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似乎看到了什么,士兵往他的方向走来,还没向他行礼就穿过他,现在正干劲十足地拆毁最后一座宫殿呢!
“是呀。”
如梦听着背后牌匾倒了,器皿碎了……各种刺耳的声音混在一起。
“快走吧,再不走我们就要被埋在这里了。”
晔拉起她,拼命往空地上赶,还好,那座宫殿倾倒及时,没有伤到至尊和皇后。
不过就算伤到了也不打紧,拆迁时本就闲人免进,谁让他们两不长眼呢!
可怜呀,过去这里的主人现在变成了丧家之犬。
“路,好宽敞呀!”
层层宫墙被推到了,没了隔断的路瞬间变得宽阔无比。可是,这么宽的道路上就只有至尊和皇后两个人不是件可怕的事吗?
“都是你!都是你!若你当年不当至尊,若你当年不娶嫣儿,若你当年不来梓州……那该多好。”
如梦许是产前抑郁,开始大吵大闹起来。
“我?”
而晔被突如其来的打骂弄昏了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与僖宗争来争去都是为了花启嫣,裕儿与祚儿争来争去都是为了那三个乳母……宦官养女和市井女流,怎么就能得到你们的垂青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你疯了吧!”
格外荒凉的大路上,还是得相互争吵才能安然走过呀!
“至尊,殿下,所有人都在等着两位呢!”
终于,至尊、皇后携带着宫人、群臣、百姓,他们一起启程了。
“本来只求一生平稳安逸,这辈子都没想过颠沛流离。”
队伍中有个古稀之年的老者,想必他在这长安城住了一生一世,虽然生活在坊市分明的长安城,像是棋子落在围棋局一般规矩死板,但长安曾经的万国来朝、璀璨辉煌让那老者以及许多和他一样的长安居民感到幸福和骄傲……而现在,什么都没了。当他们走出长安城的第一步,他们都自觉的回头看看已是废墟的长安,希望在心里永远留下一个映像,因为实在不知道未来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片土地。
“你真失败。”
“是呀。”
皇后还在那抱怨至尊,至尊当然也认为自己愧对子民。李唐皇室可能留恋富贵登天的长安三内,而李唐百姓却实在不舍生他养他的一亩家园呀!
但离别是必须的,无论是天子还是平民,都要离开长安了。
当然,一路上,哀嚎不断,不管是在华州,还是在陕州。
“东都宫殿还未建成,就请至尊在陕州小住。”
“好。”
这些年,晔流离失所惯了,也不怕了。
“至尊,皇后殿下胎动不适,请您过去去看看!”
“好。”
晔知道,只要自己说好,就不会得罪任何人。
步入崎岖多苔藓的小路,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晔终于到了如梦的处所。
“至尊。”
这小小的房屋里竟塞满了人,有发了疯抱着布偶小人的平原,有涉嫌勾引皇子的渐荣,有与太子苟合的三大乳母……怎么了,如梦把人都招来了,是要干什么吗?
“你们……”
“至尊,如梦求至尊将她们统统处死。”
如梦许是产前紧张,需要杀生闻到血腥味放松心情吧?
“至尊饶命呀!殿下饶命呀!我只是个乳母,翻不了天的呀!”
“是呀是呀!”
“我也是,我也是。”
屋子内的三个乳母听了如梦的话立马跪下来,而平原或许是因为疯了听不懂,渐荣或许是因为看透了看淡了,她们两个杵在那动也不动。
“穗娘,伊娘,福娘,你们不都是裕儿祚儿的心头好吗?我想,我的孩儿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心头好跟着我们吃苦受罪,最后死于敌人刀剑之下吧?为了保护好你们在我儿心目中的美好印象,还是把你们杀了吧!”
如梦瞪着那三个乳母,又转眼瞪着渐荣。
“至尊,殿下,殿下她是疯了!”
“对呀对呀!”
“太子和辉王还离不开我们呀,殿下!不如,把我们放生吧,好嘛?”
那几个乳母还在为保全性命而乞怜,而平原和渐荣还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
“够了,皇后精神失常,你们也都退下吧!”
还没等如梦说完,晔就遣散了所有人,终止了这场闹剧。
在受惊的人都出门笑叹虚惊一场后便散尽时,渐荣留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放我走,但怕至尊起疑,就打算放其他人一起走。”
“胡说,我是想杀了你吗,仅此而已!”
“我不信,我也不走。”
“你!何苦呀!”
对,如梦似乎也预感到,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天下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亲妹妹亲孩儿,只能屠杀未遂再放走……可渐荣这个傻妹妹,她不走呀!
姐妹之间,总算真情流露了。
这段话,不知在窗外仰望星气变化的晔是否也听到了。
“恭喜至尊,是个小郎君。”
“就,叫他昌翼吧!希望他能够展翅翱翔,畅意人生…..”
鬼使神差,至尊将这这孩子抱给守一,吩咐守一带着月饶、长逸等人逃出队伍,隐匿民间。或许,至尊是希望,在大乱之后,世上还能存活一些李唐血脉吧!
“还好,还好送的早呀!”
听说,陪同至尊上路的小黄门及打球、内园小儿二百余人都在昌翼出生之时被朱温的人给杀死了,再由朱温准备心腹送到至尊身边,那么,至尊的身边,就都是朱温的人了。
二十一、白马是马
“我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
到了洛阳安生没多久,平原又开始发疯了,在椒殿里大吵大闹。
“谁让你会回去了?”
抓着癫狂的平原,如梦盯着她的眼睛,也跟着喊起来。
“我恨你!”
平原挣脱了阿娘的束缚,随手举起一只花瓶就往如梦额头上砸。
她们之间的争执最终引来了亲眷家属。
“平原,你可知错?”
“我,何错之有?到是你李晔,真是大错特错!”
“放肆!”
这些年对平原疏于管教,晔似乎没了一点严父该有的地位和权威。
“不光是你,还有她!那么是人吗?从小我就不得你们的喜爱,不就是说错话了吗?童言无忌呀!就因为一个“否”就让我整个人生都变得不幸,你们好狠的心呀!
“住口!住口!”
气得面红耳涨的晔似乎开始大骂起来,可能是平原揭发了他迷信孩童预言的愚行。
“我就要说,李裕,你知道你的阿爷阿娘有多爱你吗?围困凤翔时,让我们剩下口粮全留给你,为了保你平安,把我送给李侃!而我呢?嫁给一个登徒浪子,这辈子就算完了。就连我的婚礼,你们自己说,这大唐的公主哪一个的婚礼比我还冷清惨淡,寒酸无礼!”
“大胆!大胆”。
平原的一通抱怨似乎还没结束,可她的阿爷阿娘已经被气得半死。
当然,站在平原身边的还有柷儿,因为那段困难时期,柷儿和平原一样,食不果腹。
“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凭什么?就因为是嫡长子吗?我听穗娘闲言,说嫡长子本该是花启嫣的第一子,只要花启嫣生下第一子,他阿爷就把她推上后位,乃至太后位!为什么我就没杨复恭这样全心全意爱女的阿爷呢……可是为了保住你,为了保住李晔的帝位,让何如梦当皇后,你的好阿爷阿娘就联手杀了那孩子!那个孩子该死也就算了,我的孩子也该死吗?”
“疯子!疯子!”
那种前尘往事,也只有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乳娘才会说道。没想到,还真让平原给听进去了。
现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反正事不关己,其余人本应该无关紧要的,可渐荣在场呀!
“原来,你真的参与了……”
殿内撕咬漫骂火热,渐荣再也受不了了,只好一个人默默地走出殿外。
神奇的是,其他人都不知道渐荣消失了,因为他们都在里面凑热闹呢!
“男人耍起心机来要比女人强多了……”
“当然,一个主上要施权谋于万万臣下,这般历练我们这些女人又怎么能达到?”
“可是再有心思,也只不过在后宫里游刃有余吧?当今前朝,至尊这条小鱼,可得水快活?”
那三个乳母在小花园里聚集,不为其他,就为说话。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你们这群田舍妇,装什么文人骚客?”
“是呀,你这田舍妇也只有骚了!”
这些天,闲来无事,那些乳母吃吃喝喝也累了,倒也读进去些书了。
可能是挑灯夜读伤了眼睛,乳母们笑谈之际竟没发现渐荣这个大活人从她们身边经过。
渐荣听着乳母们的言论,开始重新定义李晔。
“我信你,可你是个骗子。”
曾经,她也怀疑过他,但是很快就打消了那份怀疑。
现在,他的女儿,揭开了真相。
悔不当初呀!当初她只记得他是恋人、爱人,却忘了与此同时他是弄权的至尊呀!
“渐荣,你?”
这些天,贞一在自家殿里养了许久,温病总算好了。这不,带着禊儿、唐兴游园呢!
“我似乎,不该进宫的。”
渐荣没有心系天下的如梦那么自视甚高,她进宫,只为寻回失去的爱情,而不是为李唐扭转乾坤。
可现在,她发现,爱情从未有,谈何失去,又谈何找回?
“我的昭仪娘子呀,你在胡想些什么?”
渐渐地,善于察言观色的贞一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就不多问了。
同样有眼力见的如梦居然坐不住了,从热闹的椒殿里逃了出来。
“原来……”
好戏在后台,果然没错。对于渐荣早早逃出,如梦只好苦笑。渐荣错过了一场走进七郎内心的大戏:当初凭杨复恭和花启嫣在宫内宫外的势力,怎么可能查不出花启嫣小产的原因?可之后那件影响皇室尊严的案件竟随便判结了……因为,那个孩子的生死,不仅牵扯到李、杨两家的兴衰,还牵扯到韦、杜、张三家的沉浮。
“七郎,藏得好深呀!”
一向温柔的李七郎为了保住自己的至尊之位,左拉韦家,右扯杜家,背上杨家,怀抱张家。杨家的女儿要生养,其他四家怎么肯?作为那四家的领袖,李家当然要明里暗里配合其他三家,除掉大患。
“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接着宫里的大洗牌大换血只是为了对权力的制约平衡,不管是谁获宠,还是谁落马,统统都是为了给何如梦登后位而添砖加瓦造桥修路的!
原来,在一开始,七郎就认定了皇后人选、太子人选。任凭后宫众人如何兴风作浪,也动摇不了那位政治家的决心——他希望,靠他和他的继承人,让大唐中兴!
“我怎么就那么傻?”
当初,七郎将如梦推上后位、将德王推上太子位,不是一气之下,也不是宦官干政,而是因势利导,借力打力呀!
而那时如梦还满是嫌弃地拒绝那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真是太傻了!
“可现在,不还是烂摊子吗?”
现如今李唐王室积累多年的底子都被掏空了,至尊只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而这空壳子,正轻轻安置在朱温的手中,只要他轻轻一捏,就会化为碎沫,倒入时光的大缸里,成为写着“大梁兴、李唐亡”的一页生宣罢了。
如梦低着头,失魂落魄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否会有奇迹,还是七郎已经安排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胆,见到皇后殿下还不行礼回避?”
如梦低头行走在大路上,可边上的侍从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皇后殿下前面是否有障碍。
巧了,还真有一个。
“蒋……玄晖?”
“数年未见,别来无恙。”
如梦不敢相信,眼前那个老成魁梧的武夫就是当年那个清秀瘦弱的书生!这还是她曾经的初恋吗?
“之前听过朱温手下有个同名同姓蒋玄晖,但没料到就是你。”
重逢旧相识,如梦把之前该考虑的都给抛诸脑后,只是全身心投入到与蒋郎君的叙旧。
“可我料到了,你会当上皇后的。”
蒋郎君有些恍惚,望着布满莲叶荷花的池子,不知所云。
“什么时候?”
“当他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他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
为什么局外人都能察觉到的事,如梦这个局内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真的是如梦太傻,什么都察觉不到吗?
“你,还在怨恨我弃你而去吗?”
一时自我感觉良好的如梦看整个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的,连蒋郎君不咸不淡的话语都能听出个酸味。
“怎会?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最终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什么?”
瞬加,蒋玄晖突如其来的笑,使话风变得阴郁诡异了。
“现如今李唐衰落到什么地步你还不清楚吗?李晔还能蹦跶几年你还不清楚吗?他现在能给你的只是昙花一现的虚名罢了!”
起风了,湖面上出现了水波。
“你胡说,他把什么都给我了!最起码,他信我爱我!”
起风了,湖面上荷叶轻摇。
“真是笑话,他信你,是因为你母家不显,等德王登基后也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意外。他爱你,你觉得他有多少爱是分给你的?啧啧啧,只是把你当做一只宠物豢养,扶持你成长壮大,好让身为主人的他体会到养成皇后的喜悦罢了!”
乌云盘踞在天空,狂风停留在湖心亭。
“你!”
出乎意料的一场雨,打碎了莲心。
“我,小臣还要去赴宴,皇后殿下也好生穿上国母翟衣,来崇政殿吧!看在以前你我交好的份上,忠告你一句:现在能享受皇后礼遇就尽量享受吧,你也没几天了。啧啧啧,还是得跟对人呀!”
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蒋玄晖以赢家胜者的形象重新站在如梦面前,可算是赚足了面子。当然也得见好就收,正好,这场雨说下就下,成为新贵的他也要挥一挥衣袖,说走就走。
他掐准时机,打开手上的那把伞,走出亭子,越过长廊,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大悲大喜,怎么都来了呢?”
如梦曾经幻想过,自己与蒋玄晖久再相见的场景:可能那时,蒋玄晖还是那个惨绿少年,对她吟诵“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阴子满枝”这首诗。接着她向他展示自己过得有多美好,劝他不要再执着于她,早些成家立业……
一想到这里,她就分外期待久别重逢日。
果然,如梦也有少女的纯真,但是,她完全想错了,美好的愿望遭到无情现实的打击,更为可怕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殿下,平原,自缢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