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五彩祥光从空而下,罩定布帛和老张这一个角落。异香扑鼻,似花香又不似花香,似檀香又不似檀香,让人闻之心身舒美,无法言喻。
一个光头缁衣、慈眉善目、满脸微笑的高大和尚全身散发着淡淡的祥光,就在三四丈上空,垂下一只右手来牵老张,正是西方极乐世界之主阿弥陀佛。他身后还有几十个身量稍小的光头菩萨,个个身泛祥光,脸露微笑。
老张大喜,急急忙忙起身伸手:“佛陀救我,弟子要跟你走!”身躯飘飞起来,抓住阿弥陀佛垂下接引的大手,冉冉升空。
布帛喜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阿弥陀佛亲身接引凡夫往生极乐。转头见走廊那头张家人正在哭泣,显然看不到如此殊胜的情景,便道:“老张,给你家人示现一下,让他们高兴些。”
老张回身点点头,手一扬,一道祥和的黄光落在他妻子、女儿、大姐三人身上。三人讶然抬头,看到空中老张,大声惊呼。老张微笑着摆摆手,跟着阿弥陀佛和众菩萨冉冉而去,即刻消失在天际。
布帛心念佛号,转身下楼。在门诊大楼二楼走廊上迎面见到一对美女,一个戴着近视眼镜,另外一个身后跟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儿。布帛忍不住低声念佛,明白又是一个被堕胎的小可怜。
这等未出世就丧命的婴胎智慧未开,怨气强烈,听不进他的言语佛号,布帛只能收住脚步让到一旁,念一遍往生咒回向给怨灵。
两美女见他陡然驻足,口中喃喃呐呐,以为遇上了头脑不正常的人,有些疑惧。手拉手正要加快脚步走开,眼镜女子认出布帛,试探性问:“是……布道长吗?”
布帛念完往生咒,抬眼去看,马上想起来是谁:“单小姐?这位是林小姐?”却是单卫国的妹妹单青丝。另外一个是林蒙。几个月前在襄阳才认识。
单青丝惊喜道:“正是我们。你怎么在这?出差?”布帛解释:“我已经离开文山部队了……”看肉团儿爬到林蒙两腿之间,一个劲地想往里面钻。钻不进去,一滑便掉下来。落地滚一滚,重新用小胳膊小腿攀着林蒙左腿往上爬。再钻再掉再爬,屡败屡战,百折不挠。布帛不忍直视,瞥一眼林蒙便转开眼睛,肃然正色,隐晦地告戒她:“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至少……要学会保护自己。”
林蒙一怔:“什么?”
布帛直截了当:“你来医院打胎?这事……很不好。”两女悚然失色。林蒙脸色更加煞白,颤声问:“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单青丝托着几乎吓脱掉的近视镜问布帛:“你怎么知道的?刚才在妇产科那边看到我们?”
布帛摇摇头,简单说一句:“我是道士。”单青丝耸然:“对对对,我哥说过。你……你有特异功能?我哥说你会飞!”
布帛再次摇头:“我不会飞。我……嗯,算是有点儿特异功能吧,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不想吓着两女,没有指明怨婴在这。林蒙却是有些宗教知识鬼神观念的,闻言越发脸无人色,缩了缩身子:“你看到婴灵跟着我,所以知道?”
布帛点头。二女同时尖叫:“在哪?在哪?”互相揪着对方的胳膊团团转。布帛叹息:“你也懂?那干嘛还要这样做?”
林蒙泪水本来就在眼眶里面打转,这时夺眶而出,哭出声来:“我也不想这样……天啊……”蹲下身子掩脸啜泣。单青丝急忙蹲下安慰她:“别哭别哭,别在这里哭……这里人多嘴杂万一再碰到认识的人……”抬起头问布帛:“道长有空吗?出去说话?”扶起林蒙。
布帛点头。
三人出了医院,找一家幽静的咖啡厅坐了。布帛问单卫国近况。单青丝道:“他在京城嘛,还能去哪?上回是难得有趟假期,陪我来见见林家父母,顺便游玩古隆中。这回我是来南宁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小蒙……想找个陌生的城市悄悄的做了,所以……小蒙,好像网络上说有和合符啥的。”
林蒙哀怨失神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单青丝得她示可,继续说:“小蒙与她那个男人绝对是真情真爱,不是外人想像中的权色交易。尽管那个男人确实是随州有头有脸的官员。对了,小蒙是市台主播,你还不知道吧?唉,真是权色交易反倒好办了,不是才糟糕。她那男人肯定是有老婆的,为了仕途不能离婚娶小蒙的。小蒙也知道这份感情很苦,可是五年了,她舍不得离开。她一直很小心的,这是第一胎对吧?”
林蒙红着眼圈点头,强忍着泪水。
单青丝问布帛:“道长有没有和合符、迷魂符之类的,让那个男人更爱小蒙一点,离婚来娶她?”
布帛记得浮尘观记录符咒的秘本里面确实有和合符,并且不仅一种。什么桃花符、迷合符、迷魂仙娘符等等。但他并没有闲心去学这个。包括定心符、锁魂符、五仙符、安胎符、五鬼运财符等等无益修真大道的,他都懒得去学。再说男女缘是前生债,通过人为手段硬生生改变缘份并不适宜,痴男怨女,无非让孟婆汤更浓一些罢了。
他道:“没有。男女缘份,任凭天意为好。听说过孟婆汤吗?”单青丝摇头。她是无神论者,若非看林蒙爱得太苦,她才不会想到什么和合术和合符。
布帛道:“人死后,阴魂让无常带入鬼门关,走黄泉路,到忘川河过奈何桥。桥边有望乡台,台下有孟婆亭。孟婆会递给每个阴魂一碗汤,那碗汤是每个人一生流下的眼泪,点点滴滴流入黄泉,让孟婆收集起来熬成一碗。眼泪太多,孟婆汤就苦涩。喝了它,前尘旧爱全部忘记,恍然如梦。投胎六道,轮回辗转,生生死死从头再来。恩怨情仇都是前生业障,就这样轮回纠缠,无休无止。越是执着情重、贪恋心切的人受的苦越多,何苦来哉?”
单青丝哂笑:“不喝不行?”布帛摇头:“没规矩不成方圆。不喝也行,那就跳下脓血腥臭的忘川河中,身受万虫噬身之痛。看爱人从奈何桥上过去,喝下孟婆汤忘记了一切,重新再来,新妇新儿女。你能保证爱人能够跳下来陪你遭受万虫噬咬?如果他不能,你却为他遭此苦楚,冤不冤?就算他能够陪你沉浮忘川,千百年后你们还是要投胎转世,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穿不透母腹胎盘,出世依旧忘记前生爱人。但是六识忘了,第七我识,第八藏识永世不忘,依然跟着业报纠缠不休。也有人说,求仁得仁,我跳下忘川是为了不忘爱人,至于爱人忘不忘我是他的事,我不妄想。你们做得来这等心境吗?”
单青丝皱着修长的蛾眉看林蒙。林蒙缓缓摇头:“我做不到。我的心……需要……共鸣。”
布帛点头:“没关系,我也做不到。知道什么不等于就能做到什么。如果做得到,还要和合术做什么?如果做不到,人生如戏,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你执着不执着,缘份就在那里,业障就在那里,要和合术做什么?”
林蒙呆呆地:“你是道士?不是和尚?”布帛道:“是道士。也念佛。”单青丝失笑:“佛道双修?还当兵!真是传奇……”林蒙喃喃自语:“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道长是这意思?”
单青丝又笑:“仓央嘉措的情诗?难道他是六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喇嘛,和尚,道士,也对哦。”托托眼镜,饶有兴趣地打量布帛。
林蒙眼睛再亮:“嫂子说他是仓央嘉措转世?嗯,谁知道呢?也不是不可能。”
布帛自嘲:“我还是林则徐转世呢。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
单青丝掩嘴嘻笑。林蒙浅浅一笑,问:“道长能否留个联系方式?我想得空找你请教道法、佛法。本来想说让你万一到随州的话一定去找我,但是恐怕这个机会很渺茫。你就是到随州,也不可能去找我。”
布帛不想误人子弟,推拒道:“我也还在四处求道阶段。你想学道法,去浮尘观找我师兄好了。想学佛,那就多了,现在佛法昌盛得很。”
单青丝摇头:“什么佛法昌盛?还不如说骗法昌盛。天下名山僧占多,到处收钱卖门票。”布帛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自在汝心头。”
单青丝哈地一声,低声笑道:“瞧你不出,牙尖嘴利啊!蔫人出豹子。”
布帛微觉脸热。确实,两大美女围绕着,今天超常发挥了。原来我也如此浅薄……正要告辞,林蒙抛开堕胎羞事,本色显现,狡黠地问:“道长对当今骗法昌盛怎么说?”
布帛不假思索:“世人愚痴业报罢了,有什么可说的?人们因何受骗?”
单青丝抢着说:“当然是因僧人受骗。”布帛道:“你确定因僧人受骗?僧人僧人,未成佛前还是人,贪嗔痴未断,谁让你信了?”
单青丝有些脸热:“你意思是活该?五一节我和丽日在五台山烧什么百年和合香,一炷高香八百八十八元……好吧是我们活该。其实我根本不信,只是图个吉利。”
布帛都懒得说她:花钱买吉利,还想咋地?这也是一种求仁得仁。
林蒙问:“因佛法受骗呢?很多人真的是信佛才去烧香叩拜的。”布帛道:“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他句子引自《金刚经》,此经乃佛教最着名的经典,哲学色彩极浓。单青丝虽然不信佛,却把金刚经当哲学经典研究过,并不陌生。林蒙更不会不知道这部经典。两女互相看了看,片刻才明白过来。单青丝兴奋地道:“对啊!有道理。嗯,也有的只是旅游逛风景,顺便进庙逛逛被骗的,这又怎么说?”布帛无奈:“游山玩水被骗?既然不差这点钱,那还计较这些人生百味?巫山云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难消……”忽然想到瑶姬,意兴阑珊,道:“不早了我该走了。”起身便走,两女挽留都留不住。
单青丝见他大步流星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禁有气:“这混蛋,怕付咖啡钱吗?溜得这么快!”
林蒙叹气:“到来浑然无别事,巫山云雨浙江潮。苏轼这首诗让他拎出来这么一说,我以后恐怕没兴趣再旅游了。”
单青丝不以为然:“这家伙杂七杂八的学问倒不少,做个神棍妥妥的。”
布帛回到天卓小区,李梅还躺在床上似睡似醒,听到他开门声才醒来。进房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李梅张口要吃燕窝。还以为她开玩笑,却听她娓娓道来:“广昌路那家广昌御膳,燕窝做得极好。燕窝银耳莲子粥、椰汁冰糖燕窝、木瓜牛奶燕窝、雪梨燕窝……哇,好饿!我觉得我可以一口气吃三盅。麻烦你,跑一趟吧?”睡足了,精神恢复得很好,说到燕窝眉飞色舞,颇有馋涎三千丈之态。
布帛一喏无词,问明道路,重新下楼。广昌路在几百米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步过来买了三盅,价格之高让他咋舌头。但李梅乃是富婆,他不用替她心疼。却给自己买了一份素面。不用节省也需惜福,他自认山野草民,吃不下以百元论价的小小一盅燕窝。
李梅看他吃面,白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她真的一口气干掉三盅,胃口实在不错。其实她身体一向很好,这回若非失血过多,也不会如此虚弱。吃完收拾好,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一对陌生脸孔的中年夫妇,由老张的女儿陪着登门,乃是老张的姨表弟,姓洪名小波。另一个是他老婆。老张女儿介绍过,先行离去。她奶奶刚去父亲又亡,哪里有闲心坐?只不过洪小波与李梅、布帛全然陌生,不得不过来引见一下。国人总是熟人一副面孔,生人一副面孔。反过来可知洪小波夫妻必有要事,才会迫不及待上门。
果然一落座,洪小波便开口:“大师,我们是来求你救命的。也不知……还有没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