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信原本姓张,生于唐懿宗咸通三年(862年),祖先是回鹘人,唐宣宗大中年间随怀化郡王李思忠举族内迁,臣服于唐朝,从此定居在云州(今山西大同)的合罗川。自从盛唐以来,许多的北方少数民族因仰慕唐朝的强大与文明,纷纷要求内附,成为大唐的子民,唐王朝往往将他们安插在今天的山西、河北一带,因此唐代的这一地区一直是民族成分复杂,人种形形色色。这些不同民族的人居住在一起,互相交流互相融合,风格迥异的民族服饰,各具特点的生活方式,丰富多样的民族语言,构成了唐代北方不同于南方的社会习俗。
李存信的父亲张君政是个小商贩,经常带着儿子从事贸易活动,年幼的李存信十分聪明好学,短短的几年里不但精通了四种少数民族的语言,而且能识别六种少数民族的文字,在云中轰动一时。振武节度使李国昌听到了关于他的传闻,命人将他接来军中相见,李存信口齿伶俐,一下子就讨得了李国昌的欢心。因为李国昌经常要与其他民族的首领打交道,书信和人员往来常有语言不通之弊,所以就将他留在帐中随侍,帮助整理文书账簿,迎送宾客,倒也颇为得力。
唐僖宗中和元年(881年),唐末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唐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为了尽快将起义的烈火扑灭,唐僖宗封李克用做了雁门节度使,令他率军入关围剿黄巢。为了让儿子能很快地打败黄巢,光宗耀祖而回,李国昌把他手下一些有勇有谋的部将都交由儿子指挥,其中就包括李存信。这时李存信已经20岁,十年的军旅生活不仅使他学得一身的武艺,而且出落得有胆有谋、熟知军事。由于长期随侍李国昌,经常与各种各样的人物打交道,他的机智和聪慧得到了充分磨炼,变得狡猾机智,工于心计。早在几年前,他见李国昌年事已高,就已经开始与李克用保持比较密切的关系。现在看到朝廷将李国昌撇在一边而重用李克用,就越发地注意讨好他。李克用只比李存信大六岁,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对李存信的阿谀奉承不但不觉逆耳,反而大感受用。加上李存信懂兵法,武艺又好,沙场冲杀颇为用力,不知不觉就把他视为心腹。
晚唐时的军人都喜欢收干儿子,看到哪个壮士武艺好本领高就想收为义子,许以高官厚爵,使他们能一心一意为自己卖命。李克用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收了几个干儿子,大的有十七八岁,小的才十一二岁。李克用有一个亲生儿子叫落落,当年八岁,不过不是妻室刘氏所出,而是他与同族女子私合所生,也养在军中。不论亲生还是收养,李克用在饮食服用上对待他们并无二样,相反由于义子们年龄稍大,戎马之中比较得力,给他们的赏赐倒比亲子落落还多。李存信早年追随李国昌,只比李克用小几岁,本来没想过做李克用的义子,可如今见这些义子们出出进进与李克用十分亲近,不由也动了心思。一天,他乘着李克用酒酣微醉,心情畅快之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说:“我想做将军的义子,请将军收留。”李克用喝得迷迷糊糊,竟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硬着舌头问道:“你想收义子呀?”李存信涨红着脸答道:“是我想做将军您的义子,而不是我要收别人做义子。”李克用这才听明白,连忙推辞道:“你从前跟随我父,与我是平辈论交,我怎能收你做义子呢?”李存信说道:“我跟随老大人多年,早就视自己为李家之人,只是与老大人年岁相差太远,又敬仰将军风范,实不敢暗生非分之念。希望将军成全了我吧!”说完磕头不已。
李克用还想拒绝,但见其叩头不已,实不忍拂其诚意,加之酒精烧得头脑发热,什么平辈不平辈统统丢到了脑后,当下收他做了义子。
第二年十月,李克用奉诏大举入关,临行前按例挑选先锋将官。李克用的义子及大将都参加角逐。李克用命人在校场中立了一个箭靶,命所有的将官比试弓箭,规定谁能三箭全射中靶心的红点,谁就担任先锋官。李克用手下不乏精通射艺之人,奔马之上射杀飞禽走兽的大有人在,但连续三箭都要射中一个圆点却着实不易,很多人陆续被淘汰,最后只剩下李存孝和李存信二人。比武争先锋。
李存信要显示手艺,驱马驰入靶场,也不下马立定瞄准,张弓搭箭连射三发,两支射中红点,一支射在了红点的外围,引起一阵喝彩之声。李存信十分得意,歪着脖子,斜眼瞧着李存孝,大有先锋将印非我莫属的神气。李存孝不慌不忙进入校场,扬鞭策马飞奔起来。马越跑越快,四蹄翻飞,如像腾云驾雾一般,忽然只见李存孝来了个蹬里藏身,一只箭从马腹下射出正中红点,紧接着他翻身上马,反身一箭再中红点。众人瞧得目瞪口呆忘了喝彩,均想这最后一箭如何射法。这时,李存孝纵马奔回,看看渐至箭靶,忽然一跃而起直立马上,又是一箭射出,再度射中红点。“好哇!”校场暴发出震耳的喝彩声,齐为李存孝鼓掌。李克用大喜过望,亲手将先锋印交与李存孝。李存信比武不胜,风光尽为李存孝独享,不由暗暗切齿。
大顺年中,李存信积功升至了马步都校一职。张浚率军兵围平阳,他与李存孝等人一同浴血奋战,大破敌军。当时,军中以李存孝最为骁勇,立功最多,晋军众将都心服口服,唯有李存信很不服气,常与之争功争能。李存孝为人粗爽,不善言辞,自然不是李存信的对手,二人由是交恶,势同水火。等到平定潞州以后,按功应授李存孝为潞州节度使,但由于李存信从中作梗,康君立却做了节度使。李存孝大怒,纵兵大掠潞州百姓,放火焚烧民宅。李存信闻信又轻描淡写地挑拨几句,激得李克用十分恼怒,把李存孝臭骂一顿。从此二人积怨更深。
大顺二年(891年),李存孝夺得了邢州和州,被授为邢州节度使。李存信忌妒异常,他认为自己久随李克用父子,吃的苦比李存孝多,经的战斗也比李存孝多,立的功自然要比李存孝多,更应该担任节度使。至于李存孝这几年讨伐黄巢、征战朱温所立战功他却视而不见。因为存在这种先来后到的想法,所以李存信见不得李存孝立功,也见不得他升迁,不时地在李克用身边搬弄是非。李存孝请求加兵讨伐镇州和冀州,他从中阻拦,不是说李存孝是贪功冒进、不顾大局,就是说他要扩充兵权、意图不轨。李克用虽然不信他的鬼话,却也担心李存孝功高权重、尾大不掉,所以李存孝的几次请求都没有被批准。终将李存孝逼反,事败被杀。
李存孝死后,李存信春风得意,不断地加官晋爵。乾宁元年(894年)十月,因为幽州节度使李匡筹经常出兵骚扰河东边境,李克用亲率大军前往讨伐,李存信随行出征,浴血奋战,屡立战功,嗣后被授予检校右仆射之职。乾宁二年六月,州的王行瑜、凤翔的李茂贞、华州的韩建发动叛乱,围攻长安,逼走皇帝,李克用率军入关,打败三镇叛军,迎回昭宗。李存信从征入关,战功居多,又加检校司空,领郴州刺史一职。
乾宁三年,朱温兴兵进攻兖州和郓州。李存信奉命驻军于莘县(今河北莘县),与朱合势抗击梁人。朱温派人到罗弘信那里挑拨说:“河东志在吞食河朔,他们回军之日就是贵道灭亡之时。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假道灭虢的故事吗?”罗弘信受其挑拨,心存疑惑,恰好李存信军纪不严,多次侵扰魏博百姓、抢夺财物。罗弘信闻报大怒,立刻与梁军联合,出兵三万攻打李存信。李存信猝不及防,狼狈后撤,军辎粮草丢了一地。李存信退到州清点人数,十停少了二三停。李克用大怒,将他责打一顿,令其戴罪立功。
其实,李存信军败实属意外,李克用大可不必如此发火,他之所以这样震怒,不过是借题发挥。自从李存孝死后,晋军中再没有出现像他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每当李克用在战场上与敌厮杀久久不得取胜时,总会感慨:要是存孝还活着就好了。联想众将不肯替存孝求情,眼睁睁地看着一员猛将被活活处死,李克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众将表示不满,往往无事生非、借题发火。李存信一再排挤李存孝,逼得他投靠了王,李克用一念及此便十分恼怒,如今见他损兵折将,吃了败仗,当然不会轻易饶过了。
同年五月,李克用兴师讨伐魏博,李存信与李克用之子落落率军驻于洹水之滨。汴将葛从周、氏叔琮统军来援魏博,与晋军相遇于洹水之南。汴军在河岸挖了陷阱来对付晋军,晋军没有防备,纷纷掉入陷马坑被梁军活捉,李落落也被梁军擒获。李存信见状急忙跃马挥军来救,梁将葛从周挺枪拦住厮杀,双方将士就在洹水河畔展开混战。因为李存信的骑兵大多失陷于陷马坑,剩下的以步兵为主,所以渐渐招架不住,开始往后退。李存信大急,心想落落是李克用的亲生儿子,若不能将他救回,自己的这条命也就不用要了。他一面喝阻众人不许后退,一面继续与葛从周搏斗,一不小心,大腿上中了一刀,登时鲜血直流,痛得他坐不住鞍轿,从马上栽了下来。左右亲兵奋力抵住梁军,救他上了另一匹战马,往回就跑。众人跟着后退,再也喝止不住。梁军乘胜追击,一直追杀了十里,杀得晋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克用闻报十分震惊,亲自来到李存信的营中检看。李存信一瘸一拐地来到营外跪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述了兵败过程,对自己没有照看好落落,以致他落入敌手的失职行为大加责怪,请求李克用从严处置。李克用本来打算要处死他的,但听了他这番声泪俱下的陈述,心倒有点软了。他仔细地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李存信,发现他头上、胳膊上和腿上都受了伤,显然是很尽了力的,这口怒气就憋在肚子里再也发不出来。思量良久,他对李存信说:“上次你打了败仗我没有杀你,这次按理是不能再饶过你了。但念你的确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我就免你死罪,活罪却是不能饶。我要削夺你的一切官爵,令你戴罪立功,你可服气?”李存信心中窃喜,脸上依然是悲痛万分,他哽咽地说道:“请父王还是处死我吧,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再见父王和众位兄弟的。”李克用一摆手说:“算了,这次就算了。”李存信乘势叩头谢恩,说了许多感恩戴德誓死效忠的话。
乾宁四年(897年)七月,李克用为了征讨汴梁,派人向幽州的刘仁恭征兵。刘仁恭不但拒绝出兵,而且态度极不友好。李克用大怒,写了一封信责备他,说他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刘仁恭也十分生气,一边读信一边谩骂,最后将信撇到地上,把李克用的信使关押起来。李克用怒不可遏,于八月兴师讨伐刘仁恭。李存信此时因为戴罪立功表现不错已经官复原职,为了进一步转变在李克用心中的印象,他主动要求与李克用一起出征幽州。九月九日傍晚,晋军到达安塞(今河北西北部)。李克用传令安营扎寨,第二天再开始进攻。
刘仁恭听说李克用亲率大军来攻,立即派大将单可及率军前往迎战。李克用听说后,对众人说道:“此乃无名小辈,不足为虑。”没有采取什么预防措施。这天晚上,李克用正在与众人饮酒,前方哨兵传来消息说燕军已经到达安塞。李克用问道:“刘仁恭来了没有?”哨兵回答说:“刘仁恭没来,只有单可及。”李克用哈哈大笑,说道:“单可及小儿何足挂齿?不用理他。来,咱们继续喝酒。”李存信有心提醒几句,却怕搅了他的兴致惹他不高兴,嘴张了几张又合住了。正喝得兴起,忽然听见寨外有人大喊:“贼军劫寨了!贼军劫寨了!”接着传来阵阵杀声和刀枪的碰撞声。李克用这时已有了八分醉意,拔出宝剑说道:“单可及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本王的大寨,瞧本王如何收拾他!”说完几步跨到帐外,骑上战马就冲出去了。李存信及众将急急忙忙跨上战马杀了出去。
别看李克用喝得醉意蒙,可是丝毫不影响他打仗的本事,相反他借着酒劲倒越战越勇,加上身边有李存信一些猛将,很快将劫营的燕军赶了回去。他骑着马在战场上奔驰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单可及,便回到帐中继续喝酒。李存信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就对李克用说道:“父王,我觉得很奇怪,以父王的英武,燕人是不应该直接来进攻父王的中军大帐的,况且他们的进攻很不认真,一打即退,好像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李克用仰脖又干掉一碗酒,说道:“单可及本来就不会用兵嘛,哪里会有什么阴谋呢?来来,咱们干一杯。”不由分说,递过一碗酒硬让李存信喝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名军校匆匆走进来禀报说:“启禀大王,木瓜涧方向隐隐传来鼓角声,是不是燕军偷袭我们的步兵呢?”李克用这次带了二万骑兵和三万步兵,他自己率二万骑兵和一万步兵先来攻打安塞,另外二万步兵随后跟进,目前驻扎在距这里十里外的木瓜涧。那里骑兵很少,如果遇上敌人骑兵攻击,损失将十分惨重。李克用一惊,酒醒了一半,急忙挑选了五千骑兵前往增援。一路之上,他不断地遇见败兵往他的驻地逃奔。他也不理他们,只管快马加鞭地往木瓜涧赶。然而等他赶到时,偷袭的燕军已经撤走,给他留下的是燃烧的火光和遍地的尸首,以及满地的旗帜刀枪。看到眼前这一片狼藉的惨象,李克用的酒完全醒了。他懊悔地敲敲头,吩咐留下一部分士兵打扫战场,然后带着其他将士返回了安塞大营。
李存信看李克用的脸色阴沉,猜到木瓜涧的情况不妙,小心安慰李克用道:“父王不必太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损失士兵是小事,千万别愁坏了身体。”李克用正没好气,听他的口气好像对士兵的生死毫不关心,立刻发作道:“没有士兵我们靠什么来打仗?难怪你这几年经常打败仗,原来是不将士兵的生死放在心上!我问你,众将之中就属你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要防止燕军偷袭?”李存信受到抢白,一时不敢开口辩解,心中却一百个不服气。众将吓得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李克用怒气依然不消,接着骂道:“我带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对我有所帮助,可你都做了什么呢?我喝醉了想不到敌人会突然来到,你呢?你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是个废物!”
李存信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十分尴尬,鼓足勇气辩解道:“我曾经提醒过父王,可父王不听呀!”李克用怒道:“你是在埋怨我吗?我喝醉了酒,怎么能听清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多提醒我几遍?”李存信被斥得张口结舌,欲待分辩,却说不出话来。李克用又说:“我知道你是怕挨骂,所以不敢多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存孝?存孝虽然不如你能说会道,可他一心为我着想,只要发现什么事情不对,立刻就会指出来,从不怕我生气。如果他还活着,今天就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越说越生气,想起李存孝就是因为受李存信排挤而背叛了自己,最终被自己杀死的,一刹那间很想杀了李存信。他冷冷地扫了李存信一眼说道:“古人常说事不过三,你自己数数看你已打了几次败仗?”
李存信听到李克用提起李存孝心里就开始紧张,他知道义父对李存孝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几年前康君立因一句话没有说对就被赐死,实际上是因为康君立与自己关系密切,时常帮着自己排挤李存孝。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听李克用这样发问,摆明了是有杀自己的念头,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一边磕一边说:“请父王息怒,请父王息怒,都是孩儿不好,都是孩儿不好。请念在孩儿跟随父王多年的情分上就饶了孩儿这一次吧!”李克用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李存信匍匐在地,继续磕头,声泪俱下地检讨自己的过失。众将见他可怜,也认为今日之事并非他的过错,纷纷替他求情。李克用怒气稍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令他出去。李存信拾回了性命,谢恩不迭,踉踉跄跄地返回自己的军帐,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了。
由于事出意外,李存信受惊过度,第二天便发起高烧,昏迷不醒。李克用闻报,厌烦地皱皱眉头,令人将他送回晋阳。从此以后,李存信常称病不起,尽量少管闲事,收敛了不少。李克用对他依然积怨很深,不想再重用他,把带兵打仗的事多交给李嗣昭和李嗣源等人。
天复二年(902年)十月,李存信因病死于晋阳,时年4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