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便挪了椅子,往梁世元处靠近些,模糊说道:“大人是吏部尚书,难道不知去年朝廷斩杀了一批大臣?”
她决定将秋纹是张世藩女儿的事给隐住,不知道这梁世元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秋纹好生调养后可是她的摇钱树!这梁世元现是吏部尚书,保不准想将张家赶尽杀绝!哎,妈妈我就做做好事,替这张世藩留条女根吧!
梁世元的脸上神色复杂,只是听着李妈妈继续说道:“我这楼里的确还有个姑娘。分来已是一年,待客礼仪从不曾学过,所以不叫她出来现眼。”
“果真是没了娼籍的?”梁世元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可不是?话说这秋纹姑娘性子烈,从不愿意出来陪客。我倒是每日好饭好茶的供养着。妈妈我的规矩是,只要进了我楼里的姑娘,不管以前是什么来历,妈妈我是从来不对外宣讲的。今儿可是对大人您破了例。”
“哦。”梁世元只淡淡点头儿。心中,听到秋纹的名字,却是波涛翻滚,果真是她么?
李妈妈倒是疑惑起来,问道:“大人,怪我多嘴?您为何偏要见着这姑娘不成?”
梁世元便道:“一****去寺院,不想在廊子里拾得了这块玉。不想这玉上系着一个锦囊,我问了汴京城里的绣匠,说是这锦囊是妈妈这楼里的。”
说着,便拿出这块玉。李妈妈瞧着这红绿相间的锦囊,说道:“正是!这锦囊里填塞的是避暑之物,我这楼里姑娘都有的!上个月我带着姑娘们去寺院烧香!且都跟了我去的!”
“那么这秋纹姑娘也跟了去?”梁世元的眼波沉了沉。
“她那个性子,怎么肯去?我说到不过是去上香磕头,还个愿儿,她倒同意了。”李妈妈道:“既是大人拾得了这秋纹姑娘的东西,我去送了还给她便是!”她又多了句:“我当大人是来饮酒作乐的,原来如此!”
梁世元便道:“这件东西,我亲自去送了还她!不劳妈妈费心!你且告诉我秋纹姑娘在哪个屋子?”
李妈妈一听,嘴巴合得老大,半天没回过神儿来,觉得此中大有深意。她想了想道:“这秋纹姑娘,我待她自是和别的姑娘不同,如今,她的屋子并不在楼上,而是在我的厢房后面,往西走便是。”
梁世元想了想道:“秋纹?这个名字是你起的,还是原来就叫这个?”
“到了我这凝萃楼,自然姑娘们的名字,都是我给起的,图个好听!可这姑娘倔烈,死活不肯改名字儿,我看着这秋纹名字也挺顺口的,况且在闺房里,外人也不知道,倒是由着她去了!”李妈妈唤了个笑嘻嘻地脸儿。心想,早上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报应在秋纹这里。看来,天下的事儿都是难定!
想到此,她看着梁世元的背影往厢房后而行,再回过身子看看手里的银票,脸笑成了一朵花,只怕,大的彩头还在后边!
虽说这梁世元和秋纹素不相识,但张世藩是在梁怀素亲审时给掉了脑袋的!只怕秋纹日后知道了心生愤懑。但是俗语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说到底,谁能逃过一个情字去?只怕日后难说!
想罢,李妈妈倒是故作高深地悠悠叹了一口气。
秋纹房间的门只是虚掩着,透过后面的窗子可以瞧见外面浓香扑鼻的海棠,这海棠,倒是和在家时长得一模一样。她想想便又苦笑:傻子,这天下的海棠可不都是开的一样么?只是,景物依旧,而人非昨!
天下所有的人都认为她父亲是个奸臣,在朝中横行二十载,直到老皇帝驾崩。父亲的罪名很多,什么闭关锁国、一味主和、里通卖国、滥杀忠良、贪赃枉法……
二十二条罪状,她不能一一数过来。
她当然没有亲眼看到父亲的血洒刑场。自打父亲入狱后,她就被没了娼籍,来到这凝萃楼里了。从此,天人永隔。
可是她认识的父亲,却是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从没有对她苛责,甚至一句冷语也没有。她所会的琴棋书画无不来自于父亲的传授,父亲的狭窄府邸里,常常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这样的父亲会是新皇诏书里十恶不赦的卖国贼?不,她打死也不信。
她暗暗地对自己下决心,张秋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策划这件事的元凶,她知道,就是这素来和父亲不和、已过逝的定国公梁怀素。虽然这老贼已死,但是他有儿子,新袭了爵位的梁世元,朝中的吏部尚书。想到此,她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决心。
门开着的,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她看也不看,自是这里的李妈妈。一个老鸨,她本来就极其厌烦。便看也不看说道:“妈妈何需再来,我自然不会去寻死。即便是死,也定不会死在这里!”
梁世元看着这窗外海棠下,伫立着的秋纹,心思飘渺,该怎么介绍自己?想来她也根本不认识罢!一晃十年时间已去!虽然当年的她不过六岁,可那眉间透出的淡然、那双足以看了使人心跳漏拍的双眸,还是那样的熟悉,仿若十年前。
想想,还是当做陌生的好!虽然他也很迷惑,这其中过程辗转,定有隐情!只是想不到她的养父竟然已是被皇上处斩的罪臣!这些罪臣的名单可都是经他父亲拟准的,该回去翻翻,里面应该有她养父的名字,谁呢?
但是,又怎么能相问?
于是他收敛神色,看着已是长大成人的她,淡然问道:“姑娘认错人了!我是个陌生人,来此还东西的!”秋纹一听,免不了从窗下回头,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心中疑惑,怎地此人知道我的住处?想来也是李妈妈告诉的罢!自己一个奸臣之女,如今竟落的一个男人自由进出闺房的地步了!想到闺房二字,不免心中又悲伤起来,自己在这烟花卖笑之地,竟还想要有闺房?这是天大的痴想了!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高大轩昂,看着这双眸子,心中又沉思,竟是哪里见过似的?可是脑子里一片混沌,丝毫也想不起来。
于是不知不觉红起脸儿来,方道:“你我是陌生人,你原不该进这屋子!你说来还东西,可是好笑,你我既不相熟,你何谈来还什么东西?”言语之间,甚是冷淡。
梁世元见秋纹是丝毫认不出自己了,眸子里缓缓流过淡淡的哀伤,可是转瞬即逝。
他悄声问道:“不知姑娘可有什么丢着了?这块玉是我在相国寺廊下拾到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他细细看着那块玉,依然是晶莹温润,白璧无瑕。他,原是这玉佩的主人。
秋纹闻听是玉,果然从腰间揣摩,真不知何时丢了?这些时日,脑子里乱哄哄的,这块玉丢了竟不知道。可是,就算真的找到了又如何?难道自己还能找到十年前的那个少年吗?
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
既然此人是诚心而来送玉的,那么自己倒是不可怠慢了他。
她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么谢谢公子了。”她走上前去,从来人的手中接过这块精雕细琢的玉佩。
梁世元沉默,看到她把玉藏好,问道:“姑娘,您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秋纹尴尬道:“这位公子,这里你也知道,是青楼屋子。但是我一不卖艺,二不卖身。公子进来也是无趣的很。您的心意。我自是谢过!”
梁世元却径直走到里间坐下,看着这透亮的屋子,精致的摆设。说道:“看来,这李妈妈倒是不曾亏待于你!”
秋纹见他进来,少不得倒了杯茶,闷闷说道:“公子先喝口茶吧。歇歇再走吧!”听了这话,又道:“她是精明的老鸨,我自是她的摇钱树!你见过哪个老鸨做亏本生意?我一个姑娘家,都懂得这些。”
梁世元看着她,心中莫名的疼痛,一个无辜的女子,竟然也被牵连进这桩案子。
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该怎么说?
于是,他便一口一口地喝着这茶,直到见底儿。
秋纹木然地看着窗外,一阵夏日凉风拂过,窗外的海棠已然又是落了一地。天色却要黄昏了。
“公子可以走了吧!”秋纹道。
梁世元终于起身道:“我却是可以走了。”看着他的眸子,秋纹还是不能记起是在哪里瞧过的?
可是梁世元马上又转过身子,看着秋纹,说道:“姑娘,你就没有想过,改变自己的命运?难道你要一辈子在这里么?”
秋纹听了,继续低着头沉默。这十来个月,她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从前的明朗活泼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现在的苟延残喘、心有戚戚。
当然,她没有忘记复仇!
她瞧着梁世元的眸子,定定说道:“我当然不愿意呆在这里!我怎么不愿意出去?可我是罪臣之女!”
梁世元听到此,心里在一阵阵地剧痛。若不是因为见着了这块玉,自己和她见面岂不是遥遥无期?想到她日后……他猛地闭上眼睛。
不,梁世元,你有能力,你为什么不将她从这里赎出?你怎么忍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论。
他看着她,心里便有了个决定。
“姑娘,明日我再来看你,若是你想出去。便在这里好生等我。”他看着秋纹讶异的面容,给了她一记定心的笑容。
秋纹自是不敢置信,一个陌生的人,会这样做么?若是想从这里离开,一定是要付出不菲的银子的。
她忽然有了一丝感动,不管他是抚慰还是真言。她道:“公子!
为一个罪臣之女,这不值得!日后保不定会担多大的风险!谢谢公子您的诚心了!”秋纹将他送至门外。
“你信我便是!”说罢,梁世元便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