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武堂就像是七星寨里的一处“高级会所”,手下没几分本事的人不会往这里钻。就算是来看热闹,也得是懂得一点武艺路数,至少在刀枪拳棒某一方面有着能够拿出来见人的造诣。否则,就只配在大校场上接受统一的军武操练,硬着头皮闯进讲武堂只会遭人白眼。
此外,讲武堂里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每十日就会进行一次“讲武”,评选出拳、腿、棍、刀、枪等各门各技的擂主,没有奖赏没有特权,只是个荣誉。原则上是全民参与,当然楚天涯与何伯从来没有参加过。阿奴与汤盎也被楚天涯勒令不许参加,因为这两个猛汉只会杀人的功夫,出手便是非死即残。
上一期的棍主与枪主都是王荀,拳主则是傅选,刀主则是刘泽。
要想在七星寨当个首领,手下没点真本事还真是不大可能。
可是今日,楚天涯带着两个护卫下到两层楼阁之间的栏台上,却看到拳主傅选刚刚被人从堂中抬了下来,显然还伤得不轻。
场中则站着一个陌生的青衣男子,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头发有些零乱的披散开来将眉眼都遮去了一半,看似貌不惊人,但他身上时刻泛起一股冷嗖嗖的杀气,令人屏息。
青衣男子双脚自然开叉的站在场上,看似还有点懒散与漫不经心,给人的感觉则是--他就像是一柄插在地上的战枪,凌厉且霸道!
虽然他已经足够抢眼了,但堂中大部份人、包括楚天涯在内,众人的眼光更多的落在了青衣男子身后的另一人身上。
那是一名女子,漂亮到惊艳且妖冶到勾魂的女子。
她披一领紫红碎花的及地披风,一身蓝绿色交织的紧身窄袖衫,衬得胸部异常饱满而且半露于外;下穿马裤、足蹬长靴,头上戴着一顶金蝉附梁、狐尾饰边的尖顶金帽,眼睛四周还涂着山林游牧人惯有的紫红粉,额间一点红钿,活脱脱一个胡族游牧人的装扮。
看她年龄肯定不到二十岁,光是生得漂亮、野性也就罢了,偏这女子的左侧肩头还站着一只双眼寒光闪闪的海东青。海东青的神情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的傲慢与张扬,高昂着头,目空一切。
这样的一个女子站在一群男人当中,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更何况她正朝场上走来,站在了那个青衣男子身边,并将右手随意的抬了一抬指向青衣男子,说道:“凭我师兄的这手本事,应该配得上在你们七星寨做个头领了吧?”
众人注意到,这个女子的手上戴着一副暗金色的手套。看那材质显然不是普通的布料,而是用金属丝线绞织而成。她全身上下也没看到什么兵刃,只在行走时披风抖动,才隐约可以看到她腰间挂着一圈暗光闪闪的长鞭。
听到女子这话,现在发出了一片愤懑的低嘘!--这都有人欺到七星寨门上来了!
刚刚被打败了的傅选顿时羞恼交加,挣扎着站了起来走上前来,忍住怒气抱了一拳道:“讲武堂只是切磋个人武艺,与谁做头领并无关系。二位若是前来投靠本寨的,在下可以代为引荐。如果不是,切磋武艺点到即止,为免伤和气二位就请便吧!”
“哈哈,七星寨也就这么一点肚量,容不得真正有本事的人么?”那女子突然放声大笑,声如银铃笑得花枝乱颤。
好多人的心魂都跟着她一起晃了起来,这个胡族女子就像是全身上下都涂满了迷药,能让所有男人都心神不安。
青衣男子冷冷的环视了四周一眼,对女子道,“珠儿,我们走吧!七星寨嫉贤妒能空有其名,想必那个楚天涯也是个心胸狭隘之辈。此地并非我们容身之所!”
“你说什么?”傅选和在场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怒气上扬。
楚天涯站在正堂入口处的楼梯间,将眼前这些看了个清楚也听了个明白,不由得婉尔一笑好奇心大起,便静静的站住了观望。
“师兄说得没错,亏得我们不远千里前来投奔,结果只能大失所望。”妖冶女子又是摇头又是撇嘴,脸上的表情也是十足的古怪且充满挑衅,懒洋洋的道,“就连比武都输不起,还谈什么征召天下勇士、广纳四海贤才?--师兄,咱们走喽!”
楚天涯不禁笑了,这个女子的激将法使得未必太过露骨。可他身后的汤盎却是怒了,双眼一瞪就要上前,“主公,俺去会一会他!”
“你别去!”楚天涯一抬手将他拦住,“别坏了一场好戏。”
“啥?”
“稍安勿躁,先看着。”
言语之间,那一男一女就要走。傅选等人虽然有些气不过,但碍于寨规森严不敢坏了规矩和名声,也就没人上前阻拦。
一男一女就快走到大门口时,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两个小娃娃,既然来了七星寨做客,何不坐下喝口茶多留片刻?”
众人心中一凛:老爷子出面了!
那一男一女斗然定住脚,看到宽阔的讲武堂大门口,慢吞吞走进来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头儿,正眯着一对三角眼对他们笑眯眯的打招呼。
二人都面露一丝惊异之色,上下打量了何伯,女子上前一步道:“你是楚天涯?”
“嗬,我家主公气宇轩昂龙凤仪表,你看老头子这气色,像么?”何伯笑眯眯的道,“你们这两个小娃娃,一个杀气纵横一个妖冶狐媚,想来是练了不少旁门左道的功夫,手底下也犯下过不少的命案。来了七星寨二话不说就开打挑衅,却欺我山寨无人么?老头子虽然是寨里打杂的一个火夫老朽,却也容不得你们如此嚣张!”
“呼”的一声,青衣男子斗然上前一步,衣袂飘响!
女子则是快步一退,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变了。虽然她看不出眼前这个老头儿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但她知道,能让青衣男子如此全神戒备杀气喷发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现场的气氛斗然变得紧张,数十人围作了一圈,将三人围在了核心。
“你们七星寨,是要以多欺少吗?”女子突然叫道。
“嘿嘿,小娃娃的心眼真多。要拿住你们两个,还轮不到我们一拥而上。”何伯一阵怪笑,“孩儿们都退下坐好喽,老头子今天就露两手给你们瞧瞧!”
众人闻言,各自精神大振,像是虚心听话的小学生一样全都乖乖的坐回了堂中四周的坐榻上。
何伯背剪着手一步三摇的走到了大堂正中,耷着头眯着眼瞥了瞥那对男女,嘿嘿的一笑,“你们一起上吧,呶,还有那只傻鸟!”
“你说什么?……这、这可是辽东隼王!”胡女气乎乎的道,脸都有些红了。
“管它是什么,反正就是个鸟;但凡是鸟便就又蠢又傻,不然岂会甘受他人奴役?”何伯只顾坏笑,“少啰嗦了,一起上吧!”
“你!……”胡女杏眼圆瞪银牙紧咬正待发作,青衣男子一步走到她前面,眼神如刀的凝眸看着何伯,却恭恭敬敬的抱拳施了一礼,道,“前辈可否赐教大名?”
“没礼貌!要问长者姓名,你得先自报家门吧?”何伯撇着嘴道,“你虽是生就一副汉人血脉的模样,却该是在胡酋番邦长大,不懂礼数!”
青衣男子不急不恼,而且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微笑,抱拳道:“晚辈裘伤,来自辽东。”
“女真人的地盘?”何伯斜眼瞟着他,众人也都醒了一下神。
“晚辈的母亲是奚族人,父亲是汉人。”裘伤言道。
何伯点了点头,“既然不是女真人,那老朽倒是可以手下留情--行了,动手吧!”
“喂,等一下!”那胡女突然跳上前来,“老头子,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姓名郡望?汉人当真如此看不起女子么?”
“答对了。”何伯笑眯眯的道,“妇道人家本就不该公然抛头露面,又何谈什么名姓?你以为都像你们奚人一样以母为尊么?入乡随俗,你就别叫唤了。”
“气死我了!”胡女银牙紧咬双拳紧握眼睛都眯了起来,恨恨道,“师兄,揍他!”
“那就动手吧!”何伯都有点不耐烦了,“年纪轻轻的,比我这老头子都还要唠叨!”
“前辈看招!”青衣男子裘伤斗然飘动了!
没错,的确是“飘”,看他身影就如同是一道掠过长空的疾电,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凌空扑食的飞鹰,如泰山压顶般直击何伯的面门!
何伯浑浊庸懒的老眼斗然一眯精光迸闪,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避其锋芒闪避退让的时候,他单腿在地上一掂,迎着裘伤就撞了上去!
“碰--哧啦”连着两声响,二人错身易位的站住了。
众人几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何伯突然哇哇的跳了起来,“亏了、亏了!老夫新制的衣裳啊!!”
众人这才看到,原来何伯的胸襟处留下了三道如同刀划的裂痕,三块布条被撕落了开来,露出内里的白衫。
站在楼上观战的楚天涯微然一笑,心中也是暗吁了一口气。
这一场小小的切磋,看似随意,实则非常重要。如果今天没人能够压住场下二人的锋芒,传将出去必然大大的折损七星寨的威名。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的关键时期,这无疑是个挺大的打击。显然何伯深知这样的道理,否则,轻易不对外显露功夫的老爷子,断然不会破天荒的来到讲武堂凑这个热闹。
就在众人的惊愕尚未觉醒之时,那一方也刚刚落地站定的青衣男子裘伤,突然捂住胸口蹲倒在地,噗哧一声就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胡女大惊失色的叫了一声冲上前去,裘伤斗然一扬臂将她拦住,然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生生的将嘴里的一口鲜血咽了下去又抹了一下嘴,对何伯一抱拳,“晚辈输了,心服口服。七星寨果然卧虎藏龙,豪杰出众!”
场下众人都暗吁了一口气,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何伯笑眯眯的上前一步点了点头,“年轻人,鹰爪功夫练得不错。可惜你没遇到过几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但凡比武大半会赢而且赢得太过轻松,因此养成了实战之时戒心不足、防御不力的坏毛病。”
裘伤神色一正顿时对何伯肃然起敬,“老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受教了!”
“师兄,你胡说什么?”胡女急了,“这老头子分明是使诈耍滑才赢了你!”
“师妹休得胡闹--既然输了,便要认账。按照先前的誓约,你我今后就留在七星寨任人差谴了。”裘伤说罢,当众就一膝对何伯拜倒下来,“请前辈收留!”
“喂喂喂!”胡女急了,裘伤用力一拉,便将她拉得趔趄跪倒,“神明在上,言而有信!”
“……好吧!”胡女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了下来,在场众多男人的眼神很不自觉的落到了她半敞豁开的胸口。胡女极是恼火的将披风往前一扯,将胸前遮了个严实。
站在楚天涯身边的汤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哇,好白!好大!好挺!”
他的嗓门天生就大,传到楼下堂中顿时引起一片哄笑。
楚天涯都要被气乐了,“丢人!--罚没一只烤猪膀!”
“俺就说了一句实话,也要罚啊?”汤盎苦恼极了。
“喂,楼上的野猪!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胡女显然是被激怒了,左手突然对着汤盎一扬一指,立在她肩头的那只海东青厉啸一声,如同一枚利箭就朝汤盎袭来!
这鹰来势又快又猛而且十分突然,瞬间就袭到了汤盎的面目之前,专冲眼睛而去了!
“呼--吁!”突然响起了一声怪异的呼啸之声,那只海东青就像是撞了邪一样发出一声怪异的唳叫,生生的凌空划了个弧线又飞回了胡女的肩膀上。刚刚还跋扈骄纵的这只猛禽之王就像是遭受了什么沉重的大击,瞬间已是瑟瑟发抖连羽毛都收了起来。
胡女顿时惊讶不已,往楼上一看,却见到另一个满头黄发身材极其高大的男子,刚刚把手从嘴边放下来。
“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驯鹰的行家!”胡女失声叫了出来。
楚天涯身边的阿奴冷哼了一声,“老爷子说得没错,就你这只傻鸟也配叫辽东隼王?赶紧滚吧,七星寨不是你们能够撒野的地方!”
楚天涯站在阿奴与汤盎中间,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楼下场中。胡女扭头看着上方,受了阿奴这一激的她本待发怒大骂,这时一眼看到了楚天涯,突然怒气全消反而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师兄,那个人肯定就是楚天涯!”
裘伤早已注意到了楚天涯,并且眼睛一眨不眨的都盯了他许久了,淡然道:“何以见得?”
“在中原,当大官的都少言寡语皮笑肉不笑而且喜欢站在中间,旁边还必定有能人异士护士!”胡女站起了身来,抬手指向楚天涯,大声的喊出一句让在场众人都差点翻倒在地的话--
“楚天涯你给我下来!姑奶奶要和你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