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闹腾了大半月的青云堡总算渐渐归于安宁,中元节算是过去了。
这段期间楚天涯忙于各种场合的应酬,很少能抽开身来。萧玲珑仿佛就像是从他生活中消失了一样,一连数日不见影踪。待消停下来时楚天涯去找人打听,才知道她早在多日以前就已经带着阿达、耶律崇文以及四五个夜叉女兵,进了太原城看热闹,至今未归。
何伯历来最是操心楚天涯的婚事,听闻此事后,私下还怨怼上了,说楚天涯至从做了主公就对萧郡主有些生疏了。她人都离开了好几日,居然才发现。他劝楚天涯,说近日堡中太平无事,不妨就去太原城里把萧郡主找回来。不然,美人儿的心思向来是小器的,保不定从此就有了什么隔阂。
楚天涯一琢磨,萧玲珑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她这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青云堡,大概也是有意避开不想谈及婚事。她一向聪颖又机敏,估计也是看出隐藏在这棕婚事当中的利害与风险,闹得不好,很有可能会让楚天涯与焦文通之间生出裂痕。
话不说不透,理不挑不明,不如就趁此跟她明说,免得二人之间心存罅隙也好--楚天涯思量至此,决定去一趟太原城。
当天傍晚他稍作收拾,扮成了一个殷实人家的游学仕子,带上小飞扮作书僮,再有江老三扮作了跟班小厮,一行仅三人,乔装微服进了太原城中。
太原一战后,城池几乎全毁,百姓流离逃散。现在的太原城,已经不是当初楚天涯的那个故乡了。不仅仅是城市经历了修缮与重建,而且城中的百姓也多是其他地方聚迁而来的,原有的太原本土百姓已经不多,没几个有认识楚天涯。
城中刚刚过完了中元节,仍有一些大节过后的余庆,人群熙攘比较热闹。楚天涯一行三人不露行藏的进了城,倒也相安无事,便到了富兴客栈准备落脚。昔日这里就是太原城中最热闹的一处所在,三教九流一应汇集,各种小道消息与花边新闻天花乱缀。当初他与萧玲珑初识之时,就曾在这里救了孟德的发妻张氏。想起来,那些事情不过是发生在一年多前,现在回想却是恍如隔世,期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如今这富兴客栈的店东都已经换了人家,楚天涯一行人进去也没人认出他来。三人叫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坐在边角的桌上慢吃,留意着店中的情景。小飞便四下游荡去了,找那些茶饭博士和打酒座儿的伎子们,打听萧玲珑的踪迹。
“少主人,咱们在这里能打听到她的音讯么?”出门在外,彼此都换了称呼,江老三疑惑的四下张望,低声说道,“萧郡主那么金枝玉叶的人,会来这种低贱邋遢的小客栈里投宿?”
“说不准。”楚天涯微微一笑,拿起一杯粗梗叶茶来随意的喝了两口,说道,“萧郡主是个极其念旧之人。太原城里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不多,富兴客栈就是其中之一。”
“那要是这里没有,她会不会去了少主的故居呢?”江老三心直口快的道。
楚天涯不由得一笑,“有道理。一会儿等小飞回来了看情况。要是这里没有,就去楚家老宅看看。”
少时过后小飞回来了,一脸的惊讶神色,说他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个茶饭博士给他一封信,就是萧郡主留下的。
“少主,她神了啊,她怎么知道你会到这里来找她?”
“拿来我看。”楚天涯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眉宇一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少主,怎么回事?”二人都惊问道。
楚天涯慢慢将信收好,“没事。去结账,我们马上走。”
“去哪里?”
楚天涯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客栈。小飞和江老三结了账急忙跟上,发现楚天涯大步流云的直朝太原大门走去,似要出城。
“奇怪,少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是要赶去哪里?”江老三问。
小飞直撇嘴,“我哪儿知道--跟上呗!”
一行三人到了太原门口的大车坪,花了两倍的价钱终于租了一辆肯半夜送他们出城远行的骡车,直望东北方向而去。
坐在车厢里,楚天涯再次拿出那封信看,信上其实只有十个字:久等君不来,我自飘零去。
“少主,现在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坐在车厢外的江老三忍不住了,问道。
“太行山,七星寨。”
“啊?”
“别多问了,去就是!”
听到这话,车把式却吓坏了。说是要去七星寨,那可是杀人越货的山贼老窝,车把式打死也不肯再走了,非要调头。几番劝说无用,恼得江老三拿出了当初看管牢城时的臭脾气,一脚将那车把式踢下了车,扔给他一些钱就当是买下了骡车,便与小飞驾车继续前行。
第二天清晨之时,骡车总算驶到了太行山半山腰上,遥遥可以望见雄伟的天堑关。把守山寨的响马暗哨早就盯上了骡车,这时呼啦一下冲出十几个拖刀的壮汉来,把骡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闯入七星宝寨的境地,速速通传姓名!”带头的小喽罗大叫。
江老三和小飞倒是懂得分寸,没有趾高气扬的大喊大叫,而是回到车里问楚天涯,“主公,怎么办?”
看到七星寨的喽罗行为还算收敛,没有像以往那样不分青红皂白逮着过往行人就下手行凶,楚天涯心中尚算满意。于是他道:“把我的印信拿去给他们看,获许通行即可,不许声张。别让太多人知道我来了七星寨。”
“是!”
片刻之后,众喽罗们诚惶诚恐的让开一条道,整齐划一的单膝拜在了道上,恭送这辆不起的眼小骡车去往天堑关。另有一骑快马前行通报,所到之处山门次递大开,城头竖起麒麟大旗。虽然没有前赴后拥的鸣锣开道伏路恭迎,但恰是这低调的张扬与无声的跋扈,让驾车的小飞和江老三都眉飞色舞神气百倍。
骡车径直驶进了天堑关,又过了开阳宫,缓慢的辗过了大栈道,在玉衡宫停了下来。一路上,大小的头领于喽罗都装作若无其事,但个个屏气凝神如临大敌,更加无人敢于上前盘问。
楚天涯下了骡车,看了玉衡宫一眼,形如往常,只不过此前警哨的女兵女眷换成了男丁,他们就像木偶一样呆直的目视前方,只把楚天涯当作了空气。
“看来梁兴和傅选等人带兵还挺有一套,七星寨的喽罗们很是懂得军令如山的规矩。”楚天涯心中挺满意,脚下未作停留,直接绕道玉衡宫后山,往云海仙境而去。
此时正当辰牌时分,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玉衡宫后山常年不散的云雾尽披彩霞,不枉仙境之名。
江老三和小飞都很识趣的停了步,楚天涯独自一人轻提缓步不急不忙的到走了这里,看到那悬崖边上,恰是站着一个衣袂迎风宛如落凡仙子的美人儿。
楚天涯不轻不重的吁了一口气,心中稍安:还好,我不算笨!她果然在这里。
就是这轻轻的一吁,惊动了负手站在悬崖边的美人儿,她也没回头,长吟道:“你来干什么?”
“找你。”
“找我作甚?”
“谈一谈。”楚天涯平声静气的道,面带微笑。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呢?”萧玲珑转过了身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声音也冷淡得像这秋天的深潭之水,“既然不愿娶我,又何必苦苦纠缠?”
楚天涯心里咯噔一下,暗忖:她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至此性情大变?还是,她想用这种冷暴力的方式,跟我在兵权上讨价还价?
“哎……你还是走吧!”萧玲珑深看了楚天涯几眼,仿佛是注意到了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于是叹息了一声又转过了身去,还摇了摇头,“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变了,变得让我十分陌生。我想,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可谈的了!”
“看来你还在气头上,那我先走了。”楚天涯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说道,“飞狐儿,我既然能找到兴富客栈,又找到云海仙境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如果你非要把利益的争夺与我们之间的感情强行扯上瓜葛,那不是我想要的;相信,你也不愿意这样。我会在七星堂等你三天。这三天里你自己冷静仔细的想想清楚,我们两个到底应该怎样相处。就这样吧,我会等你。”
说罢,楚天涯转身就走,未作片刻停留。
萧玲珑不由得怔住了,愣了半晌她猛然转过身来,只看到楚天涯的背影。
“他居然、真的……走了?”
“现在的楚天涯,真的不是以前那个混迹在市井之间的龙城太保了……”
楚天涯回去又坐上了骡车,直接进到了七星寨的核心内部,七星堂。
尽管楚天涯早有吩咐不许声张,但是主管七星寨分堂的大首领梁兴还是早已备下了盛宴款待楚天涯。
白诩也在这里。早在数日之前,白诩就奉了楚天涯的密令,来到七星寨经营招兵买马一事,主要是针对流散在河东、河北一带的辽国遗民,并想方设法从北方或是西夏那边购置一些战马过来。
参与宴会的人不多,只有分管七星寨的三名头领梁兴、傅选与刘泽,以及楚天涯和白诩。
“主公怎么突然驾临?属下有失远迎,孩儿们也多有冒犯,真是死罪、死罪!”傅选等人没怎么和楚天涯直接接触过,刚入席就急忙诚惶诚恐的敬酒赔罪了。
“无妨。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晃到了这里来。”楚天涯微然一笑,举杯道,“请!”
只一句话,就让稍显紧张的席间气氛轻松了许多,傅选等人都哈哈一笑的释怀开来,也就不好再追问楚天涯的来意了。
白诩心中暗自好笑,主公这一答既不堕威严又不失亲,还偏就滴水不漏……于细微处见真章,相比之下,已故的大哥和焦二哥在之方面确实跟他有着不小的差距。
席间也就没有谈及任何公事,只顾吃喝。傅选等人很识趣,安顿好了楚天涯的住宿之后就告辞而去,不敢多作半分叨扰。只有白诩很默契的跟了来,向他汇报征丁一事。
“敬谦,事情进展如何?”
“刚刚开始。”白诩答道,“小生已经暗中派出心腹之人,前往河东河北的各个州县村庄,偏找那些流民集散之处散播消息,征召擅长骑射的精壮勇士前来投奔,许以优待,许以厚禄。此外小生也联系了一些游走在两河一带走私货的马帮,托他们收买良马。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回来。”
楚天涯点了点头,“萧郡主来了多久了,她是否已经知道了消息?”
“小生到了这里还没有跟她碰过面,不甚了解。”白诩答道,“但小生猜测,她应该是知情的。因为傅选等人以往就跟焦二哥关系密切,与萧郡主也走得比较近。如果萧郡主当面盘问,他们应该难以隐瞒。”
楚天涯默然的点了点头,心道:就算不是为了萧玲珑,我这次也必须来七星寨走一趟。这座重要的分寨,说到底就像是焦文通的私家产业;这里的三个头领,虽然表面上对我十分的敬畏,但傻子都知道他们更愿意听焦文通的。要想消除西山义军内部潜在的分裂可能,就必须让焦文通对我彻底的心服口服;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现在的七星寨,变作成我的“产业”!
白诩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也只有他明白楚天涯突然驾临七星寨的深层用意,却只是笑道:“主公是不是又惹到萧郡主生气了,害她包气出走,于是主公辗转寻人,寻到了这里来?”
“可不。”既然是心照不宣,楚天涯也就不挑明了,而是自嘲的笑道,“敬谦,不会是你向她透露了消息,说我暂时不会举行婚礼吧?”
白诩神秘的一笑,他的回答让楚天涯颇感意外--
“小生有罪……没错,小生是跟她说过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