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楚天涯专请姚古到了摘星楼,密议如何知会相州康王一事。
康王是皇族嫡亲,还是带兵在外的元帅;姚古是镇边大将,是赵宋王朝最忌憧和小心提防的武将。这两个人要是背着朝廷在外面有任何私下的联系,都是大忌,更何况还要牵扯到国事与军事。
这就更要小心了。弄得不好,那是诛族的罪。
所以姚古能主动提出由他给楚天涯和康王联线,楚天涯还是很感动的。现在能把国家利益和一方安危看得比身家性命和个人荣辱更重要的官,可是不多了。
姚古比楚天涯更加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害所在,所以,他很谨慎。
因为时间紧迫,楚天涯想越快出发越好。姚古的想法是,由楚天涯派出得力的心腹之人与他同往,姚古随身带去军用信鸽。如果康王允许,他就在那边发信鸽通知,那么楚天涯就从这边直接发兵,这样可以尽可能的节省时间。
“只能是我亲自去。”楚天涯很果断的说道,“康王不是一般的大臣将军,如果我不亲自去,那么他会认为我们连最基本的诚意也没有。”
“上将军亲自去?”姚古不由得愣了一愣,“那小苍山那里由谁坐镇?”
“军师白诩。”楚天涯说道,“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可以由交给白诩,我能放心。唯独去相州见康王,我必须亲自去。”
“上将军准备带多少兵马?”姚古又问。
“八千骑兵。”
姚古更是惊愕,“这差不多是上将军手上全部的骑兵家当了吧?”
“是没错。”
姚古的表情越加严峻,“看来上将军是下了很大决心打这一仗了。但上将军有没有想过……这八千骑兵,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想过。”楚天涯淡然的回答,“既然是战争,那就肯定会死人。局部的牺牲,是为了全局的胜利。十万义军当中,一共也就只有八千骑兵,其中还有五千是我的亲勋近卫。有多不舍,姚都统能够想像得到。但是为了扭转战略上的被动,这个牺牲在所难免。”
姚古直吸凉气,点点头,“上将军是干大事的人哪……”
“这次,我亲自出马。”楚天涯的这一句话,再次让姚古大吃了一惊。
“这、这不妥!”姚古忙道,“上将军身上牵系万千,是河东之中流砥柱,岂能亲身犯险?”
楚天涯正色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河东这里,小苍山有白诩,太原有张知府,共计十五万大军,防守没有问题。就算完颜宗翰大军杀到,也至少能够力保不失。我留在这里,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但是奇袭队交给任何人,都没有我亲自指挥的效果明显。不管是行军路线还是随机应变,还包括与康王交涉这样的大事,和将来有可能遭遇的外交与民族问题,都不是一般的头领与将军能妥善解决的。所以,必须是我亲自去。”
“看来上将军早已思虑周全……”姚古紧拧眉头的看着楚天涯,饶有深意的道,“上将军青春年少一表人就已是万人之主,由此仍不惜命舍生忘死,姚某还能有何顾虑?--上将军,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吧!”
“稍等。小苍山那边,我须得安排妥当才能离开。”楚天涯说道,“还有,此事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一是为了行动周密不予暴露,其二,也是出于姚都统的安全与前途考虑。张知府那处由我调停,姚都统就去宣抚司告个病假好了,到时候伪装成我的小卒与我同行。这样,也可免得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真是有劳上将军替姚某想得如此周全了。”姚古感激的抱拳,“姚某这就回宣抚司告假。有上将军出面,也就不怕张知府为难了。”
“姚都统请!”
姚古走了。
“小飞!”楚天涯唤道。
小飞进来,“请主公吩咐!”
“你身手快,马上跑一趟小苍山。”楚天涯说道,“叫白诩、焦文通、汤盎和老爷子即刻轻骑快道来见我。记住,不可让萧郡主知道!”
“是!”小飞知道是大事,不敢怠慢马上就走了。
楚天涯轻吁了一口气,又道:“六合,笔墨伺候。”
“是。”六合轻车熟路的备好了文房四宝,就等楚天涯开口,然后他书写。
楚天涯想了一想,“还是我自己来吧!”
握着笔楚天涯沉思了片刻,在书笺上写下了一个二字的抬头--“遗书”!
多达十七页,楚天涯写了一两个时辰。写完后用一个结实的木盒子装起然后封上了腊,放在自己的床头。
上了战场,没人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能活着回来,何况这次的行动还这么危险。楚天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可以想像当时他的亲人与朋友是多么的悲伤与不知所措。现在,他不希望自己死后河东义军陷入一团乱糟,萧玲珑也不知所已甚至干出什么傻事。
所以他在遗书中说了继承人的问题,以及对萧玲珑的交待。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楚天涯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激动与感慨,反而十分的冷静。兴许是再世为人的缘故,虽然他十分的珍惜眼前许多得来不易的东西,但同时,他对生死之间的一些事情,也想得很透彻。
就算这次行动他活着回来了,这封遗书也能一直保留着,自然会有它的价值所在。说得夸张一点,它至少可以成为十万河东军接下来若干年的“政治纲领”,比喻说“移师关中”;还指明了宋金两国之间的历史走向,也预测了将来可能发生的若干大事。
楚天涯有把握相信,不管以后河东义军会由谁接管,只要大体按照遗书上说的去做,就能有一番作为。唯一不能走的路子,就是沦为朝廷的附庸。大宋朝廷不缺人也不缺兵,十万河东军到了他们手上就如同草菅,非但会失去以往的个性与锋芒,军中出色的将校谋臣还有可能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历史上的岳飞还要如何出色、如何功高,结果呢?
所以,要想在这个乱世有所作为,只能独辟蹊径,不能与政权为伍。
在河东义军的首领当中,最有能耐的无非是焦文通与白诩。但是楚天涯相信,真正能够服众、并能带领众人坚持他的路线走下去的,只有孟德。
或许孟德在才能上并不出众,但他有着出众的人格魅力与豁达的胸怀。由白诩辅佐他,就算不会有惊天的成就,也不会犯下多少低级的错误。
剩下的事情,楚天涯也就操心不了太多了。
至于私人问题,萧玲珑……楚天涯安排不了她的人生,只能拜托她,继续勇敢的生存下去!
当天晚上,楚天涯要见的人就都赶到了太原,进了摘星楼。楚天涯最先就问了没有惊动萧郡主吧?何伯肯定的回答说没有,因为少爷不在萧郡主这两天也就住在夜叉军的军营里,练兵练得正起劲。
“好,既然大家都来了,我要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楚天涯请众人坐下来,说道,“焦文通,汤盎!”
“在!”二人就站了起来,很郑重的抱拳应诺。
“我命你二人各自率领啸骑与虎贲骑,于明日夜间秘密集结于黄龙谷谷口。”楚天涯说道,“记住,是秘密行动!不必携带大部辎重,一切从简轻装上阵!”
“是!”二人也不多问,慷然应诺。
楚天涯看着焦文通,“二哥,请务必避开萧郡主,不要让她知晓。”
焦文通点了点头,“好。”
众人都没有多问,但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想到了这次事件的重大。
“白诩!”
“属下在!”白诩急忙应诺。
楚天涯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一个锦绣布囊与佩剑交给他,“这是我的印信与令剑,从今天起交由你来保管。在我回来之前,河东义军上下全部由你节制。其他各部首领都会收到我的号令,得知此事。”
“啊!……”白诩大惊失色脸都白了,慌忙退后,“小、小生不敢领受!”
“怎么,你怕了?”楚天涯绷着脸,“危急用人之时,你这个军师居然怕了?”
“小生不是怕,是……”白诩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楚天涯,突然叫道,“主公,你不可亲身犯险!!”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紧张,众人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围到楚天涯身边。
“都坐下。”楚天涯轻声的说,但不容辩驳。
众人只好都坐了回来,包括何伯,都没有多言。
“白诩你听着,我这是以主公的身份给你下达的号令,不是在跟你商量!”楚天涯严肃的道,“你敢不接?”
“小、小生……”白诩的嘴唇直哆嗦,从未有过的紧张与彷徨。
楚天涯微然一笑,走到床边拿起那个装了遗书的盒子给他,“拿着。如果你心里没底,或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消息,就召集众头领一起打开这个盒子。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白诩木然的接住,怔怔的看着楚天涯,眼神都是直的。
“别怕。”楚天涯拍他的肩膀,轻松的微笑道,“只是叫你代理几天军务,你紧张什么?这种事情以前没干过吗?”
白诩抱着那盒子,手都在抖了。
“我知道你行的。”楚天涯一巴掌拍在白诩的肩膀上,对何伯努了一下嘴,“老爷子,我请你老人家帮着照看他,不要让他受到什么伤害,就像你一直照顾我的那样。”
何伯慢慢的站起身来,眉头深深皱起眼神却是湛亮,既没追问也没推搪,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就让楚天涯吃了定心丸。
楚天涯看着何伯,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越来越多的“父亲”的味道。于是他微笑,何伯的眼眶突然一下就湿润了。
老头子重重的点了下头,坐了下去。
父爱从来都是深沉的。
何伯自然知道楚天涯是要去干什么了。他当然不愿意让楚天涯去冒这种险,而且不让他跟着。但是,儿子长大了永远是要单飞的,他有他的理想与追求,有他的人生目的。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让他去吧!
牵挂与不舍,憧憬与自豪,同时堆集在了老头子的心头。他头一次的在外人面前红了眼睛湿了眼眶。
这种事情,多少年未曾有过了?
“汤盎。”楚天涯唤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老爷子那里转移开来。
“俺在!”汤盎急忙凑上来,满怀渴望的看着楚天涯。
能在今天被叫到这里来的,都是即将肩负重任、也值得楚天涯信任的人。汤盎是个直性子,干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落后,他就是这么一个莽直的人。
“你一直和阿奴共同执掌虎贲骑。但是明天,我要你想办法甩开他,带着我的骑兵悄然离开小苍山,与焦二哥一同到黄龙谷汇合。”楚天涯说道,“你能做到吗?”
“呃,这个……”汤盎直挠头,“那俺灌醉他,绑了他吧?俺跟他是兄弟,事出有因,他不会怪俺的!”
楚天涯就苦笑,“你这么干,不等你到黄龙谷萧郡主就追来了--阿奴跟萧郡主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事情他一早就通报去了。这就是我今天只叫你、没叫阿奴的原因。”
“那咋办?”汤盎头都大了,情急之下就去拽白诩,“军师、军师你赶紧给俺想个法子!”
白诩也是苦笑的直摆手,“明日我代主公下下一道命令,临时抽调阿奴去七星寨与你换防罢了!--只是主公,汤盎若是去了,七星寨天堑关由谁把守合适呢?”
楚天涯就淡淡的道,“现在你已经全权代我行令了,还用问我?”
白诩略微一怔,“好吧,小生知道了……”
楚天涯呼了一口气,“明日入夜之后,兵马动身。亥时初刻,我会在黄龙谷等你们一同入谷。夜晚就驻扎在黄龙谷里。记住,一定要注意隐藏行踪,不可暴露!凡知情人等,必须守口如瓶,包括对身边的兄弟与亲人,也不许泄露一丁半点!”
“是!!”
“十二青卫,老爷子、萧郡主、小飞还有太阴太常,都留下。”楚天涯说道,“其他人,跟我走。”
“主公,为何我……!”小飞急了,正要争辩一句,瞟到旁边的老爷子眼中有寒光,马上住嘴了。
楚天涯微然笑了一笑,“老爷子身边要人使唤,你腿脚快办事利索,留下伺候;太阴太常……去代我照顾郡主。”
“是……”小飞轻轻的应了一声,太阴太常更是不敢多话。
“就这样吧!”楚天涯展颜一笑,“还有其他不明白的事宜,我自会另有交待。就请大家散去,各自准备--记住,保密是最重要的!”
“是!……”
众人都应了诺,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白诩抱着印信令剑和那个木盒子,感觉就像是托着一座山,手臂无比沉重。
楚天涯走到他身边,轻松的微笑道:“守好阵营与城池,等我回来。”
白诩的眼圈一下就红了,牙齿咬得骨骨作响,声音都像是从胸腔里喷出来的--“城在人在,城失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