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侯门一入深如海
拂莲殿,梦里花落知多少?
如梦躺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做着梦。梦中之景,许是如此:杨柳岸边,长亭之上,一壶清酒,两杯闲愁,烟织离别,雨打蒹葭,花自飘零水自流……梦中的另一个人竟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七郎,而是另一个男人!
“你要和他走?”那个惨绿少年拉着如梦的手!
“是。”如梦缓缓挪开他的手。
“为什么?”他抓住她的双臂,摇晃着她,“你便要这天家富贵,就不要我这竹马之谊了吗?”
“你就当我是如此不堪之人罢了!”她推开他。
“和我走吧!”他紧紧抱住她,“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的是他而不是你!”她又推开他,“他能给我我要的一切,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他看着她,满是伤心。“你从来就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呀!这十多年的陪伴竟比不过这几个月的温柔!”他又看着如梦的眼,说:“你可曾爱过我?”
“我从未爱过你,遇上他,我才知道什么是爱。”
“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说完,他便踏马绝尘而去。
“玄晖!”她大喊,“小心珍重!”
其实,她心中所想是:我只爱你。
如梦总算醒了,子衿匆匆跑进内殿,“娘子又是梦到蒋郎君了吗?”
“是呀!”如梦哭着,“这辈子总是亏欠了他了。”
“娘子不愿成为蒋郎君的累赘才做了大家的侍妾,娘子爱蒋郎君之心日月可鉴呀!”子衿在一旁劝慰着。
“不能相守,相爱又有何用?”如梦苦叹,“他便是要恨透我了吧!连封书信都没有。”
“娘子可别再说了,许是蒋郎君也不愿成为你的累赘,就歇息吧!”
子衿为她盖上被子,见她安然睡下便静悄悄地退下了。
如梦其实还未入眠,怕睡下之后又遇到那位惨绿少年,心想:现如今的你可还依旧?反正这一生是愧对你了。你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青梅竹马便一起携手走过了十五年。我们两家又是世交,同甘共苦熬过艰难岁月……当时父母双双驾鹤西去,苦难已压倒了你,你早已穷困潦倒,若再加上我……我不愿成为你的累赘,只求你遇到一佳人,幸福余生……
启华殿,可听到花落的声音?
“娘子。”伏案走了进来,笑着说:“这些是大人新贡的阿胶,制成固元膏能吃上好几个月呢!”
“阿爷有心了。”嫣儿笑着,轻抚小腹。
“还有一事,娘子……”伏案欲语还休。
“什么事?”嫣儿看着她。
“娘子命我查的知秋已是死人,而且那知秋是大人安插在拂莲殿的内应。”伏案吞吞吐吐的说完。
“她怎么死的?”嫣儿一振。
“大人怕淑妃有僭越之心,便安插了知秋……知秋无意之间听到了些事所以被处死了。”伏案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欲言又止的作甚?快说是什么事?被谁处死了?”嫣儿显得有些焦急。
“其实淑妃与娘子交好一是为了利用娘子挡住大人保住自己孩子保住自己的恩宠,二是为了协助至尊伺机铲除大人铲除娘子铲除异己呀!”
伏案哭着说,哭的那么真,哭的那么深。
“什么?”嫣儿生气得站了起来。
“至尊已经不是当初的至尊了!他再也不是大家了!”伏案哭着,“都是那个毒妇给蛊惑的!说是铲除了大人和娘子后便封她为皇后!”
“如此也不是我的好姐妹了。”嫣儿苦笑道:“我还以为她是我的好姐妹,我还想着与人为善,原是我错了。”
“还有,知秋留下遗言说娘子上次小产也是拜她所赐!送美容膏是其次,而娘子当日放不下的百家衣才是那夜叉的心机所在”伏案看着嫣儿。
“你是说……她在百家衣里做了手脚?”嫣儿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她。
“娘子心疼的那几块她送的蓝布,是长久泡过麝香的!”伏案哭着说:“娘子爱不释手的又时常细嗅的百家衣是有毒的呀!”
“什么?”嫣儿坐下来,恍然大悟地苦笑着:“我本以为自己看人透彻,原来是他们城府太深。”
“看这宫里的人不都是雾里看花的吗?娘子今后好生提防就好了。”伏案看着慌张失措的她,笑着劝道。
“今后定要好生提防!”嫣儿握紧拳头,怒视远方。
伏案静静退下,嫣儿又开始思绪万千了:长久闻麝香便能致我失子?可我怎么闻不出那是麝香?许是她以荷花香气盖住了麝香……现如今百家衣已烧,也做不了什么证据了,知秋的话也是死无对证,可真的是她吗?……敏是要连我也一并剪除吗?当初的敏也只是为了登上皇位才接近我吗?真的是我痴心错付吗?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真的是雾里看花。……想到这里,嫣儿哭了,比起淑妃的心机,嫣儿更承受不了敏的手段。
伏案退到偏殿,将阿胶安置好。
“教你说的话可都说全了?”杨复恭笑着走了出来。
“是。”伏案笑着说。
“可真是对不起淑妃了。”杨复恭笑着,“毕竟她不比嫣儿更为亲近……”
“可为什么要诟病至尊?如此娘子还怎么有心思争宠?”伏案不解地看着杨复恭,“这无中生有若娘子来日查出又该如何?”
“总要打消嫣儿投奔至尊的念头呀!”杨复恭笑着说:“你便在嫣儿身边好好因势利导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是。”
伏案笑着看这她养父远去,想着嫣儿原来只是养父的一枚棋子,满足地笑着。
可她不想想自己亦是养父的一枚棋子,或许她想过,但是不介意。
薰风殿,落英缤纷。
“娘子。今夜至尊要来薰风殿。”坠兰笑着说:“快先准备着吧。”
“什么?”
德妃笑着,心里暗自感激:让阿爷隔岸观火总算是对了,花启嫣也算知道知恩图报。韦氏,哼!
“你们快去把殿前的落花都收拾干净了!”德妃笑着说,赶忙跑向梳妆台,对镜贴花黄,“坠兰!快送些东西给韦氏,毕竟是好姐妹。”
坠兰笑着带了些宫女扫出来的落花,大摇大摆走进就日殿。
就日殿,花自飘零水自流。
“韦昭仪好。”坠兰笑着说:“今夜至尊要临幸薰风殿,我们家娘子想着韦昭仪,便遣坠兰把这好消息早些支会昭仪。”
韦昭仪这时的表情很是扭曲,有对这坠兰装腔作势的怒,有对德妃矫揉造作的恨,有对至尊春恩临幸的妒,更有对阿爷无能为力的悲。
“如此……本真!拿盒神仙玉女粉给妹妹,难得一次临幸总不能让至尊失望。”韦昭仪笑着将一盒粉重重按在坠兰手上,轻飘飘地说了句,“替我恭喜妹妹,也让她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可别要她丑态百出了。”
“韦昭仪费心了。”坠兰冷冷笑着,“昭仪久未承宠怕是这粉的缘故……我家娘子自会料理自己仪容。自然了,娘子还命我带了这些桂花给昭仪,昭仪可赏玩,可酿酒,可泡茶,自然了,制这不受宠的玉女粉也是好的。”
韦昭仪狠狠瞪着,但无反击的能力,只能看着坠兰大摇大摆地回去。
本真看着这花篮里带着一半尘土一半落花的,看着韦昭仪满脸愤恨,便将这花篮狠狠扔了出去,“娘子别伤心了。”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快把那花篮捡回来,等来日她失宠了我便加倍奉还。”韦昭仪笑着说:“给我用神仙玉女粉吧!”
“是。”
用神仙玉女粉,只求一个念想,一个盼头,这样也挺好。
安仁殿,拾花成趣。
“姐姐你可起来了?”寻冬笑着说:“若是一夜劳作过于辛苦,便再去歇息吧!”
“妹妹说些什么混话?”苏美人打了寻冬一下,“你可是吃醋了?”
“怎会?我有孩子陪伴,怎会吃醋?”寻冬笑着说。
“我与至尊只是以礼相待,我只是谏臣谋士罢了。”苏美人笑着说。
“姐姐何必自暴自弃?”寻冬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真心希望姐姐在这宫中不寂寞有盼头。”
“不说了,你拾掇这些落花作甚?”苏美人指了指这花篮里的花。
“给你泡茶呀!”寻冬笑着。
“如此我也捡些给你泡茶。”
“娘子!娘子!”月饶笑着跑了进来,“惠娘子寄来书信了!”
“家书抵万金呀!”苏美人笑着说。
“是吗?”寻冬笑着说:“快拿来给我看看。”寻冬看着书信,笑着。“你姐姐可还万福?”苏美人笑着说,贴近寻冬看着书信。
“当着正一品诰命夫人怎能不万福?”寻冬匆匆遮住信,忙着笑了声,后又愁眉紧锁,“只是阿姐姐夫身居高位定要居安思危呀!”
“身居高位正好给你做靠山!”苏美人笑着,完全不解寻冬心中愁苦,“妹妹好生小气,连封书信都不与我看。可生分了呀!”
“好姐姐,信中有些难以启齿的姐妹话,着实不方便。”寻冬尴尬地笑着。
“罢了罢了,我还是捡我的桂花吧!”苏美人笑着说。寻冬有种黯然神伤的感觉,为什么?寻冬知道自己阿姐既非囊中物,亦非池中鱼,姐夫又以雄勇自负,对敏的封赏不屑一顾,辗转于君臣两念,若有了不臣之心又该如何?这封书信字里行间浅浅流露的可是问鼎之心呀!阿姐姐夫,你们可万万不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呀!
夜深了,寻冬扶着日益长大的肚子,将那封信扔到烛火之上。
夜深了,倚香躺在床上辗转,笑道:“从来寂寞,何必等待。”
夜深了,语呓看着水中沉鱼之貌,晒着那花篮那落花那尘土。
夜深了,若双枕着至尊那结实的手臂,如此香甜,如此美好。
夜深了,嫣儿望着西方明月暗淡低沉,东方红日灿烂高升。
夜深了,如梦坐在小木犀的摇篮边,甜甜想着,美美笑着。
二、从此萧郎是路人
“姐姐早。”嫣儿兴冲冲得跑进拂莲殿。
“你来了。快坐。”如梦笑着说。
“小木犀呢?”嫣儿坐了下来。
“他真沉沉睡着呢!”如梦满心欢喜,又看着嫣儿边上的夏花,笑着问:“今日怎么带着夏尚食来了?”
“瞧瞧我带了些什么!前些日子妹妹送来的阿胶怕是吃完了,这不给你带来了阿胶又带来了厨娘。”嫣儿笑着说,打开了带来的食盒。
“妹妹费心了。”如梦笑着。
“夏花,你便退下吧。”嫣儿笑着说。
“是。”夏花拿着食盒去了厨房,如梦也让子衿退下了。
“如此我们姐妹俩就可好好说说话了。”如梦笑着说。
“近几日姐姐可忙了。”嫣儿笑着说:“拂莲殿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的,姐姐怕是忙坏了。”
“都是些不相关的人。”如梦笑着说:“只是为了凑凑热闹罢了。”
“热闹是假,攀附是真!”嫣儿笑着喝着茶,“姐姐泡了莲子?可是月内难寐?”
“妹妹说笑了,这几天来的人鱼龙混杂难分善恶,泡莲子只为养心安神。”如梦笑着,呷了一口。
“如此说来,嫣儿是善是恶呀?”嫣儿笑着问。
“你呀!便是这宫中的大恶!”如梦笑着说,嫣儿差点呛出莲子来。
“我在姐姐眼中居然如此不堪!”嫣儿狠狠瞪着如梦。
“好妹妹,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如梦笑着说:“我还没见过比妹妹更好的善人。”
“那还差不多……对了,姐姐上次念叨的知秋现在何处?”嫣儿笑着问了句:“可在小厨房烧火?”
“她?小小年纪能做些什么?不定去哪野了。”如梦笑着说。
嫣儿一惊,笑着说:“做拂莲殿的宫女真好呀。”
“怎么?妹妹贵妃不当,难到想着来我这拂莲殿当宫女?”如梦笑着看着她。
“谁要当宫女?”敏笑着走了进来。
“你的花子呀!”如梦笑着说:“许是贵妃当腻了,想来我这烧火。”
“獠子你可不知道,当姐姐这里的宫女,甚是逍遥自在!”嫣儿笑着说,含了一颗莲子。
“她说的是谁?”敏笑着看了眼如梦。
“就是那知秋。”如梦尴尬地笑着,“上次不是见到你被吓着了吗?”
“哦,那个宫女呀!怎么?花子,你要和她换换?”敏笑着问。
嫣儿看他们互通心意,心中把握已有十有八九。
“你大可把我换了!”嫣儿笑着,“名为贵妃,实则弃妃。”
“嫣儿你想些什么呀!换了谁都不能换了你呀!”敏哭笑不得。
“妹妹今日又吃醋了。”如梦笑着,“还是吃一烧火宫女的醋,可不羞着。”
嫣儿笑着,冷冷对着敏说了句,“那知秋可如赵飞燕般貌美?快带上来让我也瞧瞧。”
“论美貌何人能胜过花子呀!”敏笑着说。
“妹妹今日和那知秋杠上了。”如梦皮笑肉不笑。
嫣儿知道现在拆穿实在是不智之举,如梦与敏的心照不宣着实让人误解。
诶,他们都不点破说破,实在是太含蓄了!
“花娘娘,这阿胶羹且趁热尝尝。”夏花在这尴尬时刻走了上来,端了一碗给嫣儿,子衿也端了给如梦。
“怎么今天带了夏尚食?”敏笑着问:“伏案泼墨呢?”“什么?”嫣儿看着敏,笑着说:“怎么?爱抚着拂莲殿的知秋又想着旧情人伏案泼墨了?哼!与新欢暗通款曲之余还不忘与旧爱藕断丝连,真叫人恶心。”
“花子你吃的是哪门子的醋?”敏红着脸笑着问:“什么旧爱新欢一派胡言。”“罢了罢了也不逗你了,夏花,快去小厨房端一碗给七郎。”嫣儿笑着说。
“是。”
白玉碗内,阿胶红光玉般温润,又混着牛乳,用勺子轻轻拨弄,百花蜜游走其中。
“姐姐月内也该多多保养。”嫣儿笑着说:“这羹可香甜滋补了。”
“夏尚食费心了。”如梦笑着说,“如此美味……真该让子衿拜你为师呀!”
“子衿愚钝,怕偷师不行。”子衿笑着说。
“如此美味,我也要!”敏笑着说:“花子可愿分我一口?”
“问姐姐讨去。”嫣儿笑着说:“不是有着一饭之恩的情分在吗?”
“如此小气,如梦可愿舍我一口?”敏又转向如梦。
“夏尚食端来了。”如梦笑着说:“快给这个饿汉。”
“厨房内火可熄了?”嫣儿笑着问。
“已熄了。”夏花笑着说。
互通暗号后,嫣儿冷冷一笑,对着如梦说:“姐姐可要好生警醒着,昨夜泼墨忘了熄火,差点把小厨房给烧了!这不,她和伏案在启华殿闭门思过呢!”
“怪不得带着夏尚食。”如梦笑着说。
“若在平时,我可舍不得把夏花这个宝贝带出来。”嫣儿笑着,一饮而尽,将碗递给夏花。
“花娘娘谬赞了。”夏花笑着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