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微微一滞。他念佛至今,轻易不打诳语,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说不认识便是打诳语了,说认识眼看就是一场事故,对付红月绝无好处。撩衣擦汗装胡涂:“谁是你老婆?”
对方却是个精细人物,眼力不错,觉察到他心虚,沉声道:“刚才那个穿黄衣服的!别跟我说你没看到!”
布帛顾左右而言他:“看到了。你老婆这么漂亮,我当然注意到了。看她一眼不犯法吧?”
程功面肌痉挛:“我问你认识她吗?”
布帛无奈:“你这人咋回事?咱们素不相识,你走你的路,我****的活,碍着谁了?没事快走吧,我还要干活呢!”
楼上下来了小胡,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这谁?”布帛转头回答:“没事,路过的。”
有旁人在,程功也不想再问,却让布帛狡猾的回答弄得十分窝火和不甘心。忽然猛起一拳,击中布帛下巴,转身便走。小胡怒喝道:“站住!尼玛的打了人就走,发神经啊?站住!”
布帛扯住他汗津津的胳膊:“算了算了,没事,没事。”小胡见他若无其事,十分惊讶,怒道:“嘴巴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做人怎么这么窝囊?追上去,兄弟帮你出头!不怕!”
布帛吐掉一口血沫,心想:“付红月,这一拳还你那一夜。”摇头说不用。小胡见他只想息事宁人,不愿深究,大为愤怒,放下扁担,指着他鼻子大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烂命一条!别人欺负到咱们头上,咱就只能跟他拼命!没卵子的家伙,站着也不比他矮,怕他个鸟?”
他大声嚷嚷,引来街道对面几个旅人停下来观看。一对青年男女发现布帛,惊咦一声,大步过来。却是昆仑派的江氏兄妹。布帛暗叫倒霉。这时躲避已经不及,索性迎了上去,招呼一声,让到一旁说话。
江中波道:“果然是布道长。道友在这……挑沙?”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布帛点点头:“幸会。贫道身无分文,来这挣点钱以便搭车回道观。”他不想让付红月之类的旧爱看到他的狼狈潦倒,至于江氏兄妹之类的江湖相识,无所谓。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不会再跟常人一样的见识和胸怀。
江氏兄妹互相看了看,江中波失笑:“不会吧?”欲待不信,事实明明摆在眼前。大热天的,布帛一身臭汗处处沙尘,真金白银童叟无欺的苦力汉子一枚。
江心月才不管他在挑沙搬砖还是挑人搬尸,冷冷地道:“一年多过去了,道长别来无恙?既然碰上了,咱们再出城比划比划吧?还是老规矩。”
布帛满脸伤感:“大铃被豹子精咬断了脑袋,你们能让她活转来吗?可以的话,你们就去取吧。在……”那时候瑶姬慌里慌张,遁入地鼠腹中,根本不知道逃到哪座山进入哪个洞。后来被火精灵驱赶着居然到了南海,回来之后还来不及回去寻找,这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想乃道:“说了恐怕你们不信,我把大铃小铃放在一个山洞中,那个山洞我也不知道确切位置所在。大概在大洪山以南,或者西南的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很大,还有暗河。我们就是从……水里出来的。下水之前,我把背包放在岸边,里面装着大铃小铃。一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江心月响亮地冷笑一声。江中波问:“道长干嘛不回去拿?山洞很危险?”
布帛摇头:“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嗯,可能会有危险。我们从水道脱身,出来已经远在南海!都说了你们不会相信。”江心月满脸讥笑,显然不信。江中波却不然。又问:“洞口朝哪个方向?周围地势有什么特征?道长怎么进去的?跟谁一起进去的?会不会让他拿走了?”
布帛诚诚恳恳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和……我女朋友心急逃命,慌不择路,都不知道怎么进去的。”说到“我女朋友”时心中伤痛,眼圈发红,连声音都变了。江心月怔了怔,脸上讥笑消失,有些相信了。
江中波道:“那算了,以后再说吧。不过既然这样,道长拿什么当彩头?”
布帛不耐烦了:“贫道重伤未愈,动不了手。他日有缘再说吧。”
江心月忽然出手,一掌向他脸上掴来。布帛刚要低头闪避,巴掌已到,啪!一声脆响,他刚才受伤出血的嘴巴再次淌出鲜血。江心月出势快使力大,布帛向后跌退抵在墙上才免于倒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飞,险些昏倒。捂脸怒道:“你干嘛?”
江心月一掌中的,自己都觉得意外,冷笑道:“我只是试试你有没有撒谎。”
布帛侧头吐口血沫,冷笑道:“如果你喜欢趁人之危,尽管动手。布帛别的彩头没有,命还有一条!”
江中波稽首行礼:“抱歉布道友,后会有期。”拉了妹妹衣角一下,转身便走。他也觉得妹妹过份了,无颜再留。江心月勉强点头:“好吧我道歉。”急急去了。
十步八步外小胡听不清三人言语,只看到江心月打人而去。过来惊讶发问:“兄弟你咋回事?又让人打了?”
布帛讪讪然摸脸:“没事没事。”走回来干活。小胡满脸鄙视:“你小子有问题。前面那男人问个路会打人?你没怎么着他那个好看老婆吧?后面小娘们打你耳光,更加的不得劲!是你以前的女朋友?那男人跟她长得忒像啊,双胞胎兄妹?”
布帛苦笑:“前面那个男人真的不认识,后面这对双胞胎兄妹确实认识,但是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什么女朋友?别胡说。”
小胡不信:“第二次见面就打耳光,难道第一次见面见得鸡飞狗跳大不一般?第三次见面是不是要世界大战地动山摇?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她穿你衣服……”
他倒是不愧姓胡,颇能胡说八道。布帛充耳不闻,埋头干活。
下午三四点,两人正忙得汗流浃背灰头土脸,旁边一声惊呼:“布道长?是……你吗?”
地处人来人往的汽车站,两人不可能来一个就抬头看。除了美丽养眼的女人,其余的都是自动过滤掉的。闻声转头,正是一个年轻美女。近在眼前两人四只眼睛居然没发觉,真是愧为男人。
布帛十分意外:“是你?”却是水如意。满脸青春风彩,已经完全恢复。一身浅粉连衣裙,打扮得人比花娇。她身边跟着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两人站在一起极其般配。
水如意更加意外:“真的是你?你……还俗了吗?”其实道士不比和尚,很多是不出家修行的,谈不上还俗不还俗。但世俗人看到和尚道士,第一反应还是认为他们都是出家的修行人。布帛明白她在问什么,摇摇头:“没有,正打算回合川呢。身上没钱,来这挣点路费。”
水如意马上从坤包里面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我这有八百块,你拿上。浩宇,你有吗?借点给我。”
她身边男友一叠连声:“有有有,我还有一千多。”自己留下两张,其余的全部递给水如意。水如意转手塞给布帛。布帛慌忙推辞:“不行不行,你出门在外,没钱怎么行?我再干两天就挣够路费了。不用你这些钱。”
她是穷学生,家境平平,不比孙灵更比不上罗菲,他不忍心拿她的钱。推辞片刻,水如意见他态度坚决,急得要哭:“道长,要我给你跪下吗?”
布帛慌忙改口:“好好好。”拿了五百元,其余的又塞到男青年手里:“这些完全足够了,好吧?我明天就回合川。你们去哪?”
水如意不再勉强,含羞介绍双方:“这是我未婚夫田浩宇。这位是合川浮尘观的布道长。是我的救命恩人。”
被动应付的田浩宇马上换了一脸恭敬感激的笑容:“就是你去年旅游碰到歹徒的恩人?太感谢了布道长。如意以前没说清楚,我还以为你至少四五十岁了,没想到这么年轻。”连声道谢。又说年底两人要举行婚礼,请布帛参加。布帛摇头说这一回去,恐怕三五年内不会出观。水如意想邀他晚上一起吃饭,布帛歉然拒绝,让她们自便。水如意偕男友怏怏去了。
小胡在旁早呆了,连声追问布帛又是怎么认识这美女的。若非水如意身边有未婚夫,他肯定又要猜是他的前女朋友。送钱送到几乎要跪下求人收钱,这境界……啧啧啧,布帛因此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光辉形象。当然,是泡妞的伟大形象。
两天之后,布帛回到浮尘观,张兼爱正在观中修行。她大学毕业了,也刚来没几天。孙灵来两天就回去了,她心性跳脱,喜欢市井热闹,哪里住得惯清静肃穆的道观?
见张兼爱求道之心如此坚定,布帛十分感动。问明还是无法静心练气,又跟她一样无奈。想想安慰道:“也许学道修仙也讲一个缘份吧。你没有仙缘也有道心,那就做一个戒律精严的修行人好了。佛家说一心向佛,死后即可往生西方,也是了断之法。道家持戒为正,一心行善,同样能够得生天道。再说一时练不出灵气,未必一辈子练不出灵气,你说是不是?”
张兼爱点头同意,心有未甘。一旁石桥却不同意:“本观只收男徒不收女众。看在师弟面上,我破例收留张小姐暂住客房。师弟既然回来,便须好好安排一下。想要长住道观一心修行,我介绍你去别的女修道门。否则,明天就回家去吧,在家学道也是好的。”
布帛歉然看张兼爱:“先前是我考虑不周,答应让你来这修行,没有考虑男女之别。抱歉了。”张兼爱黯然神伤:连男女之别都没有考虑,何谈男女之情?自己看到他回来,是多么的高兴啊,而他只有意外,看不出半点喜悦。就这样吧,算了吧……她收拾起最后的情心,答应明天回家,告辞出门。
布帛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满心帮忙不上的歉疚滋味。一转身,把己身情况说了。石桥着急道:“糟糕,难怪我看你气息不对!先别说了,让我搭搭脉。”
布帛把左手放在桌上,石桥右手三根指头轻轻按住他寸关尺位置上,失惊道:“大热天的,师弟的手这么冰冷?”布帛苦笑。石桥察他脉搏,良久良久沉吟不语,一直到布帛嗫嚅着发问他才开口:“你这个,好像是八脉壅塞,中气不接的样子。慢慢用药调养,应该可以调理过来。如果有传世灵药或者有绝大神通的人,肯定也是可以立刻医好的。”
布帛重燃希望:“师兄可知道哪里有绝世灵药?谁有绝大神通?”
石桥满脸窘色:“这个,我只是依照常理推测。昆仑掌门人李无尘李仙长,据说已经是道胎大成之境,肯定能够帮你打通八脉。龙虎山张天师或者也有办法?东海横琴岛乃丹道第一大派,也许有镇派灵药。可惜咱们浮尘观小门小派无财无势,与这些门派没什么关情,无端上门求助,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尤其是横琴岛……另外擅长炼药的本来还有药王门和青城派,可是这两家后继无人,恐怕……咱们还是自己慢慢调养身体吧,反正师弟还年轻。嗯,你且去,让我考虑考虑,帮你开个药方。”布帛存下一丝希望,向他讨《浮心若尘》看。石桥犹豫一下才拿给他。布帛去后,石桥满脸深忧,长长地叹了口气。
布帛拿着《浮心若尘》看了又看,把五行气法重新斟酌过,再次习练。良久,还是顾得东来顾不上西,弄得心烦意乱,自然无功。分开来采,依然一无动静。只得止念再读道书。
几次大难不死,隐隐约约有所悟。佛法没有道家那么多世间手段,但除了终极智慧,其实还具无上神通。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一切只在自己的心头。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佛法就是心法。世间万物,一切都是我们的心识所化,包括生死祸福。若能做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必能生死无碍,得大自在。要怎么样才能做到?这就不能一蹴而就了,长期的禅坐读经念佛之外,日常点点滴滴的心念修持才是最重要的。要时时刻刻观照本我,泯灭一切不应有的心猿意马,直到静坐不思量,八风吹不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