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老费,又扭头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陈耀阳,摇摇头,轻声说:“我觉得自己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不如交给他吧。”
话音落,我就感觉气氛诡异地寂静了片刻,甚至连淳慧小和尚的诵经声都中断了一下。我疑心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在看清楚老费骤然变色的表情之后,忽然有点后悔。
老费用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大家立刻埋头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但是这份诡异,足以让我明白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跟我过来。”老费把我领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压低声音说:“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讲,我得回去才能告诉你……呃,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走,但我必须得告诉你,任何退出组织的人,都必须清除一切记忆。你确定要退出吗?”
他刻意地在“一切”这个词上加重了音量,这让我隐隐觉得不妙。
“一切的意思是关于组织的所有记忆,还是不管有关无关统统抹掉,让我变得跟完全失忆的人一样?”这个问题我必须得先问清楚。
好在老费没有要坑我的意思,直白而肯定地回答说:“是后一种。我们目前在这方面技术有限,无法抹除特定时段的记忆,所以为了防止秘密外泄,任何成员想要退出组织都必须接受海马体手术,用物理手段彻底消除过去的记忆。这手术不会影响智力和行为能力,但是会让人忘记出生以后的所有记忆,并且永远无法恢复……你确定吗?”这是他第二遍问我这个问题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我感到非常意外,而且很生气!
“老费,你当初诓我加入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退出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故意的吧!”我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们连瞬移都能做到了,抹掉一点记忆有那么难吗?还得做手术,你怎么不干脆说退出就得被灭口啊!用这种办法逼我给你们卖命一辈子,你就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老费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我承认我是故意隐瞒了这一点,因为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加入进来……还有,这个规定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哪怕是我想退出的话,也一样得接受手术。队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这样,所以你不必觉得不公平。”
“少转移重点了,你事先不告诉我就是诓我!”我真是要气死了,当初怎么会觉得老费很可靠的?他明明就是个狡猾透顶的老狐狸!
老费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让我看着就来气很想咬死他的那种程度。也不知道他用这种手段诓了多少人,受过了多少次类似的甚至更激烈的质问,才能做到这种可恨的平静。
他忽然后退两步,冲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沉声道:“抱歉,我承认自己骗了你,而且不止这一件事……我曾说过只要你加入,就会动用组织的力量帮你寻找你的母亲,但实际上……其实根本不需要寻找,因为你的母亲一直都在组织里。她现在就在总部,只要你跟我回去就能就能见到她。这些年她其实一直都在等你去见她。”
我惊呆了,不敢相信他的话,但是内心的直觉又告诉我他这次没有撒谎。事实上他也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谎话,只是隐瞒了很多。
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消失了,我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我还有选择吗?”
我已经骑虎难下了,也只能乖乖地跟着老费进了空间隧道,走了差不多几分钟,再出去时我竟然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琉璃瓦,这是……故宫?!
“总部在这里面?!”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老费低声道:“不是,总部里面的空间门只能出不能进,这里距离最近的传送点,咱们等下开车过去。”
附近明明没有人,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尽量压低音量,我以为他只是出于谨慎的职业习惯,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我眼睁睁看见面前的空气中瞬间走出十几个人来!他们全都穿着便装,但是杀气凛凛的眼神让我知道他们绝对不是普通人。跟他们对视,我甚至会有非常明显的被压迫感……他们的精神力量丝毫不弱于我。
“通行证。”为首一人冷冷地命令。
老费没说二话,直接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然后扭头冲着我说:“你也把工作证给这个小同志看一下。”
“……我没带。”这是实话,我被陈耀阳从家里带出去的时候,他只说要领我兜风散心,甚至连要在今天抓捕廖黛帕的打算都没跟我说过,就更别提后面发生的种种了。我怎么可能会想到要带上工作证呢?
为首的男青年一听这话瞬间沉下脸,而他身后的十余个人则迅速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神色戒备地盯着我和老费。他们虽然没有掏出任何武器,但光是这份气势上的压迫,就已经让我非常不安了。
老费用略带责怪的语气冲着我说:“不是告诉过你工作证和徽章必须随身携带吗,你怎么不听呢……”我抿着嘴不说话,他只好干咳一声跟对方打商量:“小同志,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向你保证,她真是我们队里的新人。你先让我们出去,等下我再派人送一份正式的身份证明文件过来行吗?
“没有证件不能放行。”男青年声沉似铁,完全不给老费面子。
老费也不生气,只是用无奈的语气问我:“你把证件放哪儿了?”
“家里。”
“具体位置呢?”老费又问。
我刚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对,惊问道:“你想干嘛?派人去我家拿吗?不行!”忘尘留给我的那本秘籍还在枕头底下压着呢!那本书我平时走到哪带到哪,但是今早知道养母要跟我断绝关系时我太难过了,被陈耀阳拖出门的时候就没想起来要带上它……天呐,我简直没法原谅自己,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就给落在家里了呢!万一被偷了,我怎么对得起忘尘……
老费试图劝我:“就只是派个同事过去拿一下工作证而已,你放心,绝对不会碰别的东西。”
“那也不行!”我态度坚决,“大不了我不去总部了,原路回去还不行么?我还是服从你和组织的命令,但是总部我就不去了,行吧?”
老费面露难色:“入职仪式还是得办……”
为首的男青年也冷冷地说:“证明身份之前,你不能离开。”
我有点收不住情绪了,没好气地说:“我原路回去怎么就不行了啊,你们也太刁难人了吧!”
老费拼命地冲着我使眼色,恨不得动手捂住我的嘴。便衣人中谁也没开口,但是我明显感觉周围的空气降低了好几度,竟让我在盛夏烈阳之下感受到了森森寒意,心里的那点火气和怨愤,瞬间灭了。
老费小声告诉我:“通往这里的空间隧道也是单向的,你还是配合一点赶快告诉我工作证到底放在哪了吧,不然我还得叫人去你家里搜。你也不愿意自己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对吧?”
我不肯松口,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犹豫。
老费又说:“快点儿吧,趁着‘那边儿’的同事还没过来,我叫人走一趟也方便,要是等他们全都过来了再叫人折腾,来回需要的时间可就长了。何苦一直在这儿耗着呢,快点说吧……”他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拨号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在学校里处理尸体的那几个同事,想了想之后还是选择说了:“东西在二楼主卧,左边那个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千万不许碰别的东西啊,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你放心。”老费把电话打出去,简练地交代了一遍,挂断之后又继续安抚我的情绪,让我相信自己的同事。
当着那么多身份不明的便衣的面,有些事情不方便提,我只是挂着讽刺的笑容盯着他看了几秒,就挪开了视线。老费知道我还在气他之前对我的隐瞒,尴尬得僵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气氛僵硬,每一秒都是折磨。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个不认识的女同事从空间门里出来,将我的工作证和徽章一起交给老费。老费赶紧把东西递给男青年检查,确认真伪之后我们终于被放行了。
男青年一声令下,所有便衣人齐刷刷地后退一步,就这么直接隐入雾气之中。眨眼之后,连雾气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红宫墙。
他们也都有异能吗?可是看他们对待老费的态度,不像是十九队里的人啊,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有很多疑问,转瞬又暗暗自嘲,我干嘛要想这些呢?知道得越多,我就越没办法从这张无形的巨网里挣脱出去,还是别乱问问题了吧。
更何况,就算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得到了也未必是百分百真实、全面的答案,干嘛还要问?如此想着,我忍不住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脚步越来越慢,跟老费之间的距离也拉得越来越远。实际上,我的心离他和他所代表的组织,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