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里,宋卿在清扫道路的宫人们惊诧的目光中从没过小腿的雪堆中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去。她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狼狈的摔到在地了。但是每一次摔倒在雪地里,她只是默不作声的爬起来,然后继续往长宁宫的方向跑。
她不知道长宁宫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她又很不好的预感,她一定要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赶到。
她的嘴巴里不时的哈出白色的雾气,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像一只破旧的风箱,在寒风刺骨的冬天长跑,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仅仅是身上沉重的衣物影响到身体的敏捷性,还有寒风一直往喉咙里灌,到后面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有钝器在喉咙里上下刮擦着,连吞咽口水都会感到疼痛。
但是宋卿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身体上的疼痛,一直赶到长宁宫,都没有看到太子的影子。
长宁宫四周的雪没有人过来清理,已经没过了小腿肚,上面那一长串的脚印就格外的显眼。
周围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宋卿稍作调息,就跟着那串脚印走了过去。
推开沉重的大门,可以看到那一串脚印一路蜿蜒,通往重重宫殿的深处。
这长宁宫虽然每隔几日都会有专人前来清扫,但是如此空旷的宫殿,此时却不见一个人的踪影,只有无声的大雪,此时天色稍暗,只是因为白雪映照着还不觉得黑,却总觉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这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宋卿粗重的呼吸和脚步踩在雪上发出的细微的咔嚓声——
宋卿的体力透支的厉害,跑了一阵不得不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喘息,白色的气雾从口中吐出,喉咙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稍稍喘息了几下,宋卿再次顺着那脚印追随而去。
“祁渊!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
突然,一声隐含着愤怒的质问声穿越过来。
在寂静的环境下乍然响起这道声音,宋卿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叫的是太子的名字,心里又惊又喜,急忙放轻了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的靠近了。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宋卿也不敢贸然过去打扰,只能藏身于这边的红漆柱子之后,然后瞧瞧探头出去瞧了一眼。
看到太子身影的一瞬间,宋卿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跑了一路早已经疲软无力的双腿顿时就是一软就顺势挨着柱子慢慢的坐倒在地,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又呼出一口浊气,半身靠在柱子上,缓慢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归了实处。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扶着柱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再次小心的从柱子后望了过去。
只见太子正与一名男子在亭中说话,刚才发出声音的那名男子此时似是已经镇定下来,甚至刻意的压制住了自己的音量,宋卿自认耳里非凡,却也只能听个隐隐绰绰断断续续。
那男子又正好是侧对着这边,此时光线渐暗,距离又远,实在是很难辨别出他的面貌身份。只是他开始那一声祁渊……难道是大皇子?
宋卿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还是不能确定。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宋卿就不由得把注意力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只怕有什么埋伏。
宋卿看了看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他们此时所在的亭子是矗立在水中,一条桥梁通向两边的对岸,只在桥的中间建了个凉亭。除非有人藏在水中,这种天气如果浸在水中,只怕不出几分钟就会活活冻死。
宋卿刚刚放下心来,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悚然一惊。
这湖……是不是就是当年四皇子溺死在其中的围湖?
此时正有一阵寒风掠过,吹过她的后颈,顿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宋卿虽然胆子大,但此时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忍不住左右环顾一番之后才皱着眉头在心中开始抱怨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偏要在大雪天走到这个鬼地方来说。
她原本披着斗篷,足够暖和,里面就没有多穿。但是半路上嫌斗篷厚重就给丢了,刚才一直跑倒也没觉得身上冷,此时停下来,又是走廊处,风呼啦啦的带着雪卷过来,直往脖颈袖口里钻。
再想想那斗篷还是火貂皮的,是她的衣物中最贵重的一件,还特意叮嘱过她这火貂皮不能沾水,当时情势紧急她想也没想就丢了,这时才顾得上心疼,又想着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捡走了。
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扑腾一声有重物落水声,宋卿一晃神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顿时从柱子后绕出来一看,那原本站着太子与那男人的亭子,已经空无一人!宋卿再定睛一看,就看到那名男人正行步匆匆的往亭子的那一头连接的岸边走去。
宋卿响起刚才那一声突兀的落水声,瞳孔骤然紧缩!疯了一样的拼命朝着亭子那边奔了过去!
光线太暗,宋卿一时间没注意到岸边的台阶,重重的摔了一跤,整个下巴狠狠地磕在了石阶上,宋卿惨哼一声,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却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一路疾奔到了亭上。
一眼就看到那边桥上的雪上只有一人离去的脚印。
她的目光投向亭下仿佛是深渊恶水般漆黑的湖,那湖上仿佛还荡着一圈一圈的波纹。
太子就在下面。
宋卿几乎没有一丝犹豫,飞快的解开了身上的夹袄往地上一丢,又脱下脚上的鹿皮靴,光脚踏上了亭上的横栏,然后犹如一条银色的鱼,带着义无反顾的勇气,一跃而下。
湖水冰凉刺骨,漆黑幽深的没有一丝亮光,即便是睁着眼睛看到的也只是一片漆黑,宋卿没有丝毫犹豫,摆动双腿直朝下游去。
她知道,太子就在那下面。
刺骨的寒意从宋卿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侵袭进去,针扎一般的疼,宋卿奋力的挥动着双手,用尽每一分力气拼命的摆动双脚,潜到了水底,水底幽暗无比,根本无法视物,她闭着眼睛双手在水底一寸一寸的摸过去,她此时根本无暇去害怕这水底会不会有溺死的水鬼,她只想快点找到太子。
他是那样温和又宽容的一个人,他还那样年轻,她还要看着他成为齐国的皇帝,怎么可能就这样溺死在这里?
有泪水从宋卿紧闭的眼睛中渗了出来,瞬间融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除了水底滑腻的水草和坚硬的石头,宋卿什么都没有摸到。
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湖水正压迫着她的每一块皮肤,口腔里已经没有多少空气嘴中不断的吐出水泡,脸上的青筋已经胀起,太阳穴突突的疼像是要爆炸,宋卿知道,这是溺水前的征兆,如果再不上去,只怕自己也要葬身水底……可是上去又有什么用呢,太子死了,自己也一样活不了……倒不如就死在这湖水里,有她陪着,太子也总不至于太过孤寂了……
就在此时!宋卿在水底挥动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一块漂浮的布料,她几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心脏就要狂跳起来!连忙顺着布料摸了过去,等到摸到一只手时宋卿几乎激动地要哭出来,求生的欲望激发出来的力量是那样的强大,宋卿死憋住了最后一口气,双手死死的拽住了太子的手,双脚在地上猛力一蹬,就借助着水的浮力,托着太子往水上急速浮了上去!
脑袋刚一冒出水面,宋卿就大力的呼吸了几口空气,那寒气吸进喉咙想被一把针头直接划过,疼痛难忍。宋卿却顾不得去感受这样的疼痛,双手托住太子的后颈,仰着身体双腿在水下拼命的踩踏,朝着岸边游去。她的双腿其实已经僵掉了,完全是靠着意志在僵硬的踩踏。
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宋卿终于把太子拖上了岸边。
而正在此时,有数名东宫卫赶到了这里,看到这样的情形都惊呆了,眨眼就奔赴过来,帮着宋卿把太子拖上了岸。
有东宫卫立刻伸手去触摸太子的鼻息,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宋卿:“殿下……殿下他已经没有、没有气息了……”
“走开!”
宋卿仿佛没有听到那名东宫卫的话,一把将他推开,翻身起来查看太子的情况。
太子此时双目紧闭,面色铁青,面上的表情却不见一丝痛苦,仿佛只是沉睡。
宋卿甚至不敢去确认太子是否还活着,她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确认太子的口腔还有鼻腔中没有泥沙污物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在那几名东宫卫无比震惊的目光中整个人倾覆下去,冰冷的双唇触碰到太子同样冰冷的双唇,将口中的空气渡了过去,如此反复数次之后开始做胸外心脏按压,双手交叠在太子冰冷的胸口,一次一次的按压下去,宋卿的脸上已经说不出是泪还是湖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而她此时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因此而死。
仿佛是在给太子加油打气,口中一直不停地说着:“不要死、不要死、你还没有做皇帝,你不能死的……怎么可以死……”说着说着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你不可以死!就算要死也只能一个人死!不要拉着我陪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所以,醒过来!快点醒过来!”她每说一句,手下就按压一次,最后仿佛被恐惧摧毁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痛哭起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求你了,活过来,活过来啊!我还没收到你送我的鹿皮靴子,还没有亲眼看着你做皇帝,你怎么可以死?!”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一滴接着一滴的打在太子冰冷的胸口。顺着宋卿冰凉的唇滑进太子的口中。
这哭声太过凄楚悲戚。
旁观的几名东宫卫无不动容,
有东宫卫上前来试图拉开宋卿,声音哽咽:“青公公……殿下他已经……你就让他好好……好好地去吧……”
宋卿恶狠狠地推开了他,眼眶已至通红,声嘶力竭:“你在胡说什么?!我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太子又怎么会死!”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又好像获得了某种力量,突然镇定起来,虽然脸上的泪水还在,却不再痛哭,不再喊叫,而是沉默的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向了太子的左胸口、然后不停地重复着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有东宫卫不忍的别过头去。
另外有一名东宫卫拽住了一名东宫卫道:“青公公现在只怕失了神智。你现在速去通知元公公。”
“是。”就在那名东宫卫转身的刹那。
原本已经毫无声息的太子突然胸膛一震,然后嘴中吐出一大口湖水来,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紧闭的双眼轻颤几下,掀开了一条细缝,宋卿噙着眼泪带着不敢置信和无比惊喜的眼睛出现在他的模糊的视线中,他的嘴巴微微动了一下,下一瞬,却又再次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那东宫卫震惊的回过头来,却看到宋卿满脸是泪,眼睛却比地上的雪更亮,对着他喝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是!是!是!”那东宫卫激动不已,连连应了,然后飞也似的朝着外面狂奔去了。
剩下的东宫卫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全都齐刷刷的解下身上的外衣过来覆在了太子和宋卿的身上,看向宋卿的眼神已然充满了崇敬!
宋卿伸手触摸了太子的鼻息之后又附身听了一阵太子的心跳,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喜极而泣的哭了起来,只看得到宋卿的肩膀在不停的耸动,偶尔发出来的声音也只是微弱的啜泣。
“青公公!”
随着东宫卫的一声惊叫,宋卿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往旁边一翻,滚倒在了雪地里,双目紧闭,此时东宫卫们才发现宋卿嘴唇乌青,满脸是泪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几乎要融入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