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
她这样一喊，陈嬷嬷才确认是在喊她。她起身，因为在国公府里，以前将养得不错，所以身上还有些肉。那丫鬟道：“你就是陈嬷嬷吧，被大小姐从院落里赶出来那一位。”
说到后一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然后她说：“走吧，随我来，有人要见你。”
这丫鬟穿的是国公府中，一般丫鬟会穿的衣裳。这年头，什么样人不分做三六九等，就算是丫鬟，也有得主子体面的，在主子面前撒娇说笑，清秀伶俐的大丫鬟们；而也有像陈嬷嬷这样的，临到了老，还因作了祸事，被赶到这大后院，整日做些别人不爱干的货。
按宠爱来分等级，越是得脸的大丫鬟，穿的衣裳就越好，因为要陪着主子说话，自然也不是穿粗衣麻布了。而这个丫鬟，尽管穿的衣裳染成了沉沉的红，也恐怕只是二等，平素就不如何得主子的脸面，就更莫要说替主子来寻人了——这样的事，通常都是贴身丫鬟做的。
陈嬷嬷一时没出声。
一是因为她眼睛毒，想着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听从了庄雨凝的意思来寻她。而另一个原因就是：
她已经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倒没想到会有人来找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丫鬟皱眉，也没骂她，然后道：“你没听见么？随我来。”她的声音算是温和的，只是不知道要陈嬷嬷去哪里，见什么人。
她也没说，是要去见谁，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二小姐。但一座国公府就那么窄，奴仆都是签了卖身契，只能在这府邸内打转，谁是谁，做过什么事，是谁都认得谁的。
陈嬷嬷知道，这是二小姐的丫鬟，所以这是在喊她过去？她语气不周，这点陈嬷嬷倒是没怎么想到过。她这样丢失了脸面，又是呆在后院子里的老人家，素来是谁都可以欺负一番的。
她想：既然到了这样的境地，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于是她跟了过去。陈嬷嬷被人发落以后，还是第一次走出这小院。进出的人都看到了，但却没人多说一句话。那丫鬟也并不怕，一直到了一片空地里，方才开口说话了。
国公府很大，没人的小角落很多，他们这样的、不能在主子面前说话的丫鬟，就总都是偷摸在边角上，或者自己的屋子里说说闲话的。只是作为奴仆，这样的闲话也说不了多久，因为要干的活也不少。
人人都忙着过自己匆忙的一生，无暇顾及旁人，这才是世间的常态。
走到这里，那丫鬟才开口道：“这是小姐让我给你的银钱，”她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他们是下人，没有主子那样的富贵。用来包着银钱的，也就是这样粗糙的一块粗布，绝没有拿绸缎甚至锦囊来放钱的。那是小姐们的行径。
像她们这样的丫鬟，是能省一分钱就省的。他们或许有点钱，但因为穷惯了，也不会如同那些小姐一样，拿银钱去买胭脂水粉与糖人等等好看玩意儿。有钱和阔气，从来也不是同义词。
陈嬷嬷道：“银钱？”
“对，”丫鬟道，“你先记着，是二小姐给你的。附耳过来吧，我说给你听。”
说完以后，也不等陈嬷嬷凑过去，然后她就低声说了几句话，听得陈嬷嬷一惊一诧。她睁大眼，因为想不到二小姐竟然也有这样做的一天。她道：“你可以吗？不可以的话，我就拿着这钱，去找别人了。”
“不，可以，自然是可以的。”陈嬷嬷连忙应道。
小丫鬟似乎是满意了，但也没有笑。她额头上有一颗红痣，鲜艳得有点像桃花的颜色，让人过目不忘，到哪里都认得她。她将那布包，递到她面前。这丫鬟似乎有几分小聪明，眼睛里有灵气，但也一句话都不多说。
陈嬷嬷抖着手，收下了钱。她不需要看也知道，那是一包银锭子。即使是在京城这样富庶的地方，天子脚下，他们这些下人也要存好久的钱，才能有自己的一点存款，可以送回家里补贴家人。
她张了张嘴，还没有问。那丫鬟已经开了口。
丫鬟道：“你要记着，是二小姐给你的，且不要说给旁人听，懂不懂？”
最后一句话，她口气并不好，陈嬷嬷连声应是，随后那丫鬟就走了。二小姐……听见这话，她才慢慢的笑起来。大小姐、二小姐她们那些争斗的事情，绝大部分时候里，与她们这些仆人是没有干系的。她们只是要赚钱，至于主子怎么闹，是他们的事。
所以很少有底层的丫鬟奴仆们，会对主子之间的事指手画脚，顶多就是说说闲话罢了。她拿着那银钱，随后回到大院子里去，什么都不曾讲。
而至于她这个被大小姐赶走了的奴仆……
她转身，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宅院。她们这两个说着话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偷窥着这一切。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国公府竟然是平静了许多。
庄雨凝不但不再闹，而且每日都呆在屋里，练习女红，或者读读话本，再也没有来找过庄宛宁了。仿佛前头她犯的错，只是一时的过失，而并非她想要如此。而庄宛宁留在自己的宅院里，也不曾是闲着的。
墨竹站在一边，看到自己的小姐，站在窗里，傻傻的发愣。她不由得问：“小姐，你都在看些什么？”
窗外只有一棵花树，树上开着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花朵，眼看被风一吹就会散下来。墨竹不懂这好不好看，但她知道，小姐如今的性子，是定然不会觉得好看的。想到这里，这丫头心念一转，抖着声音道：“小姐……你莫不是，又傻了吧？”
在她看来，小姐已经好了，而且一直是好的。如今想到小姐可能又出了事，她不由得觉得有点心惊，慌忙凑上前来摸小姐的额头。
庄宛宁推开她，微微一笑，“你说，假如我想出去，那有什么办法？”
听见这话，墨竹忽然愣住了。她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脑子从来也转得不快。她睁大了眼：“小姐，你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