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听从布帛的吩咐一路向北,从市区来到郊区。眼看两旁都是原野,再无人家,布帛吩咐停车。江中波向妹妹打一眼色,两人当先下车,留心周围环境。布帛向花大福道谢:‘多谢花老板。没事你请回去吧。’’
花大福笑一笑,看着水如意跟布帛下车,道:‘没事,我等一会儿。可能需要接他们回去。怎么着也算亲戚。你们不回柳州了吗?‘
布帛摇头,背着背包向路边百步外一座小山走去。水如意随后。江氏兄妹相跟而上。小山丘只有几十米高,不说布帛和江氏兄妹,体弱的水如意在气喘吁吁之前也爬了上来。四人到了丘顶,放目四望,弥眼青翠。初夏的阳光落在身上有点燥热,但是山风一吹,遍体凉爽。布帛先对水如意严肃交代:“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只好让你跟着。其实这些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是没有。你今天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对你绝对没有好处。明白吗?”
水如意让他的严肃吓着了,恐慌道:“要不我下去等着吧?免得妨碍你们。”布帛摇头:“倒没有什么妨碍不妨碍的,你别想太多。只是我们接下来说的话有可能出乎你的想像。你如果觉得自己胆子小,那就下去吧。”江氏兄妹诧异地看着,猜不透两个人的关系。
布帛对他们解释:“陈羽凡只是普通大学生,凑巧跟我同路结伴而已。”江氏兄妹释然。水如意退到旁边一棵大树下倚树而立。距离他们十丈八丈,三人如果不想让她听到,稍稍放低声音她就听不到。
布帛暗赞她聪明,不再管她,目光炯炯,问江氏兄妹:“岑道长什么身份,你们清楚吗?”江心月瞪眼:“他是我们是师叔祖,我们不知道他身份?”江中波道:“布道长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布帛吸一口气,说道:“他渡劫失败,被天雷殛死,不去投胎转世,而是重新修道驻形。但他既然阳寿已尽,地府就有他的名册。黑白无常就要抓他去地府转世轮回。他凭籍昆仑异术摒挡阴差,黑白无常捉不到他,让我代替他们依令行事,送岑道长去地府。贫道道行浅薄,哪里是岑道长的对手?他轻易打败了我,然后走掉了,却落下这对木人。所以木人应该归我,除非他重新来夺回去。这是我跟他的事。”
水如意听得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氏兄妹面面相觑,满脸震惊,显然也不清楚岑笳的遭遇。片刻,江中波抓住妹妹的手,吁口气,道:“确实,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没有资格插手。但是,作为同辈修行人,我们想向你讨教一二。”跃跃欲试的满心月眼睛顿时亮了,张口道:“大哥说得对,我们就找你比试比试。你输了,就交出这对木人。”
布帛早知动手难免,才会要出城说话,免得动上手各展手段惊世骇俗,且要误伤无辜。其实他也可以不接受挑战,除非江氏兄妹拉下脸来逼他动手,那是结冤仇的打算了。只是他终究少年心性,难得遇到差不多年纪的修行人,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本事。练武之人锄恶扶弱,修道之人降妖除魔,说起来其实是一回事,乃是检验自身本事、精进精行的重要手段。闭门造车的目的是出门合辙,不是为了造出来玩玩的。有竞争才能催人奋发,没有竟争就会意气消沉。谦和不争,并不代表一定就是碌碌无为。他道:“行。我输了交出木人,你们呢?也得有点采头吧?还有,你们想以二打一吗?”
江中波倒是敦厚:“我们二打一,胜了也不光彩,又不是生死相争。就由我妹妹动手吧。”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玻璃,“这是我师门疗伤灵药‘昆仑金丹’。不论受了多大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服下一到三颗就能救回一条命。里面还有三颗,抵得上你这对木人了。”布帛点头同意。
江中波退到二三十步外。水如意见状,急忙退开更远。江心月站在三丈开外,喝一声:“小心!”抖手扔过来一块小石头,向左跨出三步,步入一丛及膝高的灌木丛后面,便见灌木丛中涌现一大团白雾。江心月身子一矮,就在白雾中隐藏不见。轻易闪过石子的布帛先给自己祭起护身符,手里扣着一张火龙符,迟疑顾望,想发出去又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因为江心月的确切位置他已经把握不住了。
江心月跑到灌木丛作势下蹲,其实是拧身向左继续跑开去,其间已经用上昆仑派的幻术。在二三十步外的江中波和更远处的水如意眼中,清楚明白地看到江心月绕着布帛跑了半个圈子才停止,布帛却看不到。他只看到山坡上浓雾弥漫,草木林石全部被浓郁的白雾淹没。雾气一团接着一团,不但淹没一切,并且把他重重包裹。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从他口鼻中钻入,几乎使他窒息,屏住呼吸都无法阻挡白雾虫子一般的钻入。
布帛心惊之下头脑总算不失清醒,记得江心月是向左移动脚步,于是一张火龙符试探性地发了出去。虽然摸不准目标所在,总不能只挨打不还手。一溜火星飞入浓雾之中,如同石沉大海,半丝涟漪都是没有。陡然间,浓雾中万箭攒射,根本不容布帛有反应退避的机会,千千万万支羽箭射中布帛,却让护身符形成的无形光罩挡住,扑扑微响,没有一支射得进去。羽箭纷纷落下,还没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见。
江心月左手向空中虚抓一把,五指对着布帛弹出,千万支长枪疾刺而至。这一遭破空声凌厉,声势猛烈,跟先前箭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布帛闻声而动,反而有应付的时间,双手一分,两张泰山符左右离手,“疾疾”声中,立即变成两块三丈高的巨大石头。他缩身躲在两石夹成的隙缝中,千万支长枪激射在巨石上,或激飞或掉落或深深地嵌入石中,没有一支刺中他。
他吁了口气,看长枪片刻间全部消失无踪,乃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运足眼力,想寻找出江心月以便加以攻击,白雾却似乎更加浓稠,窒息之感更加强烈。天地间除了弥眼白雾,什么也看不到。他刚刚探出头,嗖地一声,不知什么利器从他耳朵旁边飞过,吓得他缩头不迭。心里忽然有些奇怪:窒息感这么强,口鼻几乎让浓雾封住了,自己又没有启动内呼吸,怎么不会气促心跳?顿时恍然大悟,记起以前坐禅时看到的各种光怪陆离的幻相,不禁一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啊。
刚刚明悟于心,一片沙沙声起,只见无数蛆虫蠕蠕而动,滚滚而来。那种万千蛆虫满满当当汹涌澎湃的情景恶心之极,常人见了除了拔腿就跑不会有第二个念头。心中有数的布帛却是微微一笑,盘膝于地,默默念诵佛号。顿时,千万只蛆虫涌到他身边,纷纷往他身上爬。蛆虫万头攒动,层层涌涌,重重叠叠,越堆越高,有些连爬都不用爬了,直接往他脸上、身上跌落。片刻之间他全身落满蛆虫,粪秽之臭满鼻满口,异样的麻痒之感觉直入心底。眼耳鼻口头脸七窍全部有蛆虫在顶着钻着一直想往里面钻进去,恶心之感无法形容。若非他心性坚韧,坐禅之功不亚于高僧大德,哪里撑得住?
布帛强抑心神,佛号不断,浓雾渐渐消散。江心月就站在他右前方三四丈外提着双手,十指虚弹作势。其指势便跟蛆虫们蠕动起拱之状一般无二。布帛眼开一线,从蛆虫间隙中发现,一抬手,火龙符激射而出。
江心月临敌经验终是不够,以为他已经完完全全被她幻术所惑,大意之下猝不及防,一溜火星正中胸口,尖声大叫滚倒在地。万千蛆虫刹那无踪,无边浓雾瞬间消失,一派天清地明。江中波飞步赶来,边跑边叫:“布道长手下留情,我们输了。请住手。”布帛笑笑起身。他灵力有限,并且敌意不强,火龙符威力就不如何,江心月就地打一滚便压熄身上火苗,站起来羞愧难当,一言不发,从另一个方向飞跑下山,看样子柳州也不回了。布帛收回泰山符,微笑道:“好说好说。”
江中波把小药瓶递上,说道:“惭愧惭愧,小妹从来赢得输不得,让你见笑了。”拱拱手,“后会有期。”追着江心月去了。
布帛接过昆仑金丹,打一稽首,目送兄妹俩离开。水如意含笑过来,说道:“道长真厉害!你们是在比拼道术仙法吗?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要比武,你一拳我一脚啥的。”
布帛笑笑。心下得意,脸上尽量不流露出来。说:“我是刚入门,他们应该也是。这只是初浅功夫,说道术可以,说仙法还差得远呢。”
水如意满脸敬佩:“道长真的让我觉得很厉害,很神奇。你手一抖,她身上就冒出火来,好像变魔术……道长能不能收我为徒?”
布帛摇头:“我自己才刚刚入门,不敢做你师父。”水如意只是一时艳羡,自己叹了口气:“我父母不会同意的。他们……”忽然想到什么,惊得脸面变色,“那个……那个,住山洞的白黑风,是妖怪?不是武林高手?不是人?”
布帛点头:“是妖怪。”水如意打一哆嗦:“是……啥妖怪?”布帛顿一顿,道:“它都变成人了,是什么妖怪又怎么样?你现在平安无事,就别想了,把这件事忘了最好。这世道人心险恶,人也不比妖怪好多少。”水如意两道泪水夺眶而出,顷刻之间泪流满面。布帛默默地看着她。一会儿,她收住泪水,哽咽道:“道长说得对,这世上,很多人跟妖怪也差不多。我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