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的深夜,楚天涯独自一人在房中,对着一张自己亲手画的草图出神。
这是一张黄河以北的山川地志大略图,上面有黄河以北、太行山一带的大至地貌与重要州县城池。这两天来,楚天涯一直在和白诩商量琢磨金兵可能的南侵进兵路线,并筹谋对策。
思考得越周密,商量得越仔细,楚天涯的一个感觉越加强烈--防不胜防。
防守永远是被动的。
原本大宋建都的东京开封,在地理与军事上讲就是一个极不佳的选点。这里四通八达没有任何天险做为屏障。尤其是在金国占领了太行以西、黄河以北(也就是通称的河北)大部分地带以后,连黄河阻隔都失去了意义。女真人的铁骑发起力来,几乎可以朝发夕至的杀到东京!
不管太原有多稳固,如果东京失守,那也是白搭。毕竟这里是大宋国的心脏与命脉所在。
东京若失,大宋亡国!
皮之不存,毛将蔫附?
虽然楚天涯对东京的那个朝廷很是不感冒,但现在整个大宋国还是需要这个不争气的朝廷来支撑的。远的不说,他现在身处的这个灾后重建的太原城,如果没有大宋朝廷做后盾,现在肯定仍是一片废墟。再者,自己的朝廷再如何不堪,也是家务事;如果被异族一锅端了,那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楚天涯越想越觉得无力与恼怒。
纵有凌云之志,却无施展之地。
虽然楚天涯在河东这一带已经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但相对于整个大宋国,他还渺小得很。至少,他还没有任何能力影响到大宋的国策,甚至连上书进谏的权力也没有。虽然他现在很想把金国接下来可能的军事行动报知给朝廷知道,但他更加清楚,朝廷只会对其采取一个态度--不予理会!
一个山贼草寇也来妄议国政,要把满朝大员置于何地?--甚至于,楚天涯的谏言都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楚天涯也想过通过张孝纯来转达,但是,张孝纯只是一个边臣,这种“猜测”式的进谏他也不敢往上报。大宋朝官场里的水太深太深,张孝纯的折子递到朝廷第一时间就会被扣上“妄起边衅”的帽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是万劫不复。
“怎么办?”
楚天涯感觉到有些无助和无奈。就如同看到一个落水之人在挣扎,却无力施救。
万一金国真的采取东线进攻直捣东京的战术,那真的是防不胜防。几乎裸体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大宋首府东京城,朝夕可破。楚天涯一点也不相信,镇守在东京附近的那些大宋兵马能够抗得住女真铁骑的疯狂进攻。那些人当中有百分之九十已经破了胆,还没有真正开始厮杀,就有一半人先会腿软做逃兵。
不是大宋的子民与士兵真的胆小如鼠、不堪一击,是那些带兵的高官大将们,在荣华富贵与纸醉金迷当中丧失了斗志与胆气。东京那边带兵的还都是文人,甚至是宦官。所谓将熊熊一窝,指望那些脑满肠肥养尊处优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文生、甚至是连阳气都没有的太监来抵抗如狼似虎的女真铁骑……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太原这里之所以成为一颗女真人拔不去的顽强铁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不听话”。去年的时候,楚天涯暗算了要拔腿逃跑的童贯,王禀挺身而起夺取了兵权,然后联合血性十足的山贼响马再发动平民百姓联合抗金,这才取得了一场惨烈的胜利。归根到底,这群人是在为了生存而战,因此齐心不怕死,领导阶层又坚决果断斗志顽强没有半点妥协,因此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持军心稳定、斗志昂扬。
**************,正是一群桀骜不驯慷慨激昂的草根,为士大夫所不齿的刁民,上演了这出对抗金国取得胜利的奇迹。假如他们当中有一两个重要的领导人物,心志不坚思前想后贪生怕死做出妥协而是闹出分裂,那也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只可惜,在东京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一群不团结、没斗志的人,哪怕有百万之多,也只是乌合之众。楚天涯相信,只要金国的大军再次来袭,东京势必沦陷!
如果说去年的金国南侵,只是一场不成熟的闪电袭击,金国只是想最大程度的捞取一点好处、对宋朝屡次背盟进行一次惩戒;那么这一次,就真的会是全面战争了。大宋朝的腐败与无能,不停的刺激着女真人的野心膨胀。区区的战争赔款与几个城池,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有了上次的经验与成功的果实,金国的下一次军事行动会更加坚决果断而且目标明确,那就是要彻底的灭亡大宋国,占领中原、改朝换代!
真正的危机,降临了。
虽然还没有看到女真人的一兵一卒,但楚天涯已经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很想知道,现在东京城里有多少高官大将在享受歌舞升平与纸醉金迷。就连近在咫尺的太原知府张孝纯,又是否有了这种相同的危机感?
普天之下亿万之众,又有几人嗅到了末日降临的危险气息?
……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神经紧绷的楚天涯浑身都被吓得颤了一颤,情不自禁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主公,小生求见。”
“进来吧!”
白诩进来了,看到楚天涯表情严肃脸色有些难看,惊讶道:“主公难道是生病了?”
“没有。”楚天涯长吁了一口气,“敬谦,我感觉很不好。越往深处想,我越感觉到这一次,大宋恐怕真的要亡国了。”
“啊?”白诩有些惊愕。看到楚天涯的表情如此认真,他也不禁有些心神晃荡起来,“不会吧?”
“会,很会。”楚天涯认真的说道,“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女真人只需要用一个阳谋,明刀明枪的从东线黄河沿岸出兵,再一次以闪电战的形式杀入中原腹地,东京必定沦陷!”
“黄河沿岸驻有大宋重兵,东京四周团团包围有如铁桶,再加上有了去年的东京之危,女真人哪里还能那么轻松的得手?”白诩说道。
“一群羊围得再紧,摆出的阵势再吓人,听到一声狼号虎吼就先作鸟兽散了,难道还能咬死虎狼不成?”楚天涯摇头苦笑,“别幻想朝廷的那些高官大将们会誓死保卫东京。李纲、宗泽等几个少有的强硬抗金派,现在已经被打压得翻不了身了。新上任的官家比他老爹强不到哪里去,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不怎么贪好花鸟书画了。就算是杀了童贯贬了蔡京,朝廷上主事的仍旧多半是些奴颜媚骨的投降派,只是换了一副皮囊罢了!平常他们会把忠君爱国顶在头上招摇过市,一但真的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抱头鼠窜或是卖国求荣的就是他们。大宋,真的危矣!”
“那怎么办?”白诩也深为担忧起来,“咱们在河东经营得再好、太原的防守再怎么稳固,也敌不过一个东京沦陷啊!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大宋如果灭亡了,我们又能苦苦支撑多久?”
“是啊!虽然这个朝廷很不象话,但怎么说也算是个朝廷,是整个国家与天下百姓的主心骨,聊胜于无。一但真的没了,那就是另外一个天地了。”楚天涯说道,“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金国攻拔东京!”
“能有什么办法呢?上书进谏,肯定不会有人理会;提兵驻防,他们会以为咱们造反作乱。”白诩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哎--真是无力回天!”
楚天涯也感觉头疼无比,一时愁眉不展。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报--主公!属下奉命前往青云堡打探消息,特来覆命!”
“进来吧!”
那名虎贲近卫进了门,报说道:“主公,焦文通那边出事了!”
“什么?!”楚天涯和白诩齐喝了一声,脸色更加难看了。
那名近卫一看这架式,都有点愣住不敢说了。
“讲!”
“是!”近卫应了诺,说道,“原本焦文通奉命去了西夏国,初时一切正常,西夏国不敢怠慢,专派官员接待了他。焦文通给青云堡的孟德回了书信,报说西夏国已经同意和咱们西山和解,并派出人手在他本国境内帮忙寻找萧郡主的下落。同时,西夏国对于开通黄河沿岸的边境商市很有兴趣,专程派人与焦文通细作商议。”
“这不是很好么,一切正在预料之中。”白诩一脸严肃的问道,“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近卫的脸色也紧了一紧,“就在第八天的夜晚,焦文通一行所住的驿馆,遭受了刺客袭击!”
“什么?”楚天涯沉喝一声,“结果如何?”
“孟寨主因为数日没有得到焦文通回报消息,因此暗中派人前往西夏打探消息。结果得知,当晚焦文通一行数十人,全部被杀或是失踪!”近卫说道,“行凶过后驿馆起了一场大火,现场踪迹难寻,凶手也没有留下什么有力的证据。”
“那焦文通呢?”楚天涯厉声问道。
“焦文通只受了轻伤,在几名心腹的拼死护卫之下逃得性命。”侍卫答道,“发生这次事件之后,焦文通初时怀疑是不可能是西夏人下的黑手,因此不敢逗留,暗中潜伏历经艰辛逃回了西山。前天刚刚在回到山寨,目前正在养伤。”
“不幸之大幸,焦二哥没事!”白诩轻吁了一口气,“那他有没有说凶手是谁?”
侍卫摇头,“焦文通只说是在熟睡之中,突然被无数高手袭击。对方行动迅速、出手狠辣、身手极为强悍,不像是普通的军士或是绿林匪盗。”
“也亏得是焦二哥武艺高强,身边的几名心腹近卫也是跟随他多年的高手,才免得一死。”白诩说道,“主公,咱们要不要现在回西山看看?”
楚天涯扬了一下手示意白诩稍安勿躁,拧眉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如果事态十分紧急,孟德或者焦文通早就亲自来太原跟我当面陈述了。既然他们两个都这么沉得住气,我们也就不必过于慌张。敬谦,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会是什么人动的手?”
白诩也陷入了沉思。那名侍卫左右看着楚天涯与白诩,似有话说,却不敢开口。
楚天涯看到他这副表情,便问道:“是不是孟德与焦文通,已经猜出了凶手?”
“是。二位寨主跟小人说了他们的猜测。他们觉得,这应该是女真人下的手。”侍卫说道。
“狼牙。”楚天涯与白诩异口同声。
侍卫一惊,“没错。那二位寨主也是这么说的!”
“除了狼牙,小生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在一瞬之间把焦文通打得如此狼狈,而且是在深入西夏国境内的情况下。”白诩说道,“而且,他们有着足够的动机与理由,要这么做。”
“没错……”楚天涯眉头紧锁的点头,“西夏国与我大宋接壤,尤其是对于河东来说,地理位置尤其重要。他们就像是一把抵在我们腰间的匕首,能够让我们拔出来杀敌,也能直接插进我们的腰里。至从女真灭亡了辽国之后,原本臣服于辽国的西夏国,也就宣布臣服于金国。说到底,这是他们为了免遭金国的攻击,而采取的一种自保手段。实际上,他们也是害怕被金国武力吞并的。因此这些年来,又暗中与大宋勾勾搭搭时战时和,希望能够暗中结下大宋这个盟友,在必要的时候一同武力抗拒金国。所以,西夏国对待金国的态度是飘乎不定、阳奉阴违。同时,金国也想最大程度的争取西夏国,以减弱他们南下征服的阻力。这一次焦文通出使西夏,心里最不痛快的肯定就是女真人。他们当然不希望我们河东义军的身边多了一个西夏盟友,而不是他们放养的一头恶犬。”
“那么,狼牙暗中下手刺杀焦文通,就顺理成章了。”白诩恼火的拍了一下拳头,“如果能杀掉焦文通,那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就算杀不掉,他们也能嫁祸给西夏国,或是达到威慑西夏的目的,从而导致我们与西夏国的关系彻底决裂。这是一招稳赢不输的棋啊!”
“的确是狠!”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千算万算,我还真没有算到这一招。算算时间,前后差不多就是时立爱那只老狐狸从北方出发的时候。完颜宗翰肯定把他的狼牙卫队悉数派给了时立爱使唤。时立爱打探到我们西山的动静,便派出了狼牙潜入西夏国动手!--这厮,该死!”
“是啊,这一招真是太狠了!”白诩也说道,“就算我们不相信是西夏国自己人动的手要杀焦文通,他们也达到了震慑与威胁西夏人的目的。现在,西夏国肯定不敢与我建交或是通商了。狼牙能在防卫森严的馆驿去对焦文通这种一等一的高手下手,也就能轻松的杀进他们的王宫,砍下西夏王的头胪!再加上西夏本就惧怕金国--这一次的刺杀简直就是杀鸡儆猴,简直比在边关陈兵十万还要更有威慑力!”
“时立爱这老贼痞,我真想弄死他!”楚天涯动了一些真怒了,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主公!”白诩一拱手,“不如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时立爱这只老狐狸给绑了,抓起来再说!”
“嗯,绑架金国使者?”楚天涯先是一怔,随即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主公觉得可行吗?”白诩虽然已是激愤,但仍旧保持着冷静。
楚天涯双眉紧锁的陷入了深思,良久后说道:“我细细的想了一想,绑架时立爱令他不能回金国,虽然有点用,但意义不是太大。他毕竟只是一个谋臣,不是掌握实权的核心人物。虽然他危险,但如果不让他回到完颜宗翰那边,我反而觉得心里有点没底了。”
“为什么?”白诩惊异的问道。
“因为我好不容易才了解了时立爱,而完颜宗翰又对他言听计从。如果我把时立爱抓了不放他回去,那么接下来完颜宗翰要做什么,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楚天涯说道,“时立爱是很狡诈也从我们这里打探到了许多的消息,但是,我还真是需要他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完颜宗翰的身边,然后对完颜宗翰献计献策主导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白诩错谔的瞪大了眼睛,“主公,你这是!……”
楚天涯摆了一下手,那名侍卫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楚天涯叫白诩凑到耳边,对他耳语了一阵。
白诩张大了嘴,脸都有点吓白了。
“主公,你居然想要!……”
“噤声!”楚天涯脸色一沉,“这件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口!”
“是,属下记住了!”白诩郑重的抱拳应诺,然后道,“那我们,就这样放任时立爱大摇大摆的回去了?”
楚天涯脸色沉寂的缓缓点头,“不放长线,如何钓得到大鱼?看着吧,我不仅要时立爱乖乖的对我俯首称臣,我还要让完颜宗翰输个彻底!--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时立爱太聪明了,他要是不够聪明,我反倒不好使用这条计策!”
“主公,这太冒险了!”白诩在直吸凉气。
楚天涯眉宇一沉,“以现在的危急现状、我们双方的实力对比,如果不冒险、不出奇兵,我们有胜算么?”
白诩摇头。
楚天涯深呼吸,“去年这时候,我楚某人单枪匹马尚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我麾下聚有十万猛士,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