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也见识了贵妃娘子的手腕,至尊的龙恩只在她的一颦一笑间。”铭涵笑着说,打理完高髻,又看着铜镜里蹙眉的昭仪说:“贵妃娘子圣眷正隆,昭仪只能拼命亲近,而不是多加咒怨。”
“回宫吧,在这里死赖着又要惹人非议。”
说完便走出甘露殿,沿路上宫人们都在四处说笑。原来,六宫早已传遍。
“瞧瞧这昭仪,一夜春恩之后还是处子之身!”“为何至尊不要新欢,而辗转于旧爱身边?”“难不成那昭仪铅华洗净,脂粉之下那张脸吓到至尊了?”“至尊情深依旧,若我出了宫也能找到如此郎君那该多好?”“你也得找得到!再说了,一朝宫女,至死方休,你也得出得了宫!”“淑妃娘子仁慈,说不定等我老了,也会放我出宫!”“你说今晚杜昭容侍寝,至尊会去哪?”“反正不会是韦昭仪!”“哈哈哈。”
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尽入韦昭仪耳中,可她有什么办法,自己连初次侍寝都没法保住,只能以最后的高傲孤独地走在人群之中,只能沉默,只能隐忍。
“姐姐好!”只见就日殿宫门紧闭,杜昭容冷清清地站在门口等着韦昭仪,“铭涵呢?”
“她去领些蜡烛去了。”韦昭仪苦笑,看了眼杜昭容,说:“这么早来是为了看我笑话?”
“妹妹岂会是那种人?”杜昭容慌忙摇着韦昭仪的衣袖,“我的好姐姐,宫中我就与你交好,我怎么会取笑你?”
韦昭仪的眼角眉梢流露着伤感,说:“好妹妹,快进去吧。怎么还在宫门口等着。”
说完两个人互相搀扶,走进了殿内,端坐好。
“今夜便是我侍寝的日子了。”杜若双苦笑道:“怕只怕也要独守空房了。”
韦昭仪终于爆发了,在殿内嚎啕大哭起来,其状惨烈。
“姐姐万福。”
苏美人,张婕妤入拂莲殿请安。
“妹妹怎么如此之早?”
如梦笑着,理着一团丝线。她知道,走人情是必要的,对她们而言,对自己而言。
“闲来无事,便来叨扰姐姐了。”
苏美人笑着说,品着茶。
“昨日看到姐姐这儿,蕉竹双植,在这窗前院落,掩映有趣。”张婕妤笑着,“菩提生地,在这庭前屋后,点化尘埃。实在是个绝佳的去处。今日不得不再来叨扰。”
“嫣儿有心,才会有这么个天上人间。”
如梦笑着,还在理那一团丝线。她知道,这些示好的不一定就是好人,之前那两个甩脸色的一定是坏人。
“姐姐礼佛,四处陈设也都与此相关。”苏美人忙忙说着:“姐姐这茶好生清甜。”
“不过是朝露煎莲叶罢了。”
如梦笑着,还是理着一团丝线。她希望,宫里能多些韦杜这样性格直白的人,而不是苏张这样喜怒迂回的人。
“这么金贵,妹妹们可得省着点喝。”
嫣儿笑着进门,苏张二人匆匆行礼。
“嫣儿别逗她们了。你们都快起来吧。”
如梦笑着,放下那团丝线。她希望,嫣儿能早些把那些人给赶走。
“昨日这两位妹妹来了我启华殿,讨了杯茶水,说明日再来。”嫣儿边说边看边走向如梦,搭着如梦的肩,说:“本想躲着她们,没想到又在姐姐这撞上了。”
“娘子恕罪。”
苏张二人又匆匆行礼。
“嫣儿不懂事,妹妹们见谅。”
如梦笑着,拉着嫣儿的手。
“姐姐。”
嫣儿笑着喊了一句。
“见淑妃娘子,贵妃娘子如此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姐妹呢!”
“如此我们便是亲生姐妹了!”嫣儿笑着看着苏美人。
苏美人尴尬地笑着,说:“怪奴眼拙,不知是娥皇女英。”
“妹妹别听她胡说,这个花子才不是我的亲生姐妹,若我妹妹如她这般,可是要心碎了。”
“姐姐这话好伤人呀!”嫣儿哭笑不得,看着如梦,又看了看苏张二人,说:“我便如此不堪吗?”
今日阳光倒影芭蕉下,极好。
“前几日忙着后宫琐事,都来不及好好认识各位妹妹,趁着今日,你们便来说说吧。”如梦品着茶。
“奴姓苏名倚香,祖居邢州沙河……”苏美人话说一半,嫣儿便插了一句:“有苏氏出美人呀。”
苏美人一听,立马跪了下来,匆忙辩解:“娘子恕罪,有苏氏虽出过妲己祸国殃民,但奴万万不敢效仿先人。”
“妹妹既无心,便起来吧,要不然姐姐又要说我。”嫣儿笑着。
苏美人被吓坏了,起身都很困难,起来了坐好还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玩笑了。
“嫣儿,还不快向苏妹妹赔罪?”如梦气愤地拍了一下嫣儿,说:“多嘴多舌。”
嫣儿见如梦发怒了,大气都不敢喘,也因知道是自己一时失言,苏张二人并无多大心机,羞愧不已。不过,看着姐姐发怒,就真像亲生姐妹拌嘴般的真实,嫣儿很是欢喜。
“妹妹别怕,姐姐已经教训过这花子。且喝杯茶缓缓吧。”如梦打着圆场,又对着张婕妤说:“妹妹你也来说说你的事吧。”
张婕妤也是个胆大的人,不像苏美人般怯懦,张婕妤浅笑盈盈,自如地行了礼,从容启齿:“小女姓张名雪,小子寻冬,宋州砀山人氏。母家世代经商,辛苦生计。家父蕤曾任宋州刺史,家中有长姐名惠,几年前已嫁与罪臣朱全忠……”,如水如歌,缓缓道来。
闲聊几句,日已过半。张婕妤搀扶着苏美人,行礼回宫。
“好姐姐,嫣儿知错了。”嫣儿拉着如梦的衣袖,摇曳开来。
如梦不想理她,弄着丝线。嫣儿一把夺了丝线,说:“好姐姐,嫣儿一时失言,可就饶了我吧。”嫣儿又吟了一句:“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如梦听了为之一震,匆匆夺了那团丝线,随便扔出一句:“苏美人,张婕妤如何?”
“姐姐觉得呢?”
嫣儿见如梦肯说话了,便反问了一句。
“她们不像是兴风作浪之辈。”
如梦笑着说,理着丝线。她好怕,嫣儿是否在监视拂莲殿发生的一切。
嫣儿喝着茶,看着丝线剪不断,理还乱。她知道,眼前的姐姐有事瞒着妹妹,而姐姐掩藏不深被妹妹发觉。
“工商不得为官,他们张家好生厉害。”
嫣儿一笑。
“许是买来的吧。”
如梦笑了笑。
承香殿,苏美人与张婕妤看着蔷薇搔首,海棠弄姿。
“妹妹,如何?”苏美人问了句。
“姐姐觉得呢?”张婕妤笑着说。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苏美人笑了笑。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张婕妤也笑了笑。
只见张婕妤在苏美人手里写了一“何”字,苏美人在张婕妤手里写了一“花”字……
薰风殿,杜昭容与侍女坠兰盘算着。
“娘子还不准备着?”坠兰在屋里忙前忙后。
“他又不会来……如今不愿相惜,当初又何必相知?真是枉费相思。”杜昭容苦笑道:“反正最后至尊还是回去找贵妃。”
“娘子可别如此伤怀。”坠兰劝道。
“坠兰你是我自家奴婢,有些话也只能与你说。”杜若双哭丧个脸,说:“我若不得宠,阿娘不知又要受多少凌辱。”
“娘子可别如此了。”坠兰急急劝道,也是太过着急,忽地冒出一句,“男女欢好,可用迷香。”
“什么?”杜若双被“迷香”二字所吓到:当年阿娘便是以香施媚才有了一夜合欢,难道今日也要故技重施?如果不这样,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想到这里,便紧紧抓住坠兰,说:“准备着吧。”
红日沉沦西海,明月圆满东山。
“至尊万安。”杜若双青丝垂地,梨涡浅笑,乳色罗纱隐现着血红鸳鸯诃子,摩弄暗雪,月华之下,冰清玉洁,助情花开,一夜甘露。
“嫣儿……”
昨夜真是漫长,东方到现在才有了点点微光。
“昭容大喜。”
杜昭容总算醒了过来,半掩阳光,模糊地看到四围宫人纷纷道喜。
“至尊呢?”
“梳洗之后便监国去了。”坠兰走到昭容跟前,说:“你们都退下吧,这里由我来就好。”见她们都退下了,又说:“娘子大喜。”说完,便扶着昭容下床梳洗。
“那东西?”昭容问。
“甘露殿未曾多出一样,未曾少了一样。”坠兰抚了抚,拍了拍昭容的手,笑着。
“那就好。”昭容笑着,整理起了仪容。回想昨夜合欢,满心欢喜。
出了甘露殿,回宫路上,迎来送往的是齐刷刷地行礼问安,赞不绝口。
“这昭容美得和天仙一样!”“贵妃娘子难道失宠了?”“失不失宠还未可知,只知道昭容要当娘子了。”“那韦昭仪现指不定在哪直跺脚呢!”“本以为至尊是个痴情郎,没想到也有三心二意的时候!”“你还妄想在外面找一个,蠢,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真是因为韦昭仪貌丑。”“哈哈哈!”
宫人们的甜言蜜语真真滋润人心。脸上的笑纹怎么都消不下去,杜昭仪伴随着阳光雨露,丝竹之声,骄傲地回宫。
“妹妹大喜呀。”
真是巧了,韦昭仪一大早就来到薰风殿门口等待,痴痴盼着杜昭容的到来。
“姐姐说笑了,让姐姐苦等真是罪过,快进来。”
杜昭容拉着韦昭仪的手,笑着请她进来。可是她满脸的喜色着实让韦昭仪心中不快。
“姐姐看到妹妹平安归来也就放心了。”韦昭仪浅浅推开杜昭容的手,说:“姐姐还有事,就不与妹妹闲聊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忙?呵。”杜昭容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便入了殿。
“娘子已获圣宠,何必再与这种弃妇交好?”坠兰笑着扶着她进了门。
“表面应酬还是要的。”杜昭容笑着说:“她现在是弃妇,明日又会如何?我虽得一夜恩宠,明日又会如何?世事难料,交好无妨。”
“昭容恩宠,必会绵长终生。”坠兰笑道。
杜若双笑了笑,心中却在滴血:至尊昨夜与自己合欢,心心念念的居然是别人的名字……
韦昭仪在千步廊上徘徊,回首往事,暗沉不可追。
“昭仪可想好了?”铭涵笑着说。
“我要她死。”韦昭仪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看着远方。
注:有苏氏,夏商周时期古老的诸侯国,其地约在今河南武陟东。有苏氏被认为是后世苏姓之始祖。
九、争风吃醋
“嫣儿!”敏愁眉苦脸,四处追赶着嫣儿,从拂莲殿到启华殿,就这样追了一路,“我的好嫣儿!我错了!你且停下吧!”
“死獠子,原来只是因为韦昭仪褪下脂粉有东施之貌你才不要她!还以为你真的只爱牡丹香!哼!骗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昨夜与那西施可还缠绵?”
嫣儿甩开了敏,关上了殿门,将自己反锁房中。
“昨夜是我错了。”
敏倚靠在殿门上,呆呆地坐在石地上,看着不远处伏案修剪花草,“我本以为那是嫣儿。”
“獠子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吗?”嫣儿破口大骂:“我何时与她一般无二?”说完也隔着大门靠在敏的背上,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倾世牡丹花开烂漫。
“好娘子且开开门,让我们进去再置气吧!”
泼墨笑着,敲了敲门。
“不要!”嫣儿大喊大叫起来。
“大家,小女子无能,帮不了你了。”
泼墨笑着跑开了,伏案在不远处看着,笑着。
过了好久,嫣儿突然说:“敏你别动,我现在就想和你说说话,就这样,隔着门,背靠着背。”
敏便一动不动,就这样,隔着门背靠着背。
“敏,你可知我有你的小獠子了?”嫣儿背靠着他,说。
“什么?真好。”敏大喜,拍手叫好,笑着说。
“答应我,等这小獠子一出世,你便休了后宫。”嫣儿笑着说。
“好好好。”敏大笑。
“我知道我在白日做梦,你怎会休了姐姐?”嫣儿又说道。
“嗯。”敏沉思。
“只要你一日是天子,后宫便会跟着你一日。”嫣儿苦笑道。
“为了你,我愿意休了后宫。”突然,敏坚定了自己。
“罢了罢了,别拿谎话搪塞我了。”嫣儿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不知道该赞他是真心还是嫌他轻浮,“若是有心,今后少几位妃子我便知足……”
“这不是笑话,待这小獠子生了下来,我便退位,与你逍遥天地,书画人间。”
敏笑着,想着他说的话成真的样子,满脸满足,满脸欢乐。
“那你岂不是负了天下?”
嫣儿无心问了一句。
“为了你,我愿负了天下。”
而敏有意答了一句。
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千言万语之后需要时间整理安静。
就这样,他们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隔着几根木条钉成,几张纸糊成的薄薄长门,她靠着他,他靠着她,看星星走成了夕阳。
“让你们两个胡闹!在地上坐了一天一夜,现如今可解气了吧!”如梦哭笑不得,一分责备,两分心疼,七分羡慕。“地气湿冷,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说着便给他端了姜汤。
“快给花子一碗吧,可别让她染上风寒。”
敏咳嗽着,看了看她。
“花子如何且不管,先照顾自己吧。”
如梦心疼得不行。
“姐姐,这獠子在外花天酒地,你就这么大度?怎么不管管?”
嫣儿吸着姜汤笑着说。
“他爱怎么样是他的事,我可管不着。”
如梦讥笑道。
“等来日他给你纳个三千粉黛,看姐姐你还管不管!”
嫣儿笑着说,也咳嗽了起来。
“两位好姐姐可别酸我了。”
敏咳嗽着笑着。
“春来乍暖还寒,且先养着吧!”
如梦拍了拍他们两个,看着他们互相逗趣的眼神,那种美好的眼神也似乎从未对她有过。自己的爱情,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拌嘴调情,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木讷死板了无趣味,这一刻她真希望何如梦是花启嫣,花启嫣是何如梦。她真心渴望这种爱情——---浓情蜜意而不是平淡如水。
“有姐姐真好。”嫣儿笑了笑,看了看如梦,“病了还有姜汤喝。”
“瞧这话说的,等回去伏案泼墨不折腾你一宿?”如梦笑着说。
“如此甚好。”敏从旁插了一句。
“若小獠子掉了下去,那该如何是好?”嫣儿笑着说。
“那可使不得,伏案泼墨可早些让嫣儿歇下。”敏忙忙对着门外的她们说,她们也稀里糊涂地说是。
“小獠子?”如梦笑着看着嫣儿,拉起她,看了看她的肚子,说,“几个月的事?”
“还没满三个月呢。肚子还没显出来。”嫣儿扶着腰看了看肚子,再看看如梦笑了笑,“好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了?”嫣儿看了看如梦的宽松罗裙,肚子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