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是李克用的长子,唐光启元年(885年)十月二十二日生于晋阳,母亲是李克用的侧妃曹氏,后来被追封为贞简皇太后。相传曹氏怀他时曾梦见一个神人,身穿黑衣,手执羽扇,身边左右有许多侍从之人,迎面撞入她的怀里。等到李存勖诞生之时,满屋都是紫气,郁郁蒸蒸腾出室外,实在令人惊异。也许是来历奇特,李存勖小小的年龄就与众不同,长相威武,体形壮大,不像一般小孩子柔弱纤细。他的性格也比较奇怪,小孩子大都爱玩贪动,粗心大意,毛手毛脚,可他除了醉心武艺、摔跤之技以外,其他孩子的游戏都不喜欢,而且做事胆子极大,很有主见,根本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幼儿。李克用常说:“这孩子与我小时大大不同,一定比我有出息。”
乾宁二年(895年),李克用入关讨伐王行瑜,李存勖年仅11岁,缠着父亲也参加了战斗。长安平定,李克用将唐昭宗迎回皇宫,带着儿子入宫觐见,昭宗一见,十分骇异,脱口说道:“这个孩子体貌奇伟,前途不可限量。”召他来到跟前,仔细端详一番,然后用手拍着他的后背说道:“你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千万不要忘记忠孝于我们李家。”亲手赐给他御用的酒杯和翡翠盘。事后昭宗与他人谈及李存勖时说道:“此子年龄虽小,英武不亚于其父,称之为亚子亦不为过。”此话传出宫外,时人因呼李存勖为李亚子。
13岁时,李存勖又增加了一个嗜好,即跳舞唱歌,与伶人玩乐。李克用行伍出身,对歌舞之戏不大喜欢,不过佳节宴乐时应酬僚属,免不了也要蓄养一些乐人。李存勖经常参加宴乐活动,对乐舞很感兴趣,往往目不转睛地细看,不知不觉中就学会好几首曲子。他嗓子清亮浑厚,吐字清晰,博得众人一再赞赏。少年人贪玩,把歌舞做为一种游戏,缠着伶人教他,众人为了讨好他,个个倾心而授。李存勖既聪明又好学,竟然学得有板有眼,俨然是一个出色的小演员。
李克用见儿子一心贪玩,很不高兴,为他延请师傅教习《春秋》,李存勖学演戏,学摔跤,往往聪明之极,一点就透,可学习《春秋》的微言大义,实在有如嚼蜡,难以下咽,不过为了应付父亲,不得不勉强自己,好在他聪明伶俐,稍加用功,便也了解个大概。与此同时,李克用还督促儿子习武,常带他一起参加军队的操练,令武艺高强的干儿子们传授他搏击的技巧。随着年龄一天天地长大,李存勖的武艺越来越进步,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纵马奔驰,上下自如。以后,他经常伴父出征打仗,渐渐又磨炼出一身过人的胆略。
李克用起自云中,部下都是北部边地的劲兵,打败黄巢,迎僖宗回宫,都是靠这些子弟兵立的功劳。这些生长在贫穷荒野之地的士兵们本身军纪就不甚好,来到相对富足进步的地区,贪婪的本性彻底暴露,或凌侮官吏,豪夺士民,或白昼剽掠,纵酒殴斗。李克用为了让他们尽心尽力地替自己打仗,对他们的种种不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严厉管束。李存勖觉得不太像话,就劝父亲整顿军纪。李克用却说:“他们跟我打了多年的仗,近来仓库空虚,粮饷发不出来,军士贫困,只得靠变卖马匹过日子。如今四方藩镇都在出重赏招募壮士,我若管束太严,只怕他们投奔其他地方另谋出路,我又要靠谁来把守这块地盘呢?”不听李存勖的劝说。李存勖无奈,只能暗中叹息。
天三年九月,沧州的刘守光受到朱温大军的攻击,刘守光的父亲刘仁恭请求李克用发兵救援。李克用恨其反复无常,不想答应。李存勖劝道:“朱贼全力进犯沧州,中原空虚,正是我方重振军威的大好时机,不应为了过去的嫌隙而轻易放弃。况且九分的天下,朱氏已经拥有了七分,贼所惧者惟我与刘仁恭耳,我军的兴衰,在此一举,千万不可失去。”李克用这才答应与刘仁恭合作,派兵攻占潞州,从后方牵制梁军。
天五年春正月,李克用因军务倥偬,鞍马劳顿,背上生了疽疮,不治而死。临去世时,立李存勖为嗣,继位晋王,嘱咐他道:“嗣昭把守潞州,被梁军重重围困,恐怕不能与他再见上一面了。我死以后,丧事办完,你要迅速与周德威尽全力救他,不要让他陷没于梁军。”嘱咐完毕,又取出三支弓箭交与存勖,交一支吩咐一事。第一件事是叫他灭梁,第二件事是叫他平燕,第三件事是叫他驱逐契丹。梁晋世代为敌,仇深似海,李克用不能灭梁,乃是其平生大恨。燕是指幽州的刘守光,刘守光曾得晋多次援救,可是出尔反尔,叛晋归梁,也为李克用所痛恨。契丹酋长耶律阿保机曾与李克用结为兄弟,然而朱温代唐以后,他却与梁结盟,时常出兵攻掠晋的代北,李克用也引以为恨。他嘱托完毕,背疮迸裂,大叫一声,绝世而去。
七天以后,李克用的丧事完毕,李存勖在叔父李克宁、大将李存璋和监军张承业的扶助下,继位做了晋王,这一年他刚好24岁。不久,李克用的一个义子李存颢挑拨李克宁阴谋发动政变,李存勖处惊不乱,沉着冷静,调度指挥,在张承业、李存璋和史敬等人的帮助下,除掉李克宁和李存颢,稳固了地位。
当时河东重镇潞州被围已将近一年,粮尽弹绝,形势十分危急。大将周德威为解潞州之困,率大军在外围骚扰梁军,以减轻城内的压力,李存勖将他召回晋阳,商讨如何解救潞州。汴军见晋军班师,猜知李克用去世,认为潞州势在必得,不但不再增派援军,而且连哨探也不派出了。朱温更是高枕无忧,从泽州返回洛阳。李存勖了解这些情况,召集众将说道:“汴人听说我们大王去世,定会认为我们无力兴师;加上我少年继位,不懂得军旅之事,更是骄傲懈怠。如果我们挑选精兵,兼程倍道向潞州进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可将汴军一举攻破。”四月二十四日,李存勖身率大军偃旗息鼓从太原出发,二十九日即到达了潞州城北的黄碾下营。
五月二日凌晨,李存勖率领大军悄悄埋伏在三垂岗下,当时大雾弥漫,天色晦暗,晋军在浓雾的掩护下直抵梁军的夹城。李嗣源统率帐下亲军进攻东北角,李存璋率人放火焚烧梁军大寨,将夹城横截为二,周德威、李存审分路进攻,众军大声呐喊,三道齐进,顿时杀声震天。梁军大惊,抛枪弃甲,往南奔逃,被晋军斩杀一万多人,副招讨使符道昭及大将三百人被晋军生擒活捉。朱温闻报,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叹道:“生子当如李亚子,我的儿子与李存勖相比不过是猪狗罢了!”
天七年,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去世,朱温乘势占有了魏博。他打算进一步吞并镇、定地区,遂派遣杜廷隐、丁延微督率魏军三千人进入深、冀二州。节度使王十分惊惧,派人向晋求救。李存勖召集将官商议,众人都道:“王臣服朱温已达数年,又是儿女亲家,此番向我求救,必有阴谋。不如按兵不动,以观胜负。”李存勖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氏一贯反复无常,在唐时尚且如此,又怎能久为朱梁臣属?如今朱氏出兵攻他,他自救不暇,哪时还顾得上姻亲之情?我们如果不救,正落入朱氏圈套,他们定会踏平河朔,然后乘胜来攻我们河东。”这时定州亦遣使来愿与镇州联合,共推晋王为盟主,合力抗梁。李存勖派遣周德威率军进驻赵州。
朱温闻讯,命令宁国军节度使王景仁担任北面行营招讨使,率大将数人,兵卒十万,进军镇州,直逼柏乡(今属河北)。王景仁原名王茂章,从前在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手下做事,后来才归附朱温。他早年率领淮南兵与梁军作战,指挥部队,气定神闲,朱温远远见了十分欣赏,赞道:“我若是能得此人为将,不怕天下平定不了。”这次令他引兵出征实是寄托很大希望。
十一月丁丑,李存勖留李存审等人留守晋阳,自率大军东下,与周德威会合,一同逼近柏乡,向梁军挑战。王景仁知道晋军远来,利于速战,故令众军坚壁不出。周德威命令骑兵驰至离梁营仅一箭开外的地方大声叫骂,以激怒梁军,诱其出寨。梁军奉了主将将令,只是不出。周德威又令众军乱发弓矢入营,一边发一边骂胆小鬼。梁军副使怒不可遏,引兵三万,出营迎战。周德威见梁军势众,回军且战且退。晋兵看到梁军衣着鲜华,盔甲光亮,比自己精神十倍,不禁心摇气泄,面怀惧容。周德威鼓励道:“敌军都是汴州城里的杀猪宰羊的小商小贩,穿着虽好,却一点用处没有,十个还赶不上你们一个。你们不用担心,只管上去拚杀,抓住一个就能发个小财。”众军闻言,方有精神,随着周德威左冲右突,俘获了一百多名梁军。退至野河,李存勖出兵接应,梁军这才退回。
周德威驰入大营来见李存勖,说道:“梁军气势甚锐,速战于我不利。不如按兵不动,待其锐气稍挫,再行进攻。”李存勖道:“我孤军远来,救人急难,理应速战速决,为何要按兵不动呢?”周德威说:“镇州的兵只会守城,不会野战,我军虽然能纵马驰骋,但必须在旷野之地才能发挥优势。如今逼近敌人寨门,骑战的优势无法发挥,加上敌众我寡,军力不及,倘若被他们探知虚实,我们就非常危险了。”李存勖一听,面带愁容,一语不发,转回内帐。周德威出帐找到张承业,对他说道:“大王打了个小胜仗,就有些骄傲起来,不顾敌强我弱,要与梁军决战。我们距贼只一水相隔,若他们造桥追我,大军一拥而上,我军将一败涂地。不如退保高邑,依城自固,一面与敌交战,一面劫其粮饷,不出月余,就可破敌。”张承业点头首肯,入帐去劝晋王。
李存勖仔细思量周德威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只是担心拖延时间过长会影响士兵情绪。张承业进来将周德威的担忧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劝道:“周德威驰骋疆场多年,熟知兵事,他的话不可不听,希望大王三思。”李存勖从床上一跃而起,说道:“我正在思量他的话,既然你也这样认为,那就照他的话做好了。”召周德威入帐,传令拔营徐退,回屯高邑。
几天以后,李存勖侦知王景仁果然命令编制木筏,准备多造浮桥,过河进兵,不由称道周德威有先见之明,奖励了一些珠宝。不久,天气转冷,寒风呼啸,冬雪纷降,晋梁两军都被冻得无法出营,只好休战。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天气转暖,晋军多次派出骑兵劫掠梁军的粮草,出营割草的梁兵也多被晋军俘获。梁军没有饲料喂马,便把民房的茅草拆下来喂马,很多战马被饿死。梁军衣食无着,军心摇动,关紧营门,不肯出战。周德威见梁兵连日不出,乃与史建瑭、李嗣源二将带精兵三千前往诱敌。他们来到梁军寨前,令士兵百般辱骂,什么话难听,专拣什么话骂,骂到后来把梁主也骂上了。梁军既不回骂,也不出营,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周德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传令骑兵下马,席地而坐,拍地大骂,把朱梁君臣的丑史一股脑儿地宣讲出来,连朱温私通儿媳的隐事也抖落出来。大约骂了两个时辰,梁军终于忍耐不住,打开营门冲将出来。
周德威忙令众人上马,与梁军接战,战了数合,引军便退。退至野河边,河上已建了浮桥,由李存璋带着镇定的军队把守。周德威及众军过了桥,梁兵也追杀过来。镇定兵拼死抵挡,终究打不过梁军,眼见就要失了浮桥。李存勖在高处望见,对都指挥使李建及道:“倘若梁军过桥,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李建及闻言,跃马冲出,只带了二百名长枪手去帮助李存璋。这二百名长枪手是李存勖平时训练出来的精兵,个个武艺精熟,他们一当十,十当百,奋勇向前,竟将梁军杀退。梁兵稍事休息,再来夺桥,李存璋与李建及守住桥头,至死不肯后退一步。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所有的人都忘了呐喊,只是拼命砍杀,战场上除了刀枪的碰撞声,和被杀死的人临死时的惨叫声外,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一个时辰以后,双方还是胜负未分。
李存勖十分焦急,对周德威道:“已经打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胜败不分,时间长了恐怕于我军不利。你在这儿坐镇指挥,我亲自去冲杀,定要打败梁军,才能泄我心头之恨。”说完,提缰勒马,就要出阵。周德威忙阻止道:“梁兵势众,只可计取,不可力敌。他们远离营寨,虽然自带干粮,却也无法取出食用,战至天晚,必然饥饿难耐,不得不退兵。那时我再以精骑掩击,定可大获全胜。”李存勖耐下性来,驻足高处,继续观察战场形势。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夕阳西下,梁兵没有进食,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心慌手软。晋军却是轮番出阵,分班进食,斗志依然旺盛。看看势将不敌,梁军缓缓后退,周德威望见,立即大呼:“梁兵败走了!”麾动锐骑,击鼓前进。梁兵已无斗志,扭头就逃。王景仁呼喝不住,也被卷着后退。李存璋等人率军追击,一边追一边喊:“梁人也是我们的百姓,只要放下刀枪,就可免于一死。”梁兵闻言,统统把盔甲兵仗丢弃于地。赵州的军队因为有许多亲戚在梁军入侵深、冀时被杀被抢,都对梁军怀有刻骨仇恨,谁也不肯去拣地上的东西,只是追杀逃敌,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将汴梁精兵几乎追杀殆尽。从野河到柏乡,尸体遍野,血流成河,残旗断戟,比比皆是。这一战共斩首梁军二万首级,缴获战马三千匹,铠甲兵仗七万件,生擒梁将二百八十五人。
李存勖大获全胜,收军屯于赵州,打算休息一夜,再去收复深、冀二州,不料杜廷隐听说梁军在柏乡大败,连夜弃城遁走,将二州丁壮成年都掠走做为奴隶,老弱病残皆活埋而死。赵州军队入城巡视,城中已是残垣断壁,荒凉满目了。从此以后,镇定两镇都与梁断交,奉李存勖为盟主,改用唐朝天年号。
取得镇定两镇的支持以后,李存勖的势力大为增强,决定移师攻打汴梁的同盟魏博镇。为了表明这次出师乃是替天行道,符合忠孝大义,李存勖令人写了一篇檄文,揭露魏博助纣为虐的罪恶,以引起人们的共鸣。遂后,李存勖命令周德威、史建瑭统军趋魏州,张承业、李存璋统军奔邢州,自己与李嗣源率主力随后继进。魏博军师罗翰一面向梁乞援,一面发兵五千,扼住石灰窑口。周德威率骑兵掩击,攻入观音门。这一天晋王李存勖也到达了魏州,驻扎于狄公祠的西部。罗翰孤单势弱,见势不妙,闭垒不出。一天,李存勖忽发感想,叹道:“我还是小孩子时,就跟随先王渡河,当时的情景已经忘了。如今正是春季桃花水满之际,我很想看看水势,哪一位将军肯同我一块去?”第二天,李存勖在几位将领的陪同下来到黎阳渡口,登上河堤观看水势。只见河水浩浩荡荡,自西而东,一泄千里。李存勖凭岸临风,豪情顿生,遥望汴京就在对岸,恨不能插翅飞过河去,直捣朱梁老巢。
梁祖朱全忠为增援魏博发兵一万,乱哄哄地正在渡河,听说李存勖亲征,已经来到黄河北岸,吓得弃舟登岸,一哄而散。黎阳都将张从楚和曹儒率属下三千投降了晋军。几日后,周德威进攻博州,攻下东武、朝城二城,前锋直指澶州。澶州刺史张可臻弃城而逃,晋军随即进攻黎阳。正在此时,王遣使送来书信一封,却是燕王刘守光表示愿意提兵三十万,共同讨伐朱温,向众人询问谁做为盟主合适,口气傲慢,狂妄之状溢于言表。李存勖览毕,嘿嘿冷笑。
原来梁军攻赵时,王也向燕王幽州节度使刘守光求救过,可是他不肯发兵,打算令晋与梁两虎相斗,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偏巧晋军大胜,声威日隆,他由不得好生后悔,心想晋有了镇定两镇的支持,势必对自己构成极大的威胁,不如乘其主力尽在河北,后方空虚,偷袭其地。为了防止镇定两镇死心塌地地追随晋王,他特意写了封书信,谎称自己有大军三十万,不日之间就要南下。岂料王并不上当,将信转交了李存勖。
李存勖说道:“赵人曾向燕求援,刘守光不肯发兵救援,今日听说我们打了胜仗,反而自耀兵威,想来离间我们三镇的关系,十分地可笑!”众将齐声说道:“云代二州与燕境接壤,他若发兵骚扰,乱我军心,也是一件心腹大患,不如先消灭刘守光,然后再专心南讨。”李存勖心想消灭幽燕也是父亲的遗愿之一,刘守光狂妄自大,主动挑衅,倒是一个绝好的施以惩戒的机会。想到这里,传令班师。军到赵州,王出城迎接,犒劳将士,并遣养子王德明跟随晋军效力。李存勖留下周德威帮王守卫赵州,自率大军返回晋阳。
不久,王派人飞马来报,刘守光遣使来到赵州,要求尊他为尚父。王犹豫不决,叫人迅速通知晋王。李存勖大怒,骂道:“这个匹夫也配称尚父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便要下令出兵进讨。大将李存审劝谏道:“刘守光臭名昭著,死有余辜,确实应该征讨。不过我军久战初回,元气尚未恢复,不如假意推尊他为尚父,使其夜郎自大,误以为大家都很怕他,那时下手也是不晚。”李存勖沉吟半晌,微笑着说道:“你这是骄兵之计,倒也使得。”命人回报王,同意尊刘守光为尚父。李存勖沉吟半晌,微笑着说道:“你这是骄兵之计,倒也使得。”
刘守光果然志得意满,更加狂妄,自认除朱温以外,再无人可与自己抗衡。于是上书朱温说六镇一致推尊,惟不得陛下旨意,不敢妄自尊大。朱温暗笑他狂妄且愚,册封他为河北采访使、尚父、尚书令。刘守光大喜,令有关官员拟定礼义,将加尚父的尊号。有关官员拿来唐朝册封太尉的礼仪请他观看,他看了一遍问道:“为什么没有祭祀天地、改换年号的礼仪?”那官员答道:“尚父是人臣,不得行祭天地改年号的礼仪。”刘守光大怒,挥手将仪单抛到地上,瞪目骂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大的称帝,小的称王,我拥地三千里,兵众三十万,不过想做河北的天子,看哪个人敢来阻止我!这尚父的小名我也不要了,你们赶快去草定帝制,我要做大燕皇帝。”众人不敢违逆,诺诺而退。
不等众人将礼仪拟好,刘守光就自加黄袍,俨然做起皇帝来了。部下稍有不顺其意,就押入牢中,酷刑整治,许多人被折磨而死。孙鹤看不过眼,时常婉言相劝,说西有河东,北有契丹,均虎视眈眈,意图吞并,国内又公私交困,兵赋不足,为何称帝惹人耳目?众将佐亦觉他过于狂妄大胆,议论纷纷。刘守光听说了,叫人在庭中陈列斧钺,号令道:“敢谏者斩!”梁使王瞳、史彦章到燕,竟被他囚禁起来。各道使臣前往致贺,也被他到一个囚一个。孙鹤复入宫进谏,劝其不可称帝,刘守光大怒,令军士用斧钺剁他。孙鹤大叫:“大王不听我言,百日以内,必有大兵攻来,可早些防备。”刘守光更是生气,命人用泥土塞住他的嘴,将他千刀万剐而死。
八月,刘守光自称大燕皇帝,登基于幽州,国号为大燕,改元为应天,表示自己是顺应天命,图个吉祥。他从狱中放出梁使,胁令称臣。消息传到晋阳,李存勖哈哈大笑,说道:“如此不自量力,必遭天谴。今年年底,我就要出师问罪。”张承业请求遣使祝贺,使其骄傲不备。李存勖于是派太原少尹李承勋赴燕,以平等之国的礼节晋见。刘守光令他以臣礼相见,李承勋说:“我受命唐朝,身为太原少尹,岂能向燕王称臣?”刘守光大怒,给他戴上手铐脚镣关在狱中。过得几日,放他出来再问是否肯称臣,李承勋又道:“你若肯臣我主,我就会向你称臣。”刘守光更是恼怒,竟不假思索,将李承勋推出斩首。消息传来,李存勖惊怒交加,传令训练士卒,征集物资,准备伐燕。
天八年十一月甲子,李存勖派周德威为主帅,兴师伐燕。晋军一路之上势如破竹,于次年五月,即到达幽州城下。刘守光心慌,紧紧关闭城门,不肯出战。燕将单廷,素以骁勇著称,坚决请求出战。刘守光给他一万精兵,令其开门迎战。单廷披挂上马,一声大呼,冲出城外,万骑跟着涌出,好似决堤之水,其势汹涌。晋军刚到城下,尚未来得及安营扎寨,被燕军一阵乱冲,立脚不住,退至羊头岗,依山势稳住阵脚。单廷正在冲杀,遥见周德威在山头指挥晋军排列军阵,便对左右将士说:“听说周阳五(周德威的小名)武艺盖世,今天我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献给我主。”说完,挺枪纵马,直冲晋军。晋军拼死拦截,只拦住了他手下的将卒,他单人单骑独闯过阵。
周德威正在山上督战,见一员燕将狂呼大喊冲上山来,心中也暗暗佩服。他佯做胆怯,回马急走。单廷不知是计,跃马追上,瞄准他的背后,一枪刺去,只道刺个正着,哪知周德威早有防备,侧身一躲,让开枪锋,右手抽出宝剑击在单廷的马头。那马吃痛不住,扑地滚倒,直下山脚,把单廷摔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晋军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燕军见主将被擒,都慌张起来,扭头就跑。晋军全力追杀,斩首三千级,再度攻到幽州城下。
刘守光见状,闭门坚守。周德威也不强攻,只是令大军将幽州重重包围,另外分兵去攻其他州城。天十年正月,攻下顺州,二月攻下安远军,三月攻克卢台军,收古北口。在晋军的强大攻势下,各地燕军将领纷纷投降。二月,檀州(今北京密云)刺史陈确请降。三月,武州(今河北宣化)刺史高行遣使请降。四月,燕将李晖等二十人举族来奔。刘守光势蹙力孤,惶惑不安,派王遵化致书给周德威,向他乞怜,请他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言词卑恭,一副可怜相。周德威嘲笑道:“大燕皇帝还没有举行郊天祭地的大典呢,怎能这样卑躬屈膝、胆小如鼠呀!”将来使撵回。刘守光再次派人求和,周德威这才向李存勖报告。
李存勖接到报告,立即派监军张承业来到幽州,与周德威一道商讨幽州兵事。张承业与周德威来到幽州城下,要刘守光即刻出城投降。刘守光不肯,只愿出信箭一支来表示和好。张承业知他使诈,断然拒绝道:“不行!假如你不肯亲自出城,那派你的儿子或兄弟出来做人质也行。”刘守光本不愿诚心投降,他三番二次地请和不过是延缓晋军的攻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子弟涉险,授人以要挟之柄呢?周、张二人见他没有诚心,督军急攻,把刘守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转眼到了九月,龟缩在幽州城里的刘守光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一条破敌之策。一天深夜,他乘晋军围城日久而产生了懈怠之机,率领七百骑兵和五千步兵悄悄缒下城墙,偷偷地摸到了顺州城下,假扮成晋军,赚开城门,一哄而入,夺回了顺州,然后乘胜攻打檀州。周德威已经获悉,率军前往拦击,在半路与刘守光相遇,大战一场,生擒大将李刘及将吏八百五十人,战马一百五十匹。刘守光仅率一百多人窜入山谷逃走。他一路之上马不停蹄,连连加鞭急驰,惟恐周德威从后面赶上,奔到幽州时,一百多骑只剩下他和亲将李小喜等七骑。
刘守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带出城的五千多士兵全军覆灭。眼见晋军越攻越猛,幽州越来越危险,只好再次着脸皮向周德威乞降。周德威恼他出尔反尔,绷紧面皮,断然加以拒绝。刘守光苦思无计,只好送来许多金银珠宝,希望以此打动周德威的心肠,周德威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所收买?看看渐至十月底,幽州存粮即将用完,马料也支持不了几天,又有许多将吏投奔了周德威。刘守光实在是走投无路,亲自来到城墙上向周德威请降。他对周德威说:“我已力屈计穷,实在是没有抵抗的能力了,只希望将军能宽限一下,等晋王来到,我亲自奉城出降。”周德威说:“你经常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知你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刘守光急得面红耳赤,指天划地的睹咒发誓,惟恐周德威不答应。周德威说道:“既然你是真心投降,我就暂缓攻城,等我们晋王来了再说。不过我可要警告你,假如你还是两面三刀不肯真心投降,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刘守光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十一月,李存勖亲征幽州,刘守光派人送来降书和许多礼物,请求晋王到城下与他一会。周德威道:“不知这贼子又使什么花样,大王千万不要上他的当。”李存勖笑道:“他已穷途末路,又有什么花样好耍?我这就单骑去见他,看他说什么?”说完单人独骑来到幽州城下。刘守光正候在城上等待,见李存勖一个随从也不带,大摇大摆地骑马踱过来,神态威武,气宇轩昂,不觉自身矮了半截。李存勖大声说道:“朱温篡逆,颠覆唐室,我本打算会合五镇兵马共同讨伐他,不料公不但不肯与我合作,反而效仿谋逆的朱贼,僭称帝号,意图吞并镇定二州。我身为大唐藩臣,不得不出力进讨,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刘守光说道:“我不自量力,倒行逆施,受此磨难,也是活该,还有什么话儿好说?我就像釜里的鱼,瓮中的鳖,任由大王宰割罢了。”说完扯着嗓子,佯装大哭。
李存勖觉得他又好笑又可怜,掏出一支弓箭,一折两半,发誓道:“只要你出城投降,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假若不守此誓,当如弓箭一般下场!”刘守光见晋王动了仁慈之念,心中又萌生一线希望,以为他善良好欺,于是含含糊糊地说道:“明日再谈,明日再谈。”拱手退下城去。李存勖又可笑又可气,打马回到大营,对周德威说道:“刘守光这厮果然狡猾,竟然以为我软弱好欺,看我明日如何教训他!”二人商定第二天猛攻幽州,不入幽州,决不罢休。
当天夜间,李存勖正与周德威商议明日破敌之策,忽报燕将李小喜前来投诚。这李小喜本是刘守光的宠臣,狡猾多智,能说会道,常给刘守光出谋划策。他教刘守光不要投降晋王,危急时刻就作书乞降,以此延缓兵势。刘守光一无才气,二无胆略,全凭李小喜摆布。今日李小喜见刘守光依然死抱老教条不放,实在是蠢不可言,他可不想陪着他一同见阎王,故而摸黑缒下城来,向晋王投降。他对晋王说:“城中兵疲将困,都无力再战,只要大王全面进攻,幽州必破无疑。”李存勖闻言,更增添了必胜的信心。
第二天清晨,全军饱餐一顿,一声号角,从四面八方开始向幽州进攻。李存勖身披甲胄,亲自督战。燕兵早已疲困不堪,哪有心思再战?就算有一些忠心耿耿之士,又哪里有什么气力。不多时,只见晋军的云梯已搭上了城头,黑压压地往城里灌去,只听众人不停地大喊:“城破了,城破了,往里灌呀,往里灌呀。”燕军听到喊声,心更慌了,抛下刀枪,自顾逃命。刘守光听到喊声,急忙携妻带子逃出城外,他的父亲刘仁恭因为幽居别室,来不及与他一块逃走,被晋军生擒活拿。
刘守光因出逃时过于慌乱,忘记携带干粮,忍了几日,实在无法耐住,派他的妻子张氏向农家讨饭。农家见她衣饰华丽,忍不住出口相询,张氏想吓倒对方,直言不讳说自己是大燕皇后。农家早就深恨刘守光横征暴敛,假意收留他们,暗中却跑去飞报晋军。晋军疾驰而至,将刘守光和妻孥一齐抓住,押回幽州。李存勖正大办酒宴,犒劳三军,见刘守光押到,笑呵呵地说:“燕王是本城的主人,怎么见了客人不招待,反而躲出城呢?”刘守光匍匐在地,不住叩头求饶。晋王令人将他和他的父亲关在一处,听候处理。
几日以后,李存勖率大军返回晋阳,用铁链拴住刘氏父子,牵入太庙,在唐朝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宣布他们的罪状,将他们开刀问斩。刘守光百般叩头请饶,他的两位妻子倒很有骨气,斥责他道:“事已至此,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思?亏你还做了几天皇帝,真是不知羞耻!”李存勖道:“你身为男子还不如女子有见识有胆量,活着也是无用。”说完令人行刑。刘守光直到临死,尚哀求不已,丑陋之状,难以言表。
李存勖先得镇定二州为盟,如今再大破幽州,河北之地除魏博以外大部分为他所有,不但完成了父亲的一个心愿,而且使河东的力量大大增强,从而在与朱梁的争战中逐渐处于有利地位。镇州的王、定州的王处直为了巴结他,共同遣使推崇他为尚书令,李存勖假意推辞,使者来往了三次,才勉强同意。于是挑选吉日,自册为尚书令,开府,建行台,一如初唐李世民故事。
经过多年奋战,黄河以北的土地,除了魏博一镇以外,都已掌握在李存勖的手中,攻打魏博便成为首要任务。魏博大致在今河北南部、山东西部和河南北部一带,是汴梁的一道屏障,保证汴梁不受到直接的攻击。当时晋、梁之间的战场基本上在今河北省中部的邢州一带,只要魏博不出乱子,即使梁兵再怎么失败,汴梁也不会受到威胁,所以晋要彻底打败朱梁,必须先取得魏博。然而魏博并不是容易对付的,自从唐朝中叶以来,它就以地广人众、兵劲将强著称,虽屡易其主,但割据二百余年势头不弱。晋想灭掉它,实在是不易。恰在这时,梁末帝犯了一个错误,把魏博拱手送到了李存勖的怀中。
与李存勖势力蒸蒸日上的同时,后梁政权却发生了一系列内部斗争,天九年六月,朱友杀死了身患重病的朱全忠自立为帝,朱全忠的另一个养子河中节度使朱友谦遣表问罪,遭到朱友的进攻,愤而投靠了晋王。半年以后,后梁大将袁象先又杀死朱友,迎立均王朱友贞即位。这一系列的政治斗争无疑削弱了后梁政权的力量。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后梁应对魏博采取平和笼络的政策,以巩固与它的关系,可它偏偏过于激进,终将魏博逼反,投到了李存勖一边。
魏博本有一支叫做“牙兵”的队伍,由节度使的亲族和亲信组成,世代相传,形成职业性的军事力量。这只牙兵出入节府,权力极大,动辄废帅易主,连节度使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唐天三年,魏博节度使罗绍威请朱温帮他解决牙兵问题,朱温乘机采用阴谋手段,出其不意地用武力消灭了牙兵八千家,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罗绍威内除恶虎,外引豺狼,虽然免除了牙兵的威胁,但因没有武力与外对抗,最终沦为朱温的属地。后来,后梁大将杨师厚做了魏博节度使,他想发展个人势力,就仿造牙兵的形式成立了“银枪效节都”的军号。这叫后梁政权十分忧心。
乾化四年(915年),也就是唐天十二年三月,杨师厚死去,贺德伦继任。梁末帝听信宠臣赵岩等人的话,割相、卫、澶三州为一镇,任张筠为相州节度使。魏博当然不乐意,于当月二十九日就发生军乱,囚贺德伦于牙署,大掠吏民。军士中有一人叫做张彦,一贯凶暴残忍,是这次乱军的主谋。他强迫贺德伦给朱友贞上章请求恢复六州之地,梁主不同意,他就强迫贺德伦投降晋王。李存勖早就想吞并魏博,一见时机来到,当即接纳,亲自率军进入魏博。
贺德伦遣人密报李存勖,说张彦凶悍难制,若不及早清除,势必产生后患。李存勖本来就对背主谋反之人深恶痛绝,只是乐得白得一个魏博,才应邀而至。如今魏博已尽在囊中,铲除凶恶谋逆之人当然不会感到手软。大军来到永济(今山东冠县北),张彦率手下五百名披甲仗剑的银枪效节军士来谒见。他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会得到晋王的奖赏,谁知晋王却喝令将他们拿下。张彦等大呼无罪,李存勖斥道:“你等胁迫主帅,滥杀平民,夺人妻女,犯下无数罪恶。我一路行来,不断有人向我诉冤。我今此来,只是为了安民,并不是贪图魏博土地。你对我有功,对魏却有罪,不斩你等,难平民愤。”说完令人处斩。张彦的部下起初还想反抗,但看晋军刀枪林立,个个虎视眈眈,全吓得不敢动弹。晋王又说:“你们都是误听匪言,受人利用,只要诚心改过,本王决不追究,全都放心好了。”众人这才出了一口气。
第二日,李存勖策马徐行,令张彦的手下披甲执枪护卫于身边,作为自己的帐前银枪,众心大服,均感恩戴德。六月,李存勖进入魏州,贺德伦奉承节度使符印,请他自领魏博。李存勖假意推辞道:“我来魏博不过是为了救民水火,你以印信相让,实在误会我的心意了。”贺德伦说:“德伦不才,无能统领魏博,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如今梁军已然逼近,大王若不统领魏博,那还有谁能帮我们打退敌寇呢?”李存勖又谦让一会儿,假装推辞不过,勉强接印。于是,改授贺德伦为大同军节度使,令其即刻取道赴任。为了稳固民心,李存勖下令晓谕,严禁晋军骚扰吏民,对曾受乱兵侵扰的百姓赠送钱粮以示安慰。一时,军定民安,人人畏服。
魏博投靠河东自然引起后梁的恐慌,急派大将刘出兵抢夺。刘在梁军中最为有名,号称一步百计,从前隶属于平卢王师范,曾经袭取过朱温的兖州。王师范兵败投降,他也投奔了朱温。朱温爱其才干,当即重用。魏博投晋时,他已统军驻屯于魏州西部的魏县,探知李存勖统兵南下,估计晋阳空虚,立即率轻骑奔袭,打算占领晋军的大后方。这本是个好计策,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与他作对,下起了连绵雨。一路之上,泥浆泛滥,十分难走,很多士兵还得了病。好不容易赶到晋阳附近,却发现晋将李嗣恩已率军提前赶到晋阳布防,后面晋军又快追到,只好退回到莘县。
李存勖率军赶到莘县,驻扎于县西一所宅院,双方城垒相望,日夕相斗。一日,天色晦暗,李存勖在营里呆得极不耐烦,带着一百多个骑兵来到梁军大营附近侦察敌情。刘远远望见,忙率兵五千埋伏在河弯的灌木丛中。李存勖一到河弯,忽听喊声四起,梁军铺天盖地杀来,一层一层地将他团团包围。李存勖手舞长枪,跃马冲杀,连挑梁将数名,乘着梁军一阵混乱,拍马往外冲。不料敌军实在太多,刘连斩几名后退的士兵,传令道:“生擒晋王,赏金万两,官至将军;杀死晋王,赏金五千两,官至都将。”梁兵一来贪图升官发财,一来怕被刘处死,个个奋勇向前。
李存勖杀起了性子,抛掉斗篷,狂呼大战。骑将夏鲁奇也是一员猛将,双手挥舞双刀,紧紧护卫在晋王身边。从午时战到申时,杀死梁军一百多名,才撕开一条缺口,冲了出来。夏鲁奇请晋王先行,自率百骑断后,又砍死梁军五十多名,自己身中数处刀伤。正危急时,晋将李存审率军赶到,杀退梁兵,救回了李存勖。李存勖检查随从,虽然多数挂彩,但只有七人阵亡,他心里一阵得意,脱口说道:“今日一战差一点被敌人笑话了。”从骑死里逃生,有惊无险,也觉甚为得意,齐声回答:“敌人怎配笑话大王,大王英武绝伦,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呢!”李存勖哈哈大笑,率军回营。因为夏鲁奇出死力保护自己周全,李存勖爱抚有加,赐姓李,认为同宗。
刘出兵两月未能解决战斗,梁末帝十分焦急,屡次派人催刘进军。刘回奏说晋军势众,不能轻敌,只有训兵养锐,徐图进取,才是取胜之道。梁主回谕仍是让他进兵。刘无奈,召集众将商讨对策,哪知众将轻敌,竟要求与晋决一死战。刘脸色灰白,退谓亲兵说:“主上昏暗,将士骄惰,胜败可知了。”第二天,刘复召集众将,每人面前置水一瓮,令众人饮尽,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饮。刘道:“一瓮之水,尚且难以饮尽,况滔滔河流,能一饮而尽吗?”众人知他以水喻战,都不敢再说话。恰在此时,梁主又派使者来催战,刘只好开营出兵与晋交锋。晋将李存审、王建及等人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见梁军杀来,正中下怀,纵马驰骋,左冲右突。刘腹背受敌,慌忙回军,查点人数,已损失一千。从此紧闭大门,不再出来。
同年十月,忽然有一梁兵从梁营投奔过来,声称本是魏人,被梁军掠去,迫不得已做了梁卒,如今见晋军势大,刘必败无疑,遂弃暗投明,谋求生路。李存勖询问梁军情况,那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晋军哨探所获,略无二致。问其家中情况,此人侃侃而谈,了无缀绊。李存勖不疑有它,令人带下,编入亲军之中。过得几日,忽听屋外吵吵嚷嚷,他的一名贴身亲随急冲冲进来报告:“启禀大王,有人想下毒谋害大王,现已擒获,听候大王处理。”李存勖吃了一惊,心想是谁胆大包天,竟敢谋害于我?忙传令带上。不一会儿,一名士兵和一个厨子被带了进来。李存勖看那士兵正是从梁军里投奔过来的,顿时明白了。他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这狗贼,是谁派你来谋害本王的,赶快从实招来!”那梁军也不害怕,大声答道:“谋事不成,是你命不该绝,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原来这人是受刘支使,假意投降晋军,实则是寻找机会下毒谋害晋王。他用金银收买李存勖的厨子,让他在饭中投毒,谁知厨子颇为忠心,不为金钱所动,当时就叫嚷出来。李存勖见此人颇为坚决,料知是刘所派,也不多问,命人推出问斩。
第二日,李存勖亲自率军到梁营讨战,指责刘阴险卑鄙,派人暗算,不是个正人君子。刘假装不闻,既不出营接战,也不令梁军回骂。李存勖不耐烦,指挥军队攻城,城上万箭齐发,将晋军射回。李存勖无奈,恨恨地骂了几声,收兵回营。
转瞬到了第二年的二月,梁主一再催促刘进兵,刘阳奉阴违,假意答应,却不出战。李存勖了解到了这一情况,决定诱敌出营。他扬言返回晋阳,实际上到贝州(今河北南宫东南)慰劳军队。刘估计时间,约摸晋王已到了晋阳,立即率军攻打邺县(今河北大名县东北)。
三月的一天,刘率七万大军来到了邺县城东,正拟督兵进攻,忽听城中鼓声大作,一彪人马杀了出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李嗣源。刘摆开阵势,与之交锋。战不上三合,忽然贝州道上尘土飞扬,又一支人马杀到,当先一员将领方颌阔脸,相貌英武,服色与众不同,身后的大旗上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红字“晋”。刘暗中寻思:此人莫非是晋王,难道他没有回晋阳,我上当了?急忙引兵退走。哪知才退到故元城,迎面碰上李存审带军阻拦。刘四面受敌,抵挡不住,急率数十人突围而走。他所率的七万大军被晋军斩杀一半,侥幸逃脱的,又被晋军追到河畔围住,不是被杀,就是落入河水而亡,只有数千人逃过河去。
在刘北上争夺魏博的同时,梁主另遣大将王檀率兵五万从阴地关偷袭晋阳。城中毫无防备,险些被梁兵攻入城去。监军张承业急召诸司丁匠和市民登城防守。代北老将安金全已高龄七十,退休赋闲在家。他找到张承业说道:“晋阳是我根本,一旦失守,将无法挽回。我虽然年老多病,也愿为国分忧,希望授我甲兵,召集退休的将士,为公拒敌。”张承业转忧为喜,立即打开库房,分发兵仗,交给安金全。安金全召集子弟并退休的老将士共有四五百人,乘夜摸出北门,袭击梁军。梁军不知晋军虚实,慌忙后撤十余里。
第二日,昭义援军五百名在牙将石君立的率领下来到晋阳。因为人数少,不想让梁军发现,故而在暮色之中发起进攻,一举攻破梁营,直抵城下,大呼:“昭义全军都到了!”张承业大喜,开门迎入。王檀估计晋阳难克,又担心援军四合,遂纵马大掠而还。当时贺德伦由魏博赴大同,途经晋阳,被张承业留住,部下有兵数百人。为了防止他与梁军内外相应,张承业将他骗入府中处死,他手下的兵卒大都缒下城去,投奔了梁军。
这一年,李存勖乘胜进军,先后攻下卫、磁、相、邢、沧、贝等州,河北一带除了黎阳由刘把守攻打不下以外,其余尽为晋所有。
一日,大军班师。李存勖让军队在后缓行,自率亲军星夜兼程赶回晋阳。原来李存勖虽然为人豪爽、英武,但颇有孝心,常在军旅之暇弛归晋阳探望生母曹氏。这番出军日久,已经好久没有见上母亲,不由心似火烧,快马加鞭,猛往回赶。李克用的正妻是刘氏夫人,是为秦国夫人。她才貌双全,武艺高强,很受李克用的敬重,只是不能生育,未免是个遗憾。曹氏是李克用的侧室,相貌甜美,很得李克用的宠爱。刘氏非但不妒,反而一再说曹氏相貌高贵,当生贵子,与她相处甚为融洽。后来曹氏生了李存勖,母以子贵,尊崇几乎超过刘氏。刘氏依然毫不忌妒,不但对曹氏更加友爱,而且对李存勖也视为己出。曹氏十分感激,从不愿恃宠而骄。李存勖做了晋王,每次回来探母,她必令其也去探望刘氏,使礼仪不缺。
天十四年冬,梁黎阳留守刘被征入朝,末帝责备他失守河朔,贬为亳州(今安徽亳县)团练使。河北失去了这员大将,再无人可与晋军相抗。李存勖闻讯大喜,立即调兵遣将,再伐后梁。十二月,李存勖统军来到河上,恰值地冻天寒,河冰封结,连亘数里,一望无际,大喜过望地说道:“连年用兵没有结果,只是因为一水相隔,今日河冰自合,真是天助我也!”当即引步骑渡河。河对岸是梁军的杨刘城,沿河数十里,列栅相连。晋王乘敌不备,麾军急进,一攻登城,活捉守将安彦之。梁末帝朱友贞正在洛阳拜谒祖陵,打算举行郊天大礼,忽闻杨刘失守,晋军将抵汜水,慌忙中断郊祀,奔回大梁。后来听说晋王只攻到濮郓等地,大掠而还,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年二月,后梁河阳节度使谢彦章领兵五万,奉命收复杨刘。李存勖这时已经回到魏州,接到警报,急率轻骑驰抵河上。谢彦章自知抵敌不过,望着滔滔河水,想到一条毒计。他叫军士在营栅外筑起一道厚厚的土墙,然后将河堤掘开一道口子,滚滚的黄水顿时自上而下奔涌出来。黄河上游本是清澈透明,中游流经黄土高原携带了许多泥沙,开始变得浑浊,不过在魏晋南北朝以前,由于社会相对安定,水土保持较好,河水的含沙量不大,相对还比较清澈。以后由于战争的频仍,土地的抛荒,山林植被的破坏,黄土大量流入河水之中,原本清明的河水就变成了黄水。黄河的下游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泥沙逐渐沉淀,河床渐渐升高,天长日久,竟高出了地面,形成了悬河的奇异景观。自晚唐以来,战火不断,中原为之枯焦,千里赤野,民不聊生,水土流失的情况更加严重,河水比以往更浑更浊。
李存勖指挥晋军正要进军,听到一阵奇怪的呼啸声远远传来,急忙登高望,却见一股黄水犹如一堵高大的黄墙,排山倒海般地向杨刘压来,水流所过,树倒房塌,人畜漂失。李存勖大吃一惊,急令众军入城躲避,然后又用沙土草袋等物堵住城门。刚刚忙碌完毕,大水已呼啸而至。洪水受阻,沿城墙分势往两旁流去,绕是如此,那卷起的浪头已飞过墙头,打到了城中,吓得众人抱头鼠窜,不住地祈祷。
幸亏正是枯水季节,黄河水位较底,过了一阵便不再有河水流出,水势渐渐平稳。李存勖亲自乘船查看水势,但见水势弥漫数里,深至六尺,不由暗暗心惊,沉吟未语。过了半晌,他情绪渐渐稳定,笑着对众将说:“梁军放水阻我,说明他们不想与我们交战,只要我们抓住机会攻其不备,就可将其一举攻破。”众将道:“水势如此,怎好与敌人交手。”李存勖道:“再等一天,水流四散,水势就会减弱。”
第二日,李存勖集结队伍,开始攻敌,自率魏军走在前面。各军随后跟进,旌旗猎猎,刀枪林立。可巧水势跌落,深才及膝,全体将士欢呼雀跃,鼓噪而进。谢彦章率众数万,占据有力地势,临水拒战,晋军攻了几次都被梁军打退。李存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传令全军后退。谢彦章以为晋军不支,鼓勇追来,才到中流,晋军突然返身杀回,李存勖大呼小叫,冲在最前。梁军没有提防晋军会杀个回马枪,登时被晋军冲乱,好不容易奔回岸上,已经是溃不成军。李存勖挥军大杀一阵,杀死梁军一万余名,黄水为之变赤。
李存勖打算乘胜消灭后梁,于当年八月调各路人马汇集魏州,检阅军队,誓师伐梁。当时,晋王共召集了河东、魏博、幽、沧、镇定、邢、麟、胜、云、朔等十镇之师,还有奚、室韦、吐浑之众十余万,旌旗蔽日,盔甲鲜明,部伍整束,精神抖擞,师旅之盛,近代无比。只听晋王呼喝一声,万众齐声响应,若山崩,如海啸,震天动地。梁兖州(今山东兖州市)刺史张万进望风股栗,不等晋军开到就遣使奉表投降。晋王亲统大军,逆河而上,在麻家渡立营扎栅。梁末帝派大将贺环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率兵十万,与谢彦章在濮州会师,在州北的行台村安下大营,与晋军对垒,却不出战。
李存勖性急,每次发兵都想立决胜负,往往主动向敌挑战,这番又是如此。谢彦章本是梁军名将,作风稳健,加上前番吃过晋王的亏,任凭你晋王千挑万逗,就是岿然不动。贺环虽想出战,却被谢彦章劝止。李存勖性起,自引轻骑数百名,来到梁军近处,坐地辱骂。贺环见有机可乘,派出人马来战。晋王登鞍不及,险些被梁军刺着,幸亏李绍荣徒步力战,保着晋王杀出重围,方才得免。众将纷纷劝谏,王和王处直也致书晋王说:“百姓生死,一系王身,大唐命脉,亦在王躯,为何大王不为天下计,而如此轻视自身呢?”晋王非但不接纳,反而笑对来使说:“从古至今,哪一个平定天下的不是靠驱驰疆场得来的?方今天下未安,怎能深居内宫,追求安逸享乐呢!”来使走后,李存勖又要出马挑战,李存审叩马苦谏,声泪俱下,使其不得不回。
过得几日,李存勖乘李存审外出,又策马往梁营挑战,随身侍卫不过一百余名,一边急驰,一边四顾,唯恐李存审突然出现,扰了他的好事。来到梁营附近,前面有一座长堤,李存勖在前,策马先登,随后登上的只有十余骑。不料堤下设有伏兵,一声锣响,突然杀出,将晋王团团围住。原来谢彦章望见一百晋军出营而来,猜到是李存勖又来逞匹夫之勇,故而预先设下伏兵,只待他来到便生擒活拿。晋王虽然英勇了得,毕竟寡不敌众,左右冲突,不得破围,不由暗暗叫苦。幸亏后面的骑兵陆续赶到,从外杀开一条血路,才将李存勖救出重围。这时李存审听说晋王仅率一百骑外出,估计又往梁营挑战,急忙率军来救,将他接回大营。李存勖这才感到李存审的好意,夸奖几句。
又过了一百多日,梁军还是不肯与晋军决战,李存勖再次暴躁起来,饬令进军,距梁军十里之地下营。梁将贺环多次想要出战,均被谢彦章阻止,引起了他的不满。一天,贺环与谢彦章出营检阅军队,看到两军中间有一座高地,贺环指着高地建议道:“这块高地控扼敌我双方,若能在那里安营,于我军非常有利。”谢彦章不答。过了几日,晋王进军,抢先在高地上立了营栅,贺环于是怀疑谢彦章与晋军通谋,暗助对方,悄悄写了一道表奏,诬称谢彦章阻挠军情,私通敌寇,同时设计将谢彦章害死。梁主不知虚实,竟回诏嘉奖。
晋王听说梁将内哄,高兴地对众将说:“敌人将帅不和,自相残杀,正是我们进军的大好时机。我们如果引军直趋汴京,他们岂能依然闭垒不出,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奔袭大梁?我们能与他们决战,就会战无不胜了。”周德威谏阻道:“梁军虽然丧失大将,但军队尚完整无缺,还有相当强的战斗力,不易冒险轻进。”李存勖不听,下令军中,凡年老体弱、身患疾病者,一律遣回魏州,剩下的精兵勇将全体出动,直奔大梁。行至胡柳陂,侦骑前来报告:“梁将贺环率大兵追来。”李存勖不以为意,说道:“来的正好,我正想与他交战呢!”周德威又劝道:“贼众倍道来追,不曾休息,我军步步为营,守备有余,这就是兵法上所讲的以逸待劳。请大王按兵不动,由德威等人分率骑兵骚扰敌营,使其不得休息,然后兴师出战,就可全歼梁军。倘若现在就与敌交手,恐怕梁人顾念家乡,情绪激奋,勇力倍增,反倒于我不利呢!”李存勖勃然大怒,说道:“前日在河上,恨不能上马击贼,今天贼人自动送上门来,为何还要推三阻四?你要是害怕,你就带着辎重先行,我来断后,打败了梁军就追上你们。”周德威还要再劝,李存勖理都不理,自顾率军回击。周德威无奈,只好率领幽州军队随李存勖而去。
这时梁军阵势已经摆好,横亘数十里,李存勖亦将晋军摆成一个横阵,与梁相对。他与李存审率河东、魏博之众居中,周德威率幽州军队在西,镇定之军在东。双方刚刚交手,李存勖就率亲军先入敌阵,手持长枪冲在最前,梁军挡者披靡。他的亲军一律长枪,银光闪闪,红缨似火,万马军中,煞是威武。梁军招架不住,往西便走。李存勖的辎重在阵西,望见梁军西来,以为要来抢劫辎重,登时慌乱,拉车牵马,也往西奔。西边周德威正与梁军交战,晋军辎重闯来,刚好把他的军阵冲乱,梁军乘势攻入,杀死了许多幽州士兵。周德威打算重新布置军阵,已然来不得了,惊慌失措的幽州士兵各逃性命,连周德威也裹在中间后退了几百米。周德威大呼:“食王者俸禄,当死王事,奈何自顾性命?”摆脱众人的簇拥,返身与梁军搏斗,他的儿子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梁军如潮水般地涌来,周家父子奋战不屈,力竭而亡。
李存勖迎战失败,步卒损失上千,只好退至高邱,收集打散了的士兵,打算撤回魏州。李嗣昭反对道:“既然已经与梁交手,就该分出胜负再回军不迟。敌军远来疲惫,未立营垒,到了晚间,必然要撤,我军乘势追击,定可破敌。况大王偏师深入,已然不利,若再撤军,必被敌人所乘,不唯河北难保,连河东也岌岌可危了。”李存勖闻言,决心再战。
这时贺环率军占据了高邱对面的土山,居高临下,虎视晋军。李存勖率军来到土山下,对将士们大呼:“今日能否转败为胜,全看我们能不能夺回此山。若想打败梁军,回家与亲人团聚,就跟我一块冲吧!”说完一抖缰绳,率先冲出,众人紧紧跟随。山上梁军万箭齐发,矢如雨下,李存勖手舞长枪拨打着飞矢,一马当先登上土山。这时,李嗣昭率领的骑军也从左面强登而上,梁军两头受敌,无法招架,一哄下山。李存勖正要一鼓作气地杀下,却发现梁军虽败不乱,集结在土山西面重新摆好了阵势,依然精神抖擞。众将胆怯,纷纷要求乘着刚打了胜仗,收兵回营,唯独阎宝说道:“敌军虽然气势不乱,但大都是步军,我大军铁骑往下一冲,必乱无疑,为何胜利在前却犹豫不定?”王建及跃马持枪,慷慨激昂地说道:“敌兵已露倦容,不乘此时进攻,难道还要等他们休息好了再进攻吗?大王就在山上观战,看臣为大王破敌!”李存勖被他二人鼓舞,精神顿振,挥动马鞭,引大军冲下山来。
梁军已战斗了一天,个个腹饥难耐,见晋军将士在山上指指戳戳,半晌不动,大有退军之意,不觉放松了警惕。晋军突然杀下,大出梁军意料之外,转眼之间,死伤无数。李存勖、王建及、李嗣昭等人都是万夫不挡之勇,枪挑刀砍,如入无人之境。贺环见势不妙,拍马便跑,李存勖在后望见,拉开强弓射了他一箭,正中他的护心镜上,吓得他一头伏在马鞍上,双手抱住鞍鞒,狼狈南逃。部卒大溃,死伤多达三万。
李存勖得胜回营,检点军士,也死伤不少,听说周德威父子阵亡,痛悔失声,哭道:“悔不听公言,以至损兵折将,今后若想再听公的话却也不可能了。”周德威还有一子光辅,为幽州中军兵马使,留守幽州,李存勖当即下令任他为岚州刺史,以示抚慰。在这场混战中,大将李嗣源和李从珂与晋王失散,听说军士哄传晋王已渡河北归,遂踏冰北返。后来听说晋王获胜,进驻濮阳,于是再南渡过河,前来会合。李存勖冷笑道:“你们以为我死了吗?急急忙忙北渡,究竟想干什么?”二人不往叩头请罪。因为二人多年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战功,李存勖不忍加罪,只罚酒一大觥,以示惩治。
经过一年苦战,李存勖先后消灭了梁军十万大军,他自己也感疲惫,需要休息,便令李存审修筑德胜城,夹河为栅。德胜在今河南濮阳,当时的黄河河道流经德胜后,逐渐由向东流转为向东北流,晋军在此筑南北二城,北城在北岸,就是今天的濮阳,南城在南岸。当时晋军在南岸还有一个据点,即是两年前的冬季乘河水结冰,偷渡黄河袭取的杨刘(今山东东阿县)。晋军在黄河南岸进军后梁的桥头堡,梁军为保大梁,必须想法夺回,晋军为攻汴京,必须设法守住。从天十六年李存审修筑德胜城后,双方在此投入了巨大的兵力进行争夺,战况十分激烈。假如晋的北方没有契丹的骚扰和镇州的叛乱,被迫分兵北上,李存勖可能早就打到了汴梁。
同年夏四月,梁将贺环包围德胜南城,集中火力,轮番攻打,又派出艨艟战舰纵横河上,阻断晋军南北两岸的交通。梁军战舰又高又大,上面建楼三层,周围蒙有牛革,悬板为盾,晋军小船与它一碰,就会四分五裂。李存勖听说情况危急,亲驰而往。南城守将氏延赏告急,说矢石将尽。李存勖屡次派船运送弓箭,都被梁的战舰击回。眼看南城越来越危险,李存勖出重金招募能破坏敌人战舰的人。全军上下踊跃献计,有人说能吐火焚舟,有人说能念禁咒控制敌人兵刃,李存勖令他们试验,却无一条妙计奏效,不禁忧形于色。他的亲随都将王建及(即李建及)进言道:“臣有一策,愿为大王效力。”李存勖知他为人极是聪明,办事往往出人意表,看他一脸的踌躇满志,竟放心地让他行事。
王建及令工匠用巨索将己方的战船紧紧地固定在一起,亲选勇士三百名,手持板斧,身披铁甲,扬帆划桨而进,来到中流,与梁军战舰相遇。梁军故伎重施,迎面撞来,哪知晋军数条船连在一起,撞之不碎。王建及乘势率三百勇士奋勇登上敌船,砍断竹笮,破坏悬板,又取出事先预备好的装满了油脂的大瓮,和一捆捆柴薪,不断地往敌舰上扔去,然后再投掷火种,登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李存勖见状,又令将士登船,击鼓向前,高声呐喊。梁军被烟火包围,不辨军情,慌忙调头后退,混乱之中,各船相撞,沉入河底一半。晋军乘势冲过河去,解了德胜南城之危。贺环惊怒过度,竟染病而亡。
同年八月,梁将王瓒统众数万从黎阳渡河,抢占了德胜的上游渡口杨村,制造舟船搭建浮桥,用以运送部队,准备再次争夺德胜。十月,李存勖从晋阳赶到魏博,征发百姓数万,扩建德胜北城。以后的日子里,晋梁双方几乎无日不战。
到了十二月,晋军的哨兵探知梁军粮草紧张,派人回大梁押运粮草,现已在返回途中。李存勖暗中将军队调到黄河南岸,派步兵乘夜埋伏在潘张村梁军寨外,又派出骑兵去劫掠梁军的运粮队伍。王瓒闻讯,列军迎战。李存勖以铁骑做为先锋,其他步兵与骑兵随后继进。铁骑实际上是一种骑兵,马与骑士都挂满了铁甲,非但箭镞不易射透,而且刀枪也不易刺穿。这种铁骑突入敌阵,立即把梁军冲乱,步兵与骑兵乘势掩杀,一气将梁军杀败。梁军争先逃命,自相践踏,挤落河中淹死者不计其数。王瓒夺路而逃,一直退到了北城。
天十七年七月,河中节度使朱友谦攻取同州,让他的儿子朱令德主留守事,先请梁主降节授任节度使。这本是后梁与河中恢复关系的好机会,可梁主恼他曾与晋联合,故而不假思索,回诏拒绝。朱友谦大感失望,心想让你降节是瞧得起你,你不同意难道别人就不会同意吗?于是转而向晋王请求。梁主更是生气,起用刘与华州刺史尹皓率军七万围攻同州。朱友谦抵敌不过,派人告急,李存勖于是派大将李存审和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及代州刺史王建及共同率师赴援。两军交战,晋军大获全胜,全歼梁军七万余人,梁军统帅刘与尹皓仅单骑获免。刘向以才智自负,没有料到连年败于晋军之手,不由恚愤过度,加上又受朝廷重责,一口怨气憋在心里出不来,不久就发病而死。
在梁军大将中,机智善谋首推刘,英武能战当数贺环,两将相继毙命,梁军士气大减,晋军却兴高采烈,声威日振。恰在此时,魏州开元寺僧人传真献上一块翡翠宝石,刻有“受命于天,子孙宝之”八个篆字。翡翠晶莹剔透,通体无瑕,隐隐约约带有几个鲜红的斑点,是极为罕见的滴血翡翠,价值连城。据说这块宝石是他在长安丧乱时得到的,已经珍藏了四十多年,一直盼望出现一个符合天命的真龙天子才肯献上。李存勖得此宝物自然高兴,重赏了传真和尚。文武大臣也认为天命所归,纷纷上表劝进,请他继承唐祚,登基做皇帝。各镇节度使献上钱币数十万,说是充作登基大典的费用。连南方的吴王杨溥也递来文书,一再相劝。
李存勖这么多年来打着匡复唐室的幌子四处征伐,实际上都是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自从黄巢攻入长安以后,唐朝政府就已名存实亡,很多藩镇都想控制皇帝来号令诸侯。李克用在最初的十多年间忽而发兵逼近都城,忽而拥护朝廷攻打其他藩镇,都是为了能控制皇帝。在争夺皇帝的斗争中朱温计高一筹,将皇帝控制于掌股之中,最后再取而代之。李克用以自己父亲李赤心被唐室赐姓为李,认为同宗,便打着恢复唐室的旗号,争取人心,对付朱温。李克用死后,李存勖继承了这一政策,继续以匡复唐室为己任,实际上他自己也是很想当皇帝的。现在晋已拥有了河东、河北之地,地广人众,曾是自己死敌的后梁也被打得溃不成军,一切事情都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传真和尚恰好又献出传国之宝,不正说明了自己顺应天地人心、完全有条件做一个真龙天子吗?他心痒难耐,跃跃欲试。
消息传到晋阳,急坏了一个人,他就是监军张承业。张承业在李克用时就在河东做监军,与李克用关系密切,朱温诛杀宦官时曾下令将他也处死,李克用找了一个死囚替代了他。张承业感念大恩,对李家父子忠心耿耿,办事兢兢业业。晋王出征作战,晋阳的军府政事一概交他处理。他鼓励农民发展农业,种植桑蚕,囤积五谷,充实府库,驯养战马,征调租赋,保证了晋军的供给。李存勖有什么不妥,他总是百般谏阻,有时惹李存勖不高兴,与他发生口角,刘、曹两位夫人知道了总逼着存勖向他赔礼道歉。有一次,李存勖要赏赐伶人,钱不够用,便向张承业支取,张承业不给,李存勖灵机一动,令儿子继岌表演歌舞,骗取赏钱,哪知张承业只用自己的玉带、宝马和财物相赠,钱一分不给。李存勖道:“和哥(继岌小名)缺钱,七哥不如再赏一些钱吧!”张承业回答道:“郎君有什么花销,承业可以从自己的俸禄中拨给。至于府库中的钱粮,是为大王养战士用的,承业不敢拿出来讨好大王。”存勖火了,借酒耍疯,恶语相向。张承业道:“我是大王手下的仆人,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大王成就霸业而已,大王想用钱尽管自己拿好了,干吗还要问我要?大不了财尽民散,一事无成而已。”李存勖更觉难堪,向侍从索剑,想要行凶。张承业抓住他的衣衫哭道:“我受先王顾托,誓为国家诛贼,如因此死于王手,无愧于先王,请大王这就杀了我吧!”曹氏在后宫听到,立即唤存勖入内。李存勖慌了,忙跪地向张承业叩头谢罪。第二天,曹氏亲自带着儿子赔礼道歉,一场风波,就此完结。从此,李存勖对张承业总是忍让三分。
听说李存勖受众人怂恿打算称帝,张承业心急如焚,找刘、曹二位夫人说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无不先建功立业,等功名威望和时机都成熟时才称王称帝,近几年河东的局势较之以往虽然有了很大好转,但建立万世基业的时机还未到来,晋王一旦称帝,就会成为天下的众矢之的,不但难以成就帝业,连目前的局势也难以把守了。”二位夫人道:“我们妇道人家,对国家大事不太懂得,公历事各朝,熟知政治,你若觉得目前称帝不太合适,那你就去劝劝晋王吧!”张承业奉旨,急急忙忙地从晋阳赶到河北。他见了晋王说道:“我王世代忠于唐室,人神共知,所以老奴尽心侍奉,已有30年了。今河北刚刚平定,朱氏还未扫平,大王却要登基称帝,实与初衷不符。天下见大王前后矛盾,定会感到失望。为今之计,最好先灭掉朱氏,为大唐列圣复仇,然后寻找唐嗣立为皇帝,南取吴,西取蜀,扫平宇内,一统天下。那时大王功德无比,虽高祖、太宗在世也难以匹敌。大王让国愈久,则得国愈坚。老奴别无他意,不过是受先王大恩,想为大王立万年的基业。请大王不要多疑!”
李存勖听了他的一席话,觉得十分有理,又见二位夫人在信中也谆谆告诫自己要虚心听张承业的话,于是便对张承业说:“我本来也没有打算称帝,只是耐不住众人苦苦相劝,既然两位夫人和你都不同意,那就以后再说吧!”张承业感到高兴,又对李存勖说:“众人欲大王称帝,一则讨大王欢心,二则图自己富贵,都没有从大王万代基业方面考虑。大王能听从老奴的话,放弃了做皇帝的打算,李家的江山是万代有望了。”
当年二月,王养子王德明(原名张文礼),屠杀了王全族,占据州城,自为留后,要求李存勖授予节度使之职。消息传来之时,李存勖正与诸将饮酒作乐,闻言大惊,“啪”地一声将酒杯抛到地上,摔个粉碎,怒道:“张文礼杀帅自立,罪在不赦,竟不知耻要本王授予节铖,真是痴心妄想!”众人劝道:“我们当前要以对付朱梁为主,镇州之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千万不要再生是非。”李存勖说道:“赵王与我结盟多年,义同金石,我不但不能为之复仇,反授仇人以节铖,要我于心何忍?”众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争在一朝一夕?只要我们打败朱贼,任凭他多少个张文礼也不是大王对手。”在众人的一再苦劝下,李存勖同意授张文礼镇州节度使。
当时镇州偏将符习等人率本部兵马跟随李存勖驻扎在德胜城。张文礼杀死王以后,担心众将不服,借故将许多有实力的将领全部处死。符习等领兵在外,他也感到放心不下,遣使上报李存勖要另派军队接替符习。符习等人知道回去后生命难保,所以苦苦请求留下,情愿服侍晋王。晋王对他们说:“我与赵王结盟讨贼,情同骨肉,不料他遇害身亡,我的心深感痛惜。你们是奉赵王之命协助我来讨贼的,我怎会将你们交付贼人之手?你们如果不忘旧主,愿意报仇雪恨,我可以借给你们兵粮。”于是符习率诸将三十余人,恸哭于牙门之外,请求发兵讨伐张文礼。李存勖乘势授符习为成德军兵马留后,率部下镇、冀之军出讨张文礼,又派大将阎宝统军协助,命勇将史建瑭为先锋。
八月,大军进攻赵州,刺史王铤献城投降,晋军长驱直入,抵达镇州城下。张文礼惊慌失措,心火上攻,生了疽疮,一命呜呼。他的儿子张处瑾代理军事。九月,晋军与镇军战于镇州城下,前锋史建瑭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中了流矢,不幸身亡。消息传到德胜,李存勖感到很悲伤。史建瑭比李存勖大五岁,他的父亲史敬思是李克用的一员猛将。中和四年,李克用追击黄巢不及,班师回军,路过汴梁,住在上源驿。朱温假意热情招待,把李克用及其随从灌得大醉,半夜却纵火围攻,企图将李克用除掉。史敬思忽然醒来,持弓与敌力战,杀死汴军数百,最后被汴军乱箭射死。李克用在他的保护下才脱离危险,安然返回。父亲死时,史建瑭才五岁,李克用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接入宫中抚养,他与李存勖相伴长大,感情很好,他的阵亡,自然令李存勖非常难过。
几日之后,李存勖决定亲征镇州,正要带大军出发,忽报梁将戴思远率军来进攻德胜北城,他只好先应付梁军。他传令李嗣源率兵埋伏于戚城,又令李从珂假扮梁军袭扰梁军大营,自率中军迎击梁军。戴思远探知晋王亲来,立即率主力出营接战。双方缠斗在一起,不分胜负。这时,李从珂率领一千晋兵打着梁军旗号,赚入梁栅,乱杀乱砍,放火烧营,还用斧头砍倒了用以瞭望军情的眺楼。梁军看到了,立刻惊慌起来,李嗣源率领三千铁骑又在梁军背后发起进攻,梁军立即大乱,倒拖枪旗,四处逃命,被晋军杀俘二万余人。
李存勖打败梁军的进攻,挥师北上。定州王处直闻讯,担心唇亡齿寒,祸将及己,奉书劝李存勖息兵,赦免张文礼。李存勖一看信的内容,就猜到他的想法,心想:“你怕我灭掉镇州之后,还会吃掉你,且给你个定心丸吃吃不妨。”恰好他手中有一封截获的张文礼私通汴梁的密函,他叫人送往定州,告诉王处直道:“不是我不肯赦免,而是张文礼背晋通梁,不得不讨。”王处直见李存勖执意不从,心下忧愁,寝食难安。
王处直有个庶出的儿子叫王郁,很不得宠,后来投奔到了晋阳,娶李克用的女儿为妻,逐渐升职做了新州防御使。王处直这时想起儿子,忙写信叫他用重金贿赂契丹,请契丹挥师南下,牵制晋军。王郁以立自己为嗣为条件,王处直不得已而许诺。不料定州将士听说后,很不满意。王处直的养子王都(原名叫刘去郎),一向很得宠,王处直曾许诺立他为嗣,这时,他更是不满意,率军士数百,提刀闯入府第大呼:“大王听信孽子,欲引外寇入境,全军上下无一赞成,如此昏聩,不宜再理军事,请退居西宅,颐养天年。”众军士一拥而上,将他簇拥出府,连同他的妻妾一并关入西宅。王氏子孙,及心腹将校全被杀戮无遗。王都于是自居府第,遣使上报李存勖说王处直私通契丹,请晋王处理。
镇州未平,定州祸乱又起,李存勖不想使事态扩大,以免定州又投靠汴梁,遂复书令王都代掌兵权。王都拿着书函,得意洋洋去见王处直,王处直恼怒异常,奋然跃起,扑到王都胸前,一把扯住领口,戟指大骂:“逆贼!我收你养你,你就如此回报我吗?”说完,放眼四顾,欲寻枪械击打王都,然而屋内只有桌椅板凳、什物被褥,没有乘手的东西,一急之下,张开大口,来咬王都的鼻子。王都大惊失色,双手用力一推,竟将王处直推倒,急忙跑出屋外。王处直跌倒在地,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竟气闷而绝。王都做了留后,并不打算背叛晋王,拨兵数千,帮助攻打镇州。王处直一把扯住王都的领口,大骂“逆贼,我收养你,你就如此回报吗?”
这年十二月,李存勖正奋力攻打镇州,忽报契丹大举南下,攻陷涿州(今河北涿县),连幽州也被包围在内。李存勖决定分兵往援,未及出师,定州又来告急,说是契丹前锋,已深入境内。李存勖犹豫再三,决定先救定州。军至新城,探马来报,契丹已渡过沙河,千军万马,正往南推进。晋军闻言,多有惧色,当夜就有人逃走。李存勖下令将私逃者全部抓回斩首,还是有人逃走。众将纷纷劝李存勖退兵,徐图进取,李存勖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议论纷纷,忽听有人大声说道:“契丹前来,无非是为了抢夺金帛人口,并不真心援救镇州,大王连年屡破梁兵,声威远扬,契丹也敬畏大王英名,只要我们打败契丹前锋,他们马上就会撤军。”李嗣昭也挺身说道:“强兵在前,只有进没有退,若轻言退军,动摇军心,契丹追奔赶来,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了。”李存勖听了二人之言,大受鼓舞,挺身离座,奋然说道:“你二人的话正合我意,我决定与契丹决一死战,谁再轻言退军,定斩不饶!”说完自麾铁骑五千,领先出发,众将虽然心怯,却也不敢不从。
行到新城以北,路过一座茂密的桑林,晋军分几路从林中穿过。说来也巧,契丹前锋刚刚行到桑林北面,看到桑林中扬尘蔽日,马蹄声如急风暴雨,好似有千军万马,当即回马就跑。晋王望见,驱兵追赶,一直追到沙河边上。当时虽然是隆冬,但沙河的冰依然结得很薄,仅有的一条小桥又非常狭窄,契丹兵争先过桥,互相拥挤,许多人被挤落河中淹死。那些来不及过桥的,纷纷从冰上逃命,大部分踏翻冰层,溺死水中。契丹头领阿保机之子来不及过河,被晋军活捉。晋王收军进入定州,王都出城迎接,为了表示自己诚心归顺于晋,主动向晋王请婚。晋王的第五子李继岌尚幼,与母刘氏同在军中,当即由晋王拍板,定了王都爱女为妻。
第二天,李存勖继续引兵前进,行至中途,与契丹大军相遇。晋王只有兵士五千,契丹却有十万,寡不敌众,被包围在核心。幸亏他所率都是平日精心训练出来的骑兵,个个身强体壮,善于搏击。李存勖率领他们左右冲杀,虽然杀不出重围,敌人也无法将他们消灭。正在危急之际,李嗣昭率大军赶到,挑选三百名武艺出众的勇士,杀入重围来救晋王。他们一个从里往外冲,一个从外往里冲,齐心协力,将十万之众的契丹击退。李存勖乘胜麾军猛追,打得契丹立脚不住,连连败退,退守易州(今河北易县)。李存勖乘势追袭至幽州,正在围攻幽州城的契丹慌忙撤军,恰逢天降大雪,数日不止,积雪平地五尺,契丹兵缺少衣粮,抵不住寒冷,人畜冻死无数。耶律阿保机极为懊悔,怅怅而还。
李存勖听得契丹远遁,驱马来巡视敌军营盘,见契丹随地势搭帐立栅,整齐划一,有井有条,人马虽去,却无一木倒乱,不禁长叹:“不料契丹蛮夷,乃能用法严明,实非中国所及,后患恐怕不浅呀!”正在感慨,中军亲随匆匆来报,说德胜主将李存审遣人来报,梁将戴思远探得晋王北征契丹,乘虚进攻德胜北城,情况万分危急。李存勖又叹道:“北有契丹掣肘,南有朱梁羁绊,不知何日才能一统天下。”急忙率亲军星夜赶回。戴思远闻讯,烧营而退。
南北两敌均已击退,只剩镇州孤城未拔,李存勖暗想:我军南北奔驰二月有余,已十分疲劳,应该好生休息一下,镇州势单力孤,定可不日而破。遂高枕德胜,静候佳音。不料才交三月,镇州突然传来军情不利的消息,大将阎宝兵败退保赵州。原来阎宝在镇州城下筑起长垒,连日围攻,又引来滹沱河水绕城一周,断绝了城里的出路。镇州被围数月,粮食断绝,乘夜派出五百军士出来打粮,阎宝获悉消息,故意放开一条通路,设下伏兵,准备聚歼。哪知这五百人竟直奔长垒杀来,阎宝见其兵少,不加提防,不一会儿,城中又涌出数千人马,大刀阔斧,破垒径出,直奔晋营。阎宝猝不及防,被镇军杀败,退守赵州,营中粮草尽为镇军所获,镇军调人搬运,数日不绝。
李存勖闻报,急调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接替阎宝继续攻打镇州。李嗣昭来到镇州,路遇一千镇军出城打粮,设伏将他们杀获殆尽。不料有几个敌兵躲在一堵短墙后面向他偷放冷箭,一支正射中了他的头部。当天夜里,李嗣昭由于失血过多,不治而逝,遗言将泽潞兵暂交判官任圜代理。李存勖一一照办,同时调李存进为招讨使,督军再攻镇州。李存进来到东垣渡,派军士出营伐木立栅,镇州兵突然来袭,李存进拚死抵抗,身受重伤而亡。半年内连丧两员大将,李存勖悲愤填膺,发誓不破镇州,决不收兵。他又命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担任北面招讨使,督军进攻镇州,自己坐镇德胜防备后梁。
李存审来到镇州,督军猛攻,镇州大将李再丰与张文礼素有矛盾,对他的几个儿子也颇有不满,眼见晋军越攻越猛,城池难守,遂私通李存审,里应外合,献出了镇州,张处球、张处瑾、张处琪等人及其亲信党羽都被生擒。晋军恨他们拼死抵抗,使晋损兵折将,皆把他们的腿骨打断,押往行台。众人还不解气,又将张文礼的尸首从坟墓里挖了出来,暴尸于市。李存勖任命赵州符习等人担任节度使和各州刺史,众人纷纷拒绝,请他自领,李存勖假意推辞不过,勉强答应。从此镇州又落到了李存勖的手里,势力更加强大。
随着势力的进一步增强,李存勖的野心又膨胀起来,萦绕在心头多年的皇帝梦再次强烈起来。各个藩镇为了讨好他,纷纷递表劝进,他手下的文武百官,也都希望他尽早称帝,好做一个开国功臣,提前享受荣华富贵。张承业在去年的十一月病逝,无人再给他发热的头脑泼冷水,再进逆耳忠言,于是李存勖决定在第二年举行登基大典,命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为大礼使,筹备登基事宜。
天二十年(923年)四月二十五日,李存勖在魏州称帝,改元同光,国号为唐,是为唐庄宗。他像所有即位登基的皇帝一样,大赦天下,仿效唐制建立了中央政权的各级行政机构,又追赠曾祖执宜为懿祖皇帝,祖李国昌为献祖皇帝,父李克用为太祖皇帝,立庙晋阳。为表示自己是继承唐祚,名正言顺,又尊奉唐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四帝,共为七庙。后世为了与唐朝相区别,把李存勖建立的唐朝称为后唐。在尊崇生母和嫡母的问题上,他颇费了一点踌躇,依惯例须奉刘氏为太后,曹氏为太妃,可他不愿,心想:母以子贵,我身为皇帝,生母为何还要屈居太妃,刘氏不过运气好点,先做了父亲的妻子,难道永远就比我的母亲尊贵吗?遂立曹氏为皇太后,刘氏为皇太妃。刘氏毫不介意,依例向曹氏称贺。曹氏面色微红,慌忙离坐相迎,显得很不好意思,说道:“这个位置本该姐姐来坐,谁想存勖孩儿不懂事,倒叫我十分为难。”刘氏坦然说道:“自先君死后,我已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我们的儿子能享国无穷,我能得终天年,随先君于地下,若能如此,已是万幸!此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曹氏大受感动,泪水滚滚而下。
在庄宗忙于登基的日子里,晋的卫州(治所在今河南汲县)和昭义镇(即潞州)出了事情。卫州刺史李存儒原名叫杨婆儿,早先是个戏子,因善于奉迎,受李克用宠信,收为义子。庄宗也喜欢歌舞戏曲,与他气味相投,遂授他做了卫州刺史。杨婆儿为人贪婪,大肆搜刮民财,州民皆怨,梁将段凝等乘机引兵袭入,攻占卫州。戴思远又率军攻占共城、新乡等地,澶州以西、相州以南的广大地区复为梁军所有。昭义镇自李嗣昭死后由他的儿子李继俦袭职。李继俦生性懦弱,胆小怕事,他的弟弟继韬却胆大妄为,一向瞧他不起,派人将他软禁起来。庄宗因军事繁忙,不愿多生是非,遂任继韬做了留后。李继韬终觉心虚,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他的幕僚魏琢劝他说:“晋军大将多已丧命,终将为梁所灭,不如先归附梁朝,以求自保。”李继韬年轻狂妄,一无韬略,二无远见,听信魏琢鬼话,便归顺了梁朝。梁帝大喜,立即授他为节度使。昭义旧将裴约戍守泽州,坚决不降,梁军派人攻打,久战不克。庄宗忙于登基大典,一时无暇顾及。
如今李存勖登上了皇帝宝座,心里再没有什么牵挂,决定向梁反击,夺回失地。这时戍守郓州(今山东东平西北)的梁将卢顺遣人秘密来降,说戴思远领兵俱在河上,城内空虚,可以袭取。郭崇韬等人认为此事有诈,不可不防,唯独李嗣源自悔胡柳战时擅自渡河北归,想立功补过,慷慨进言:“我朝连年进兵,百姓疲惫,若不出奇制胜,何时可打败梁军?我愿领兵前往,生死认命。”庄宗十分高兴,拨兵五千,让他袭取郓城。郓州果然守军甚少,李嗣源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城池。庄宗大喜,视李嗣源为奇才,立授天平军节度使。
郓州是后梁在黄河以南的一个重镇,晋军占领了此地,等于打开了通往大梁的道路。梁后主慌得不得了,病急乱投医,派勇将王彦章接替戴思远做招讨使,来抵拒晋军。王彦章是难得的一员虎将,骁勇异常,手使双枪,运转如飞,传说每只铁枪足有一百斤,号称王铁枪。然而他不过是个匹夫之勇,冲锋陷阵有余,临敌制胜却不足。梁后主问他何时可破晋军,他口放大言,说是不出三日。梁后主信以为真,拍掌大笑,阿谀奉承之人跟着附和,头脑清醒的大臣都摇头苦笑。
五月十八日,王彦章命水师各持大斧,从杨村顺流而下,去砍晋军的浮桥,自己则率精兵五千,沿河南岸,直趋德胜南城。晋军守将是朱守殷,曾得庄宗嘱咐说:“王铁枪英勇过人,一定会来进攻德胜,千万不可大意。”朱守殷虽然连连应诺,却不料王彦章会来得如此之快,转瞬间浮桥已被梁军砍断,想往南城增援已不可能,眼巴巴地看着南城被王彦章攻破。朱守殷急忙用小船载兵过河增援,又被王彦章杀退。王彦章乘势攻克潘张、麻家口、景店诸寨,声势大振。
唐庄宗闻报,急派亲信宦官焦守宾赶往杨刘,协助李周坚守杨刘。又命朱守殷放弃德胜北城,拆屋做筏,载着兵械,赶往杨刘。王彦章在对岸见了,也拆毁房屋,建造木筏,载着兵士,顺流而下。唐军靠北行,梁军靠南行,一到河流转弯处,木筏中行,双方接近,便即开战,飞矢如雨,杀声震天,不少木筏因失了重心,翻入河中,各损失了不少兵械。来到杨刘,朱守殷率军入营,王彦章却与段凝合军十万,集中兵力猛攻,好几次冲毁了城墙,仗着李周与众将士拼命固守,死不后退,才保住了杨刘未入梁军之手。
庄宗接到杨刘急报,于六月御驾亲征,看到梁军修筑的壕沟堡垒重重叠叠,一望无边,不禁忧心忡忡。他先派数百勇士手持短剑出战,那梁军在城外挖了无数条壕沟,弯曲相连,埋伏了许多士兵,晋军一到近前,突然跃起发难,弓弩齐发,晋军多被射伤,仓皇而退。大将郭崇韬献计说:“王彦章据守津要,实际上是想进取东平,如果我军不能南下,他们必然东进,那时郓州就守不住了。臣请在博州(今山东聊城东北)东岸,筑城戍兵,截住河津,既可接应东,又可分贼兵势。不过臣担心一旦王彦章得知,就会派兵前去骚扰,使臣无暇筑城,倒是一心腹大患。”庄宗说道:“你放心前去,我每日派人向梁军挑战,牵制王彦章,让你安心筑城。”郭崇韬高兴地说:“只要陛下能帮臣争取十天的时间,臣一定不辱使命。”遂率军往博州,在麻家口渡河筑城,昼夜不停。
为了掩护郭崇韬,庄宗每日都派战士与梁军交战,双方互有胜负,损失相当。才过六日,王彦章就探听到了郭崇韬在博州筑城的消息,亲自率兵去攻打。当时城垒尚未完全筑好,墙高不过齐胸,弓弩也没有安放到位,加上河畔土质不好,城垒不甚坚固。王彦章统兵数万,巨舰十余艘,水陆齐上,十分嚣张。郭崇韬身先士卒,亲自搏斗,死战不退,众将士受其鼓舞,上下一心,勉力支持。这时庄宗亲率大军赶来增援,列阵于新城西岸,垒中将士望见,大声欢呼,跃出墙垒,冲杀梁军。梁军水师先怯,提锚断缆,先行退走。王彦章见大势已去,突围直奔杨刘。唐将李绍荣已奉命袭取梁营,火烧敌舰,王彦章只好退保杨村。晋军乘胜追击,杀死梁军一万余人,重新占领了德胜城。
这一仗晋军虽然侥幸获胜,损失却着实不小,兵员损失姑且不论,单是多年经营、为进攻大梁而囤积在德胜的粮草全部丧失,这一损失非同小可。晚唐五代时期,由于军阀争战,百姓逃亡,土地抛荒,粮食极难征集,李存勖占领幽州,收服河北,地盘不断扩大,才陆陆续续地囤积了许多粮草,准备大举进犯汴梁供大军食用,不料却颗粒无存。德胜守将朱守殷麻痹轻敌,招致重大损失,李嗣源密表请求将朱守殷正法,因为他是庄宗的老仆人,从小就服侍庄宗,庄宗极不忍心,没有同意。
这时,泽州裴约再次遣人告急,庄宗感叹一声说道:“我兄不幸,生此逆子,裴约深知逆顺,忠心于我,不能让他失陷于敌中。”叫来李绍斌吩咐道:“泽州是弹丸之地,我取回来也没什么用处,你只将裴约救回就行了。”李绍斌率兵五千赶去救援,兵未到,泽州已被梁军攻破,裴约力战而死。庄宗听说后,又着实悲伤了一阵。
不久,探马报知梁将王彦章被撤职,改派段凝为招讨使,督军河上,来拒晋军。原来王彦章恨权臣赵岩等人乱政,曾扬言说一旦打败晋军就要回师汴梁杀尽奸臣。赵岩等人害怕,借口军败,解除了他的职务。段凝本是个奸诈小人,只知克剥军饷,对军事一窍不通,为了打退唐军,他不顾百姓安危,竟在酸枣决开黄河,放水东注曹濮和郓州一带,企图利用黄河的水势阻隔唐军的攻势。庄宗冷笑道:“决口放水,不过徒然损失民田罢了,岂能阻止我的铁骑?”移军来到朝城。梁军指挥使康延孝因谏阻解除王彦章兵权一事得罪了梁末帝,惧祸投奔了庄宗。庄宗赏他锦袍玉带,和颜悦色地询问梁军情况。康延孝说道:“梁朝虽然地广人众,但主昏臣庸,贿赂公行。段凝无才无德,克扣军饷,私奉权贵,霍彦威、王彦章等大将反要受他辖制。王彦章性情刚烈,不愿受人凌制,梁主每次发军,都要派宦官监视,王彦章不能决定进取,心怀忧愤,怒形于色。自从河津失利,段凝、彦章又献谋策,打算分道进军,令董璋率陕虢、泽潞之众,趋石会关进攻太原,霍彦威统关西、汝、洛之师取道相卫进逼镇定,段凝、王晏球领大军阻挡陛下,王彦章、张汉杰率禁军以攻郓州,决定于十月之内大举出动。臣认为梁朝兵力合则不少,分则势弱,陛下等他们分兵出动以后,发铁骑五万,自郓州兼程直趋汴梁,不出旬日,就可灭梁。”庄宗大喜,即授他为招讨指挥使。
没过几日,果见王彦章进攻郓州,段凝也率军来到临河南岸,与唐庄宗接战。这个时候庄宗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唐军在德胜南城储存的物资全部丧失,军粮极为缺乏,租庸副使孔谦只好拼命地搜刮,逼得百姓纷纷逃亡。这年又发生水灾,秋粮无收,军粮的危机到秋后也不会好转。而泽潞、卫州、黎阳等地皆落入梁军手中,北部契丹又乘冬季河水封冻,南下骚扰。内外交困,这一仗究竟怎么打,庄宗颇感踌躇。李绍宏等人建议与梁讲和,划河为界,休兵息民,再图后举。庄宗怒道:“我多年苦苦经营,损兵折将,才打出今天的大好局面,你们却让我不战而放弃,真不知作何居心?给我滚了出去!”郭崇韬说:“梁军精兵皆为段凝掌握,占据我南下之路,又决河放水,必认为不能飞渡黄河,高枕无忧。王彦章虽然骁勇,但兵将不多,又受梁主猜疑,也不足为虑。梁军尽出拒我,大梁必然空虚,假如我派一支精兵偷袭大梁,定可一战而胜。否则的话,不等秋粮长成,我军就已乏食,拖延日久,必生内乱。帝王顺天承运,必有天命,还望陛下三思。”
庄宗生来就喜冒险,听郭崇韬的意思是叫自己冒死一搏,以图取胜,不由大感兴趣,眉飞色舞地说道:“卿之所言,正合朕意,大丈夫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患得患失,算什么好汉!”这时,李嗣源递来捷报,说王彦章已被打败,奔回了中都(今山东汶上)。庄宗于是决计袭取大梁。他命令全体将士遣回家属,自己以身作则,将宠妃刘氏及爱子继岌也遣送回去。秋风瑟瑟,树叶飘零,庄宗看着娇妻爱子,心中涌起一股悲壮的情潮,他郑重交待说:“国家成败,在此一举,假若事败,你要召集我在魏宫中的全部家属,举火自焚,千万不要落入敌手,遭至污辱。”刘氏安慰道:“陛下此去,必然成功而返,妾等托身陛下,正要长相厮守,怎会横生意外呢?妾在魏州日夜为陛下祈祷,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刘氏心灵嘴巧,深得唐主欢心,出征远行,总带在身边,此一番话又博得唐主几分好感。
告别刘氏母子,庄宗即率大军由杨刘渡河,直达郓州,与李嗣源会合。当夜李嗣源为先锋,越过汶河,逼近中都。中都平素不注意守备,军马不足万人,并且都是刚招募来的新兵,既不会武艺,又不识兵阵,任你王彦章英勇无敌,也是孤掌难鸣,无法可想。勉强守了半日,梁军已经没有了斗志,晋军飞矢上城,吓得他们东躲西藏,有的竟吓得晕了过去。王彦章长叹一声,弃城突围。他手使双枪,往外冲杀,一直冲破了晋军十道包围,自己也身中数创,血满征袍,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手下的随从仅有数十骑。李绍荣打马追来,一边追一边喊:“王铁枪!王铁枪!”王彦章以为部下有人落后,回马看时,李绍荣刚好冲到跟前,手起剑落,砍伤王彦章的马头。那马当即仆倒在地,王彦章也随之摔落。他双手据地,意欲跳起,不料伤重无力,复又跌倒。李绍荣哈哈大笑,轻舒猿臂,将他活捉。
唐庄宗指挥军队围捕梁将,监军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裨将赵廷隐等二百余将全被活捉。王彦章曾经对人说过:“李亚子不过是个喜爱斗鸡的小儿,怕他做甚。”这时被押入帐下来见庄宗。庄宗笑着问道:“你曾视我为小儿,今日还有何话说?”王彦章正色答道:“天命如此,有何话说。”李存勖爱其骁勇,劝其投降,又赐药裹伤。王彦章叹道:“我本是草莽匹夫,蒙梁主厚恩,位至上将,今兵败被擒,只有尽忠报主。常言忠臣不事二主,我岂能学那无耻小人,朝为梁将,夕做唐臣呢?”一席话说得已投降的梁将面红耳赤。庄宗不死心,将他关在别室,派李嗣源再去劝说。王彦章仰卧床上,跷着二郎腿,呼李嗣源小名道:“你不是邈佶烈吗?凭你也想来诱我!”李嗣源愤愤回报唐庄宗,庄宗见他心意已决,只好处死了他。
第二天,唐军继续向汴梁进发,三天以后就攻到曹州(今山东曹县西北)。梁主朱友贞慌得手足无措,派人急召段凝回军,使者到了滑州(今河南滑县东滑县城),不慎从马上摔下,折伤脚足,竟无法到达段凝军中。眼看唐军越打越近,朝中无兵可派,急得后梁君臣相向哭泣。过了一日,急报颇传,唐军将至大梁城下,朱友贞再召众臣,却只有数人入朝,其他人均不知躲到哪里避难去了,连最为信任的租庸使赵岩也不辞而别。朱友贞心灰意冷,对皇甫麟说:“我与李家世代为仇,决不能向他低头,与其让他杀我,不如你来杀我。”皇甫麟说:“臣只会为陛下仗剑杀人,决不能奉行此诏?”朱友贞怒道:“你不肯奉诏,可是要把朕献给唐人吗?”皇甫麟为表忠心,拔剑就要自刎,朱友贞一把抢过,说道:“要死就一块死!”举剑向颈中一横,鲜血喷出,登时毙命,皇甫麟大哭数声,亦举剑自杀。后梁自朱温篡位,到梁末帝自杀,传国仅16年。
李存勖本是一介勇夫,虽说小的时候读了点《春秋》,可那点内容跟一个做皇帝所应掌握的知识相比,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因此他的胸怀韬略,思想见识,实在不太高明。他之所以能打败后梁,主要原因是后梁自身的腐朽和举措不当,另外是出自侥幸,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做为一个圣明的君主,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以便稳固自己的统治,可是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李存勖并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英雄极了,想想历史上有哪几个皇帝像自己一样,武艺高强,冲锋陷阵,血战沙场?汉高祖虽然英明,靠的是韩信,唐太宗虽然也能打仗,但做了皇帝以后好像再没有上过战场,唯有我李存勖是彻彻底底靠我的一双手,和掌中的一条枪把江山打出来的。他得意洋洋地说:“我是用我的十个指头得的天下,我真是太伟大了!”他一激动,就忘了这些年奋斗的艰辛,忘记了为取得这些胜利而付出的牺牲,忘了为他流血牺牲、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肆无忌惮地享乐起来。
后唐灭梁以后,虽说经济上有很多困难,但并不是一无可取,无从收拾。当时它拥有的土地是后梁和晋的总和,公元925年,后唐又灭掉了前蜀,这样它的地盘就更大了,如果好好经营,实施点善政,那么消除割据,恢复统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好大喜功的李存勖认识不到这一点,除了铲除后梁的奸臣,贬黜后梁官吏,大封自己的功臣外,在政治上几乎无所作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吃喝玩乐。
庄宗进入大梁后,第一件事是入宫搜捕朱氏的族属。梁末帝的妃嫔们多数怕死,大都伏在地上恳求饶命。唯独贺王朱友雍的妃子石氏,挺立不拜,不肯求饶。庄宗见她长得丰满漂亮,端庄妩媚,便要饶她一死,收做自己的妃子。石氏圆睁秀目,斥道:“我乃堂堂大梁王妃,怎能侍奉你这个胡狗,赶快把我杀了!”李存勖一怒,即刻将她处死。梁末帝宠妃郭氏,体态苗条,婀娜多姿,身披素缟,眼含清泪,令人不由自主地怜而生恋,好色的庄宗又看上了她,和颜悦色地询问几句,让人带入后宫,当晚就占有了郭氏。
不久,庄宗的第三夫人刘氏和皇子继岌来到汴梁,听说庄宗收纳了郭氏,登时变脸。刘氏出身本来寒微,父亲满头黄发,精于医卜之道,自号刘山人。庄宗攻打魏州时,刘氏不过六七岁年龄,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被唐军裨将袁建丰掠获,送往晋阳,服侍曹氏。曹氏教她吹笙,一学即会,再教以歌舞诸艺,无不心领神会,一点就通。七年以后,刘氏长到14岁,出落得娇似杨柳,艳若桃花,成为晋阳宫中第一美女。庄宗每次探母,总要自起歌舞,刘氏就在旁吹笙,婉转悠扬,不疾不徐,恰与庄宗的歌舞合拍。庄宗深通音律,闻之大喜,又见此女娇媚动人,眉目含情,止不住地连连向她注目。曹氏看穿儿子心意,即将刘氏赐他为妾。当时李存勖已有正室夫人韩氏和侧室伊氏,二人年貌已长,不如刘氏能言善道,宫闱之争很快甘拜下风。后来刘氏生了儿子李继岌,长得与庄宗极为相像,庄宗更是欢喜,对她宠爱异常。
刘氏出身寒微,唯恐别人以此轻视自己,故而对出身讳莫如深。庄宗长年在河北征战,总将她带在身边。她的父亲知道了前来相认,庄宗召袁建丰辨认,认出是当年牵着刘氏的黄发老人。刘氏偏偏不肯相认,怒道:“妾离乡时,已有记忆,明明记得父亲死于乱兵之中,我曾伏在他的尸身上痛哭,哪里来的乡巴佬!竟来冒称我的父亲?”命人用鞭子抽打刘老汉。可怜刘老汉年已花甲,如何经受得起?昏死数次,悠悠醒转,恨恨地看了女儿一眼,大哭而去。众侍女皆觉不忍,暗含泪花,刘氏依然咬牙切齿,怒骂不休。这样一个毒如蛇蝎的女人,怎会容得郭氏呢?
庄宗初见刘氏母子十分欢喜,亲自把酒为她接风洗尘。刘氏秀眉微蹙,星眼含霜,一连声地指责庄宗。她先说郭氏好歹是一国之主妃嫔,其主虽死,亦不得随意羞辱,又说郭氏是残花败柳,败君遗孀,其身不祥,不应与皇上过多亲近等等,伶牙俐齿说得李存勖无言以对。刘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虽是发怒,却别有一番美艳,庄宗见了,心生爱怜,不想再惹她生气,便赠郭氏许多金银,出家为尼。刘氏害怕他们藕断丝连,逼着庄宗遣往远方。庄宗扭不过刘氏,只好将郭氏送往洛阳,为尼终身。
不久,唐庄宗迁都洛阳,南方的楚国和吴国先后遣使入贺,其他大大小小的割据政权也都表示臣服。荆南节度使高季兴还亲自到洛阳朝见庄宗,表示拥戴新王朝,李存勖打算扣留他,被郭崇韬劝阻。高季兴入朝时携带了许多财宝,贿赂庄宗亲信,伶人宦官认为礼薄不称心意,竟鼓动庄宗留住高季兴。幸亏高季兴见机得快,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才未被唐兵赶上。他回去对臣僚们说:“李存勖沉于酒色,不知进取,我们荆南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二年,庄宗派人往晋阳迎太后曹氏和太妃刘氏入京,刘太妃辞道:“祖宗陵庙在此,大家都去了洛阳,谁来岁时奉礼呢?”遂留晋阳。曹氏与庄宗正妃韩氏,次妃伊氏都来到了洛阳。全家团圆,把酒同欢,喜气洋洋。刘氏假意承欢,内心却焦虑异常。唐庄宗初即帝位时一直没有立后,原因是想立刘氏,但韩、伊二妃位在刘氏之上,不好越位册立,故拖延至今。韩、伊二人位次皆在己上,若按祖宗规矩,这皇后之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坐。刘氏情急生智,密托伶人宦官,运动朝臣,为自己说话。
众臣皆知刘氏受宠,无不巴结讨好,纷纷上表请立刘妃为后。只有郭崇韬刚直不阿,讨厌伶宦插手政事,对他们的游说不预理会。刘氏又转弯抹角,令郭崇韬的故人子弟前往游说,那子弟说道:“刘氏独宠专房,主上早就有意册立,只是顾念公等不肯相从。今朝廷上下无不请立刘氏,其为皇后已势在必行,公何必为了几个伶宦而得罪于她呢?公若能上表陈请,主上必然高兴,刘氏也感念于公,将来即便有人于公不利,有皇后这颗大树护着,谁还敢把你怎么样?”郭崇韬心动,遂与其他丞相联名上表,请立刘氏。庄宗大喜,立即册封刘氏为后,韩、伊二妃深感不平,不肯拜贺。李存勖为平二人之怨,分别封为淑妃、德妃。
诸事已毕,庄宗觉得天下无忧,遂放心享乐。他生平最喜爱的有三件事,一是打仗,二是打猎,三是唱曲演戏。后梁这个大敌灭后,没有多少仗可打,南边几个弹丸小国是不值得他亲自出马的,所以他把主要精力用在后面两件事上。他经常带人出外打猎,马蹄纵横,踏坏了不少庄稼,洛阳附近的百姓怨声载道。他还养了很多猎狗,出入皇宫,随地踞坐,狗仗皇势,乱咬大臣,庄宗非但不喝止,反而哈哈大笑。
庄宗从小就喜欢唱戏,加上身手敏捷,武艺超群,唱戏所需的腾挪跳跃,跨步亮相,都有板有眼,居然是一个演技出色的好演员。他还会作曲,自编了军歌,让将士们唱着歌儿高歌猛进,对提高士气倒起了不小的作用。既然喜欢唱曲,喜欢编歌,无疑会对从事演艺行业的人青眼有加。庄宗手下有个伶官叫王景进,是他的亲信,他常到外面探听消息,回来向皇上汇报。朝臣畏惧他的权势,争先依附,就连以搜刮民财供庄宗享用,而被誉为“丰财赡国功臣”的孔谦,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尊声“八哥”。刚到洛阳时,庄宗住进了唐朝旧宫,屋多人少,宦官们怂恿庄宗挑选美女充实后宫。王景进等人则闯入邺城,胡作非为,不论女子出嫁与否,只要略有姿色,一概抢走。
庄宗还有一个亲近的伶人叫周匝,胡柳之战时被梁军俘获,庄宗攻克汴梁重新见到了他,他对庄宗说:“臣身陷贼中能幸免于死,全靠陈俊和储德源照应。”陈、储二人是后梁的伶官,庄宗立即封他们做了刺史。郭崇韬谏阻说:“为陛下取得天下的人,都是英豪忠勇之士。今天下初定,功臣未封一人,却先以伶人为刺史,恐令天下失望。”庄宗这才打消此意。过了一年,周匝不断旧话重提,庄宗于是对郭崇韬说:“我已经答应了周匝,若不履行,实在不好意思见他们三人。你说的虽然公正,可还是为了我而委屈一下吧!”最终任二人做了刺史。
刘后能歌善舞,庄宗为取悦于她,常常穿上戏装,梳妆打扮,与众优人演戏,优人喊他李天下,他也以李天下自称,一次玩得过于高兴,竟环顾四周大呼:“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上前劈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庄宗出乎意外,竟不知是惊是怒,众优人大惊失色,瞠目结舌。敬新磨从容说道:“李天下只有一人,陛下在喊谁呢?”一席话说得庄宗转怒为喜,厚赏敬新磨。
敬新磨也是庄宗比较喜欢的一个优人,不过他与王景进等人不同,很有正义感,借着常在庄宗身边服侍,寻找机会劝谏皇上。他是演员出身,插科打诨乃是拿手好戏,所以他的劝谏极具喜剧色彩,让人啼笑皆非,既给庄宗以警示,又保护了自己。有一次,庄宗到汴梁郊外打猎,犬马纵横,践踏庄稼,中牟县令拦在马前谏阻。庄宗大怒,斥退县令,打算过后杀了他。敬新磨猜知他的心意,急忙叫人将县令追回,拉到庄宗马前训道:“你身为县令,难道不知皇上喜欢打猎吗?为何只知叫百姓耕种庄稼供应租税,却不知让百姓饿死,空出地方来供皇上打猎,真是罪该万死!”然后请求庄宗将县令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庄宗大笑,中牟县令才免于一死。
有一次,敬新磨来到殿中奏事,一条猎狗追着咬他,他一边躲一边喊:“陛下快管管你的孩子,不要让他咬人!”古时中原汉人瞧不起边疆的少数民族,蔑称为狗,庄宗出身夷狄,敬新磨故意以此来讥讽。庄宗大怒,弯弓搭箭,欲杀敬新磨。敬新磨急呼:“陛下不能杀臣,臣与陛下义同一体,杀之不祥。”庄宗怒道:“你怎配与我义同一体?”敬新磨说:“陛下开国,改元同光,天下都称陛下是同光帝。同,就是铜,如果杀了敬新磨,同就没有光了,这不是不祥吗?”庄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赦免了他。
皇后刘氏出身寒微,常恐人耻笑,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庄宗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有一次,庄宗穿上一件破旧的江湖术士的服装,背着医卜之类的行囊,叫儿子李继岌提着一个破帽子跟在后面,径自来到刘后的卧室,说道:“刘山人前来寻女。”刘后正卧在床上休息,闻言大怒,一跃而起,端直从床上蹦到地下,劈手打了继岌两个耳光,然后抓起一把鸡毛掸子抽打继岌,打得他抱头而窜。庄宗讨了一个老大的没趣,尴尬地立在那里,讪讪而笑。刘后横了他一眼,扑到床上,放声大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连声,一张秀脸憋得通红。庄宗看得心痛,急忙上去哄劝,又是打拱又是作揖。此事被刘后贴身宫女传出,成为宫中一个笑柄。
这样一个荒唐的皇帝在处理朝政时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后唐政治非但没有一点更新,反而更加腐败。
庄宗建国,任用宰相,前朝士族是首要人选。在魏博称帝时他选用了豆卢革和卢程,灭梁以后又任用了韦说,这三人都是唐代贵族后裔,祖上虽然出了许多文韬武略俱佳的宰相,可他们的本事却实在不敢恭维,不要说临机决断,扭转乾坤,就是处理日常小事,也免不了闹出笑话。单说卢程,虽说是个名族,但祖上究竟是谁,他也弄不大清楚,偏偏喜欢以门阀自说。冯道比他本事高,一开始做的官比他大,他就在背后抱怨说:“我出身名门,难道还不如一个乡巴佬吗?”后来做了宰相,驾子就更大了。出门是八抬的大轿,衙吏亲随前后拥,十分的威风,要论起他的真本事呢,他可是连一篇文书也起草不来。
皇帝喜欢讲究家庭门第,手下的臣子们自然也以抬高门第为己任。郭崇韬是庄宗手下首屈一指的大将,文武全才,夹河苦战,奔袭大梁,他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他祖籍代州的雁门,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后唐建国,他权高势大,豆卢革等人为了奉迎他,竟询问他与唐代宗时的中兴名将郭子仪有没有瓜葛,他受了启发,顺口胡诌是郭子仪的四代孙,从此装腔作势,招摇撞骗。有人战功较高,只因出身寒微,不得重用,便向他来申诉,他却假惺惺地说:“我知道你立了很多功劳,理应受到重用,可是你家世低微,若是重用,恐招天下名流取笑。”
后唐建国初期,经济十分困难,当时正处于军阀混战之后,土地抛荒,百姓流离现象十分严重,若想巩固统治,非得想法减轻人民负担,让人们安居乐业,努力生产,多种粮食,才能保障政权的长期供给。可是后唐统治者贪得无厌,挥霍无度,为了保证供给,只能拼命的搜刮百姓。租庸使孔谦一味地横征暴敛,以满足朝廷消费需要。新政府虽然也多次下达减免赋税的诏令,但都是官样文章,没有一个人遵行。百姓被搜刮得体无完肤,朝不保夕,孔谦却获得了“丰财赡国功臣”的美称。
后梁为阻止唐军而打开的黄河缺口,继续滚出滔滔的黄流,淹没和冲毁了下游广阔的良田,百姓被迫扶老携幼,逃离家园,四处流浪,唐庄宗自顾享乐,从来没有想到要将黄河的缺口堵上。有人向他提出建议,他反而说道:“这缺口是后梁挖开的,我就要它不停地流下去,好使百姓痛恨后梁,更加热爱我们大唐。”真是荒谬极了。
唐庄宗不理政事,纵情逸乐,常常私幸大臣住宅,饮酒作乐,通宵达旦,他来得最多的是张全义家。
张全义本是唐末农民起义军将领,做过黄巢的吏部尚书,起义失败后投降了唐朝,于光启三年(887年)做了河南尹。当时洛阳经过战争的破坏,白骨蔽野,荆棘丛生,居民不满百户,土地全部荒芜。张全义上任时只带了一百来人,景象惨淡,十分凄凉。他挑了十八个人做屯将,招集流民,开荒种地。起初,他不收租税,也不处罚犯人,即便是杀人犯,也只打几下板子了事。他自己常外出巡视,查看庄稼长得好坏,耕种努力的奖赏,懒惰的处罚,还责令邻里之间互相帮忙。经过几年的努力,洛阳十八个属县的农业生产完全恢复。不过他势单力孤,几乎没什么军事力量,只好依附朱温。后梁灭亡后,他又投靠了后唐。
张全义经营洛阳多年,积攒了万贯家产。庄宗夫妻每次临幸,不但奇珍异味招待,而且有无数礼物奉献。庄宗爱玩,刘后贪婪,所以来的次数颇多。刘后心想自己出身低微,未免被其他妃嫔瞧不起,不如拜张全义为养父,既可得其金银,又可借其光彩,于是奏请皇上批准,庄宗自然答应。刘后遂乘夜宴之际,请张全义上座,欲行父女之礼。张全义岂敢坦然受之?急忙避开。刘后吩咐众宦官将他强行按入座中,盈盈下拜,口称父亲。张全义脸红心跳,还要逃避,却被众人拥住脱身不得,只好受了大礼。庄宗哈哈大笑,告诉他不必谦让,并亲自为他斟酒,口称岳丈。张全义推辞不掉,只好谢恩,然后拿出许多金银珠宝,献给刘后。
刘后有了张全义这个财大气粗的义父后,腰板挺得更壮。宫中有一美女,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很受庄宗宠幸,竟生下一个儿子来。刘后非常忌妒,老想将她撵走。这时李绍荣死了妻子,心情不好,庄宗召入宫来安慰,并对他说:“人死不能复生,爱卿不要太难过,过得一阵时日,朕亲自替你娶个美貌的妻子。”刘后马上将庄宗的爱姬召来,对庄宗说:“陛下既然怜惜绍荣,为何不将这个女子赐给他呢?”庄宗不好在李绍荣面前显露自己小气,同时不愿意得罪皇后,遂假意应允,打算过后另换她人。不料刘后当即催促李绍荣叩头拜谢,同时叫人将女子送归李绍荣家。庄宗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眼睁睁地看着爱姬被人抬走,又奈何不得。
同光三年(925年)五月,晋阳传来消息,说是太妃刘氏病重。曹太后顾念旧情,决定前往探视。庄宗不想让母亲路上颠簸,百般阻拦,遂不得前行。不久刘太妃病逝,曹氏伤心欲绝,又要亲自送葬,庄宗跪地哭谏,大臣也上章反对,说是以太后之身为太妃送葬于礼不合。曹太后难违众意,只好留了下来,可她的心里十分悲痛,想起刘氏从前对她的好处,更感到极度的内疚,以至寝不成眠,食不下咽。一个月以后,曹氏身心交瘁,竟长辞人世。庄宗号啕大哭,悲伤莫名,一连数日食不下咽。群臣纷纷上表劝谏,请他节哀,刘后也百般劝慰,逗他开心。五天以后,庄宗悲痛稍减,开始进食,再过一段时日,思母之情渐淡,故态复萌。
这一年从春季开始就滴雨未下,天气干燥异常,然而到了六月,却下起连绵雨,一下就是七十五天。河水泛滥,平地积水。宫中本处高地,一向干燥清爽,这时也觉暑湿难耐。众宦官为讨庄宗欢心,建议修建一座避暑楼,庄宗大喜,就让宦官们去筹备。宦官们道:“郭崇韬常常愁眉苦脸,和孔谦等人谈论国用不足,陛下想修建避暑楼,恐怕行不通呢!”庄宗生气地说:“我不动用国库,用我自己的钱还不行吗?”遂命宫苑使王允平,赶造避暑楼。为防止郭崇韬谏阻,特遣中使传谕道:“朕从前在河上用兵,虽行营暑湿,被甲乘马,从来没有觉得难受,今日深居内宫,住上高大的宫殿,反而觉得潮热难耐,不知是什么缘故?”郭崇韬果然回奏道:“从前强敌未破,仇耻未雪,虽遇酷暑,亦不觉苦热;今天下平定,海内晏然,虽处凉台清阁,也觉郁闷,这是艰难安乐,所虑不同而至。陛下如果能居安思危,就能化暑热为清凉了。”庄宗愤然不语。宦官乘势进谄言道:“崇韬所居,与皇宫无异,难怪不知陛下闷热了。”庄宗不由暗恨郭崇韬。
河南令罗贯,为人正直,是郭崇韬一手提拔起来的。伶宦有所请托,他一概拒绝,还将请托书信献给崇韬。崇韬一再奏闻,庄宗置之不理,伶宦等更加痛恨。张全义与罗贯矛盾很深,常在刘后面前说他的坏话,刘后遂对庄宗诬陷罗贯横行不法,庄宗看在郭崇韬的面上忍而不发。这次郭崇韬得罪了庄宗,庄宗心想再也不能跟他客气,非杀杀他的威风不可。这时太后将葬坤陵,庄宗提前赶去祭祀,连日阴雨使道路泥泞难走,桥梁也被雨水浸坏,庄宗问明宦官是河南令所辖范围,立即将罗贯逮捕下狱,严刑拷打,意欲斩首。郭崇韬进谏说:“罗贯所犯不过是失修道路之罪,不应至死。”庄宗怒道:“太后灵驾将发,天子朝夕往来,而他不知随时修理桥梁,还能说是无罪?”郭崇韬又谏,庄宗拂袖而起,退入内宫。郭崇韬随后追入,欲待再谏,庄宗竟闭门不纳。罗贯被杀,暴尸府门,吏民皆为之不平。
公元925年,庄宗决定伐蜀。自从后唐灭梁后,各地小国均表臣服,唯有西蜀王建以皇帝自许,只愿与后唐通好,而不愿臣服。庄宗灭梁之初,就想讨伐,因北部出现边警,遂告作罢。这次旧话重拾,庄宗召众臣商议立帅问题。有人提议李绍钦,有人提议李嗣源,都被郭崇韬否决。庄宗问他何人为帅合适,他说是魏王李继岌。庄宗满心欢喜,心想:这个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巴结我?于是说道:“继岌年幼,不习军事,若他为主帅,当选一熟知兵事的大将做为副帅。”不等郭崇韬开言,庄宗又说:“卿文韬武略,在我朝为上上之选,请卿为朕一行。”郭崇韬推辞不了,拜谢遵旨。其实,郭崇韬推荐李继岌有他的目的,他自知得罪的伶人宦官较多,无不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前日罗贯被杀,表明皇上已开始讨厌自己,若不想法改善关系,恐怕性命难保,所以他很想自己领兵挂帅,建立大功,以图自固,只是无人举荐,自己不好开言,故而推荐魏王,他深知魏王年幼,不能主持军政,必须有人帮助才行,庄宗倒也心领神会,认为非他不可。郭崇韬自以为得计,万万没有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九月,庄宗下诏封魏王李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为西川北面都招讨制置使,调动军队,讨伐西蜀。时蜀主王衍在位,荒淫无度,纵情逸乐,自以为与唐通好,就可高枕无忧。唐军进攻时,他刚好起御驾离开成都,欲往秦州(今甘肃秦安北)选美,路上听说唐军进攻的消息,他不相信,口出大言:“来得正好,我正要想显示我的军力呢!”行到梓潼,遇上一阵狂风,拔倒了树木,掀翻了房屋,随行史官卜了一卦,说此风是贪狼风,主损兵折将。到达利州(今四川广元),军马来报,威武城守将唐景思投唐,凤、兴、文、扶四州也被唐军占领。王衍这才调兵遣将去抵挡唐军。
唐朝大军倍道兼行,一路之上,势如破竹,西蜀军队多年未经训练,既不懂阵法,又不精搏斗技巧,被唐军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前锋直指利州,吓得王衍慌忙跑回了成都。唐军乘胜进军,梓、绵、剑、龙、普、秦等州相继归附了后唐。蜀将王宗弼见大势已去,发动兵变,囚禁了王衍及皇室成员,自称为兵马留后,假托王衍名义,表示臣服后唐。李继岌、郭崇韬闻讯,立即兼程赶到成都。蜀主王衍和众臣披麻戴孝,怀抱玉玺,抬着棺材,出城相迎,李继岌接了玉玺,郭崇韬点燃了棺材,以庄宗的名义赦免了西蜀君臣的罪。王衍率百官向北遥拜,引唐军入城。蜀自被王建占有开国,到王衍被唐所灭,传国才十九年。
王宗弼纳款于唐,卖主求荣,很想自任西川节度使,他把从王衍宫中掠略来的珍奇宝玩,不断地献给魏王和郭崇韬。郭崇韬依着灭梁时的惯例,将他所贿之物收下,以安其心,对其请求也假意答应,就是不替他上奏。魏王年幼无识,嘲笑宗弼道:“这本就是我李家的财物,何劳你献上立功呢?”王宗弼见与他话不投机,便将主要功夫下在郭崇韬身上,李继岌见了,心怀疑虑。
郭崇韬长子廷诲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此次也随父在军。灭蜀之后,送往迎来,吃喝玩乐,几乎无所不为,蜀臣自王宗弼以下,大都通过他向郭崇韬馈送贿赂,奇珍异宝,歌女乐伎,连日不绝。相对比较起来,魏王门前显得非常冷落。王宗弼久候不见郭崇韬为自己奏请,以为他自己要当西川节度使,便伙同郭廷诲联合蜀臣请求留郭崇韬镇蜀。宦官李从袭跟随李继岌来到成都,打定主意准备大捞一把油水,谁知郭崇韬将蜀中钱财一并收归军有,不许他人染指,李从袭是一点好处也没拾上,不由满腹怨恨,挑拨李继岌说:“郭公太专横了,什么事情都不让王爷插手,现在蜀人又请留他为帅,不知打什么鬼主意,王爷应该留心才是。”李继岌说:“主上倚重郭公如倚山岳,怎会令他出镇蛮方?况且这事情又不是你我随意乱说的,等回到京师跟皇上去说吧!”
话虽如是说,心里终是不好受,见了郭崇韬,不由语含讥刺。郭崇韬无法自明,转而怨恨王宗弼,向他索要军钱数万缗,宗弼心疼不肯给,郭崇韬就唆使军士纵火喧闹,借机召入王宗弼,定以贪婪渎职、不忠唐室的罪名,推出斩首。他的亲属宗族一并搜出杀戮殆尽,家产抄没入公。
当时蜀地一共有十方镇,六十四州,二百四十九县,论起平蜀之功,首推先锋官李绍琛。李绍琛是后梁降将,郭崇韬不喜欢他,但凡有事与人商量,均找与自己关系密切的董璋。李绍琛官比董璋高,很感不平,他不敢对郭崇韬表示不满,却威胁董璋说:“我立有平蜀的大功,你与我比,连我一个手指头也不如,竟敢跑到郭公面前饶舌,等我做了都将,看我如何收拾你!”董璋告诉郭崇韬,郭崇韬道:“我推荐你做节度使,看他还敢不敢收拾你!”于是表荐董璋做了东川节度使。李绍琛闻讯,更是不服气,找到郭崇韬说董璋无才无德,不能胜任节度使。郭崇韬脸一变,说道:“我奉皇上命令,节制各军,难道你要违反我的将令吗?”李绍琛无语,怏怏而退,心里老大不服气。
这时,唐庄宗派宦官向延嗣来到成都,催促大军还朝。郭崇韬在离朝前已经举荐太原留守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成都一下,庄宗就召他入京,派往西川,因道路遥远,不能及时赶到。蜀中初平,治安混乱,盗贼四起,攻掠城池,唐军须得派人追剿,所以未能很快回军。唐庄宗闻得蜀人请留郭崇韬为帅,心怀疑虑,故派宦官前来查看。郭崇韬最瞧不起宦官,没有出城相迎,向延嗣问他回军之期,他又推脱一番。向延嗣愤愤来见李从袭诉苦,李从袭说道:“魏王贵为太子,郭公尚不放在眼里,何况你我这服侍帝王的?这里的军事,全由郭公掌管,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儿子廷诲,出出进进,前呼后拥,比我们王爷还威风,与军中勇士和蜀中豪杰名士过从甚密,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众将都是郭氏的死党,万一有什么变化,不但我们死无葬身之地,连魏王也难保平安了。”向延嗣听得心惊肉跳,第二日就匆匆回京,向庄宗报告。
庄宗听毕,十分生气,刘后也哭着要他想法保全继岌。庄宗翻了翻蜀中的账本,觉得不如自己想象得多,便问向延嗣道:“人人都说蜀中珠玉金银不计其数,为什么账本所记却这么少呢?”向延嗣乘机诬陷道:“臣问过蜀人,他们都说蜀中的宝物都到了郭崇韬之手,说他得黄金一万两,白银四十万,名马十匹,另有镶玉的犀牛腰带一百条。他的儿子廷诲金银十万两,镶玉的犀牛腰带五十条,色艺双绝的歌舞伎七十名,乐工七十名,其他财物也多不胜数。可魏王贵为太子,所受贿赂不过几匹马而已。”庄宗更是生气,当即命令宦官马彦速赴成都,催郭崇韬回朝,口谕道:“崇韬如果奉诏班师,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依然推辞拖延,就和魏王想法除掉他!”马彦入见皇后,问道:“蜀中距京师数千里,祸机之变,刻不容发,如何往来请示禀命呢?”刘后来见庄宗,请他下旨,庄宗道:“此事只是传闻,又没有弄清虚实,怎么好下旨处死他呢?”刘后遂私自草拟一道教令,嘱咐马彦交给魏王,让他杀死郭崇韬。
这时郭崇韬在蜀中已经定好了回军的日期,马彦来到蜀中,把刘后的教令交给继岌,继岌说道:“大军不日即还,没见郭公有什么谋反的迹象,怎能做这种负心之事!”李从袭在旁说道:“皇上已下了口谕,皇后又写了教令,倘若走漏风声,郭家父子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还是应该当机立断!”李继岌还是不肯听从,说道:“皇上并没有下诏书,只用皇后的教令,怎能妄杀招讨使?”马彦和李从袭泪流满面,苦苦相劝,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捏造一些谎言来骗继岌。李继岌到底年轻,又不英明,竟被二人说动了心,于是召郭崇韬入府议事,自己回避到楼上。郭崇韬不知就里,忙忙地走入,继岌的心腹亲将李义冷不防举起铁棰猛击在他的头上,登时鲜血迸流,倒于地上,李义担心他不死,又补了几下,直打得头骨碎裂,就算是十个郭崇韬也活不了了。可怜郭崇韬为庄宗奔波一生,出谋划策,屡立奇功,最终还是死在庄宗一家人的手里。
李继岌见已经得手,立即下楼宣示皇后的教令,着人搜捕郭崇韬之子廷诲和廷信,郭氏父子周围的人统统躲到一边,只有书记张砺奔到魏王府里,抚着郭崇韬的尸体大哭。李继岌的推官李崧最初并不知情,此时急忙入内来见魏王,埋怨道:“大军在外,未有皇上圣旨,怎么擅杀大将,万一逼得军士哗变,我们怎能安然返回洛阳?王爷,你做事太鲁莽了!”李继岌没有想到会产生这个结果,经他提醒,这才着急起来,忙问他怎么办?李崧叫他伪造敕书一份,假传圣旨,再盖上伪造的大印,说郭氏父子图谋不轨,着魏王铲除,其他人等均不知情,不预追究,然后公布出去。众人见了,渐渐心安。
几日后,西川节度使孟知祥来到成都,李继岌留下一些部将协助他防守,自率大军启程,将王衍家属一同带走。庄宗已得密报,下诏公布郭崇韬的罪状,下令诛杀他的儿子,抄没他的家产。郭廷说死于洛阳,郭廷让死于魏州,郭廷议死于太原。保大军节度使、睦王李存是唐庄宗第五弟,娶郭崇韬女为妻,宦官为杜绝后患,诬奏他对郭氏被诛十分不满,振臂喊冤,埋怨庄宗。庄宗大怒,派兵包围李存的府第,将他全家杀死。护国军使李继麟即朱友谦与伶宦关系不好,常常拒绝索贿,宦官借机诬陷他与郭崇韬通谋,也将他处死。他的儿子令德从军西征,即传旨董璋斩杀于军中。
大将李绍琛在这次出征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先前归咎于郭崇韬,无话可说。今番听说诛杀令德,又把自己排除在外,不由怨气重生,对部将说:“国家灭大梁,平巴蜀,定策之功在郭公,攻城破敌之功在我,至于弃暗投明,助国灭梁,其功又非朱友谦莫属。他们无罪获诛,叫人怎不心寒?我若归朝,恐怕是一样的下场了!”他手下的将领多是原河中朱友谦的部将,对旧主之死已心怀不满,此时听他说得可怜,均动了恻隐之心,当即就有人提议造反。于是众将拥着李绍琛,由剑州西返,打算占领成都,割据一方。
李继岌闻变,即命任圜和董璋率兵追赶,在汉州追上李绍琛,展开混战,正打得难解难分,李绍琛的后军大乱,一支人马长驱直入,冲破李绍琛的军队,接应任圜。原来新任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得知李绍琛造反,估计会来抢夺成都,于是发兵堵截,赶巧李绍琛正与任圜对阵,乘机从背后杀出。李绍琛腹背受敌,支持不住,只好拼命杀出,仅带十余人逃奔绵竹,半路被唐军追及,一拥而上,将他活捉。庄宗闻报,当即敕令诛死李绍琛,恢复旧名康延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蜀闹得不可开交,北方的邺都又出了问题。邺都就是魏州,因庄宗在那里登基,所以号称邺都。去年夏季,天下大水,邺都损失相当严重,到了十月,又发生一场强烈的地震,房屋十之八九倒塌,不少人逃亡到了他乡。目睹这两场灾难的人谈此色变,都说天降不祥,必有大灾,邺城将要大乱了。邺都的地方长官是兴唐尹王正言,他年老多病,记忆混乱,没有经世理政之才,一切事宜均由监军史彦琼决断。史彦琼是伶人出身,仗着皇帝宠幸,在魏州为所欲为,飞扬跋扈。邺都自王正言以下,无不对他俯首帖耳,曲意奉承。当时郭崇韬因西征不回,被继岌杀死,邺都不明真相,议论纷纷。朱友谦被杀后,密诏令史彦琼杀其子澶州刺史朱建徽,史彦琼半夜出城,不言何往,于是人们纷传言李继岌死于蜀,皇后归罪于庄宗,将他下毒害死,所以急召史彦琼。一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魏博指挥使杨仁,曾经带兵驻守瓦桥关,同光四年正月,任期已满,理应返回魏博。庄宗考虑到魏州兵力空虚,害怕他回去后,与故旧部众联络生变,就让他留驻贝州。杨仁倒没什么可说,问题是他的将士们却不答应,当即就有人闯入邺都市区捣乱,他们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即刻传回了贝州。兵士皇甫晖桀骜不驯,借机煽动军乱,他带领一些军士闯入杨仁的家中,对他说道:“我辈为国家效命十余年,剑不离手,甲不离身,如今已天下大定,主上不示恩宠,反而心怀猜忌,使我们距家咫尺之遥,却不得与亲人团圆,这种昏君,我们还听他的话作甚?况且皇后弑逆,杀死了皇帝,将士们都想回家与亲人相聚,请公与我们同行。”杨仁厉声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今英主在上,天下一家,雄兵百万,西平巴蜀,威震华夷,如日中天,你们都是各有家族的人,怎不为家人考虑,就想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呢?”皇甫晖持刀威胁道:“三军都想回魏州,都主张谋反,你若不听从,别怪我们不客气!”杨仁说道:“你们都有家小,还是想清楚了再行事。”皇甫晖怕他说动众心,一挥刀,将他杀死。
裨将赵在礼闻乱,来不及穿好衣服,爬上墙头往外跑,皇甫晖率人赶上,抓住他的双脚拉了下来,把杨仁的首级扔在他面前,吓得他浑身乱抖。皇甫晖又用刀逼着问道:“你肯听我们的话吗?如果不肯,指挥使就是你的下场!”赵在礼无奈,只好勉强答应。于是乱兵拥着赵在礼为帅,火烧贝州,大掠一场,然后趋临清,下永济、馆陶,杀奔魏州。魏州都巡检使孙铎等人闻讯,要求史彦琼发给兵器,登城防守。史彦琼担心军将们有异图,推脱道:“贼人离此还有六日路程,不要着急?”孙铎说道:“贼来攻我,必倍道兼行,现在不作准备,恐怕来不及了。”史彦琼仍是不同意,孙铎等人怏怏而退,果然当天夜里,乱军就打到了魏州北门,史彦琼当时正在北门楼,听到贼军的呼喊,慌如惊弓之鸟,忙忙下了城墙,单人独骑,跑回了京师。孙铎等人与乱军展开巷战,战至天明,部下所剩无几,只好携了老母,由水门逃出了魏州。
消息传至京城,庄宗大怒,立即命宋州节度使李绍荣率骑三千往魏州征讨,同时调诸道兵一同进讨。李绍荣原名叫元行钦,本是李嗣源的义子,在攻打幽州时得来的,庄宗爱他骁勇,硬是把他要到自己身边,后来元行钦立了很多战功,庄宗就赐名为李绍荣,养为义子。元行钦来到邺都,先遣人入城,拿着皇帝的敕令安抚众人。赵在礼送出了羊和酒来慰劳唐军,自己登上城头对元行钦说:“将士们长期远离父母妻子,十分想念,不等诏令,便擅自回军,从没敢反对过皇上,请公代为我们奏明,若能免我等死罪,我们一定改过自新。”皇甫晖大怒,聚众大闹,推推搡搡把赵在礼赶下墙去,然后指着城下诟骂,一把撕毁诏书,扔下城去。元行钦大怒,喝令众人攻城,裨将杨重霸率数百人奋勇登城,因后继部队没有及时赶上,他和手下数百军士全部被乱军杀死。元行钦攻城失利,退保澶州。
庄宗闻报,欲御驾亲征,众臣交相劝阻。一日忽报皇上亲军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人聚众闹事,杀死军使,扰乱都城。这从马直乃由皇上亲自挑选出来的勇士组成,素来忠心皇上,怎么也闹起事来?原来自打庄宗入洛以后,每日只知吃喝玩乐,不关心军士死活,他的士兵很快萌生了怨恨。当时储藏财物的仓库分内府和外府,外府供军政开支用,内府专供皇帝挥霍。后唐经济困难,外府经常入不敷出,内府却极为充实。政府要发军饷,数目不够,想从皇帝那里借出一点,皇上却不肯,军士都十分报怨。同光三年(925年),灾荒严重,政府根本发不出粮食,租庸使孔谦每天候在上东门外的码头上,等待运粮船的到达,到一点,发一点。军士们没有饭吃,只好卖妻鬻子,骨肉分离。妇女儿童成群结队地到城外挖野菜、刨树根、拾树叶过活,洛阳城外数十里的草木几乎被采摘干净。饶是如此,庄宗还是不肯生出一点恻隐之心,仍是自顾自的玩乐,他的军士们怎会不发动兵乱呢?幸亏兵乱发生在都下,扑灭及时,才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肋下生变,庄宗如何能放下心来,他想御驾出征?这时沧州、邢州也相继传来兵乱的消息,搅得庄宗寝食难安,想来想去,终于决定御驾亲征。枢密使李绍宏奏道:“京师是天下根本,虽四方有变,陛下也应该居中以制,平叛征伐,只须派大将出征就可以了。”庄宗道:“瞧我朝上下,哪有一将可用呢?”李绍宏说:“陛下取得天下,靠的是精兵猛将,如何会说朝中无人?总管李嗣源是陛下宗臣,身经百战,无往不克,威略之名,扬于华夏,如今赋闲在家,何不叫他率军出征?”李存勖本性爽朗,很少怀疑部下有什么三心二意,自从做了皇帝以后,受伶宦等人的影响,也变得多疑起来。李嗣源本手握重兵防守契丹,庄宗害怕尾大不掉,就将他召入朝中,名为宿卫,实是无事可做。这时众臣相继推举嗣源,他不肯答应,说道:“我还要依靠他保护京城,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人选?”李绍宏等人又奏:“以臣料之,非嗣源不可。”河南尹张全义也保奏李嗣源,庄宗只好同意。
李源嗣受命,发军到邺城,正逢李绍真平定邢州叛乱,也赶来邺城会师,二人合兵一处,攻打邺都。唐军不想为庄宗卖命,以张破败为首发动暴乱,挟持李嗣源和李绍真进入邺城。皇甫晖等人不想让他们入城,出兵拦截,双方展开混战,张破败等乱军被杀败,剩下二李两人进退无路。赵在礼出迎,将二人带入城中。李源嗣不想参预叛乱,遂骗赵在礼道:“魏州城易守难攻,可以做为根本据守,但城中兵少,倘若大军云集,便难以持久。城外军中有许多是我的旧将,都很听我的话,不如让我出去招徕他们,一同举事。”赵在礼大喜,放二人出城。
二人来到魏县,召集将佐,才有一百来人,其余全部跑散,好在李绍真的五千兵马尚留营驻守,这才有了去处。李嗣源吃了败仗,怕庄宗责难,打算避到封地镇州,上章请罪,被李绍真劝止,一同回京面见庄宗。邺下兵乱时,元行钦有众一万,屯在城南,李嗣源令人来召,他不但不来解救,反而引兵离去。这时惧祸,抢先向庄宗奏报,说李嗣源叛逆,与贼私通。李嗣源急忙上章表白,一日之间,连上奏章四道。庄宗派他的儿子李从审和中使白从训携诏前来劝谕他,叫他安心,不料行至卫州被元行钦扣押。李嗣源久等不见回信,以为庄宗欲加罪于己,遂在部将的劝说下调兵镇州,向大梁进发。
皇上亲军连续发生兵变,朝中大臣均已感到形势岌岌可危,纷纷请求庄宗拿出内府的积蓄颁发给饥寒交迫的士兵们。庄宗已经答应,偏偏刘后不同意,愤愤地对庄宗说:“我夫妇君临天下,虽然是靠武力打出来的,也是天命所至,既天命如此,还怕人心做甚?”庄宗一向惧内,遂下诏停止。宰相等又来到朝中相劝,刘后躲在屏风后面偷听,见众人恳求不已,遂取出自己的梳妆盒和洗盥用的两个银盆,又带上皇子满哥三人一起来到朝上,板着脸对皇上说:“四方贡献来的物品,已经赏赐殆尽,宫中所剩,只有这么几件东西,你们要拿就拿走吧!”庄宗闻言色变,众臣瞠目结舌,灰溜溜地退下。
过了几日,京中形势更加危急,到处都可听见军士的怒骂声。庄宗为保社稷,也顾不上刘后是否高兴,打开内府,散发财物,枢密使等人也拿出私财分给大家。军士得了财物不喜反怒,相对骂道:“我的老婆孩子都已饿死了,还要这些东西做甚!”扔得到处都是。庄宗听说了,很是后悔,急忙召元行钦回京捍卫。元行钦禀报庄宗道:“臣听说邺都有乱兵,打算渡河袭取郓、汴,希望陛下速回关东,招抚各军,免得被乱军诱惑,悉皆造反。”庄宗于是打定主意亲征魏州。
伶官王景进对庄宗说道:“西南还没有安定,王衍同党人数不少,听说车驾东征,恐怕图谋不轨,不如提早除掉,以防后患。”王衍一行被押至长安软禁,唐庄宗早就下诏书免他一死,这时受了王景进的蛊惑,忘记前言,竟下诏将其处死。枢密使张居翰取来敕文一看,俯身殿中的柱子将“行”字改为“家”字。西京留守接旨,即将王衍一家男女老幼全部枭首。王衍随行蜀臣僚属还有上千人,幸亏张居翰才保全性命,算是为庄宗积了一点阴德。
三月九日,庄宗自洛阳出发,派元行钦带着骑兵沿河东进,自己率领亲军徐徐跟进。军中与李嗣源有亲旧关系的人全都惧祸逃散,唯有李嗣源的儿子李从审还跟在庄宗身边。庄宗命他再去诏谕他的父亲,他怕被元行钦相害,始终不肯答应。庄宗晓谕再三,才勉强登程,路上遇见元行钦,果然为之所害。这时镇州的兵马在李嗣源义子李从珂的率领下与李嗣源会合,各路节度使和州刺史因为庄宗无故诛杀大臣,都心怀疑忌,许多人拥戴李嗣源进攻大梁,许多人按兵不动,观察风向。二十六日,李嗣源进入大梁。庄宗刚走到荥阳,听到消息,遣指挥姚彦温为先锋,率兵八百先行。不料姚彦温来到大梁,不开一弓,不砍一剑,却投降了李嗣源。另一个指挥使潘环押着粮草,守王村寨,也献入大梁。
庄宗听说众军离散,精神沮丧,登上一座高台往东遥望,大梁仿佛近在咫尺,想到三年前自己身率精兵掩袭大梁,人数虽少,却是何等的威风!今日虽有大军数万,可个个精神不振,哪有一点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物换星移,时过境迁,没想到我一生英雄竟会落到如此地步!他心情不好,便叫人拿来一坛酒与众将喝酒,一个乡下人煮了一只鸡献了上来,他问:“此台叫什么名字?”那乡人答道:“大家都管这叫愁台?”庄宗心里更不痛快,又喝了几碗酒,传令退军。这时军中的情况更乱,每日都有士兵逃亡,还至汜水时,人数已少了一半,庄宗这时才感受到人心的重要作用。
道过罂子口,道路狭窄,士兵们护住两旁让皇上通过。庄宗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们都是朕忠诚的卫士,等回到京师,魏王可能就从蜀中返回了,他们带来西川五十万两的金银,朕一定尽数赐给你们!”从官直言不讳地说道:“陛下今日才想起关怀将士,已经太迟了!恐怕他们接受了赏赐,也不会感激你的。”庄宗追悔莫及,泪水汩汩而下。过了一会儿,他向宦官张容哥索取袍带,打算赐给从臣,张容哥回答都已赏赐完了。众卫士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骂道:“国家败亡,都是由于你们这些阉竖捣鬼,皇上要赏赐我们,你敢抗旨意不尊?”拔刀要杀张容哥,庄宗慌忙拦阻,好言劝慰,众人这才罢手。张容哥心灰意冷,对手下小宦官说道:“皇后吝财如命,不肯犒赏三军,如今出了事情,却怪在我们头上。看样子我们今后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与其让他们乱刀剁死,不如自行了结。”于是投河而死。
庄宗来到石桥,人马更少,景色十分凄凉。庄宗不胜其愁,便召众将在田野上饮酒。这时已到了三月底,春意浓郁,景色妩媚,但见柳带嫩黄,草含新绿,山花烂漫,美不胜收,田里的庄稼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大自然的春天是这等美丽,可在庄宗的眼里,一切似乎视而不见,他觉得天是阴沉的,田野是灰蒙蒙的,绽放的鲜花是刺眼的。谈及当前的形势,庄宗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元行钦等人说:“邺都离乱,群盗四起,如今谣言纷起,朕也无能为力。你们追随我多年,富贵艰难,无不与共,今日事态如此,你们不帮朕出一策,想一计,可是在坐观成败吗?”元行钦等人急忙离座跪倒,涕泗交流地说道:“臣本小人,蒙陛下收留,位至将相,危难之时,不能立功报效,虽死难辞其咎。臣一定誓死报效,请陛下明鉴。”一百多人纷纷持刀截发,以发代首,表示誓死保卫皇帝,庄宗这才稍感欣慰。
当晚,庄宗返回洛阳。几天来洛阳城里的空气十分紧张不安,护驾的卫兵不断逃回,使得人心慌乱,上下不安。乱兵大肆抢掠百姓,军官们也开始聚众闹事,安义节度使孔杀死监军使夺得了城墙的守卫权。其他将士们也议论纷纷,四处活动,行动诡秘。宰相豆卢革、韦说等人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庄宗回京的第三天,召集枢密使和宰相商议军情,大家面面相觑,对当前的窘困束手无策,最后李绍宏提议说魏王西征大军就要返回,只要守住汜水,不使叛兵攻入都城,等魏王回来就好办了。庄宗想想也没有其他方法,只好同意。为了鼓舞士气,庄宗亲自来到上东门外检阅军队,表扬他们的忠心,勉励他们的勤劳,告诉他们,只要坚持到魏王回军,一定每人连升三级,赏银无数。这些军士们追随庄宗打了多年的仗,本以为庄宗做了皇帝,自己和家人也能随之享点清福,谁知庄宗自顾玩乐,根本不顾他们的死活,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父母被饿死,不少人妻儿离散,就算勉强维持的也面黄肌瘦,奄奄待毙。他们早就恨透了这个皇帝,早就想反对他了,只是缺少领头的人。庄宗的许愿,他们好像没有听见,个个面无表情,一声不哼,与几年前庄宗誓师伐梁时的波澜壮阔的声势截然相反。庄宗见状,知道人心已失,可他还是希望军士们不会发难,只要能坚持继岌回来就好办了。
四月一日,庄宗就要动身前往汜水,他的护驾亲军阵于宣仁门外,步兵候于五凤门外,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庄宗出来。庄宗正在吃早饭,忽听宫城的兴教门传来一阵骚乱,喊声大振,他知道有变,急忙放下碗筷,召集贴身侍卫,领着他们往兴教门冲去。刚到中左门,乱兵已突入宫内,领头的是伶人出身的从马直御指挥使郭从谦,是他颇为信任的一个亲军将领。庄宗大怒,拍马舞剑,直奔郭从谦。郭从谦打不过庄宗,虚晃一招,往回就跑,带着乱兵退出了宫外。庄宗一面令关上城门把守,一面速召骑兵统领朱守殷入宫剿灭乱党。谁知朱守殷见庄宗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竟不肯率兵入内,反候在宫外,坐山观虎斗。郭从谦又纠集了许多乱兵,放火焚烧兴教门,攀着皇城,进入宫里。庄宗的亲近侍卫,见乱兵众多,各逃性命,只有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数十人还跟在庄宗身边。庄宗手舞宝剑,亲自格斗,杀死乱兵一百多人。郭从谦看到庄宗骁勇异常,格斗良久体力不减,于是抽出一支弓箭,对庄宗射去,正中面颊。庄宗痛得大叫一声,几乎就要摔倒。伶人善友急忙上去搀扶,把他扶回了绛霄殿的廊下。庄宗咬牙拔下箭头,鲜血立即流了一身。善友急得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庄宗勉强笑道:“哭什么,我死不了。”
这时,宫内的战乱基本结束,胆小的乱兵见庄宗中箭,惧祸跑出了宫外,胆大的乱兵,则闯入宫中搜寻宝物,陆陆续续走散了。李彦卿等人奔到绛霄殿来看望庄宗,庄宗因失血过多,脸色变得蜡黄。他见李彦卿等血染战袍,各挂了不同程度的伤,心里很是感动,说道:“朕有许多心腹,关键时刻都跑得不见影了,唯有你们誓死相随,忠心耿耿,可惜从前没有好好地善待你们,今后也没有机会了。”众人流泪说道:“效忠君王是臣子的本份,有什么善待不善待的!”庄宗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又是一阵激动,一股热流又从创口奔涌出来。他感到口渴得厉害,叫人给他拿水来。李彦卿说道:“陛下,你失血太多,喝水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庄宗道:“事已至此,活着又有什么作用?况且我伤势严重,根本治不好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样。”众人不敢作主,派一个宦官请示刘后。刘后听到乱兵攻城和庄宗受伤的消息后,正在寝宫收拾细软,准备逃走,不耐烦地说道:“这点小事也来麻烦我,给他一杯水喝就是了。”宦官领命,捧进一碗酪浆,庄宗大口喝下,才一入腹,立时毙命,享年43岁。李彦卿等人围着庄宗哭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众宦官和宫女见庄宗已死,纷纷逃离绛霄宫,只剩善友一人守着庄宗的尸体痛哭。刘后闻报也不来探视,携带细软逃出宫外。善友看到这人情薄淡,世态炎凉的情景,心中更是悲痛,心想:主上纵有千般不是,终究还善待了不少人,怎么他死后,竟无一人来为主上收尸呢?想到庄宗平日对自己非常宠幸,自己终不能学那忘恩负义之人,弃主上于不顾,于是收集殿中的木质乐器,堆放在庄宗尸体上,点着了火。他跪在地上,冲着庄宗的尸体叩了一个头说道:“皇上,今日局势混乱,为了避免圣体遭人污辱,臣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望你在天之灵能宽恕我。”火借风势,越烧越大,整个绛霄殿很快被火裹住。曾经叱咤风云、智勇兼备的李存勖就这样葬身火海。
庄宗死后,刘后携带珍宝逃出洛阳,打算躲到太原出家为尼,被李嗣源派人抓获处死。魏王李继岌回军至兴平,听到洛阳兵变,西撤至武功,为宦官李从袭杀害。李存勖的兄弟除李存美身患风疾,卧床不起而免遭屠戮外,其他均被李嗣源的部将安重诲密令处死。他的四个儿子乘乱逃出,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