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回来看到四具尸体,打一寒噤。布帛让她回刚才的休息处等待。李梅虽然满怀好奇,却不想看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依言自去。
布帛先对着江建春尸体诵念道家回阳秘咒,以无根水滴洒他全身,驱尽尸体上的死秽之气后,拿下贴在江建春阴魂上的定魂符。江建春阴魂恢复活动能力,一见自己的身体,急扑过去。甫一入体,便被弹出来。
布帛灵气急运,右掌拍在江建春阴魂背心,喝道:“魂兮归来,魄兮相迎。进去!”生生把江建春阴魂压回他自己的身体,左手定魂符马上压上他心口,江建春阴魂便被定在他身体里面。布帛口中诵咒,右手急拍江建春顶心、眉心、喉头、心口、双手心、双脚心、脐心、尘根、会月诸要紧处,压迫七魄接受阴魂元神领导,帮助江建春阴魂元神控制身体,重新活转来。这整个过程就是阴魂回阳之路。
人体三魂七魄,魄为阳,魂为阴。只有阴魂才能离开身体,魄是不行的。七魄永不离体,体化尽则七魄散为虚无。阴魂有三,命魂为本命元神,为主魂,控制七魂。死后则离体为阴魂,为中阴身。俗称鬼魂,其实还不是鬼。游魂在生前入睡时即可出游离体,为梦境。死后则与命魂合二为一。守尸魂与七魄一样永守本体,但是前者是在体外,后者在体内。一样在尸体化尽后散逸消失。也有因缘际会,三魂结合成守尸鬼的,尸体化尽后还是会守在尸体最后停留之地,恋栈不去。夜朗王妃姑让就是这一类。
七魄者,一为天冲,居于顶心。二为灵慧,居于眉心。此二者主人的思想、意识、智慧、好恶。三曰为气,在喉咙。四曰为力,在心口和双手心、双足心。五曰中枢,在脐心、丹田。此三者主人的行动能力、言行举止。六曰为精,在生歹直器。七曰为英,在会月,此二者主生歹直能力,主一身气色。
命魂离体,则七魄不受控制,茫然无主,只有等死的份儿。回春门就是用秘法控制七魄,恢复行动能力,谓之炼尸。七魄则以炼尸人的心志为意识,受人摆布。命魂离体之后,对于不再受其控制的七魄来说,便成了陌生生灵,要控制它们,它们自然排斥不从。这时候命魂就需要外力相助。布帛的道家秘咒灵符加上灵力压制,就是协助命魂重新控制七魄的过程。控制住,起死回生;控制不住,则回阳失败,七魄会把命魂赶出来。
布帛双手来回拍打江建春七魄所在,帮助他的命魂控制七魄。七个来回之后,江建春阴魂终于成功入驻,欲起不能,全身颤动。布帛大喜,拿掉定魂符。江建春喉头急抖嘴巴大张,喷出一大口污黑腥臭的体液。这是这两天体内脏器开始腐烂的产物。布帛急忙闪退。还好身手敏捷,堪堪躲过。
江建春爬起身纳头便拜:“仙长大恩大德,我……”放声大哭。布帛退到一旁不受他跪拜,道:“你让开,有话一会儿再说,我还得救你儿子。”李梅闻声过来,惊佩难言,张口欲语又止。
江建春连声答应着起身退开。刚才他是阴魂时一切昏昏冥冥,视力难以及远,但周遭清晰可见。这时是大活人,肉眼所限,反而看不清布帛黑暗中的动静,只能呆站在旁边不敢妨碍他。却嗫嚅着说:“仙长……能不能……先救我妈妈?”
布帛暗赞他孝顺,道:“你们四个,谁的身体最好生命力最强,我就先救谁,如此成功率最高。好了,别说话!”对着江建春儿子诵念回阳秘咒,洒上无根水。要知道无常小鬼巡游四方,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布帛现在干的可是逆天改命瞒天过海,无常小鬼一到,他就不好交代了。
江建春不敢再说,也不敢移步走动,生怕不慎惊扰了大仙。那是三个亲人的命啊!心急如焚地等着,陡觉皮肤片片脱落。一惊之下双手到处乱摸,却是旧皮死了新皮滋生,摸起来还是一片光滑完整。只不过这样的换皮速度太快太吓人了。猜想是回阳的后遗症,便不放在心上。只是一身腥臭难闻,想跑下江滩去洗,又心悬家人不敢离开。
只听布帛喝道:“魂兮归来,魄兮相迎!进去!”又是一阵子拍拍声响,繁音促节,一声接一声,几乎没有停顿。一会儿,儿子的呕吐声让他终于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冲上去抱起复活的儿子。
父子俩搂住一起放声大哭。布帛峻声道:“别忙哭,退开一边,不要出声让我分心。”江建春急忙拉着同样腥臭的儿子退开去。
布帛连救两人,看似轻松,其实消耗极大。他连日不眠不休,这时终觉疲惫。却也不敢歇息,再次对江建春老婆诵念回阳密咒。
重新退回原处的李梅一声尖叫,跳起身向他冲来。布帛一惊,只得止了咒语迎上。李梅惊叫:“我……我好像中毒了,有东西咬我。”
布帛刚刚拉住她手,桥头骤亮,一束五彩光芒罩定两人,正是回春门的五方灵符。布帛火龙符马上出手,火枪激射入光芒中心,一声闷响,火枪和光芒一起消失,几片符灰洒落。但却有一股余劲冲激得两人立脚不住,向后踉跄三四步。
无数银盔银甲、古代将士装束的阴兵持枪举戟,簇拥着一个庞眉皓首的老村民缓步而来。老者虽然布衣寻常,作村民装束,气派可不小,一看就是久居人上的人物。布帛顾不上理他,问李梅:“哪里被咬了?”
李梅道:“左边小腿,都有点麻木了。忽然窜出来,咬一口就不见了,也不知啥毒物。”
布帛蹲身捋起她左腿察看。小腿外侧一片巴掌大的青黑,中间赫然有个小小的咬痕。他对毒虫了解极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留下的,也没有灵药刀圭之类,只能起身扶着她,怒视老村民:“来者何人?为何死缠不放,可否说个明白?”
老村民慢条斯理地道:“我是回春门太老。姓客名京华。容五里虽然是我侄孙辈,但身为一门之主,死人了,自然要有个交代。那个黑巫门的徐香科是我杀的,也算挽回了回春门的颜面。而这个克夫的女人,必须回到容五里身边,殉葬也好,一辈子不见外人也好。总之,她必须留下来。”
布帛倒吸半口冷气。这个太老能够杀了徐香科,要对付他绝非易事。看他身边无数阴兵杀气腾腾,自己怎么应付?就算这些阴兵一个个呆呆地站着让自己挥套管抽脖子,自己都会累死。他呐呐问道:“就一个克夫的理由?”
客京华不咸不淡地道:“这理由足够了。”
李梅看不到那些阴兵,甚至她也看不到对方面目。听声音知道对方身份,她忍气吞声地分辨:“老人家可能你不清楚,我十几年前就不是五里的妻子了,说什么克夫?木嘉敏才是他妻子。”
客京华才懒得与她争辩,道:“你中的是回春门的尸毒,天下无人能解。你只要回土龙山,我可以不迫你殉葬,容艳有你陪着也很好。否则,十二个小时之后,你伤口会开始发痒溃烂,一寸一寸溃烂,同时全身痒死。还没烂到大腿根,你就会痒得把自己一身皮肉撕下来。这时候毒素已经到了心口,你就是马上切下自己的腿都没有用。不信你听!”
双掌互击,啪地一声掌声传入李梅耳中,她陡然觉得一阵奇痒奇疼从双耳直窜心窝,如火燎过,即刻消失。忍不住抚胸尖叫,登时脸无人色。
客京华好整以暇:“很难受对吧?从现在开始,你只要听到任何人的拍掌声,都会很难受。”
布帛见她瑟瑟发抖,心知不妙,双手握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边江建春焦急出声:“这位……姓客的老先生,仙长正救人,你有事,等他救人之后再说好吧?我是韶关仁化县的人民警察,给个面子可以吗?”他与李梅一样看不清什么,连对方什么身份他都听得胡里胡涂。虽然听对方自承杀人,他不是这儿的警察。况且家人性命要紧,顾不上别的。
客京华藐视江建春一眼,正要说话,忽然神色错愕,右手急挥,无数阴兵立即消失。客京华双足一点,轻飘飘飞身七八丈外。没入黑暗中不见。江建春还不知道对方已经不在这里,不闻回音,又道:“客老先生,救人如救火,片刻耽搁不得,你老行行好,先退一……”
布帛道:“别说了,他已经走了。可是……唉。”江建春惊问:“可是什么?”布帛不答,轻轻抱住颤抖不休的李梅:“别怕,天下之大,未必无药可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他在危言耸听……”李梅回身抱住他,低声呜咽起来。
这当儿,黑白无常从清江水面冉冉升上来。当然,除了布帛没人得见。白无常笑哈哈:“大士久违了。”与不苟言笑的黑无常并肩作揖。布帛轻拍李梅肩头:“有……有人来了。”李梅慌忙拭泪离开他怀抱。
布帛以道家礼节相见:“两位怎么到这来了?”黑无常皱眉四望:“我们觉察到这里阴气森森,应有新死之魂,怎么来了却是没有?”
江妻江母还被定魂符定在树下,气息不泄,两无常一无所觉。布帛只能装胡涂:“无量天尊。”
白无常问:“大士还有没有兴趣拿拘魂令,帮我们收收阴魂?”布帛惭愧:“那个……拘魂金牌毁了,没连累你们吧?”黑无常瞪眼:“怎么没有?我们又要多跑一百年,不能御下这份苦差使。”
布帛歉然谢罪,趁机推托。黑白无常逡巡着去了。布帛恨不得带着李梅马上离开,但救人救到底,不能弃江家不顾。虽然知道难保黑白无常或者客京华去而复返,他也没本事带一众远遁,只能分秒必争,救得一个是一个。
应对过看不到黑白无常的李梅和江氏父子的询问,检查李梅小腿,还是那么一片巴掌大的青黑,并未迅速蔓延,麻木感也未加重。布帛让她静坐桥头等待,收拾心情,对着江建春老婆身体诵咒,以无根水滴洒过,拿下定魂符,等她扑入自己的身体之后把定魂符重新贴上去,一边诵咒一边拍打她七魄所在,用一身灵元压制七魄。
这一回直至拍击三十多个来回,几乎把他累趴下,江妻才成功入驻,吐秽而醒。江氏父子又是一番欢喜流泪不在话下。
布帛盘膝调息片刻,勉力起身去救江母。回阳咒诵毕,无根水洒过,拿下定魂符,江母阴魂却不是往自己的身体扑去,而是哀号一声,倒飞七八丈,消失不见。
布帛惊愕之间,白无常在那边笑哈哈:“大士好手段!居然瞒住了咱哥俩。好了,这回,你没看到我们,我们也没看到你。”言讫,再无声息,两无常也不现身。
布帛默然回身,沮丧地对着江建春道:“对不起,你母亲阴灵让鬼差收去,救不回来了。你们想办法把她安葬了吧。还有你父亲……”简单交代了江父身死经过,大概指明埋尸处,便要走人。
江家三人呜咽哭泣。江妻埋怨丈夫:“都是你鬼迷心窍,偏偏要游什么清江小三峡……”
江建春惊慌后悔又是恐慌,问布帛:“仙长能否带我们出山?这深山老林黑灯瞎火……”
布帛明白他难处却不能不拒绝:“我建议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天亮埋葬你母亲之后再沿清江一路走下去。我们还有仇家追杀,一起走只会连累你们。”
江建春无话可说,只有连声道谢。布帛背起李梅离开桥头。李梅见他走上回头路,惊问:“你干啥?”
布帛道:“你先回土龙山吧?客京华答应不拉你陪葬,再说你还有女儿。先把尸毒解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