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沐天雄不喜欢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跟沐曼妮有什么不同,只傻傻地以为爸爸不喜欢我的原因是我不够乖、不够可爱、幼儿园里拿的小红花不够多……于是我拼了命地努力,用小小的脑袋想出各种异想天开的办法,试图讨爸爸欢心。
结果是什么呢?
我花了很多心思画出的画像,被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我满心骄傲地把满分考卷拿给他看,他却连瞥都懒得瞥一眼;我学电视里的情节给他打洗脚水,结果因为年纪太小力气不够把水洒在地板上了,被狠狠地打了一顿……那天晚上我缩在被窝里,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原来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从最初的羡慕、嫉妒,到后来的不解、伤心,再到后来无奈地接受,以及知晓身世后的恍然大悟。
我以为我理解,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儿时埋下的心结了,然而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记得,一直都……介意。
可是如今连这份伤心和介意都变成了笑话。
我心心念念讨好的,竟然是自己的仇人。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养育之恩,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和算计。
真讽刺。
弥深轻轻地抚着我的长发,心疼地说:“每个小孩子都渴望得到父母的疼爱啊,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怪自己。”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可笑。”我抽噎着说。
弥深立刻反驳:“不,没什么可笑的。如果换做是我,从懂事起就被不停灌输某个人是我父亲的观念,我也会全盘接受,也会同样地渴望那个人疼爱我。犀儿,你什么都没做错,真的。错的是那个从小就骗你的混蛋!”
“犀儿,你现在有我呢。我和宝宝永远都不会算计你、伤害你,忘掉以前的经历吧。你这样沉溺在痛苦里,只会让我看着难受啊……乖,别哭了好不好?”弥深温声细语地劝慰着我。
我强忍泪水,哽咽着问:“你说……这些事情我养母知道吗?”
弥深说:“我不知道。那家伙的记忆很零碎,我没找到关于她的内容。不过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借用三生石回顾她的人生经历。”
“不用了。我相信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这样我还可以继续记住她对我的好,偶尔怀念她曾给予我的那些温暖。我还可以告诉自己,我是被爱着的,一直都是。
我曾经付出的那些努力与讨好,并不完全是笑话。
弥深温柔地顺着我说:“那就不看。我也相信她是不知情的。”
忽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我和弥深同时望去,只见刘川不知何时醒了,正拼命地往墙角里缩,恨不得躲进墙里去似的。此刻的他看上去惊恐而又无助,完全不像是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人,反倒像是个幼儿园小孩子。
弥深扫了一眼先前抽出的那堆小光团,对我传音道:“这家伙不对劲,照理说他不应该这么快醒过来的。你小心点,如果有危险就赶紧跑。”
我点点头,再也顾不上心底的难过,一心只想弄明白刘川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而墙角里的他……此刻已经吓哭了。
是的,吓哭了。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哆嗦着说:“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竟然也变成了四五岁小男孩的声音。
难不成他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个灵魂?!
在我震惊的时候,弥深已经弄清楚状况了,悄悄地传音说:“看来这也是他多重人格中的一个。这个人格藏得太深了,以至于我和食梦妖都没有发现……真不知道类似这样的隐藏人格还有多少个。”
我听得似懂非懂。我对于多重人格其实没什么概念,只模糊地知道这貌似是一个人分化出了很多个不同的性格和身份,现在亲眼见到一个大男人变成了小孩子,我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我真想知道,沐天雄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把刘川的精神割裂成这么多份的。
弥深已经开始“审问”起这个新出现的隐藏人格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人打你?对方想逼你说出什么?”
刘川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带着惊恐的表情拼命摇头,泪珠飞溅,看上去相当可怜。
平心而论,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缩在墙角里哭这种画面,其实看着挺奇怪的,可我还是心软了。或许是我天生就同情心泛滥,也或许是我忽然觉得他蜷缩着身体哭泣的模样,很像当年躲在被窝里掉眼泪的那个自己吧。
我不顾弥深的反对,慢慢地走到刘川面前,蹲下去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甚至都忘记了流泪。那双被浸润过的眸子又黑又亮,纯净得像是未经雕琢的宝石。
这双眼睛里,此刻清清楚楚地映着我的脸。我有一瞬间晃神,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在慢慢地缩小,面庞越来越稚嫩,越来越熟悉……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中,我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这让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微妙的,像是在安慰小时候的自己。
“别哭,所有的苦都已经过去了,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却也同样是说给当年那个我的。
刘川怔怔地看了我好半天,忽然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而且还叫我:“姐姐……姐姐!”
真难想象,这个家伙不久前还在幻境里差点攻击我,现在又抓着我的胳膊管我叫姐。尽管我知道这不是同一个人格做出的行为,但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要是天天跟这个家伙接触,时不时见证他在各个人格之间无缝切换……时间长了恐怕我也得疯掉吧?
我把思绪拉了回来,无视掉鬼王大人醋意满满的眼神,像对待真正的小孩子那样,耐心温柔地安抚着刘川。很快,我的努力就得到了回报,隐藏人格向我敞开了心扉,主动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个人格是五岁时的刘川,他并没有随着刘川的身体一起长大,而是永远定格在了五岁那年。
他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孤独的,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看不见他。他以透明人的状态到处飘荡,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应该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但具体是哪、具体是谁,他并不清楚。
他随着直觉飘荡了好几年,孤独地快要发疯了。于是他放弃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尝试着跟遇见的每个人打招呼,希望可以遇到一个能看见他的人。
只要一个就好。
后来他真的遇到了,可结果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那个人根本不想和他做朋友,把他关了起来,不停地打他,逼他说出自己的身世,以及隐身术的修炼方法。他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于是就一直一直地挨打,无穷无尽地挨打……
小刘川说,后来他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我和楚弥深。他以为我们跟那个坏叔叔是一伙的,所以才会哭着求饶。
看来,他应该是承受不住折磨自我封闭了。当然也可能是分裂出了更强悍的人格,试图反抗逃跑,还有可能是被强行催发出了别的人格,然后强行洗脑以便控制利用……真相如何,恐怕我是没法从这个小刘川口中知道了。
“你能形容一下那个坏叔叔的长相吗?姐姐可以帮你报仇哦。”我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
小刘川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得先让我知道他是谁才行。”虽然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我还是想要确认清楚。
小刘川笑了,满脸天真无邪:“姐姐真好!怪不得我看到姐姐就有种特别的感觉,你是天神派来跟我做朋友的对不对?”
我怔了怔:“特别的感觉?什么样的?”
难道是同族气息的感应么?那么他之前四处飘荡的那几年,是不是就在追寻着这股气息,追寻着巫族迁移的足迹?
小刘川才五岁而已,这份执念绝对不可能是属于他的。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共工留下的怨念。
代代相传,延续了数万年的怨念。
共工会想去哪儿、想见谁?当然是巫族的隐居地,当然是巫族族长!
我整个人都难以遏制地激动起来,想不到峰回路转之后,找到巫族的希望就这样摆在面前。只要我能跟小刘川好好沟通,哪怕问不出具体地点,至少也能让他指一个方向,确定一个大致范围!
这就够了!
然而小刘川并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他还在认认真真地描述坏叔叔的相貌。我担心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话,会让他觉得我并非真心想要帮他报仇,于是只能耐住性子等他说完再问巫族气息的事儿。
可惜五岁小孩子的词汇量和表达能力都非常有限,小刘川说了半天都没有重点。弥深默默地离开了片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张沐天雄的照片,估计是从别的房间里翻出来的。
“是这个人吗?”楚弥深把照片在小刘川眼前晃了晃,面无表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