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德容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陆小姐为何要去瑞士?”
陆灵犀没法告诉她真实原因,只好说:“既然要离开,自然是越远越好,以免日后再有牵连,最好此生永不相见。”
“你当真舍得离开剑耘?”
陆灵犀认真的说:“霍小姐可还记得那次你去馥园看我,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嫁给霍公子。”
霍德容点头,没错,当时陆灵犀的确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还问霍剑耘,这姑娘是不是强抢来的。
陆灵犀又道:“我有自知之明,深知配不上霍公子。虽然救他两次,也只不过是巧合,不敢奢望什么回报,更不敢想着嫁给霍公子。”
霍德容本来还怀疑改去瑞士是陆灵犀的缓兵之计,听完这些话,才算是打消了疑虑。只不过,原计划今日就送走陆灵犀,如今人已经带出了馥园,再送回去不妥,万一她临时变卦不肯离开,或是此事被霍剑耘知晓,那就彻底办砸了。
于是霍德容便在附近的燕熙旅馆,给陆灵犀定了一个套房。
安排妥当之后,霍德容道:“我回去告知父亲,尽快替你安排行程,你暂且住在这里,不要外出,以免被人看见。我方才交代了经理,一日三餐自有人送到房间里来,咏梅留下供你使唤,有什么事交代老杨去做便是。”
咏梅和老杨都是她夫家的人,根本就不认识陆灵犀,自然也就不会给霍剑耘通风报信。
陆灵犀点头:“霍小姐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她是存心想走。
霍德容离开旅馆,回府找霍茂林禀明此事。
陆灵犀的反应让霍茂林很是意外。他还以为这女子既然已经和儿子有了夫妻之实,必定不肯离开,于是便做了先礼后兵的打算,让女儿出面先好言相劝,她若是不肯乖乖听话,便直接叫人打昏了送上火车,没想到她居然肯主动离去,还要去更远的地方。
这丫头“深明大义”的有点反常,霍茂林也怀疑她用的是缓兵之计,便道:“你别管那么多,赶紧将人送走。”
“父亲,若把她送去日本,恐怕剑耘得了消息,去接她回来,还不如远远送走,彻底绝了剑耘的念头。
霍茂林道:“她要去瑞士,倒也不难。就怕她用的是缓兵之计,在城里拖上几天,好让剑耘得了消息去找她。”
霍德容忙道:“父亲放心,我已经留了两个人守着她。等晚上四弟回来,父亲只说一早就派人送她坐了火车,四弟想要再追也来不及了。”
霍茂林略一思忖,道:“留在本地还是不妥,先将她送到上海安顿,再安排去瑞士。此处人多眼杂,万一被剑耘知道,必定不肯罢休。”
“父亲考虑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霍德容离开督理府,叫司机开了车,来到燕熙旅馆。上了楼,却发现套房里空无一人,不仅陆灵犀不见踪影,竟连咏梅和老杨都不知去向。
霍德容大惊失色,立刻叫了经理过来询问。
经理回答刚才来了几个士兵,将三人带走了。
霍德容急忙问:“是谁的人?可说了去哪儿?”
经理小心翼翼回答:“三小姐,他们拿着枪,小人那敢多问。几个人出了门便上车朝东去了。”
那时,霍德容刚走不久。
陆灵犀正和咏梅说话,忽然外面一阵嘈杂,五六个士兵一拥而入,进了燕熙旅馆,挨个房间开始查人盘问。旅馆不大,不多时,便到了陆灵犀所在的房间门口。
因为霍剑耘连着遭了几次暗算,城中戒严,水陆封锁,时常有士兵在旅馆,车站等地搜寻可疑人士。陆灵犀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在套房的里间没有出去,听见咏梅在门口和人说话。
咏梅在霍德容身边多年,见惯了场面,落落大方的亮明身份,以为这些人听见三小姐的名头便会走开,没想到这一行人却一把推开咏梅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三十多岁年纪,看见陆灵犀,打量了几眼便问:“你是不是姓陆?”
陆灵犀顿时觉得不妙,从沙发上站起来,佯作镇定的说:“我不姓陆。你们恐怕找错了人。”
“不管姓什么,跟我们走。”那人说着便动手来扯陆灵犀。
“这是霍三小姐的贵宾,休得无礼。”老杨正要拦阻,立刻有人抽出枪抵着他的胸口。
老杨和咏梅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陆灵犀愈发觉得不对,但是枪口指着自己,只好乖乖跟着这些人离开旅馆,上了汽车。
上车之后,三人便被捆了起来,眼睛蒙了黑布,口中也塞着软布。
虽然咏梅和老杨也一起被绑架,但是陆灵犀明白,这些人是针对自己来的,一开口就问她姓不姓陆,显然知道她的身份。而她来到这里没得罪过任何人,被绑架的唯一理由,肯定是因为霍剑耘。
原先她心里还对霍剑耘有点恋恋不舍,现在越发坚定了要离开他的念头。自从认识了他,就开始各种倒霉,各种遭罪。
车子颠簸的她骨头都要散了架,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下来。
她被人从车上扛了出去,走了不远,扑腾一下扔到硬硬的地砖上,摔得她两眼发黑,差点没昏过去。蒙在眼上的布被揭开,口中塞的布也被取了出来。
陆灵犀蜷缩在地上,眼睛一片模糊,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她打量着四周。
这是面积大约四五十平方的一间屋子,没有任何东西,四壁空空,虽然破旧不堪,却干净的连一片木屑都没有,压根也别想找到割开绳索的工具,窗户也是钉死的。
陆灵犀绝了逃跑的念头,无力的叹了口气。
咏梅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老杨安慰道;“别怕,少奶奶得了消息肯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陆灵犀也盼着霍德容得了消息会来救出他们,可是一直从中午等到傍晚,也没有任何动静。老杨饿的受不了,想要喊人送点吃的,外头的守兵置之不理。
天黑时忽然房门被打开,进来两个人将咏梅提了起来,咏梅吓得喊了一声救命,被那士兵用枪托朝着后脑狠狠一击,瞬间无声无息的被拎了出去。
陆灵犀吓得咬住唇,硬生生将一声尖叫吞回去。屋内只剩下她和老杨,两人在黑暗中,又饥又渴的煎熬到了天亮。
陆灵犀饿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手脚都没了知觉,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原先想着瘫痪了生不如死,此刻才知道,那离生不如死还远着呢。瘫痪的时候,至少还有人侍候她吃喝拉撒,衣食无忧,可比现在,好上一万倍。
她迷迷糊糊的想,自己以前想着绝食而死,老天这是要让她圆了梦想吗?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只想好好活着,这么莫名其妙的饿死在这个破屋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真是不值。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已经有些意识模糊。
突然砰地一声推门声,刺眼的晨光骤然照进阴暗的屋子里。
她愈发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耳边有人叫她的名字,听着声音很是熟悉,她没等睁眼看一下是谁,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
干干净净的阳光,撒到素色的缎子被面上,桌上梅瓶里插着两枝月季,娇娇的浅粉色,香气淡如烟。四周静谧宁和,仿佛昨夜的劫难是一场噩梦。
她不禁松了口气,这是馥园,她一开始住的那个房间。
刘妈和秀兰看她醒了,赶紧的喂她喝粥。
活到二十四岁,陆灵犀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在床上躺了一天,养到晚上才算是勉强恢复元气,刚一入夜,她就早早睡下了,反正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睡到半夜忽然一惊,感觉到房间里好像进了人。
睁开眼,果然看见床边蹲着一个人。霍剑耘的眼窝比前几日深了些,眼中有血丝,下巴上还有胡茬。
落地灯在书桌的旁边,绿色灯罩,透过来碧莹莹的微光。
陆灵犀对上他的眼睛,莫名的有点紧张。虽然她不是主动要求离开,而是“被动”的被霍茂林送走,但是到底是瞒着他,抱着远走高飞的念头。此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内情。
她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张热乎乎的手捏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眼前一黑,他俯身下来,整个唇瓣都被他咬在嘴里,恶狠狠的啃了一遍,仿佛不是娇嫩的嘴唇而是一块儿大白馒头。
亲完了,陆灵犀嫌弃的擦着嘴,气道:“你都没洗脸。”
霍剑耘呲牙一笑,“我这就去洗,你等着。”
卫生间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半晌也不见人出来,陆灵犀心说,怎么洗了个脸这么久,正想着,门开了,霍剑耘赤着身体走了出来,原来是去洗了澡。
陆灵犀赶紧闭着眼睛喊道:“你快穿上衣服。”
“睡觉了还穿什么衣服。”
话音刚落,被子里滚进来一个热气腾腾的身体。
陆灵犀吓得急忙从床上往下跳。
霍剑耘动作极快,伸手将她的腰搂住,往床上一按,俯身上去,亲她的唇。这两天真是心力交瘁,提心吊胆,此刻失而复得,人就在怀里,他依旧很是后怕,吻着吻着便有些控制不住,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融为一体。
往昔两人同床共枕时,也有过亲吻拥抱,今日却有些不同。颈窝里落下他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吻如雨点般落到唇上,颈窝里,一路向下像是燎原之火般的灼热,烧过她的肌肤。
眼看情势不对,陆灵犀急忙推他,“你还有没有人性,我饿了一天一夜,差点没死,你居然还想着占我便宜。”
霍剑耘撑着胳膊,停在她上面,英俊的面孔上带着潮红色,眼中的欲念清晰可见。
陆灵犀不敢多看,扭过脸说:“我身体还没恢复,你说了成亲前不碰我。”
霍剑耘翻身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平缓后才偏过头看着她,笑嘻嘻道:“老子再忍几天。”
陆灵犀赶紧的转移话题,问道:“是谁绑架我?”
“我前些日子遭人暗算,是姐夫手底下一个叫陈勇的人做的手脚,还没审出主使,暂时先关在牢里。绑你的是他的一个兄弟,想拿你换人,让我放他们出城。”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霍剑耘摸着下巴说:“我估计是赵氏偷听了父亲和三姐的谈话,然后叫人通了信儿。她这两年费尽心思的挑拨我和姐夫斗。”
陆灵犀又问:“那你放了陈勇?”
“当然。不然怎么换回来你。不过他们出城了也是死。我不杀他,自然有人杀他灭口。”
“你姐夫?”
霍剑耘未作回答,将被子掖了掖,说:“不说这些煞风景的事,睡吧。”
陆灵犀白天睡了一天,此刻又一折腾,睡意全无。
霍剑耘奔波一天,飞快入睡,不多时,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陆灵犀轻轻转过身,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沉睡中的男人。
方才箭在弦上,他也尊重她的意愿,及时停住,可见对她是真的动了心,才肯这般忍耐,不然依照他的身份和脾气,那能在她身边躺了将近一个月,至今还未动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朝夕相处的一个多月,他对她可谓是可谓是情意深重。她也的确感动。
可是她经历昨日一劫,愈发明白,和他在一起,便意味着无尽的凶险。
他这样的出身,注定了就是要一生戎马,枪林弹雨,如履薄冰。
她生下来便过着天下太平的日子,只想平平安安渡过余生。
那样的前途凶险,风雨飘摇,想想都觉得可怕。所以,纵然不舍,却也是非走不可。
翌日,霍剑耘走后,陆灵犀便让刘妈给霍德容打电话。
刘妈不知霍三小姐夫家的电话。陆灵犀只好等晚上霍剑耘回来,亲自问霍德容的电话。
霍剑耘问:“你找三姐做什么?”
“在家里太闷,想要去百货公司逛一逛。”
霍剑耘看着她,“过两天我闲了,亲自带你去逛,你想买什么都买给你。”
陆灵犀心里一软,几乎有点难过。
不知自己远走高飞之后,他会如何……
霍德容过了几天,再次来到馥园,邀陆灵犀一起逛百货公司。这一次计划周详,直接将她送到了火车站,以免夜长梦多,再有什么不测。
汽车停在站外广场上,霍德容将一个小皮箱递给了陆灵犀。“你去到上海,有个叫许世昌的人会在车站接你。护照签证和船票,他都已备好,这个箱子里有些衣服和首饰黄金。”
陆灵犀接过沉甸甸的小皮箱,轻声道谢。
霍德容指了指身边不远的一对儿中年男女道:“这两人是我府上的佣人。人品可靠,蒋庆自小习武,会点功夫。这一路山高水远,你孤身一人我不太放心,他们夫妻两个,陪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陆灵犀有点鼻酸,握了握霍德容的手,“谢谢三小姐。”
“客气什么。其实是我们霍家对不住你,还请陆小姐体谅。”
陆灵犀告别了霍德容,和蒋庆夫妇一起进了站台。
此刻还未到发车的时间,陆灵犀站在两截车厢的中间,看着远处的田野。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万里无云,一眼看不到头儿的空旷原野。
她想起甘城的秋天,也是这样好看。郊外一片浓郁秋色,甘河边的银杏树落满金黄色的叶子。
她和扶晓时常去甘河边散步,两人从生下来就是好朋友一样,聊了十几年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聊。
扶晓说的最多的是怎么挣钱,她说的最多的是谢麟。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像许久都没想起谢麟了,这些日子,时常想起的是霍剑耘。
明明是因为他,她才被留在这个乱世,可是她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歉疚。这样不辞而别,连个信都没有留下。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笛声。
蒋嫂过来叫她,“要发车了,陆小姐。”
陆灵犀回到包厢里,心里乱纷纷的不知道什么滋味。
这一走,恐怕就是永别,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见到他。
她忍不住在心里描画着霍剑耘的容貌,恋恋不舍,却无可奈何。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乱世碰见他呢。
奇怪的是,笛声响了半天,火车却没启动。
忽然间站台上来了很多荷枪实弹的卫兵,守住了各个车厢口。
陆灵犀心里怦怦直跳,莫非又是碰见什么倒霉事了不成。
车厢里骚动起来,众人正紧张兮兮不知所措,外头响了喇叭。
“陆灵犀,你若不下车,我就把郭班主给毙了。”
陆灵犀一听这声音,头皮都要炸了的感觉,竟然是霍剑耘。
外面的士兵把守住了车厢,她不下车,他便是把整个火车翻个底朝天,也一定会把她找出来,而且还会牵连无辜。
陆灵犀无奈,只好下了车。
李副官刚好就在站台上,一看见她,立刻跑过来,脸上一副想说什么又没敢说的样子,替她引路。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停了几辆车,鸦雀无声的站了几十个亲卫兵。
李副官小声说:“耘少在第二辆车上。”
陆灵犀走到第二辆车前,李副官替她开了车门。
霍剑耘满面寒霜,杀气腾腾的坐在里面。
还好,郭班主并不在车里。
陆灵犀方才在车上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一场永别,此刻看见霍剑耘,百感交集,竟然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霍剑耘慢慢转过头,瞪着一双冒着怒火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上来。”
她没有上车,轻声说:“我和你谈一谈。”
既然被他逮住了,索性挑明,让他放她走。
“谈个屁!”
霍剑耘怒了,弯腰下了车,一把扯住了陆灵犀的手腕子:“你摸着良心,老子对你如何?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就这么对待老子?嗯?”
“你听我说。”
“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你瞒着我偷跑一次我装作不知道,你还惦记着第二次!你当老子是什么?”
陆灵犀本来很是愧疚,可是被霍剑耘一骂,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我想走!都是你爹安排好的,你三姐说带我去逛街,到了咖啡馆便说让我去日本,我要是不去,一棒子打昏直接就扔到火车上了。你爹铁了心要送我走,我要不走,早晚也是个死!你老子能容得下我?”
霍剑耘瞪着眼:“有我护着你,我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得了吧你!”陆灵犀越说越气:“我自从认识你就开始倒血霉,先是挨枪子变瘫痪,后是被绑架差点饿死!你那一次护住我了!”
霍剑耘怒道:“那你也不能走!”
“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得着么你!我又不是你的囚犯!”
“你是老子的女人!”
“胡扯!你说要和我成亲,净******放屁!说了一个月了婚礼也没见个屁影!”
广场上的士兵全都跟见了个鬼似的,几十号人,硬生生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