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巫族少女走后没多久，刘川就停止了痛苦的嘶吼，安安静静地仰躺着，瞪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望穿了层层时空，落在遥远而虚无的某个点上。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跟我刚觉醒的时候一样，“看”到了先祖的某些经历，但直觉告诉我，现在打扰他一定会对他造成非常糟糕的负面影响。
弥深皱眉道：“他的人格正在融合……但愿最终留下的那个，容易控制一点吧。”
我倒是不在意是否容易控制，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控制他，只要他不给敌人帮忙就行了。
但我也并非完全没有期望。我希望他最终留下的是温和善良的人格，那样或许更容易让巫族重新接纳他。要是留下跟共工相似的那种……那还不如别让他跟族人见面，否则搞不好还得被重新诅咒一次。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漫长，刘川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眼泪汪汪地冲着我说……
“姐姐，谢谢你带我过来。”
我彻底呆住，完全没想到最终留下的人格，会是年纪最小也最弱的这个。
或许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格心中的执念最深，所以在融合的过程中，另外几个人格主动选择了谦让吧。
就连弥深也忍不住感叹：“看来他的其余几个人格也都不算坏得太彻底。”
我没有仔细问过他的那些人格都各自是什么年龄、身份、性格，现在也没必要再问了。但其实想想也知道，被沐天雄强行分化出来的人格，肯定有许多都是阴暗偏激专门负责做坏事的。否则的话，弥深也不会那样说了。
“姐姐，我要到山上去！”小刘川像是个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糖果的孩子那样，撒开步子欢快地奔跑着，全然忽略了笼罩在山体周围的凛冽风雪。
那可不是普通的风雪！
“小心！”
“砰！”
刘川一头撞在无形的屏障上，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在空中洒成一道凄凉的彩虹。
“刘川……！！”我飞扑过去，然而还是慢了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砸在我面前，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我盯着那刺目的红，整个人都在发抖，心中无限痛悔。我错了，我不应该带他来的。我不应该以己度人，自己忘了过去的仇恨就以为巫族里的其他人也都能淡忘……
“他现在就是个孩子！你们这么对他，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我冲着风雪深处的人影咆哮。
弥深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传音说：“想做什么就放手做吧，不用顾虑什么结盟计划。还有妖族呢，没事儿。”
结盟……我两个字让我稍稍清醒了几分，可是胸腔中的怒火仍然翻涌不休，我没办法原谅他们这种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下死手的行为！
杀生风歇，乱神雪止。
鹤发苍颜的老人领着娇俏的少女缓步走出，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似不解又似懊悔，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少女比较心直口快，打破了可怕的沉默。
“我、我以为他又要撞，就，就……我没想到他这么脆弱！”
“你知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我狞声咆哮，甚至有种直接撕了她的冲动。
老者说：“放逐共工，不光是我们巫族内部的决定，更是上古万族共同定下的惩罚，是永远都不能、也不应该被更改的。阿琳刚才出手的确重了些，但那也是因为共工擅闯不周山在先，阿琳才会阻拦的。我们全族用了一千八百多年才把不周山复原到这种程度，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它再被毁灭一次。”
我指着刘川叫道：“可他早就不是共工了啊，他现在叫刘川！他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不管他的另外几个人格怎样，反正现在这个退化到五岁的他，绝对是无辜的！
“不，他就是共工。”老人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说得很重很重，带着无穷无尽的憎恨，和永不原谅的决绝。
我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因为我发现说什么都没用。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树敌，但我也没法接受自己的盟友这么固执无情，所以结盟什么的就当我没说过吧！弥深，咱们走吧。”我做出了理智告诉我的最正确的决定，然而胸腔里翻涌的怒火让我憋得实在难受，我甚至感觉自己快爆炸了！
“姐姐……”小刘川虚弱地叫了一声，更多的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我赶紧蹲下拉住他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小刘川不顾伤痛挣扎着起身，像个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说：“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错了……爷爷，小姐姐，你们可以原谅我么？”
名叫阿琳的少女气鼓鼓地叫道：“这么大人了还装小孩子博同情，恶不恶心！”
“他没装！”我愤怒地咆哮，本源之火在我身后熊熊燃烧。但我并未完全丧失理智，所以并未真的攻击，只是冷冷地说：“我不想与你们为敌，可你们也别逼我！”
阿琳灵巧一旋，竟然化成了人面鸟身的模样，三对翅膀同时张开，片片长羽闪着寒光，锋锐如刀。
“明明是你忘了身份胳膊肘朝外拐，凭什么吼我！”说着就要冲天而起，却被老族长一巴掌拍回人形。
“阿琳，闭嘴。”老族长轻声说。
“爷爷！”阿琳满脸不服。
“闭嘴！”老族长陡然严厉起来，阿琳瞬间就不敢吭声了。
紧接着老人又冲着我和弥深说：“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了天帝想要灭世的意图，但怎奈天路已断，我们根本没有和天帝交手的机会，就更别说什么阻止了。所以我们最终决定迁移至此，生生世世修复天柱，以求有朝一日可以登上仙界阻止天帝……既然你我都怀着同样的目标，情势又那么紧急，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罪人放弃结盟呢？我们应该联手的！”
我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可是脑中忽然闪过方才小刘川道歉时的模样，立刻就改了主意。
“只要你们原谅他，我就答应结盟。”我态度坚决地说。
老族长面露难色，半晌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既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就这么干耗着，像是要考验我的耐心和决心。
然而我并不想这么浪费时间。我打算先带小刘川离开，等他伤势恢复以后再慢慢开导他。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弥深竟然也开口替刘川求情。
“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如何？你们可以不用急着原谅，等到他可以功过相抵的时候再重新接纳他，这样可以吗？”弥深开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条件。
老族长仍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询问了很多关于外界的情况，试图更全面更具体地了解这次灾难到底有多严重，以及后续的影响可能会有多可怕。弥深耐着性子全都回答了，才终于换来对方的一句：“好，我代表全族跟你们结盟！”
我略微扯了扯嘴角，完全没有之前想象中的喜悦。这一丝丝笑容，也是为小刘川而发的。
“弥深，我替小刘川谢谢你……”我悄悄传音。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再说这么生分的话别怪我教训你。”弥深传音回应，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听着老族长开条件。
老族长说：“共工当年撞倒不周山害得人间洪水肆虐生灵涂炭，而且也让所有生灵失去了谋求长生的机会，这样大的罪孽不是寻常的小小贡献就能够弥补的。如果硬要给他弥补的机会，那恐怕也只有重修天路这一条了。他撞断的，让他来修复，不算我们刻意刁难吧？”
弥深不置可否地反问：“你们修复了一千多年都无法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呢？”
“不周风。”老族长倒也算坦诚，直接就说了实话：“越靠近九天，不周风就越是刚猛，我们的大部分族人都承受不住。而且我们使用的材料也不够坚固，抵挡不了高空的不周风……虽然我们是仿造女娲的炼石步骤进行炼制的，但炼出来的还是跟真正的补天石有很大差距，这就是我们一直无法成功的原因。”
这特么的太坑了吧……仿造版补天石都扛不住的风力，刘川能有什么办法啊？别说他了，让我和弥深一起动手，恐怕都没法让不周山恢复原样。偏偏人家还理由充分，我们就算明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没法说他是故意刁难。
共工啊共工，你当年撞什么不好，干嘛非得撞天柱啊！你知不知道你把你的后人坑出血啦！
弥深也觉得这个任务根本没法完成，可是人家的确摆出退让的姿态了啊，又不好直接拒绝，最后只能先传音问我：“你还生气么？”这意思其实就是：消气了就答应下来先把敌人灭了再说吧，但要是还觉得咽不下那口气，也不用勉强自己，拒绝掉就好。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着有个奔头总比没有好一点儿，正准备答应，却被小刘川抢了先。
“……我能办到。”小刘川虚弱地说。
这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甚至就连我都忍不住怀疑，这孩子是摔糊涂了吧？
要么就是他对不周风的威力完全没概念？！
然而小刘川却用稚嫩的嗓音，虚弱而笃定地重复……
“我、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