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大营。
一群女真族的勃极烈与猛安们,从完颜宗翰的大帐里走出来,个个满身的疲惫。
一个太原城居然打了这么久没有打下,这在女真人起兵以来是从所未有的事情。一场战役损失数万兵马,这也是前所未见。
常言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孤身深入袭转千里的女真人虽然保持着彪悍的本色,但也毕竟是师老兵疲,自己也接近了透支的边缘。
就算是真的野兽,也不可能无穷无尽的厮杀不休。就在最近,一向以战为生、以战为乐的女真人当中,也隐隐的泛滥起一股“厌战”的情绪。方才完颜宗翰就召集了军中的勃极烈与猛安这些高级军官,秘密的商议了一次对眼下战况的看法。女真人在这样的会议上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直抒己见,于是有几个人提出了“暂且回师,他日整军再战”的想法,马上就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如此看来,厌战思归也已经是金国大军中的“主流思想”。
完颜宗翰身上的压力,空前增大。
众将军们散去后,他再将时立爱请来,二人细下密商。有些东西,完颜宗翰也是不能告诉属下的,比喻说,金国朝廷上的动向。
时立爱对完颜宗翰道:“狼主,臣下方才得报,二太子已经凯旋回师,陛下亲往迎接对其大加赞赏。如今南朝的河北疆界几乎已经尽属我大金国土,唯独河东太原这一块仍在苦苦坚持。在得知了我军在太原的苦战无果之后,陛下派人送来口谕,请狼主先行回师云中,待来日整军再战太原不迟。”
“陛下对我一向客气,因此说得十分委婉。其实我知道,若非万不得已,陛下绝对不会来干涉我在前线的用兵。”完颜宗翰眉头紧锁,说道,“现在我军已是骑虎难下,在太原这里摆下了这么大的阵势、耗费了这么多的兵马钱粮,却依旧没有拿下城池。在我个人来讲,这是一件奇耳大辱。但从两国军事格局上分析,这更是一个惨痛的败局--太原是如此的至关重要,打不下这里,我们大金国今后就难以全力施展开来,对南朝构成致命的威胁。虽然二太子已经打下了河北、东路已然畅通。但那一路战线太长、幅原太广,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全盘接收整饬河北所有的城池,从那一路进军也很容易被南朝发党防备,因此绝非上策。唯有打下太原,师出云中直捣关中切断南朝东京与西军之间的联系,才可以擒贼擒王一举灭掉南朝!”
“是啊!太原的战略意义实在重大。趁现在南朝还没有对太原引起重视、太原也接近崩溃的边缘,的确是拿下城池的大好时机。如果现在放弃,无疑是前功尽弃。以后再想要打下城池,恐怕是更难了。”时立爱说道,“但现在我军也已是师老兵疲、斗志涣散。再加上太原实行坚壁清野让我们无法就地取粮,后方的粮草转运又十分艰难,现在大军的补给已是十分吃紧。估计再过十天如果银术可还不运来粮食,大军就将断粮,这可是大不妙啊!”
完颜宗翰双眉深锁脸皮紧绷,缓缓的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银术可已经尽力了,但就是把朔、代二州的活人都做成干粮,也顶不住这十几万大军的巨大消耗。太原还真是块顽固无比的硬骨头,他们凭借这一圈残垣断壁居然顶住了我们数次猛攻,还导致我们的兵力也损失严重。不得不承认,太原城就是我完颜宗翰自统兵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王禀,张孝纯,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楚天涯,比我们想像的要难缠。”
“的确是出乎意料。”时立爱也深以为然的点头,“原本按照我们的计划,对太原进行围困并割断它的外部援兵与补给,使其完全陷入孤立的绝境,再借助南朝朝廷的力量对其施加压力,按照南人一向软懦的作风这时候太原就已经该要投降了。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投降,还顶住了我们数次猛烈的攻击。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啊--还从来没有一座城池,能顶得住狼主两轮以上的猛攻、就连当初兵多将广城池坚固的辽国云中府,也不能!”
“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确是患上了轻敌的毛病。”完颜宗翰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王禀、张孝纯和楚天涯这几个人,以前全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可是现在,他们凭借太原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土城,居然抗拒金军大军数月之久!--二太子怎么就那么幸运呢?他一杀到燕山府,郭药师就率部降了;他刚到黄河,驻守黄河的十几万南军就望风而逃了;他快要支撑不下去面临被包围的绝境时,南朝的官家就派人来割地赔款跟他讲和了?”
时立爱也是苦笑不迭的摇头。这些话不足以让外面的将军们听到,否则,真是自堕威风。但从完颜宗翰的这些话里他也听出来了,现在完颜宗翰心里的压力不光是来自于军事上了,还有金国朝廷上的非议与诟病。毕竟,两路人马一同出师,二太子完颜宗望全胜凯旋赚了个盆满钵满;完颜宗翰这一路则是旷战持久损兵折将也没拿下太原这么一个弹丸小城!
虽然太原这座小城的战略意义,不亚于河北全土,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更多的人看到的是表面的现象。想比之下就会显得二太子神勇无比,完颜宗翰却是相当无能。二人同为金国并肩的最高军事统帅,这一下就被比下去了,完颜宗翰情何以堪。
“狼主,既然大军思归,陛下也有旨意下达,不如我军暂且退去也是无防。待来年整顿兵马补充粮草之后,再战太原。”时立爱便谏言道。
完颜宗翰表情凝重缓缓的摇了摇头:“现在退去,我们就真的输了。我完颜宗翰一己之荣辱算不得什么,关键就在于,太原今日不取,他日再要攻拔会难于上青天!南人并不傻,他们不可能意识不到太原的重要战略意义。一但看到我们没有打下城池,南国朝廷上的那群反复无常的君臣,必然旧病复发,又会染指太原将其据为己有。一但我们撤退回去松开封锁线,他们就会加固城防增防兵马,太原这一路将彻底被堵死!”
“那依狼主之意,我军仍要坚持强攻下去?”时立爱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我军也会被拖垮掉了。朝廷上也并不太好交待。”
完颜宗翰满副愁苦与困顿之色的冥思许久,狠狠一咬牙道:“再坚持十天、进行最后三轮攻击!如若不胜,再撤!”
时立爱顿时心惊肉跳--还打十天、三轮?
“怎么,谋主不同意?”完颜宗翰道。
“既然狼主主意已定,臣下也无话可说。”时立爱只得点了点头,“就再坚持……最后十天!”
此时,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的太行山上,某个山峰的山巅,站了两个人--白诩与关山。
“金兵已经围城数十日,相信早已是强弩之末粮草告急。军师,我们的人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关山问道。
白诩将那把铁骨银面扇展开来搭在眼帘上,举目远眺山下的金兵大营,智珠在握的微微一笑,说道:“再等几天吧!”
“还要等下去吗?”关山浓眉紧皱,“我看已经眼睁睁的看着西山被剿、太原损失惨重了,还要等多久?”
“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全局的胜利,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白诩放下扇子,认真的说道,“如果西山、太原还有太行其他诸山,每逢有危机我们就倾巢而出的去救应,恐怕我七星山也早已跟西山一样的结局了。这是一场艰苦的鏖战,相比于太原与金国的人马,现在我们七星山这区区万余兵马,其实不值一提。但是如果借使巧力在关键的时候使上一记杀手锏,也是能够以小搏大、创造奇迹的!”
“军师就直接说吧--如何以小博大,创造奇迹?”关山眉头紧皱的看着那一片金人的军营,好似有点不耐烦。
白诩也就不敢唠唠叨叨的长篇大论了,便道:“以奇兵绕行飞狐道,剪道截粮断其归路!”
关山顿时眼睛一亮,“这个战术并不新鲜了。最初楚天涯就曾经提出让西山去执行,结果他们失败了。”
“没错。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故伎重施。完颜宗翰肯定想不到,我们断他粮道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还敢去第二次!”白诩说道,“太原执行坚壁清野,完颜宗翰的补给完全只能依靠后方的那条飞狐古道来运送。那地方狭窄幽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将他粮道截道,金兵必然大乱!那时,我七星山大军再以逸待劳前去突袭,与太原里应外合夹击金国的残兵败将--蔫能不胜?”
“很好。”关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亲自带兵去截了飞狐道!”
“大哥不可去。”白诩连忙拱手拜道,“太行诸山还要大哥主持大局。大哥若走了,其他各山寨的人马无人可以调动。”
“不是还有焦文通在么?”关山淡淡的道,“我走后,让他暂代寨主之位就是。”
白诩苦劝,“大哥是山寨之主,又是太行九山之首,应当居中坐镇指挥才是,奈何要亲冒矢石去冲锋厮杀呢?”
“关某本来就是一介武夫,又何必说?”关山将他的独臂一挥,“我意已决,不必说了!”
“是……”白诩不敢再多言,只在心中暗忖道,虽说大哥是寨主,但大半的实权都落在焦文通的手中。当初,也正是焦文通将这寨主之位让给他的。大哥是个英雄磊落之人,他心中恐怕一直都觉得这寨主之位的得来是名不正言不顺,因此时时以身作责,逢战必然当先,有福同享有难他当,唯恐半步落后于人或是为难委屈了众家兄弟。
“军师,你觉得太原楚天涯,为人如何?”关山突然问道。
白诩略微一怔,拱手道:“质资卓越胆大心细,敢为人先能成大事。”
关山微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此战罢后如果他还活着、七星山也仍然健在,我等务必将他请上山寨来坐一把交椅。似他这样的人物,官府军队都已是容不下他,落草为寇才是他唯一的出路。我亦看出此人非比寻常,如果七星山能将网罗过来,必然如虎添翼。”
“怕是难。”白诩说道。
关山略微一征,“何出此言?”
“此人……并非池中之物,日久必不甘居于人下。”白诩如实答道。
关山放声的哈哈大笑:“军师所见,与某尽同!--没错,楚天涯还很年轻只是一块璞玉,但现在已经足以看出,他必然不是寻常人物。假以时日如果他真能德服众望、领袖群伦,就是让他做了这个七星山的寨主,又有何妨?--本寨寨主之位,唯贤能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