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与贵人,不愧是共同经历过狼牙与青卫双重特训的“超级间谍”,虎穴游龙的走了一遭居然毫发无伤安然回来,而且收获甚多。
她们不仅仅是及时送来了完颜宗望针对真定的军事行动,还把整个金国对南国的国策与重要兵力部署都弄清楚了。甚至金国最近提拔了哪些个重要的军事将领,国内有什么重要的政治举措,包括几位皇子与领军大将之间有什么默契或是间隙,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让楚天涯,都不得不佩服这两名女子的精明强干。
不过朱雀也如实坦白说,其实完颜宗弼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完颜宗弼的掌握之中。到最后,原本有着一万个理由要杀了她二人的完颜宗弼,居然把她们两个放了回来。
这其中的意味,就真的值得玩味了。
完颜宗弼这个名字,再一次在楚天涯的心中被标注了几个重重的感叹号。对于他,哪怕是后世之人也并不陌生。他就是说岳全传里的金兀术,也是历史上那个把金国的军事锋芒发挥到极致的军事狂人--搜山检海一役,刚刚延续宋祚登基的宋高宗赵构,被他追得鸡飞狗跳,直到躲到船上飘洋出海还捡得一条性命。完颜宗弼率领他的铁浮屠精锐骑兵,从黄河以北杀到长江以南,除了回程的时候被韩世忠堵在黄天荡郁闷了一把,还真就没人能挡得住他。而且,韩世忠也没有真正的击败他,金国的骑兵上了水路最终也是安然逃脱。
现在的完颜宗弼,还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他这位金国已故开国之君完颜阿骨打的四子,目前还生活在宰相之子完颜宗翰和他的亲二哥完颜宗望的光芒之下。
不过朱雀说,虽然完颜宗弼还很年轻,但是他早就是一员沙场宿将了,十三四岁起他就与父兄一起南征北战,是一名军事上的绝世天才。在金国的皇族内部与军界内,他是公认的最有天赋的将领,而且他的傲气只有一个人能够驾驭得了,那就是他已故的父亲。就算是他的亲二哥、金国东路军的元帅完颜宗望,和当今的金国皇帝、他的亲叔叔,也都对完颜宗弼最大程度的纵容与宠溺,从来不对他严加约束。
原因就是,完颜宗弼真正是个天才,他好像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他的才华与灵性无人能及,就算是如今执掌金国兵权、威震天下的宗翰与宗望,也对这位比他们年轻了十几岁的四皇子暗中钦佩与拜服不已。
打个比方,他就像是当年三国时期的江东美周郎。所不同的是,完颜宗弼无心权势生性闲散,有两位大哥在上面忙活,他能闲就闲能想玩就玩。就算是去年他与宗望一同南征的时候,大军正在围困东京局势一片紧张,他也有闲心扮作汉人在东京的郊野遍访名刹古寺,搜罗古玩宝马。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宗望之所以能够一旅轻骑的从辽东杀到东京,期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九成的谋略与军事部署,都出自完颜宗弼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天才!
听说了这些,楚天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相比于有才华不得施展的大宋,金国的军事人才真是层出不穷。除了已经名扬天下的宗翰与宗望等辈,还有宗弼这样的后起之秀更胜他的前辈。今后的几十年,大宋的日子恐怕会比较难过就是了。
朱雀还对楚天涯说了一件事情,差点把楚天涯吓出一身冷汗。当时宗望与东京议和之后就告班师北返,朝廷派了十万大军一路相送,投降派却不许军队对金国“友军”进行任何的攻击或是骚扰。当时宗弼就曾向宗望请命,要求元帅给他一旅奇师趁南国朝廷与军队麻痹大意之时,突然转道杀回东京,封锁几个要道切断黄河岸边十余万宋军与东京之间的联系,早已被调虎离山的东京必破;东京若破,南国军队必然大乱;然后宗望再汇合郭药师所部的常胜军,在黄河渡前背水一战,与南国十余万大军一决雌雄,胜算大增--此战若胜,南国必灭!
当时,宗望以孤军深入师老兵疲为由,拒绝了宗弼提出的这个风险系数极大、但回报也必然十分丰厚的军事提议。这使得宗弼一直耿耿于怀,从此和宗望之间的距离也就渐渐拉开了一些。
楚天涯知道,如果当时宗望执行宗弼提议的这个军事行动,成功的可能性真的很大。虽然当时大宋的各路勤王之师已经汇聚东京一带,人马不下二十万。但是,当时大宋是新君登基、内部混乱、文武不和,再加上劫营失败一事官家刚刚罢免了主战派的李纲与种师道,使得军无战心、人心惶惶。当时宋兵虽多,但的确是只纸老虎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不堪一击。再者,官家签约了那么耻辱的割地赔款条约,又在东京城内滥肆搜刮仕民钱财以作赔款,已是天怒人怨离心离德。
当时金兵如果突然调头一击,他们的对手只是一只看似庞大的纸老虎,和早已心惊胆裂无心恋战的南国君臣。仅有的一两个敢于对抗金人的李纲等主战派大将都被罢了实权,南国朝廷当时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和区区数万的金国疲惫之师相抗衡。
或许当时,完颜宗望是认为早已达成了预期目的、甚至是超过了预期设想,因此不想再冒险,于是白白的浪费了天才宗弼的这个釜底抽薪、斩草除根的良策。
还有,早在今年春夏之交时,宗弼就绕过宗望向金国皇帝请命,要带一支人马西出云中,直捣太原。当时正是太行山和官府的明争暗斗闹得最凶的时候,楚天涯还没有将太行、西山的诸路人马拧合一处。如果这时候宗弼一支人马突然杀到,别的不说,楚天涯至少没那机会坐到今天的主公之位,说不定太原这盘棋的输赢,也就尽属金国了。
但是,宗弼的这个提议同样被驳回了。理由是,金国皇帝不得不考虑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翰的感受!
两次碰壁的完颜宗弼,开始变得有些心灰意冷,从此很少参与国政军事,过起了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
但是做为他的敌人,楚天涯心里相当清楚,如果这两条军事提议中的任何一条被接纳,那对大宋、对太原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
或许金国的皇帝大臣与元帅们,有着多重的考虑,比如国内局势、两国邦交与季节民心等等;但是光从军事上讲,完颜宗弼的军事眼光的确是相当敏锐甚至可称得上是毒辣!
“是个狠角色。估计金国的下一代军事领袖,就是宗弼无疑。”楚天涯说道,“现在他的头上还笼罩着宗翰与宗望的光芒;等这两位当中的任何一位元帅退下去,宗弼就要脱颖而出了!”
“他把你当作是最大的敌人。”朱雀说道。
“我?”楚天涯不由得笑了,“我一个山贼而已,也值得他如此惦记?”
“男人间的事情我不太懂。”朱雀淡淡的道,“但是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楚天涯默然的点了点头,心中隐约有点明白,为什么宗弼会把朱雀和贵人放回来了--他是想让这两名女子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
贵人裹着一床楚天涯从金国府库里搜刮来的貂皮大氅,一言不发的抱着膝盖听楚天涯与朱雀聊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见了面,只有这些话可说么?”
一语使得楚天涯与朱雀都是愕然,“那说什么?”
朱雀的嘴巴都气得鼓了起来,“主公,我们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你有没有想过我?”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自然是想过。”
“只是‘想过’啊?”贵人仿佛很失望。
朱雀微微的笑了一笑,“我去找玄武说些事情,你们聊。”
然后她就走了。
贵人就嘿嘿的偷笑了起来。
“你贼笑什么?”楚天涯笑问道。
贵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闪着灵动又狡猾的光芒盯着帐帘处看了片刻,确定朱雀真的是走了以后,她一寸一寸的挪靠到了楚天涯身边紧紧的挨着,然后将头靠在了楚天涯的肩膀上。
楚天涯不由得婉尔,伸手将她披在身上的貂皮大氅掖好了一些。
贵人却突然一抬手将大氅掀开,把它盖在了楚天涯和自己两人的身上。
一投温香暖玉的味道袭卷而来,贵人从来不施粉黛,她身上的香味是天然的少女体香。
“主公,你有没有真的很想、很想我啊?”贵人的声音变得娇憨起来,宛如撒娇。
楚天涯呵呵的笑了,“嗯,真的、真的很想你们!”
“你们?”
“对啊,你们两个。”楚天涯说道,“你们此行太过艰辛与危险,我时时牵挂与自责。所幸你们都安然回来了,我这颗心也就落回了肚子里。”
贵人的嘴巴厥了起来,她本来还想往顺势楚天涯的怀里倒下去的,现在却双手抱住了小腿把头放在了膝盖上,面带失落的怔怔看着火堆。
“怎么了?回来了你还不开心哪?”楚天涯问道。
“我、失、望。”贵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火堆,一字一顿的认真说道。
楚天涯呵呵的轻笑。她知道贵人是在失望什么,这从她刚一进门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了。她一路上肯定都在渴望楚天涯用欣喜若狂来迎接她们,然后百般柔情的抱着她嘘寒问暖……但是,楚天涯没有。
他表现得更像是一个主公、一位兄长、一个朋友,而不是一个情郎。
稍稍犹豫了一下,楚天涯伸出手臂揽到了贵人的肩头,轻语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很想给你,你所想要的。但是……”
“但是什么?”贵人一扭头,眼睛发亮的看着楚天涯。
“但是现在是在军队里,我是主公,不可无状作小儿之态,那会尽失将帅与主公之尊严。”楚天涯低声说道,“你看,朱雀就懂得这一点。”
“哼!借口!”贵人嘴角一翘有些忿忿,但是心里却是舒坦多了。
楚天涯被逗乐了,“好吧,你要怎么样才肯信?”
“今晚抱我睡!”贵人脱口就说出来了,一点也不羞赧,一点也不犹豫。
楚天涯一愣,随即一笑,“这怎么行?你不知道我军帐外有上百名虎贲近卫守着么?”
“只是睡觉嘛,又不干别的!”贵人不干了,伸出双臂就来抱楚天涯的脖子,要把他摁倒,“睡啦、睡啦!就盖这个貂皮大氅睡!我从来不怕冷的,抱着我睡可暖和了!”
“别闹、别闹--唉呀!”
楚天涯的最后这一声,差点把军帐外的玄武和勾阵这两名青卫给惊动得冲了进来。
是朱雀拦住了她们,“里面是贵人,你们冲进去想干什么?”
玄武和勾阵这两名顶尖的杀手与护卫相视苦笑,摇了摇头,又各自抱着剑走了。
朱雀站在帐帘两步开外,寒冷的北风吹散了她的秀发与斗篷。双眼如星,她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轻声自语,“她真容易快乐……我真的很羡慕!”
“你也可以的。”六合倚靠在离她不远处的拴马柱上淡不淡的道。
“我与他之间永远隔着一个萧玲珑,还有一个完颜宗翰,现在还多了一个完颜宗弼。”朱雀轻声的道,“还有这个可能么?”
“连你自己都不信,叫别人如何信?”六合淡淡的道。
朱雀的眉头轻轻皱起,她拿起那个皮质的面具端详了良久,然后慢慢的扣到了脸上。
“这样你就感觉安全一些了么?”六合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嘲讽,“还是,这样你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些问题了?”
朱雀没有回答,听着帐篷里楚天涯压低声音的恼怒斥骂和贵人没心没肺的咯咯大笑,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宛如自语的说了一句,“他开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