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恶人大势已去,姐姐为何还要避宠?”
见苏美人不好接话,张贤妃立马转换了话题。
“我既知至尊心中住着一位女子,再也无意于其他女子,又何必自讨没趣?现如今我有贤妃娘子傍身,可在这后宫安享残年了。”
苏美人将从过去到现在萌生的想法悉数吐尽。
“姐姐可是说贵妃娘子?”
张贤妃好奇地问了句,其实她希望这位明眼人能做出“张雪”、“张寻冬”之类的回答。
“正是。”苏美人又添了句,“像妹妹打小爱慕至尊,情根深种的,至尊必定会不惜瑶华报木桃。而像我这种未种相思豆,未起相思情的,自然也不会结出什么相思果。”
“姐姐何至于如此?”张贤妃又是失落又是尴尬地说:“那日姐姐解围时的雄辩怕是早在至尊心上落地生根了吧!”
“妹妹说些什么胡话。”苏美人看了看她,说:“你便好好在这养病吧!姐姐先告退了!”
“姐姐别走。”张贤妃笑着说:“和至尊说会话再走也不迟。”
“我哪敢耽误你们两人的恩爱的时光呢?”
苏美人说着便笑着走了出去,她似乎下定决心将张贤妃捧上天。
虽然很满足现状,但张贤妃还在疑惑:现在的我们算是什么?仅是知己?仅是好友?仅是暧昧?难道只是因为淑妃娘子的枕边风才让我有缘与你相见?难道只是因为受伤才让我长留甘露殿?难道只是因为怕我再受伤才封我为贤妃?一面之缘,点头之交,怎么就会让你如此保护我?没关系,我会静静等你,等你有一天说:“我爱你”。
可是,静静等待的,又岂止是张贤妃。
十五、影子画爱
“娘子又出神了,自从那次夜宴娘子为何老是出神。”
子衿看着如梦在启华殿偏殿出神。
“诶。”如梦长叹一口气,“那次夜宴我似乎也伤着了。”
“娘子快来尝尝子衿刚做的樱桃毕罗。”
说着子衿就将一碟樱桃毕罗放在案上。
“四月已过半。”
“娘子已怀胎三月有余……娘子要在这启华殿待到瓜熟蒂落?”
子衿又端了一碗茶上前。
如梦接过茶,说:“现如今,启华殿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时,陈尚宫缓缓走了进来。
“娘子好。”她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陈尚宫来有何事?”如梦又匆匆问:“可是七郎出了什么事?”
陈尚宫笑着说:“至尊一切安好。这是尚食局的名册,请娘子过目,其中夏花任新尚食。”
“真难为夏花了,尚食局启华殿两头忙。”
“能者多劳。”陈尚宫笑着说:“还有一事,至尊请娘子……”陈尚宫环顾了四周,如梦也命子衿遣走宫人,合上了门,陈尚宫才继续说:“至尊请娘子在他临朝听政之前务必留在启华殿。”
如梦听了一懵,不知礼仪为何物,便如孩童般大哭了起来。
“娘子,容老奴多嘴几句。无论何时何地,娘子身后都有至尊。请娘子放宽心。”
陈尚宫告退了,如梦这才明白了七郎的良苦用心:那日故意只顾安慰嫣儿不顾政务让如梦伤心是为了让她能有理由留在启华殿这个安全的地方。
“是我错怪了你。”
如梦释怀,哭着,笑着。陈尚宫出了启华殿,又在路上碰到铭涵在训斥小宫女。
“铭涵好大的威风!”陈尚宫笑着说。
“陈尚宫好。”铭涵匆忙叉手行礼,“这丫头摔坏了孙充容要送给张贤妃的冰花芙蓉玉镯。”
“这不是知秋吗?”陈尚宫笑着说:“你怎么在侍奉孙充容了?”
“何娘子体恤后宫,拂莲殿人手余裕,孙充容久卧病榻又少人服侍,便指了我去。”
叶知秋哭着说,咸咸的泪水在她的脸庞流过。
“罢了罢了,这么小的孩子责怪她又有什么用?”
陈尚宫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尚宫,夏花与她同龄,碧玉年华便当上了尚食,而她却不思进取,只是小小宫婢。”
铭涵说着又捏了知秋一下。
“好了,我已知天命还只是个尚宫,也是不知进取。你花信已过还只是个教习宫女,也是不知进取。”陈尚宫笑着说:“人总有高低贵贱之分,别贪心不足蛇吞象。”
“尚宫教训的是,尚宫教训的是。”铭涵忙忙行礼。
“知秋你便退下吧。”陈尚宫见知秋走远,便走过去与铭涵并排,在她耳边说:“大智若愚,不露锋芒,国公教训的才是。”
铭涵诧异地看着她,这位世故老者到底看穿了多少东西?是不是家宴有意陷害淑妃的事被发现了?是不是那日我身上带着的麝香气味被她察觉了?
“夜宴之中,淑妃娘子殿里的香炉可是经你之手?”陈尚宫笑着说:“国公可指使你在淑妃的安胎药中加了一味红花?”
铭涵看着她,诚惶诚恐,害怕拂莲殿的内应也被暴露出来,便说了一句:“是国公指使。”
“好,够爽快,既然如此你便去掖庭伺候吧!”
说完,陈尚宫便扬长而去。陈尚宫心里很是得意,宫中事事皆在意料之中,至尊又是她的后台,悉心培养淑妃待她成为皇后自己势力又将壮大。唯一没料到杨复恭会在她手下安插内线,害的整个尚食局都土崩瓦解。万幸的是,自己及时发现淑妃的安胎药有异,便换给了贵妃……
“呦,这不是铭涵吗?”“怎么沦落到掖庭了?”“不是她的主子谋害龙裔被废了吗?”“这么老谋深算的宫女居然投靠错了人。”
铭涵呆呆地站在掖庭角落里,陷入沉思:那陈尚宫如何知晓这些事?就因为她是五朝元老郎君便要敬他三分?怪不得淑妃到现在还没有堕胎,虽然不是郎君指使,但我还是看不惯郎君对别的女人好。凭什么,何如梦她连养女都不是!凭什么要我善待她!我也是他的养女,为什么花启嫣便能独享郎君怜爱,而我只能当个小小宫婢?花启嫣,你可知那夜椒兰焚香掩盖了我身上的堕胎香!何如梦,你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老天爷帮你坐在上风口,麝香熏不到你。陈尚宫帮你换去汤药,红花伤不到你。等着!你宫中的知秋便是接你胎儿的阴曹使者!
甘露殿内,贤妃研墨,至尊作画。
“雪,可知这宫中哪里最美?”
“敏在何处,何处便是最美。”
“雪谬赞了。”敏笑着说,“前几日听你咳了几声,给你送去的灵芝可吃了?”
“敏看我现如今已经好了。”
“可好全了?”敏看着她。
“好全了。”雪笑了笑。
敏细细描绘出一幅画,画中女子很像嫣儿,又很像雪,那女子在花间扑流萤,栩栩如生,破画欲来。
“敏画的可是贵妃娘子?”雪看着画笑了笑。
“其实我画的是你。”敏笑着说,看了看她。
“敏又骗我,若你画的是我,又怎么会在作画时不看我?”
“因为你在我心里。”
敏的这句话弄得她思绪万千:我终于进入他的心了?可是为什么越看越像贵妃娘子?算了算了,或许是一句戏言呢?何必当真,或许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可这种玩笑是万万开不得的呀!这到底是暧昧呢?还是爱情呢?或者,最可悲的是,我只是贵妃的替身,她的影子。
拿着画,雪回到了相思殿,在路上碰到苏美人,便请她来做客。
“妹妹,这画中女子可是你?”苏美人笑着说:“快装裱起来,悬挂殿中。”
“姐姐,你再细看看!”
“这双眸剪水,十指剥葱的,可不就是妹妹吗?”
苏美人看着她,再看了看画。
“姐姐,你没发现这画中女子更像贵妃娘子吗?”
“这个……确实这笑容与贵妃娘子有几分神似,可其它都像你呀!”苏美人略显尴尬地笑着说:“贵妃娘子一直在启华殿修身养性,而妹妹你一人得至尊专宠,至尊还连带着提拔了你姐夫,妹妹你要根基稳固了,也不必胡思乱想了。”
雪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点东西也难以启齿:虽说敏专宠我一人,确实让三千粉黛失了颜色,可这宠爱不像是给他的后妃,更像是给他的挚友,可我却一次都没侍寝过,可他含情脉脉的眼虽然看着我却透过我看望远方……还有的是,提拔母家势力,可是要把我也卷入他与杨公的政治斗争中?
“你该走了。”杨复恭笑着看着铭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得不到?”铭涵抓着杨复恭大骂。
“你太贪了。她太善了。”
掖庭一角,少了个活人,多了具死尸。
启华殿内,牡丹称王。
“娘子,今年这几朵牡丹开得真美!”
泼墨拖长了音,想逗乐嫣儿。
“是呀,这洛阳红经这昆山夜光衬托显得如此美丽。”
伏案托着花朵,生怕这花从主干上掉下。
“我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原来他和别人一样。”
嫣儿看着远方,手里紧紧攥着百家衣。
都这么久了,嫣儿还是闷闷不乐,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伏案泼墨急了,“娘子,逝者已矣,若再不开怀,奴只好将这百家衣葬于火海!”
“不要!”
嫣儿朝着她们大声喊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百家衣。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如梦从殿内跑了出来,“你们这两个丫头怎么气到嫣儿了?”
“娘子一直在丧子之痛中徘徊,心中郁结久久不能解开,我们一时情急想把那百家衣烧了也就没了!”伏案泼墨哭着说。
“好了你们别哭了,子衿扶嫣儿进去吧!”见嫣儿进了门,如梦对伏案泼墨说:“你们爱主心切实在难得,可不能夺了嫣儿珍视之物呀!现在便只有找出凶手才能让嫣儿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呀!”
“是。”伏案泼墨听后便擦完眼泪退下了。
“洛阳红真艳呀!”如梦苦叹道。
伏案看着如梦,心中千言万语却不能诉说:珍视之物?花启嫣夺走了原本我所珍视我的阿爷!花启嫣夺走了原本我所珍视的李敏!花启嫣夺走了我所珍视的一切!哼!看着她整日郁郁寡欢我心中不知多少欢喜!花启嫣你也有失去一切的日子!何如梦呀何如梦,你可知花启嫣就没把你当过姐妹!花启嫣只是踩着你更接近李敏罢了!多谢那夜你命子衿送来的红玉膏!精心打扮后真是红颜祸水呀!
熏风殿,断肠草肆意生长。
“为什么?为什么?”
德妃对着案上的那个青玉盒子,盒子下压着一叠书信,大声哭着:为什么韦氏还不死?为什么我的孩子没了还要被禁足?为什么贤妃就能专宠?为什么贤妃就能得到至尊的心而我却不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呀!”
她突然大笑起来心中暗爽:我的孩子没了!不过没事,我拉了个贵妃的孩子陪葬哈哈哈!多谢韦氏的红玉膏,沾染在礼服上真是香呀!
就日殿,韦氏静思己过。
“我为什么输了?”韦氏苦叹道:“我为什么就输了?”
韦氏看着远方,神思也飘得无边无际:当初设计陷害淑妃德妃,淑妃为何会将红玉膏转送给贵妃?德妃为何会在夜宴之中特地提了我给她的红玉膏?如此轻描淡写倒也坐实了我的罪责。她们都看穿了我的计谋?德妃确实是用了,可贵妃呢?她为什么会用她看不上眼的东西?是有意陷害还是凶手另有其人?
她在等着,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十六、劝和
四月二十二,咸通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出生的二十二岁的天子终登大宝,社稷有主。
“敏穿上这件新龙袍甚是威武。”雪笑着说:“宫人们制这件龙袍可尽了心思。”
“如梦出世,也只有雪能料理后宫了。”敏看着她,笑着说。
“敏可别抬举我了,我便只能伺候梳洗打扫罢了。”雪笑着扣上敏腰上的白玉带说:“如此便能上朝了。”
“我走了。”
“请至尊中兴大唐。”
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说着这句话,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充满了希望。
敏笑了笑,走向他期盼已久的太极殿上的天子宝座。
群臣早已在太极殿上排列整齐,各色官服崭新无旧,看着敏的到来,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肃然起敬。待敏安稳坐在大殿之上,群臣纷纷行礼,啧啧称赞,满怀期待。
“朕昼思‘名实相符之士,艺文具美之人’,夜则‘梦寐英贤’……尊道术重儒学……一改历代奢靡之风,厉行节俭……决心以武功重整河山、号令天下……”
敏看着满朝文武俯首称臣,心中不胜欢喜。
“至尊神气雄俊必能中兴我大唐。”“有会昌之遗风呀。”“那么我们这些臣子又有好日子过了!”
下了朝,首相韦昭度、次相杜让能、孔纬、张浚。纷纷回到中书政事堂。
刚进门,只见宫人们在布置食案,将一道道鸡鸭鱼肉和餐具摆放稳妥,一切井然有序。
堂厨里的厨役笑着将他们迎了进来,说:“列位相公,今日至尊赐食。”
“至尊有心了。”韦昭度笑着说:“各位都入座举筷吧!”
食案上,谈天说地,评论古今。
“韦相公,你家小女在宫中可还如意?”杜让能笑着说。
“只是在宫中残喘罢了。”韦昭度笑着说:“不像杜相公家,已是德妃。”
“若双如今虽有德妃之名,却再无德妃之实呀!”杜让能看了眼韦:“贵妃德妃双双小产,莫不是?”
“定不是我儿!”韦昭度十分坚定。
“贵妃那胎没得好!”张浚笑着:“杨复恭若有了那孩子,岂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区区宦官养女,竟敢忝居贵妃之位。”杜让能生气地说。
“若是她随杨复恭姓,那便又是个杨贵妃!”韦昭度笑着说,牙齿狠狠咬着鱼肉。
“等我们将杨复恭拉下马,必要除掉贵妃!”张浚正直地笑了。
“现如今贵妃可是失宠了?现如今贤妃倒是专宠。”孔纬突然插了一句。
“至尊已登皇位,又有我们支持,自然不再需要贵妃,自然不再需要杨复恭。”韦昭度笑着说。
“贤妃专宠也是不可!德妃便是因她受过,必要将她拉下马!”杜让能闭上双眼,额头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现如今贤妃可是杜相公能动的?她姐夫可是至尊倚重之人!听闻最近至尊与朱全忠来往甚密,怕是要弃老臣于不顾了。”韦昭度看着杜,笑歪了嘴巴。
“盐贩子一个,居然敢和我们作对?”杜让能深知,古往今来,政权不及军权有力,但自己手中的政权一定比朱全忠的军权来得高贵。
“可不是?就是这盐贩朱全忠节节高升,怕是要将我们取而代之。”韦昭度冷笑道。
“至尊也知道‘制衡’二字。”孔纬笑着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