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五天,终于停了。虽然太阳露出了脸来,但北风却未停歇,天气仍然冷得彻骨。阳光通过冰雪折射,晃花人眼。有军士把树枝上结的冰溜子取下来削成箭了玩,然后发现那玩艺射死人一点问题也没有。
仍然没有金兵的影子。
楚天涯等人就纳闷了--这不是金兵的作风啊!闪电战、快速打击才是他们应有的战斗风格!
这事儿就真的值得琢磨了。
帅帐里,楚天涯召集了众头领议事。就针对目前的天气、地貌,分析和研究金兵的动向。意见很多见解不一,但大家一致认为,坐在这里瞎琢磨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要派出人手去打探军情。
再难,也要派人出去。总好过在这里摸瞎。临战之时对敌情一无所知,这是败仗的征兆。
但这事很难办。
现在可没有高科技的空投运载工具与无线电通讯技术。如果派出斥候,能不能走过茫茫的雪山、穿越那条大好晴天都不好走过的飞狐险道,也是未知。就算斥候艺高人胆大的过去了,等着他的就是金国的重重岗哨与步步杀机;还有,就算斥候全都躲过了这些成功打探了消息,谁又能保证他们能活着回来报告军情?等到他回来,又是何年何月?
战略上的被动,看来是真的难以扭转了。
十万大军驻扎在小苍山,每天人吃马嚼的能消耗掉一座山,再加上烧火取暖的这些开销,太原和西山那边的后勤压力极大。最近听说,因为风雪天转运后勤物资都已经累死累病了一批民夫,还曾经爆发过几次小型的冲突。
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毕竟太原不到一年前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浩劫,家底不算丰厚百姓惶恐不安。再这样下去不等金兵打来,河东这边已经内耗得不行了,甚至有可能从内部激发出矛盾导致许多的危机。
楚天涯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被逼到了死角的猎物,奋起所有的斗志与力量在等着与敌人决一死战;金国就是想要那只要捕食他的虎狼,却好整以暇的伏在暗处冷眼看着他。既不攻击也不放松,就这样看着他。
虎狼要看着猎物因为紧张与激动而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磨灭了斗志、崩溃了心志,再来进行致命的扑杀。
而不是在猎物斗志最盛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鲁莽的发动攻击。那样的话就算能够取胜,自己也会多少受到一些伤害。
金兵本来就是有着尖牙利爪的凶猛虎狼,现在因为一场失败而有了人的智慧,无疑让它更加可怕。
楚天涯知道,赐予金国虎狼这种智慧的,就是时立爱那厮!
战斗虽然还没有打响,但是河东与金国之间的战略对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现在因为天然的优势与劣势,金国完全处在了捕食者的位置,河东义军完全处在了被动的下风!
白诩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说,当初大雪刚刚落下时,完颜宗翰就发来了战书。联想到现在金兵一卒不发,就更加证明了他们那也是一种“心理战术”,是要河东义军在收到战书以后全神备战,然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完全是狡猾的捕食者惯用的消耗战术。
毫无疑问,因为去年的那场失败,金国变得谨慎了,狡猾了。
如何应对?
阵营里有人提出,不如暂且收兵回营,以静制动。但那也不行,金兵来得快如闪电疾如迅风,朝夕之间就杀到了太原城下。等到发现他们的兵马再来布防,估计城池都丢了一半了!
如果依旧守在这里,金国就敢一直不来的这么耗着。总有一天河东义军的士气会慢慢低靡,后勤会消耗殆尽。他们就可以过来捡死鱼了。
退不行,守也不行,那就只能--主动进攻了!!
但是,打哪里、如何打?
这个问题简直比退与守,更难解决。
楚天涯,遇到了他上任以来最棘手的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可能是致命的!
“再等两天吧!”会议的尾声楚天涯说道,“两天以后,再作定夺。”
……
黄龙谷谷口,太行山东麓。
朱雀与贵人站在谷口回头看去,心里一片空白。
到现在她们自己也不相信,居然能从这山谷里走出来。没有被雪埋了,没有饿死冻死,也没有被熊罴吃掉。
马只剩一匹,另一匹半途上已经死了。剩下的这匹因为缺少食料已经瘦了一大圈。朱雀与贵人就轮流的骑,另一人牵马。相对而言,更加适应这种恶劣天气的贵人要骑得少一些。三天下来,朱雀已经不成人形,头发都快结冰了。
“姐,你要坚持啊!”贵人牵着马艰难的蹒跚,大声喊道,“我们已经出了黄龙谷了,到了河北地界!再往前走就是村庄,就有住户人家!”
朱雀匍在马上微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只有一片无垠的白茫,哪里可以看到任何城池与村庄。其实在出发以前她就早已调查清楚了,出了黄龙谷的一大片地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村庄与城镇,是一片军事缓冲地带。
往南过河,是大宋地界,黄河沿畔驻有大量的守兵;往北而去是真定府地界,曾经也是大宋的地盘。去年完颜宗望兵临东京城下时,新上任的大宋官家就已经将真定府与河间府这两个河北最重要的军镇,一起割让给了金国。曾经太原也是其中之一,但因为太原之战与楚天涯的存在,太原没有正式由金国接手。
朱雀就让贵人一直往北走就是了,不必停。
贵人倒是想找个地方让朱雀休息一下,但这里已是一片旷野,连个避风取暖的地方都难以找到。而且,她们已经没有什么干粮了。想打个猎或是挖点草根都是极难。
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办法,只能继续走。
曾经,贵人想到女真人、想到金兵的样子就心里泛寒。现在,她居然盼着早点被金兵抓住。那样的话,至少朱雀不会冻死饿死。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贵人也坐下来喘气了。她发现自己的脚越来越重,本想脱下靴子来看看,结果发现,靴子居然早就冻结成了一个结实的冰坨子!
朱雀看着她,心里一阵阵的疼。
“换你骑马!”她喝斥道。
“没事,我习惯了!”贵人咧着嘴露出一对虎牙就笑,还捡了石头敲那鞋子,说道,“以前在漠北老林里的时候呀,我大冬天的都不穿鞋的,就光着脚丫在雪地里踩--这算啥?”
朱雀不说话了,只在心里痛。她知道贵人是在吹牛,人毕竟是人,就算是牲畜,那脚上都结冰了能好受么?
眼看着天色要暗了下来,朱雀说道:“我们找个有树木的地方休息一下,烤火取暖,再把那马宰了做干粮!”
“马不能杀!”贵人连忙叫道,“杀了马你怎么走路?我的脚上结了冰不要紧,你不行的!”
“这是命令。”朱雀冷冷的回了一句,抓了一团雪在嘴里嚼,咯叽咯叽的响。
贵人转头看了看旁边那匹浑身冒着热汽的瘦马,心里一阵阵酸。她是最爱动物的,何况战马就像是军人的同袍战友。虽然她不是军人,但每天和河东义军们生活在一起,她懂这种感情。另一匹马死的时候,她都哭了。
二女歇了片刻,突然东南方向传来一片响动。贵人连忙把耳朵贴到地面上听,蓦然抬起头来面露惊悚之色,“马蹄声!战马的马蹄声音!”
“多少骑?”
“约有百数!”
朱雀站起身来,“不用听了,我看到了。”
贵人也站了起来顺过去看,果然,东南方面的一片白茫茫雪地上,出现了一串黑点,速度不快也不慢,显然是军队骑兵的队型。
“是宋兵。”朱雀说道。
“奇怪,宋兵怎么过了黄河,跑到这里来?”贵人纳闷的道,“姐,咱们可以向他们求助么?”
“别造次,口风要把紧。”朱雀说道,“万一这是金兵伪装的呢?再者,就算是宋兵,我们也不是官府的人,甚至不是良民。”
“是噢!”贵人就嘿嘿的傻乐,“主公是响马山大王,咱们就是山贼小喽罗!”
“闭嘴!--我来应付,就说你是我的丫环,没事你别开口!”
“丫环?为什么是丫环,妹妹不行吗?”
朱雀转头看着她,眼神冷冷的,“我会有你这么憨呆的妹妹?”
正说着,那队骑兵已经跑到近前了。看来的确是训练有素的大宋骑兵部队,自发的就布成了一个扇形将她们围在了中间。众军士看着这两个外貌出众却一身狼狈的女人,眼中有好奇,有惊艳,也有少数不怀好意和虎视眈眈的。
其中一骑朝她们走近了几步,问了一句,“何人?”
二女抬头看向他,是一个很年轻的军官。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躯也很雄健,属于那种能让女人在闺中苦心思念的俊美男子,一身英气纵横,而且眉宇之间有股正气。
这样的男人,无疑能给女人莫名的好感和安全感。
可是现在,朱雀和贵人对他充满了戒备。
“良人,妇道人家。这是我的伴随丫环。”朱雀小心的回道。
青年军官上下的打量她们,表情很冷峻,眼神很犀利。
朱雀和贵人轻轻的偎在一起,避开他的视线。
“宋人,还是金人?可有牒身路引?”
“宋人……”朱雀就示意贵人从马鞍上的包狱里拿取证件给那军官看。
身为青卫,时常准备要外出执行任务,这种东西自然不可缺少。而且,都还不是伪造的。凭楚天涯与张孝纯的关系,办几个“太原户口”还不是小事一桩?
朱雀的牒身上就堂而皇之的写着,娘家姓颜,闺名黛柯,太原府人士。珠儿是丫环属于贱籍,没这种东西。
“颜姑娘,为何戴着面具?既然是太原人士,如此风雪天气为何来了河北?”军官下了马将牒身交还给珠儿,站在二女面前,仍旧警惕与怀疑的看着她们。
“来寻亲。”朱雀回答,然后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了一瞬又戴上,“去年太原之战时被流矢所伤,因此戴上面具遮丑。”
青年军官的眼中突然精光一冒,嘴角也冷笑的撩起,“你们这两个细作!--来人,拿下!”
“诺!--”众骑兵大喝一声,挺枪围上将圈子拉小。
“军爷这是何意?我们分明是大宋良民!”朱雀急忙喊道,“我夫君征战未回,我听乡邻说他曾跟随童太师驻兵大名府,因此特来寻他!--是人是鬼,我也得见着真身才能回去!”
“你就瞎瓣吧!”青年军官冷笑,“你那脸上哪里是流矢所伤,分明就是匕首所致!这点破绽某家还看不出来么?--言有诈、行必诡!如此风雪天气,休说是妇道人家,就是训练有素的军汉也难以从黄龙谷走出来,你们若非是北方南下的细作,作何解释?”
“你这军爷太不讲理!”珠儿生气了,一晃身子上前,挺着胸脯就朝那青年军官顶去,气呼呼的道,“我家姑娘的脸是被何物所伤,碍你何事?是匕首伤的又如何?你也不想想,未嫁的夫君从征在外,家中的父兄又亡故了,免不得一些轻佻子弟要来滋扰!姑娘就用刀子破了相以示对夫君真心、守身如玉!眼看即到年关夫君仍是未归,姑娘弃了性命不要也去寻找于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等真心厚意却被你这没心没肺的大老粗冤枉,真是气死人了!!”
一通话像连珠炮似的喷出来,那青年军官还退了几步。
倒不是被珠儿这股气势给吓着了,只是再不退避,他就要被她丰满娇挺的胸脯给顶到。
朱雀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这汉子还有几分知书识礼,不是轻浮子弟!若是碰到一群色胆包天的军痞,今天还难以应付了。换作是以往,眼前这几个人动起手来倒是不必担心什么,但我现在十分虚弱还得顾着身手泛泛的贵人;谁又知道这附近还有他们多少人马呢?……这世上两种人最不好惹,一是僧道出家人,二是军队里的人!
青年军官退了两步,仍是那样的凝视着她们,并没有半点放松或是轻佻的意思。
听到贵人这通话,周围的骑兵军汉们倒是有了一些震动。触景生情,他们也都是从军在外的人,家里若是有这样一个贞洁烈妇,谁不感动呢?
于是,有几个军士不由自主的收起了枪。
青年军官再次细细的打量了二女一阵,后退两步对着她们“嘭”的一抱拳,然后一挥手,“你们两个,下马!扶二位姑娘上马!--众军士听令,护送二位姑娘直到边境!”
“诺--”齐声的呐喊,两名军士就跳下了马。
朱雀和贵人还有点愣了,这情况转变得太快了一点。
青年军官仍是那样的面无表情,对她们道:“就算你们是间细,也是女子。岳某此生,绝不伤害一名女子!”
朱雀眨了眨眼睛,“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奴家也好感铭肺腑!”
青年军官并不答话,大步走回去潇洒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挥手,“走!”
前来扶她二人上马的军士小声道:“姑娘勿惊,你们行好运遇到我们岳大哥了!--他大名一个飞字,字鹏举!”
“岳飞,岳鹏举!”朱雀侧目打量着那个端坐在马上,目不斜视一眼正气盎然的青年军官,心中暗道:此行若能有所建树,这个人倒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只是奇怪,为何这地方会有宋朝的骑兵?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新鲜事,得尽快报告给主公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