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杜氏还是大步向前,嘴也闲不下来。
“虽说我们都是庶出,出去也能嫁个如意郎君。”韦氏不平地说:“现在李敏却让我们一无所有!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话已脱口而出,没法收回,剩下的要么继续说,要么沉默,然而她们选择了前者。
“没机会了……阿娘曾说入了宫不求富贵,活着最为要紧。”杜氏苦笑道:“就怕朝不保夕呀。”
“我觉得活着还是容易的,至尊为权将我们接进宫,自然会好生伺候着。阿爷以冢宰之职摄政……”韦氏讥笑道,“若我们魂过忘川,韦杜两家必定与至尊反目!”
韦氏的自信不知道从何而来,源源不断,令人诧异。
“阿爷和韦相公会为了卑贱庶子而与大唐皇室反目?”杜氏苦笑道:“韦杜两家与李唐皇室相辅相成,怎会为在族谱边角缝隙中的我们而分崩离析?”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韦氏苦笑道:“是识相点早日去掖庭做工,还是死守各自宫殿等待咸鱼翻身?”
“在府中就受尽白眼,在宫里会有翻身之日?”
杜氏又添了一句。
这时那个教习宫女出现在她们面前。
“娘子好。”
“快走!”
韦氏杜氏怕刚才嚼舌根的话被尽数听去,就快步往自己宫殿跑去。
“娘子若想翻身,就请守好自己的宫殿!”
教习宫女笑了笑,看着她们踉跄逃窜。
韦氏杜氏听了这话头也不回,只顾跑去自家宫殿,紧锁大门。
“尚宫,这两个绣花枕头能有什么用?”宫女讥笑道。
“能有什么用就看我们如何引导了。”赵尚宫笑着说:“你现在也没什么正经主子,就去伺候韦娘子去吧!”
“这……”教习宫女心有疑虑。
“韦娘子有如此强大的母家还会亏了你?”赵尚宫奸笑道:“你若能助她飞上枝头,她必还你锦绣前程……到那时可比你当教习宫女来的威武神气。”
“那杜娘子呢?”那宫女问了一句。
“宫中至尊只有一个,六宫粉黛却有三千,总有得宠的,也有失宠的,也必然会有争宠的。”陈尚宫继续奸笑。
“尚宫是要让韦娘子得宠,杜娘子争宠?”宫女继续问。
“所以你现在还是个教习宫女!”陈尚宫苦笑道:“你进宫也算有些年头了,可会触类旁通?”
“尚宫息怒,尚宫息怒。”那宫女忙忙赔罪。
“韦娘子杜娘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有什么用处?”陈尚宫又加了一句,“若要掀风雨,且摇并蒂莲。”
“奴不通诗书,还请尚宫明示。”宫女还是一脸无知神情。
“至尊高明之处,你不必懂。你让她好好忠心淑妃娘子就好。”陈尚宫说完便走了。
教习宫女铭涵笑着目送陈尚宫。
千步廊上,嫣儿在上面踌躇不前,心中五味杂陈,自言自语道:“太失仪了!太失仪了!往日我拿宫嫔争风吃醋当笑话看,现如今宫嫔拿我争风吃醋当笑话看。”
“你也知道呀!”敏从她背后冒了出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嫣儿,吓得她大叫了一声。
“大家为何在此,还不快去找你那会打叶子戏的韦呓语!”嫣儿为了挣脱敏,大声喊叫起来。
“她叫韦语呓。”敏笑着说,又搂得更紧了。
嫣儿从这环抱中冲了出来,通红着脸大声骂道:“就你知道!既然记得那么清楚那就快去和她鱼水秘戏去呀!再把我这个贵妃位子让给她岂不美哉!若再给你添个皇子连皇后也封给她好了!”
“醋坛子里的花子。”敏大笑不止,又说:“让你读些好书,居然学了这些污言秽语。”又添了一句,“我只愿与你鱼水相欢!”趁嫣儿不备,敏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紧,低头在她耳边细语:“我只要你一个花贵妃。”
“哼。”嫣儿啜泣着说:“奴早已有龙阳泣鱼之悲……”说着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重重地捶打着敏的胸膛。
“还使小性子呢?”敏哭笑不得,抱得更加紧了,“你是知道我的,花启嫣便是我全部……”
听到这里,嫣儿整个人都油酥酥的,深深陶醉了,但她立马伸出葱根般的食指狠狠地按在敏那好似涂了脂的唇上,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任凭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也会在丛中寻到你……”
七、韦氏语呓
望出京兆,源自高阳。
韦语呓坐在冰冷的地上,闭门沉思了一夜:若我不姓韦该有多好,也不必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若我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也不必……
“娘子好。”那个教习宫女又出现了。
“你?”韦语呓有些不安。
“娘子,您带进宫里的侍从都被掖庭调走了,如今奴是您的随侍宫女。”那宫女笑了笑,连忙扶起她,“娘子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全然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韦语呓释然,笑着说。
“奴铭涵。”铭涵将她扶上了殿座,奉上了茶水。
“你跟个‘冷清’主子岂不是自毁前程?”韦语呓苦笑道,接过了茶水。
“娘子可愿冷清?”铭涵笑道:“娘子不愿冷清。”
“不得不呀。”铭涵叹了一口气。
“娘子可知历代宫娥中,娘子母家就占去半壁江山,好的能扶摇直上荣登后位,坏的能一落千丈残喘掖庭。”铭涵为韦语呓捏着肩,在她耳边说:“路有两条,娘子怎么选?”
一说到这,韦语呓就回想在韦府种种,原是庶出就卑贱至极,阿娘又是不得宠的,自己又是在误打误撞中有的,在家里受尽白眼和唾弃,要不是因为自己适龄进了宫,他们把自己和阿娘在宗祠上除其名的心都有……
“若我想,能?”韦语呓疑惑道。
话说一半,铭涵就深深道了个万福,说:“奴愿效犬马之劳。”
“我凭什么信你?”韦语呓狐疑。
“娘子,翻身机会就只有一个。”铭涵添了一句,“我只求来日娘子得势,让我取代陈尚宫之位。”
“这?那好。”韦语呓笑道:“一人得道,自然鸡犬升天。那你如何帮我?”
“娘子,就请投诚于贵妃,打压淑妃……”铭涵奸笑道。
“放肆,你可知这有违宫规。”
韦语呓骂道,毕竟年少,毕竟胆怯。
“娘子若真想有所作为,就请如此。”
铭涵深深道了个万福,便退下了,剩下韦语呓在冰冷的殿内空想。
韦语呓不解:为何淑妃鞭及阖宫却不去攀附,反要去巴结一个空有童颜美色的宠妃。
“只因她是杨复恭的养女?”
韦语呓还是想不明白,但还是讨好先吧。
“郎君,韦氏已上钩。”
铭涵笑着说。
“那就等她掀起涟漪了。”杨复恭奸笑道:“铭涵要好好引导……该去上朝了呀。”说完便上了步辇消失在前方。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许就是如此吧!至尊想要的,杨公偏要从中作梗。
“花娘子好!”
只见泼墨带着夏花来到了启华殿。
“夏花可带了什么东西给我?”
嫣儿看到夏花双手靠背,许是背后藏了什么东西,就笑着问了句。
“小奴新制雪婴儿,娘子可尝尝。”
夏花笑着从背后拿出一盘雪婴儿放到桌上。
“雪婴儿?”嫣儿狐疑地看了眼那菜肴,又看了眼夏花,又看了眼泼墨,又笑着说:“夏花这双小手竟能做出如此精致的菜肴?”
“娘子还别不信,我亲眼看着夏花一手完成,无旁人经手。”泼墨笑着举起夏花的手,“这手生下来就是当尚食的呀!”
“就知道耍嘴皮子,也没见你正经下厨给我看看。”嫣儿听了笑了笑,这才安心,吃了一口,“泼墨你也学着点!”
夏花看着嫣儿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满足。
“夏花小师傅,可愿收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夏花大笑:“泼墨姐姐既然不成器,还不如等着吃现成的!”
嫣儿听了,笑得差点把嘴里雪婴儿喷出来,“是呀,泼墨做厨,实在是暴殄天物。”
泼墨羞红了脸,说:“不与你们在此说笑了。”说完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瞧瞧,她还跑了!”嫣儿大笑,夹了一筷子给夏花,“小夏花你也尝尝。”
“听说娘子欺负了我家妹妹?”
伏案笑着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个羞红的泼墨。
“可不是,说了她两句,竟跑了出去。”嫣儿笑着说,“也别恼了,都过来吃夏花做的美味!”说完,几个人都围在桌子上,你一口我一口的,三两下盘子都空了。
“夏花呀,以后没事多带些吃食来这儿,我们家娘子可想你了。”
泼墨讥笑道。
“你也可劲酸吧!待我选个良辰吉日,定把你送进司膳司。”嫣儿笑着说:“再把我们小夏花换来,夏花你说可好?”
“姐姐你看她!”
泼墨哭笑不得,拉扯着伏案的衣袖。
“泼墨姐姐那么舍不得花娘子,我怎么好意思来呢?”
夏花看了看泼墨笑了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泼墨你也是,怎么连孩子都不如?”嫣儿笑着说:“你也出来有些时候了,泼墨快送她回去……过几日再来呀!”
嫣儿拉着泼墨的手又拉着夏花的手,把她们牵在一起,看她们快出门了,有说了一句:“以后常来呀!”
夏花回头一笑,如此天真,如此烂漫;四目相对时,如此纯粹,如此美好。
“姐姐,妹妹来迟了。”
韦语呓笑着进入启华殿殿门,叉着手对着嫣儿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韦昭仪怎么来到我的殿舍?”嫣儿看了看伏案,又笑着对韦语呓说:“今夜将鸾凤和鸣,昭仪还不快快准备着?”
“贵妃姐姐可别打趣我了。”韦语呓羞着笑了笑,又说了句:“妹妹今日是来与姐姐打叶子戏的!”
“妹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姐姐今日看了那么多人也乏了。”嫣儿笑着说:“刚送走一个苏美人,又来了个乔采女,现在妹妹又来了,真是……”
“若昭仪有心,便明日早些来。”
伏案说了句,接着双手伸向殿外。
“你……贵妃姐姐好生休养,妹妹告退了!”
韦语呓笑了笑,浅浅地道了个万福,便带着铭涵出去了。
“以后常来呀!”嫣儿笑着喝着乌梅浆。
韦语呓回头一笑,这般幼稚,这般不足;四目相对时,这般混杂,这般丑陋。
“昭仪可想放弃?”铭涵问。
“这算什么?”韦昭仪苦笑道:“在家受的气更多。”
“昭仪有心就好。”铭涵笑着说:“昭仪投诚必要现尽才美。”
“你是说要让她觉得从我这里有利可图?”韦昭仪狐疑道。
“是。”铭涵笑了笑。
“姐姐!”杜若双笑着向韦昭仪挥了挥手,见铭涵愣了一下。
“昭容好。”铭涵问了安,杜若双边上的侍女坠兰也道了安。
“铭涵是我的随侍宫女。”韦昭仪笑了笑,说:“妹妹这是要去哪?”
“为了生计奔波。”杜昭容苦笑道:“刚去拂莲殿问了安,这便要去启华殿。”
“妹妹还是别去了。”韦昭仪笑了笑,说:“姐姐我就被拒之门外的。”
“姐姐今夜便要与至尊月下合欢。”杜昭容笑道:“还怕被拒之门外?”
听到这个,韦昭仪倒是开怀,大笑。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
“至尊万安。”
韦昭仪罗裙半解,酥胸半掩,端坐龙床。
启华殿中,月色醉人,人不醉。
嫣儿愁眉紧锁,看殿内红烛灭了又点,点了又灭。
“嫣儿!”
只见一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男子在殿门口放声喊叫。
“獠子好生淘气。”嫣儿一听是敏在叫喊,便立马开门冲了出去,一把扑在敏的怀中,不由分说,便是一通捶打,三两下后又说:“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可带异香?”
“未曾云雨,何来异香?”敏笑了笑,那双星目深情地看着她,说:“此生只爱牡丹香。”
“我可要推辞了!”嫣儿笑着,躲进屋内。
四目相对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拂莲殿内,水月同色,人黯然失色。如梦把栏杆拍遍,拍了又停,停了又拍。
“娘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子衿走出殿外,给如梦披了件衣裳。
“明夜便轮到杜昭容了吧?”
如梦心里苦,却不得不接受,毕竟韦杜两家的加盟对七郎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后宫似乎有百害而无一利。
“是。”子衿又说:“可苦了娘子了,若当初跟了那一心人……”
“住嘴。”如梦匆匆拦下了子衿,“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子衿知错。”子衿长吁了一口气,“娘子可有一丝后悔?”
“原是我自己选的路。”如梦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吧。”说完,便回到了殿内。
“杜昭容也是有心人,知晓昨日冒犯了娘子,手抄经书赔罪。”子衿看着那一张张生花宣纸啧啧赞叹,后又添了句,“不像那韦昭仪。”
“算了,她也没犯什么错。”如梦苦笑道:“或许真是与世无争吧。把这些都收起来吧,七郎看了又要不高兴了。”
“大家重道抑佛,却默许娘子信佛,可见大家与娘子相敬如宾。”子衿笑道。
“我倒希望他让我改尊黄老,若他说,我便改……”子衿的宽慰反而加重了如梦的愁容,如梦恍惚了一会,说:“相敬如宾?我倒希望他与我能有他与嫣儿一样胶漆相投,一半也行……”
“娘子莫愁,贵妃娘子与大家柔情蜜意,犹有竟时;娘子与大家相敬如宾,可得永年。”子衿见如梦梨花带雨,忙忙安慰。
“我好苦呀。”如梦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原来做个大方的妃子是这么难!”
子衿不知如何是好,在边上干着急,说了句:“娘子保重!”
“子衿。”哭到没力气了,如梦渐渐啜泣起来,“若那日是我扬长而去,七郎会匆忙追寻吗?”又哭了片刻,抓住子衿的双臂,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另一双,说:“我真愿意做个小女子!”
四目相对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甘露殿内,御炉香气扑龙床,龙床清静横语呓。韦昭仪玉体横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至尊万安。”
“至尊万安。”
“至尊万安……”
漫漫长夜是何滋味?如梦中呓语,呓语如梦中。
八、杜氏若双
天亮了,暖阳驱走了龙床上的寒意。随行宫女们看着龙床上的韦昭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娘子可回宫了。”铭涵笑着说,赶走了边上的宫女,摇醒了假寐的韦昭仪。
“至尊可曾来过?”韦昭仪虽然早已知晓答案但还是问了句。
“未曾来过。”铭涵扶起了韦昭仪,伺候她梳洗,“至尊昨日去了贵妃殿。”
“贵妃?”韦昭仪苦笑道:“她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