系的这一难题,结果是瞪着眼睛四处去看店里的各个部分,最终并未看到店的本身。这个哲学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对我来说障碍却更大了。尽管我在房间中一个一个地环视着周围所有的物体,结果却无法感觉到桌子、花、柱子等整体的东西。叹口气走到街上,虽说那里行人、马、车来来往往,也不能全部予以感觉。我一边生闷气,一边盯着东西看,直到夕阳西沉。常反反复复地停下来思考一会儿,又走一会儿。有时候会站在一个地方30分钟之久凝视着一样东西,一直到周围的行人都感到我这个人特别奇怪才走开。因我的感觉功能发生改变,使我失去了来自自然与人生的创作灵感的直接源泉,而灵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安慰。这样,留给我的道路是很盲目的,像盲人艺术家米尔顿一样,只能靠一个劲地去想象从内心涌现出来的东西而活下去。而另一方面又因失眠,担心身体会很快衰弱下去,总觉得自己虽然还活着,除了工作以外已毫无意义。想来想去可以说这些都是没出息的话。
我的痛苦并非仅此而已。当我在凝视某一对象的时候,会感到那个对象忽然会动一下似的。心想绝不可能有那种事情的,于是就睁大了眼睛盯着看,那个物体竟然渐渐地动得更明显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想要制止它的活动,却感觉到动得越来越厉害,并开始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太离奇了,我不由抱头而叹。这时候,我忽然间想起如果转的不是我所看到的对象,也许是我的眼睛本身,那会怎样呢?这么一想,脑子里就会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眼睛看着眼睛又会怎样呢?”我在瞬间作出了以下推理:“我们为了能入睡,一定要合上眼睑。万一没有眼睑的话,即使不情愿,眼睛也是不得不看东西的吧。但瞳孔又为什么不能看着眼睑呢?否则,虽然自己闭上眼睑,仍能看到自己的眼睑内层的,即使不想看也不得不看。”想到这些,我感到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我必须永远、不断地看着什么东西了,由此我就开始失眠了。
哎,真是苦恼啊。又有谁能治愈我的痛苦呢?在东寻西找之中,读到了一个叫小林参三郎的人写的一本关于静坐内容的书。书中写到“不能用意志的力量来治疗强迫观念,但可用静坐的方法来治好”。于是我特地到京都去见了小林。小林说:“静坐当然能治好,但是一定要时机成熟。”并教给我卧床疗法。后来知道那便是森田先生所开创的方法。就是一个人关在密室中卧床静睡,不可会客、读书、谈话以及采用任何可排遣痛苦的方法,甚至还禁止眺望窗外的院子、看钟表,只能是一味地正视眼下的痛苦,并使自己沉迷于此痛苦之中。在这卧床的一个星期之间,我的痛苦达到了极点。对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只能去想象而已,也想别去看眼睑的内侧。我虽然知道这种想法是徒劳的,但仍然无法停下来。我越是想不去考虑,却越是想得多。最后陷入了连身都不会翻的境地,终于我绝望了。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感到绝望的那个晚上,我竟然熟睡过去了。也就是说我即使看着眼睑的内层也能够熟睡了,也正是在我因不能入眠而感到绝望之时却能够熟睡了。自从那个晚上以后,对睡眠这件事情,我有了不可思议的定心的感觉,而且至今为止再也没有为失眠而苦恼过。
尽其本性善恶有终
虽说我的失眠好了,但这次却又担心起了耳鸣。我想要是连钟表的声音都感到心烦,那么对耳鸣的声音又会怎样呢?这么一来我便患上了耳鸣症,除了睡着的时候以外,平时总感到耳鸣不已。耳鸣的声音也逐渐变强,节拍也逐渐变乱,像河滩边上的那种喳喳声,逐渐变成了唧唧声,不久又变成了咯咯的金属声,最后变成了咣咣的警钟样声音。对我来说,大千世界好像都化成声音的世界。按照我原有眼睛视物异常的经验,我知道要去掉这种声音是不可能的。我痛苦不已而无计可施。这完全与以前一样的表现,我只有努力去忍受,即使这样也无法停止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有时好不容易能够忍受了,但高兴不到一天工夫,又感到在大脑的中间区域开始响起唧唧声。经过反复曲折的治疗,最后我还是达到了原先期望的境地,很好地克服了耳鸣症。通过这次体验,使我感到在思虑终止之前,思虑是绝对不会停止的,而停止的时候便是忍受开始实现的时候。这时尽管还存在着痛苦,但已经不再是痛苦了,而是已经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我回到了地处藤泽的家中,坐在入睡中患病的父亲的枕头边想到:“我大概已经不要紧了吧?那个障碍不知道会怎样了?”这样一想,房子的移门又像以前一样动起来了。我想大概是看花眼了吧,盯着眼睛仔细看着,竟然又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时尽管设法静下心,努力用自己理性和意志的力量去相信它是不对的,确实没动,结果越要那样,它就动得越厉害,这就是强迫观念啊。从那以后,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摇晃,转动起来了。我感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东西会变得是完全静止不动的。地面、睡席等也像水一样晃动不停;桌子上所有东西,从墨水瓶到钢笔杆都在动;一打开书,全部的字也都在动;如果闭上眼睛,也会看到眼睛的内部在晃动。面对这种情况,我已经没有任何避开它的心情了,而只能是等待着可以忍受晃动的这一天到来,但是这一天却总是姗姗来迟。其实,如果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在转圈而硬要忍受它,真的是一件不可以想象的事情。对我来说,那是唯一的出路,除了等待以外是毫无办法的。之后,那种转动又变成了不规则的运动,搁置着埃及雕塑的台子忽然出乎意料地停止了旋转,却又开始了没有方向的乱动。一瞬间,又朝想不到的方向运动起来,不得不使我认为在命运里面有某种意志在憎恨我。仰面睡觉的时候连天花板的木纹都在做不规则运动,桌子上的钢笔杆也好像要刺进我的肚子一样剧烈运动着。
我的妻子为此感到悲愤、愕然、焦躁,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现在我不能用温柔的态度对待孩子,对待朋友连礼节性的应酬也勉为其难,我只能拼命地凝视着钢笔杆。不分白天、黑夜,在凝视桌子上的钢笔杆的过程中,那种不规则旋转的痛苦,任凭它的存在,却出现了伴随而来的愉悦的感觉。当然痛苦是事实,但随着其痛苦的延续却产生了舒畅的快感,于是我变得习惯于忍受这种不规则的存在了。一旦能忍受旋转的痛苦以后,因强迫观念的性质而造成的旋转就得到了制止。不过,如果当有人问起来“旋转停止了吗?”的时候,我则不可回答“停止了”。因为一旦唤起注意力,就会注意是否在旋转,结果旋转马上又开始了。
然而,对于我的强迫观念而言,即使初步取得了这个胜利,也不宜就此终结。因为更加复杂困难并且及其紧张的强迫观念,仍然会不断地出现。比如,计算恐怖的强迫观念,老是强迫我在4、6数字间反复计算,乘了再除,加了再减,这样反复下去不得安宁。这种计算恐怖,是我强迫观念的顶峰,我感到即使有任何苦役来折磨,也比不上现在的痛苦。我百般无奈之下,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但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任其计算恐怖的存在,却可以渐渐直观事物和做各种事情了。之后,虽然受到了各种强迫观念的侵扰,但是经过如上同样的过程,症状都得到了解脱。
任何强迫观念都是难以治疗的,只有听任其强迫的事实,绝对地忍受着,方能得到解脱。并且每当克服了症状,精神世界就有新的发展和开拓。我对待强迫观念的态度,无论是对其形式还是对其事实本身,均是采取了忍受的态度,让痛苦归结到原本的形态,从而得到了克服。所谓“绝对的生活”用语言是难以表达的,但确实是存在着的生活方式,也可以说是“无条件的生活”。这种绝对生活,是真正的宗教式的生活,是对生命直截了当的肯定。我由于遭受到异乎寻常的精神痛苦,现在反而能体会到它的甘甜所在。我似乎感到积累了一种培育自己生命基础的东西,我想说的结论就是:让我们忍受命运吧!
针对仓田的体验,森田博士与众人一起探讨,在谈话中阐发了其治疗强迫症的理论。
1.强迫观念的形成和治疗方法
(1)理想主义的矛盾
(森田博士)在谈仓田君的强迫观念之前,首先说明一下强迫观念形成的原因。迄今为止的有关学说认为:“强迫观念是其本人感到不快的一种观念,在内心深处强迫性呈现。”把强迫观念看成是自身以外的东西,似乎被当成观念的异物。但我认为,强迫观念决非思想的异物,而是把平常生活中谁都会产生的不悦的情绪,误认为病态或者异常。这是一种试图将恐怖、担心等心理消除掉而拼命挣扎所引起的一种痛苦。
考虑一下强迫观念产生的条件:第一,是不尊重事实本身,把心境或者情绪当做种种问题的所谓情绪中心注意。第二,受某种机会影响而造成恐怖的驱动,为了试图取消不愉快的感觉而痛苦折腾。这样的情绪中心注意还与理想主义相关联。患强迫观念的人,原本具有爱把自己理想化,实际上是本人从情绪中生发开来的一种空想,这种空想具有无论如何也难以实现的性质。因此想把自身置于理想的状态,只是一种想把不可能的事情硬要弄成可能的打算。当然,越想成为善人,倒反而成为了伪善之人。强迫观念者和理想主义者,往往不会发觉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始终深信不疑抱有实现自身理想化的可能性。就是说,出发点已经错了。我把这种情况命名为“思想矛盾”。
再说仓田君的情况,他的强迫观念看上去是突然发生的,实际上形成的过程早在以前就逐步开始了。作为作家的仓田君,把生活的重点,放置在“直观生活”上,希望沉浸在美感里面。他说:“沉溺于人生和自然的直观,会产生出无限的感慨。”这种力图沉溺于“情绪为中心”的生活态度推及任何生活领域中,最终都会脱离世间的事实而去。迷恋空想的世界,忘记了有丑才有美这个相对的事实,沉沦于想实现“所有的事物都应该是美好的”这样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努力中去。“观看西边天空的浮云,却意识不到正在观赏”这种情绪,往往是头脑分不清,尤其发生在被其他事务所吸引的时候,谁都会出现的现象。一般的人则只会轻微地认识到“多么奇妙的心情啊!”仅此而已,这种思想也往往会很快消失掉。但仓田君因为把“沉浸于直观、美感之中”的认识当做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来考虑,对那种情绪的产生感到非常吃惊,“如果不能知觉,那怎么办?作为作家的生命也就结束了。”因此,被恐怖的冲动束缚住了。于是为了能够做到知觉,集中思想对自己的心理作种种努力,自然无心观赏云彩了。这种场合,假如能够静心地观察一下自己的内心活动,就会清楚地明白,自己注意力的焦点,已经从云彩转移到自身上来,因此虽然正在看云彩但是却并未感觉到。仓田君因为受恐怖心理所驱使,惊慌失措,注意力则仅仅徘徊于云彩和自身之间,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轻松地流动。作为心理研究者却也不能追究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
(2)加强对事实的认识
(森田博士)下面谈一下失眠的问题。睡眠的时候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若是为了睡眠而努力就处于意识活动状态了,所以越想努力入睡,反而越睡不着。人为什么对失眠感到恐怖,是因为通俗医药书及其睡眠药广告对失眠作了错误的解释,而人们不假思索就相信了这些宣传。有位医药博士在他的著作中写道:“人数天不吃不会死,但数天不睡觉会死亡。”这完全是脱离实际的空头理论。我们疲劳了就不能不睡觉,如连日的强行军,士兵们可以边走边睡,连十分钟的简短休息也能呼呼熟睡。人疲劳了,需要睡觉,这是我们身体具备的安全阀功能。由此看来,诉说失眠的人实际上是睡得着的人。
接着谈一下感觉不能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同时注意全体和局部,比如同时注意房子和窗门、松树和它的枝干、墨水瓶和它上面的商标,这是办不到的。我们有时候似乎能够同时注意,那是由于把注意和焦点移动后得到的印象,在头脑中归纳形成“有很多窗子的房子”“枝叶繁盛的松树”这种感觉所造成的。像我们观看电影的时候,能够看到画面人物的活动,那是借助视觉残影,将一张张分割的照片连续起来造成的感觉。仓田君不愿意了解这样的事实,力图同时注意全体和局部,当然只是无谓的努力。这就是“感觉不能恐怖”这一种强迫观念产生的原因。一般的人,则都是凝视自己需要的部分,至于其他的部分就作笼统的估计。
还有,看到眼皮内侧的强迫观念,其出发点本身就已经错了。仓田君为了进入睡眠状态就强迫自己说“眼皮一定要合拢”。然而我们的眼睛,如果一旦有异物进去,就会反射性地眨眼皮。在进入睡眠时,眼皮就会自然地垂下来,这些都是我们身体本身自然的功能,不是为了“睡眠”而有目的的、有意识的行为。并且,即使能够看见眼皮内侧,疲劳了自然也会熟睡。
下面有关耳鸣,再作一下说明。我们的身体器官具有各种各样的特性,像肌肉会收缩、分泌器官会分泌,还有肌肉反射抽搐、唾液过多分泌而流口水等等,都是各种器官的特征所致。同样,耳朵有听觉,当外界没有声音的时候,耳朵本身也会发声。耳鸣是外界刺激弱,自己在精神紧张条件下造成的。首先,在外界刺激比精神紧张强烈时,会感觉到噪声;第二,外界刺激和精神紧张处于调和适度的时候,则保持平静状态;第三,外界刺激比精神紧张薄弱时,就发生耳鸣。但我们人类的器官对外界刺激有非常强的适应性,走进喧闹的车间或者安静的房间,可以马上适应那种环境,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过如果遇到剧烈变化,器官没有适应那种环境,比如火车进入隧道的瞬间,就会感到异常的噪声。还有如火车急刹车,连续不断的声音突然中止,耳朵也会感到自身“嗞”的一声,这也可以说是消极的“无声之声”。我的左耳有耳聋,因而常常有耳鸣。想听的话,任何种类的耳鸣都可以自由地听到。但我听到也罢,听不到也罢,都能泰然自若。仓田君如果也能这样研究一下耳鸣的原因,对事实加深认识,对耳鸣的恐怖也就不会存在了。
另外,各种各样的强迫观念,根本原因是相同的。失眠也好,耳鸣也好,或者是物体旋转,或者是计算恐怖,都是因为惧怕它,把它当做累赘,企图消除它,结果却变得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深地固着于此。若把这些现象看作理所当然,或者认定不得已的事情,那么这些感觉就会不知不觉地消失掉。如果刻意追求,世上的任何快乐都会变得乏味,而苦中作乐,则人生中任何苦难也不觉得苦了。
强迫观念是想象中的产物,但想象中的常常比事实可怕。这恰如睡梦中被强盗追赶一样,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痛苦。他们为了摆脱苦恼,用种种人为的措施去对付痛苦。真是“梦中的有和无,有和无相加等于无;迷惑中的是与非,是非相加等于非”。尽管无止境地重复错误,实际上自己却没有发现错误之处。
希望大家了解强迫观念的本质,要从强迫观念中解脱出来。重要的是“服从自然,顺从境遇”。我们各种各样情绪的出现,因为有其自然的心理,除了不加抵抗地接收别无他路,这叫做“服从自然”。不能因为强迫观念带来的痛苦,就不去上学,不去上班。强迫观念就像禅的语言所形容的那样陷入了“乱梦颠倒”的世界中。为了返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必须服从所处的各种境遇,竭力完成每天的学习和工作。进一步,我们应该观察人类的心理。由于外在的条件、内在的原因而发生了运动变化,对此应该不断地在实践中积累、修炼。就是说,不要拘泥于当前的愉快或者不愉快,不要为了要消除不快而设法调整自己的心理,要观察自己不加修饰的内心。如此一来,才能正确认识人类的心理活动,不被迷妄所束缚。一句话叫做“破邪显正”,即破除强迫观念的邪想,这样,自然而然地,正确的精神活动才会活跃起来。
再则谈一下仓田君“忍受命运”的说法。做好这个“忍受”心理准备的时候,进一步就错误地成为了人为安排的“忍受”,又成了强迫观念发生的原因。我们不必忍受命运,比如偶然从山上掉下来的石头,该死的就死了,得救的则活了。忍受也罢,不忍受也罢,结果还是一样。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冲破命运。正冈子规因为患肺结核和脊椎骨病,常年躺在床上。他不愿忍受命运,常为自身的贫穷和痛苦哭泣,在痛苦剧烈的时候甚至大哭大叫。即使如此,他依然写出了歌曲、散文和随笔。尤其在病中写出的作品占了大部分,稿费成了他生活资金的来源。子规虽然生活在不幸的深渊中,但是他不是一味忍受命运,而是打开了命运的重围,真正体现了安心立命。
最近在我这里住院的一个患者,两年中肛门受严重神经性疼痛的折磨。其间,他热衷于治疗,自爱自怜,光忍受痛苦,什么事情也不干,连故事书也不看。我让他写日记,他也不写。这个人如果不是白白地花力气去忍受痛苦,而是任其痛苦的话,至少可以发挥一下自身的欲望,例如动手去做一点什么,就会自然而然地冲破命运的羁绊,痛苦也会减轻一点,从而使疾病得到治愈。
半夜里,我常常为咳嗽、气喘发作而苦恼,辗转难眠,独自忍受,痛苦不堪。于是我就拿起书来,躺着看书,不知不觉间这些发作也就停止了,还有了睡意。当时“想看点书”是知识欲的萌动,这和食欲一样,如果活着总要产生的。
2.能够克服肉体的痛苦吗?
(世良)前几天去仓田百三学生处,他说了这番话:“强迫观念那样的精神痛苦,用精神的力量可以克服,然而肉体的痛苦就怎么也难以摆脱了。就这个问题,想听听先生的高见。”
(森田博士)感到痛苦,是主观的东西。无论精神痛苦,还是肉体痛苦,感到痛苦都是相同的,没有哪一个是特别痛苦的。但是“灭却心头火亦凉”,痛苦,一旦丧失了比较和表现,处于绝对的境地,就再也难以用“痛苦”两个字来命名了。当然这与麻醉药起作用一样,同完全没有感觉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实际全然感受不到痛苦,那我们自身的生命安全就失去了保障。虽然感受到,但不认为痛苦,就叫“灭却心头”。这种现象用语言无法诠释,只有靠体验才能明白。古闲君,请从医生的角度,说明一下关于疼痛的问题。
(古闲)最近,医生、患者都有太依赖药物的倾向,因为患者在精神上不愿承受一点痛苦。疼痛的时候,若不给他(她)一点止痛的药,患者就会怀疑医生的技术是否高明。医生无奈之下只得投其所好,给点麻醉药和镇静剂了事。我工作的医院,为了避免止痛药的依赖,主张尽量让患者忍受痛苦。我认为所有的痛苦,肉体也好,精神也好,其痛苦这一点是相同的。
(森田博士)我稍微详细说明一下关于疼痛的伦理问题。首先希望大家不要忘记,理论上即使是有趣味的对象,它也不是实际的事实本身。
疼痛或者说痛苦,有分为末梢神经性的、脑中枢性的、还有精神性的。牙痛等属于末梢神经性的。为了止痛,使用对于末梢神经起作用的安替比林比注射麻痹脑中枢的吗啡反而有效。而对于牙痛、风湿性疼痛及其气喘发作等滥用吗啡,鸦片碱(镇痛止咳作用)就会产生如同酒精成瘾似的反应,陶醉于吗啡瘾中,不知不觉发生吗啡依赖。另外,比如因事故失去胳膊的人,尽管现在已经没有手指了,但是常常会感到在以前存在着手指的地方仍有痛痒感。这种现象不是末梢神经产生的,是中枢神经产生的。
还有精神性的痛苦,表现在抑郁症这类疾病上,我认为这是由于大脑变化造成的。像胃病引起的担心,生殖器引起的悲观情绪等等,是由于全身性的一般感受反应,导致条件反射引发了精神性的痛苦。我认为即使是同样精神性的痛苦,与抑郁症那样特发性的实际痛苦不同的还有观念性的痛苦。那不是实际的痛苦,是想象的产物,然而个人却感受到如同实际痛苦一样。例如,看到他人被做手术,自己也会感到一阵阵的疼痛。在自己接受手术时候,观念上的疼痛往往胜过实际的痛苦,且时间也更持久。不过精神发育程度低下的白痴,没有观念性痛苦的现象,似乎感受不到一般人的痛苦。我在大学当助教的时候,对一个24岁的白痴女患者,曾做过是否有疼痛观念的试验。这个患者手上有皮肤病,需要做小手术。我让患者的手转到后面,在其后面实施手术。护士站在患者前,给她看点心和芋头。手术进行时候,虽然患者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被割开,故没有观念性的痛苦,手术时候不麻醉也能够保持平静。但是手术一结束,患者接过点心和芋头之后就大闹起来,不用说,是因为患者看到血和外科器械,于是可怕地大叫着逃跑而去。另外,给未满半岁的小儿做手术,多数是不用麻醉药的。手术中当然会哭泣,但是手术一旦结束,哭声也随之停止。由于没有观念性的痛苦,痛感也比较单纯。
我早已说过,神经质的痛苦,不是实际的痛苦,是因为精神交互作用,造成了恶性循环而引发的观念性的痛苦。一部分学者把前面讲过的抑郁症和这种神经质混同起来,在开始时就搞错了神经质的本质,务望注意为好。所谓“灭却心头”,即停止对痛苦的想象,完全取消精神交互作用,任其痛苦到极度。神经症症状原本是观念性的产物,“灭却心头”了当然就治愈了,像“火亦凉”般的,即使实际有痛苦,也感觉不到了。但这必须通过体验才能明白,靠语言是难以指点的。“灭却心头”在医术上施行的例子,就是催眠术。即依靠催眠术除去观念性的痛苦,也可进行小手术,或作无痛分娩。对于牙痛等施行轻度的催眠也能止痛。不过,催眠术不是每个人都可施行的,有的人容易接受,有的人则不容易接受。神经质的人特别不容易接受,因而效果不理想。
一般说来,医生诊治患者的时候,应该让患者树立“痛苦是没有办法,用不着人为去排除”的思想。任其痛苦,照原样忍耐下去,是达到“灭却心头”的好办法。
3.宗教家和科学家不同的思考方法
(加藤)拜读了仓田百三先生的随笔《自己的问题》,在此表述一下自己的感想,希望聆听先生的教诲。首先请允许我摘录几段他的话:
“我力求使自己的整体想法自觉达到宇宙生存一致的境界。就是说,把我们顺其自然的生命,不管其内容如何,照原样给予肯定,得以生存。我的心愿希望拥有这样意义的意境。”
接受了森田疗法的我,比较容易理解这段话。我想,事实是绝对的,所谓的“想法”不就是肯定全宇宙的实际存在和事实吗?这不就是在大肯定下所产生的愉悦和安心的境界吗?让我继续引用仓田先生的话:
“凡有内容的生命,比如在承认灼伤的痛苦这个实际事实的场合下,我们能够从思想上承认这个事实,也能够用意志努力来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在肉体上痛苦怎么也不会感觉不到,这是因为在我们的潜意识中表明了肉体的存在。当然这种场合,肯定是自然的生命,也就会产生肉体痛苦的感觉,如果没有厌恶带着‘痛苦感觉的生存’这一心理,就能够容忍这样的人生了。然而肉体痛苦消失以后,即使能够肯定这样的人生,但如果一直处于痛苦之中,则肯定是不容易的。作为个人是难以经受住严刑逼供的,其原因就在于此,能够坚持下来,就是殉道者了。”
“证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健在的证人有两三位,但生来多疑的我,总抱有那是否是伪证(即使是无意识的)的疑问。最近得到一个有力的不得不信服的证人,他经历过与我酷似的求道过程,终于达到纯粹事实的境地。他通过体验,获得了能够克服本能、潜意识和肉体痛苦的自信。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克服肉体痛苦体验,这使我不安。因此想获得这种验证,是我目前有待解决的问题。”
至今让我困惑的是,所谓“克服肉体的痛苦”,其含义是最终感受不到痛苦呢,还是即使带着肉体的痛苦也能够肯定生存的意义呢?关于这点能够稍微具体说明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仓田)不可能没有肉体痛苦。带着痛苦,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就是我所说的“克服痛苦”。准备做点事情的时候,能够割断痛苦力图精进的人,我们难道不应该称他是位伟大的人吗?这种态度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必要的。我们与其他人讨论问题的时候,即使对自己并非有什么不利的事情,照理不应该畏惧对方,却怎么也不敢大胆接近他。
(高良)痛苦则是当做痛苦来忍受。古代武士切腹就义,是为了武士道而忍受痛苦吧。
旁人认为是痛苦的事情,本人未必如此感觉。据说上吊时候还可有温柔、舒适的感觉。还有一个人,被狮子追赶,正要被吞吃的时候,幸亏友人开枪而救助,事后他谈起这一惊险一幕,竟说,被狮子撂倒的一瞬间有一种非常愉快的心情。小时候,我曾经从大树上掉下来昏倒过,那时候也有一种愉快的感觉。至于从哪里掉下来,为什么掉下来都不去回忆了。还有当我爬山感到很疲劳的时候,正被痛苦的心情所缠绕,但当得知,除了这条山道已别无他路的时候,即产生一种欣快感。尼采曾经说过:“最大的安慰就是知道了没有任何安慰的时候。”我认为确实有道理。
(森田博士)仓田君发表他看法的时候使用了“肯定”这个词汇。原本“肯定”是与“否定”相对应的单词,只有在对某个事物需要肯定或者否定的特定场合才使用。比如太阳从东方出来落入西方,这是我们根据经验判断得出的。古代的学者都没有超出这个常识范围,但是却被地动学说“否定”了。然而,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顺其自然地观察事物,顺其自然地感受事物的时候,不必特意使用“肯定”和“否定”的词汇,硬要使用反而会陷入迷途。
仓田君作为求道者,以宗教的立场谈看法。我听了以后,感到宗教者和科学家的思考方法相当不同。我认为不正是由于这种意识倾向,才产生了“尽管厌恶也必须肯定”的思考方法吗?从科学家的角度看,痛苦必定是苦恼的,努力肯定是艰苦的。这与“花是红的,柳树是绿的”是同样道理,要尊重实际存在的事实。总而言之,事实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宗教家们却似乎是这样考虑的:“痛苦是人生常见的事情,就是要肯定它,不必以此为苦,要心满意足。”这就有“必须感到柳树是红的,花是绿的”的认识,由此产生出我所说的“思想矛盾”,从而形成了强迫观念发生的条件。
再有就是有关肉体痛苦,谈一下我的经验。上次我在横滨吃了中国菜后不久,发生了胃痉挛,非常痛苦。好不容易上了电车,捂着肚子,弯着腰,硬撑着毫无办法。“先生,东京站到了。”同伴突然呼唤我,我好像一下子惊醒似的,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站。从横滨到东京,的确只感觉一瞬间,这是因为我痛苦到了极点,途中顾及其他的余地一点也没有了。还有从前我患肺炎,这确实是非常痛苦的疾病,痛苦到我认为马上就会死掉。但治愈后又很快忘记了痛苦,连回忆当时怎样痛苦也困难了。
痛苦这个东西是有意识的,而无意识的地方则没有痛苦。患癫痫有抽搐等现象,旁人看起来,好像十分痛苦,但是本人因为没有意识,所以谈不上痛苦。另一方面,即使是短暂的、轻微的痛苦,因为恐惧它,感觉身心不断受到折磨,那么对其本人来说,就是很严重的痛苦。相反,像婴儿们疼痛的时候哭泣,疼痛过后立刻忘记一样,这种痛苦也就微不足道了。像我胃痉挛时候,痛苦的瞬间,竟然忘记了所处的场合,这也是“灭却心头”,痛苦的意识也消失了。
我治疗神经症的要点,其中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让患者体验“痛苦到极点”的感受。开始一周称为“绝对卧床期”,让其绝对卧床。之后,白天让其整天在室外活动,这样消除了患者长期被束缚的“医疗疾病”的概念和“回避痛苦”的手段,使患者对自身的痛苦采取无可奈何的态度。由此,他们放弃了以往那种退避姑息的生活方式,死心塌地地致力于工作之上,神经症的症状很快就治愈了。
正冈子规患有脊椎骨坏死的实质性疾病,他一面痛苦地哭泣叫喊,一面努力地工作。七年漫长岁月,过着连翻身都不自由、瘫痪在床上的生活。尽管如此,依然常年笔耕不辍,他这种精神境界是何等了不起啊。考虑一下我自己,如果处于子规那样的境地,也一定要痛哭流涕了,但在人前也只好忍受。前年,患肺炎的时候,我想平时喜好喝酒,身体很羸弱,大概没救了。因此,当医生兼朋友的广濑君诊断我为肺炎时,我为此拜托广濑说:“如果我死了,请把遗体送大学解剖。”说这些话的时候,实际上是害怕得要哭出来,有着极其不情愿的心情,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微笑着托付广濑君。孩子们在一旁听了我的话,竟然不由得全身打战,恐惧不已。也许表面笑谈该伤心哭泣的事情是卑怯、虚伪的,但是我内心老实承认,从内到外对自身是表里一致的。我当然只是承认自己内心的事实,丝毫没有“必须怎样”的思想。我认为这可以称之为“自我觉悟”。
人类的死亡,既有突然死去,也有像火一样慢慢消失、衰弱而死亡。一般来说,生命力还强盛的时候死去,会出现“死的苦恼”这样非常痛苦的表现。至于我,在死亡时候怎样的死法,不看到那个场面,不会明白。我自己心理上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没有像宗教家和英雄豪杰一样,怀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就是说,我不能预测到自己到底会是大哭大叫、出尽洋相而死去,还是寿终正寝。到了那时,我想任何死法都行,这是我抛弃了理想的理想。
4.为了安心立命
(仓田)当我因为强迫观念而苦恼的时候,怎么也难以自发地产生感想,常常为缺乏创造力而耿耿于怀。遇到先生,我告诉他:“因为没有自发的感想,再写作的话,自己良心上过不去,所以不写了。”先生说:“感想能够产生也好,不能产生也好,总之只要写就行。在写的当中,感想就自然会涌现出来的。”于是就硬着头皮去写。现在看来,当时写的东西确实很出色。那时的作品《冬天的黄莺》,我自己也非常满意。强迫观念者,虽说有“如果做不好,就感到心事重重”这样的想法,但他们的心理活动却非常细腻,做出的成绩绝对不会比他人差。由于强迫观念的原因,使其比一般人更要坚信一倍,且工作成绩优秀,的确是了不起。
根据我的经验,很多强迫观念中,都有这样的表现:“一看书,书上的字就开始旋转起来,看上去还在跳动,十分痛苦。”然而再回想他当时读书的情况,实际上无论读书的速度,还是头脑中接受的程度都相当不错。但当时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为文字在跳动而苦恼不堪。我看书的时候,各种念头也会在脑海中浮现。如果这些强迫观念不产生的话,其他的杂念就会进入大脑的缝隙里面,相互发生抵触。这种抵触越强烈,我们的心理活动就越活跃。
我年轻时,曾经写过一篇《和尚和他的弟子》。那时,我对宗教还所知不多,对亲鸾大师也不甚了解,只是凭借自己头脑中的想象进行描写。后来感到这些带有感情色彩的东西不行,于是就转向理论方向努力,终于形成了强迫观念。当超越了这些,亲鸾又开始适时地回来了,并且依靠他,如实地看清了世上的事实,能够区分真实和虚伪。我认为生活着是愉快的,在追求安心立命的时候,光思考是无用的,应该如实接收人生的事实,这是宗教的态度。我具有“应该如此”的素质,故为强迫观念而苦恼。正由于有了强迫观念,就能够更好地了解人生,肯定生命的价值。强迫观念中的苦恼和宗教上对此的修炼难道不正是同一种性质的东西吗?解脱了强迫观念,就可以真正达到觉悟的彼岸。
(森田博士)仓田君在看书的时候会觉得字在旋转,这是一种强迫观念的表现。最近我诊疗过一个类似的患者,他看见房间移窗的格条竟然会弯曲成凸凹状,而看书时候会感到字在跳跃,为此苦恼得不得了。曾经请过三位眼科医生诊治过,结论据说是神经衰弱,不是散光。所以说,他的强迫观念的表现形式与仓田君很相像。不过仓田君能够认识到自己看见物体旋转的演变过程,而那个患者不明白为什么会造成那种情况,为此而苦恼不堪,在这点上则有所不同。
仓田君的症状表现是,在开始注视某个物体的时候,会同时看到并列的、或者一个接一个、或者两个成双成对的呈现,他感到这样会妨碍自己内心“好好观察,好好阅读”的愿望,力求这种现象不出现。但越努力,越感到物体重叠得厉害,越急切越严重,终于变为看上去物体在旋转了。这好比看着自己的鼻子尖,觉得会干扰了自己看书,于是越不愿意看自己的鼻子尖却越会看到一样。
我的那个患者,当走在街上看某一场所时,因为必定会看到其附近的另外物体,为此他担心这样会妨碍他正确观赏物体,进而又认为在路上若看错东西会撞上汽车。他起先认为也许自己的眼睛会有毛病,据说曾经到眼科医生那里做了斜视校正术,结果当然是无用。他的父亲是有名的医学博士,竟然对儿子的问题不能判别。这种障碍实际上绝非是眼睛异常。我们在注视某一点的时候,必定该点周围的东西也会吸收进入视野,能够朦朦胧胧地看到。像自己的鼻尖,平时一直可以看到,但是一般人不把这当做一回事,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心不在焉,看见了如同没有看见”,也就不在乎这个现象和所看见的物体了。然而看见了觉得是个妨碍,而且很介意的话,就会感到痛苦了。
那么这个患者为什么会这样被束缚住呢?追溯一下原因,他当初使用显微镜视物的时候,不像常人一样闭着一只眼睛,却认为两只眼睛睁着看比较舒服。可是睁着双眼不仅可以看到显微镜下面的东西,另外一只眼睛还看到显微镜旁边的其他东西,这样麻烦就来了,并不感到如意。这种焦躁不安,不仅在观察显微镜的时候,甚至发展到走到街上观看一个物体的时候,另外的物体也会跃入眼帘,真的痛苦不堪了。可以肯定这不是散光,也不是斜视,不过是精神上的固着现象。就这一点,迄今为止的医学都难以解释。
最后,谈一下我对宗教和科学的认识。原本宗教和科学都是人类为了适应大自然、更好地生存而衍生的东西,就是说它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人类“安心立命”,是为了总结过去的经验,确立将来的方针,让人们遵循着去规范自己的行动。究其最终的目的是共同的,并无相互排斥的性质。实际上,科学家中有宗教信仰的,自古以来就不乏其人。另一方面,宗教人士为了适应社会生存,必定要用科学去作判断。
一般说来,科学和宗教、判断和信念、知识和情感这样的分类,是为了方便而划分的,事实上并不是两者截然分别对立的。单单依靠知识的判断,那么感情的萌发是完全不可能的,任何行动都不会显示出来,从而对实际生活不会有什么帮助。与此相反,光倾向于情感信念,感情成了爆发性冲动。所以对于我们的生活,知识和情感的调和是十分重要的。情感借助知识去制约冲动,知识依赖于感情的保证对实际生活发挥作用。只有知识和情感的调和方成正果。我们应基于这个根本,以产生出各种信念。尽管是无意识的,但是没有这个根本,人类任何事情都难以开展,而且信念的构成本来是受情感支配的。为此必须借助知识的判断经常修正其发展,不断前进,以消除许许多多的迷茫,沿着光明之道,展开更加有力的活动。固着于偏执的信念,会陷入迷惑,摆脱了固着状态才能终成大信念。我们的本性就具有皈依宗教的倾向,只有养成了正确判断事物的能力,才能自然地获得真正的信仰。
如果勉强地试图获得信仰或者得到领悟,反而容易产生焦躁不安。这恰如不依靠船只而企求渡过河流到达彼岸一样,不但不可能而且会溺没在河中,遭致溺没的原因就是妄念和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