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楚天涯就去了太原城。
在经历了较长一段时间的磨合、修整与编组之后,河东义军终于从一个比较散乱的状态归于严整。这一切的变化,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义军内部的职权分化变得清晰明了,让所有人都有了一个明确的归属感,不再迷茫与彷徨。
现在,由青云堡、和尚洞以及七星寨三个堂口组成的河东义军,人数已达十二三万,实际可以参战的有生力量不少于十万众。如果说这十万之众是一栋参天云厦,那么以楚天涯为核心的十二大首领,就构成了这幢大厦的骨架。
遥想当初,青云堡一度覆灭,七星寨如日中天。如今却是完全重新洗牌,有了一个全新的格局。整个黄河以东、太行以西的流民、草寇、山贼、响马都被拢络到了一起,成为一个有着共同利益与目标的团体。
河东的倔起、楚天涯的一鸣惊人,一次又一次的震惊天下。
可是今天,领袖群伦的上将军、西山主公重回太原,却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他只带了小飞一名随侍,坐着一辆简易的马车,既不招摇也不显眼,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太原知府衙门前,顺理成章的见到了张孝纯。
对于楚天涯的突然驾到,张孝纯还有些惊诧。在大宋的官员仕人们看来,就算是个乡间的里正出门远行,身边也少不得带上三五个跟班小厮。楚天涯已是十万之主却如此低调行事,简直太不正常了。
“对!他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隐衷,才特意微服潜行!”猜不透楚天涯之用意的张孝纯,小心翼翼的问他--“上将军此来,可有机密大事?”
“是啊,万分机密。”楚天涯顺着他的意思,一本正经的道,“楚某,有事相求。”
张孝纯心头一紧,“敢问下官,该要如何效劳?”
楚天涯哈哈的笑,“也没什么大事,请张知府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我未过门的妻子。”
“……哪位?”张孝纯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萧玲珑,萧郡主了。”
张孝纯连连轮着眼珠子,“不、不会吧?萧郡主失踪了?这怎么可能!谁会有那么大能耐,能在上将军的十万虎狼之师当中劫走萧郡主?再说了,上将军都找不到的人,下官何德何能?”
“哎,事情是这样的……”楚天涯苦笑,只能如实相告。告诉他说,萧玲珑是自行出走,可能是往西而去。因此想请张孝纯以河东宣抚司的名义,向西夏国派出使臣,请他们代为寻人。
“这……恐怕难办哪!”张孝纯犹豫不决。
“有何难处?”楚天涯脸色一正,“萧玲珑不仅仅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河东义军的十二大首领之一,也是朝廷册封的飞狐郡主。我大宋国堂堂的郡主失踪了,官府出力寻找不是应该的么?”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上将军有所不知……”张孝纯一脸苦笑的道,“事涉两国邦交,我这个太原知府衙门与河东宣抚司,都无权专断。再者说了,就算下官斗胆越权向西夏国派出了使臣,他们也……”
“也什么?知府何必吞吞吐吐?”
“咳……他们也不大会理会。”张孝纯的脸色尴尬之极。
楚天涯的眉头皱起了,他没有想到,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张孝纯居然推三阻四不肯帮忙。他不想再问下去,于是起身就准备走。
“上将军请留步!”张孝纯急了。现在的河东方圆千里之内,他张孝纯就像是天王老子谁也不用怕,唯独这个楚天涯,他是万万不敢得罪。
“张知府还有何赐教?既然你不愿相助,楚某自有办法。”楚天涯冷冷的道。
“上将军请听下官解释。”张孝纯满脸赔笑的好不容易哄得楚天涯又坐了下来,苦口婆心道,“西夏历来与我大宋不和,多有交兵。大宋为保黎民安生,还向西夏称纳岁币。至去年女真南侵时算起,西夏便也跟着落井下石,屡屡趁火打劫犯我边境,导致如今两国关系十分紧张。朝廷尚且不敢轻易对西夏展开外交,何况下官区区一介知府?下官虽然手握权柄,但也是受制于朝廷,还望上将军谅解。”
“张知府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一句话,那就是西夏国根本不把大宋放在眼里、就算你派出了使臣对方也会不予理睬、还有可能自取其辱?”楚天涯道。
张孝纯苦笑,“这种话也就只有上将军敢说,下官怎么能说出口呢?”
“行,那不麻烦张知府了。楚某派三两个兄弟去跑一趟。西夏边境的军堡我们不是没有收拾过。他若不依,我就动动筋骨再端他两个堡子!一天不答应帮我寻人,我就一天不会停止对西夏边境的袭扰,正好我麾下十万大军,急需实战练兵。”楚天涯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弱国无外交,这话说得可真对!”
“上将军三思,这有可能会影响到两国邦交!……哎!”张孝纯心急如焚却也深知根本无法劝住楚天涯,只得无奈的拍手跺脚,苦笑不迭的摇头叹息。
楚天涯反而笑了,“张知府,朝廷上的君臣就是因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才在外交与战争上表现得儒弱与无能。此前太原之战时,张知府也曾是一腔热血敢做敢当,怎么现在升官做了河东宣抚使,也就生出了这胆小怕死的坏毛病?--常言道人善被人欺,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要能够拿出拼命的胆气,对方才会对我有所敬畏。做人也好立国也罢,哪能失了血性?”
张孝纯无言以对,默默的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捧在手里,说道:“上将军若去,下官无以阻拦,只能拼上这顶乌纱官帽与项上人头,舍命相赔。但下官想要多说一句,上将军若在此时与西夏交兵,势必影响到两国邦交。上将军一向洞若观火纵观大局,深知女真势必再次南侵。到那时,西夏国是我们的盟友,还是女真的帮凶,就全在上将军一念之间了。”
“多谢提醒,我自有分寸。”楚天涯轻松的笑了一笑,将张孝纯手中的乌纱帽拿了过来,给他端端正正的戴在了头上,说道,“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宣抚使吧!河东这地方就算是换了当今天子来坐镇,我楚某人也不会买他的帐。因此,只要楚某一天健在,你这顶乌纱帽就是想扔也扔不掉--就这样吧,楚某告辞了!”
张孝纯呆若木鸡的目送楚天涯扬长而去,然后颓然的长叹了一声瘫坐在了椅子上。
“弱国无外交?想我大宋泱泱之国,居然会放任一个山贼去执行外交;我堂堂的朝廷命官,居然也要仰他鼻息而活!--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
出城之时,楚天涯倒是气定神闲,跟在身边的小飞却恼上了,恨恨道:“这个张孝纯,以前还像是挺仗义的,现在也变得这般胆小如鼠、奸滑无趣了!他就生怕丢了顶上乌纱,不肯帮主公寻找萧郡主!”
“他也是职责所在恪守本份,不能怪他。”楚天涯淡然的道,“其实我对他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专门来跑一趟,只是出于一种礼节的需要。别到时候让他怨我,说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怎么说,现在我们这十几万人还得由太原府资助钱粮的养着,不好跟他翻脸。”
“主公,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直接出兵去西夏国要人吗?”
“你脑子有病吧!”楚天涯都被气乐了,“又不是西夏国劫了咱们的萧郡主,师出无名,凭什么去找对方要人?再说了,萧郡主究竟是不是去了西夏国,还难说。”
“那怎么办?”
楚天涯想了一想,说道:“此前孟德重建青云堡时,曾经洗劫过西夏国的军堡,因此算起来我们还有仇。这次来个先礼后兵,先向西夏国赔个小、示个好,请求他们帮忙寻人。与此同时,让焦文通、马扩与梁兴,把青云堡的人马给我拉到黄河边境去操练操练,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军威。西夏国如果答应那是最好,怎么说我们也是邻居,理当唇齿相依共抗女真外敌。”
“那要是他们不答应呢?”小飞愣愣的问。
“九成的可能性会答应。”楚天涯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也就只有咱们朝廷上的那些昏君弄臣们,才会干出联金灭辽这种自毁长城的蠢事。”
“那、那要是他们开出一些过分的条件加以要挟,或者干脆犯驴、死活不答应呢?”
楚天涯哈哈的大笑,“那就狠狠的揍他,逼得他答应!”
“哈哈,我看行!”小飞顿时眉飞色舞的开怀大笑,“主公,要是东京皇城的那把龙椅让你来坐,咱们大宋肯定不会再受人欺辱!”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楚天涯呵呵的轻笑,如同自言自语的道,“寻找萧郡主的这件事情,说到底其实是我的私事,现在却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高度。这倒是个不错的契机,一来演战练兵,二来扬名立万,三来寻求近盟……”
“主公你说啥,小人没有听清?”
“没你事!--你先行一步去叫孟德准备酒菜,我要与他一起吃晚饭。记住,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是!”
当晚,楚天涯就直接回到了青云堡。对于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主公,青云堡的人仿佛也习惯了,对他的突然驾到见怪不怪。
晚饭就在孟德的居所解决,兄弟二人对座对饮。酒过三巡后,楚天涯向孟德说明了针对萧玲珑与西夏国的举动。
孟德寻思了一阵,说道:“兄弟,你能料定萧郡主真是往西夏国去了吗?就算是,她也走了挺长一段时间了,现在估计都已经越过了西夏国境内。”
“是与不是,重要吗?”楚天涯饶有深意的微笑,“对于萧郡主,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与不找则是另一个概念。就算她跑到了天涯海角,我也是一定要将她找回来的。一天不找到,一天不能停歇。再者,我们青云堡曾经结怨于西夏。眼看着女真人就要南下了,万一到时候西夏国趁火打劫在我们后背腰上捅一刀,那可不好受。趁此机会我们必须化解这段旧仇,与之结盟。”
“恐怕不那么容易。”孟德皱眉道,“此前我为了借粮抢马打了西夏两个军堡,下手都挺狠。西夏人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这没关系。从来都是没有永恒的敌人与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楚天涯说道,“现在是女真最强,宋与西夏皆是弱小危急。此时此刻我们只能弱弱联合以抗强,否则,一但河东完蛋、大宋完蛋,下一个就要轮到西夏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我也不奢望西夏这个盟友对我们有多真心。只要保证他们不来趁火打劫就可以了。再者,西夏的青白池盐与牛羊战马,都是我们急需的东西。如果与之修好,从资源与贸易上讲都对我们十分的有利。如果能够掌控河东与西夏的商贸,光是盐、马、茶、牲这几类商品所带来的利润,都足以让我们河东义军自给自足。能在经济上独立,才是真正壮大的基础。到时候,我们的衣食粮饷就不用完全寄生于朝廷了。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也不至于断了生计活活饿死。”
孟德顿时豁然开朗拍手称赞,“兄弟,还是你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没说的,这事就这么办了!--西夏是我得罪的,那就由孟德亲自出马前去讲和。就算献上我这颗七斤人头,若能换个西夏盟友,那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