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在饥饿的纠缠与死神的威胁之下,艰难的熬过了。
继上次西山受伤后不久,楚天涯再一次背负箭疮。这一次可能真的是伤了元气,加上是寒冷的冬天又缺少滋补的食材,因此他恢复得挺慢。
这天早上他喝下了小艾煮来的一碗米粥后,披衣下床在院子里稍稍行走,听到院外的街道上传来凄厉的叫喊与厮打声,便朝门口走去想看看。
把守在门口的江老三等几名军巡侍卫便上前来拦住他,对他道:“楚指挥不可外出,挺乱。”
“怎么回事?”楚天涯问道。
“有几个人在抢夺军队派发的救济粮,头破血流的,看了不好。”江老三答道。
楚天涯眉头一拧,“那你们不管管,军巡是干什么的?”
“管不了。”江老三苦笑的小声道,“城中缺粮,军队尚且自顾不及,因此派发给百姓的粮食日见稀少了。以往还能管到一日两餐,现在最多一天一顿稀饭都还吃紧了。那些胃口大的自然吃不饱,便来争抢老弱妇孺。这样的事情每天每时都在发生,如何管得下来?”
“必须管。”楚天涯脸色一寒,厉声道,“我才躺了几天就乱成了这样,如果太原城中军民自乱,不用女真人来攻打,城池便要从内部破泄--将那几个抢粮食的抓起来,马上!”
“是!”
既然楚天涯都已经直接下了命令,这几个军巡哪里还敢废话,只好上前抓了。不一会儿人带来了,楚天涯看了一眼,心里凉了半截,到了嘴边想骂人的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作案的是几个五六十来岁的老人,受害者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妇女,抱着个两三岁病怏怏的孩子。
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都饿得皮包骨头、眼眶深陷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一身是泥的跪在地上哭声不绝,说自己的男人入伍充军死在城头上,家里就断了生计,只能每天去军营里领些救济。今日却被这几个人抢劫--抢了粮食倒是不打紧,就怕他们要把自己生病的孩儿捉去吃了,这样的事情最近不是没有发生!
那几个老头太太也跪在地上哭诉,说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现在就是进军营领粮食,没力气往里面挤排队排得靠后了,那就难以领到。他们几个都已经饿了几天了。
众人听了,全都默默无言。
“大嫂,你来,我这儿有点药,看能不能给你的孩子治病。”这时萧玲珑走上前来,直接将那妇女给带进了屋里。
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几位老人家也都起来吧--江老三,带他们几个去军巡营里领碗粥喝。另外,现在军巡是谁在管事?”
“太保养伤的这段日子,都是……刘刀疤在管。”江老三小声的道。
“叫那个王八蛋来见我!……咳、咳!”只是怒吼了一声,楚天涯又触动了箭疮,疼得直咳嗽。
江老三见楚天涯动了怒气,心里一阵犯寒,慌忙带着那几个千恩万谢的老人走了。
小艾连忙来扶着楚天涯给他抚背,忧心忡忡的道:“楚大哥不要动怒,你伤都没好,这样更难痊愈了。”
“最近他们也不来告诉我城中的战事了,军巡的管理也是一团糟,我不能歇下去了。”楚天涯说道,“越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咱们城池内部越不能乱。像今天这样有人当着军巡的面抢劫,他们居然无动于衷,一会刘刀疤来了,我让他好看……咳、咳!”
“好了好了,你就别生气了。外面风大先回屋。”小艾忧心不已的拉着他进了房里。
不一会儿,刘刀疤来了。
楚天涯一眼瞧见他,满肚子的怒火也悄然无踪了,因为刘刀疤是被抬来的,他已经少了一条腿!
“刘刀疤,你怎么回事?”楚天涯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
刘刀疤笑了一笑,说道:“太保受伤的第三天,小人带兄弟们在东门支援,一不留神腿上中了一箭。小人没太保幸运,箭是有毒的。为了保命,当场就把这条腿给剁了。”
楚天涯如鲠在喉,有话也就不出来了。
“小人知道太保叫我来,所为何事。小人有罪,原受责罚。”刘刀疤说道,“太保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小人虽然竭尽全力,也管不好军巡。没办法,小人只有这么点能耐。太保不在了,那些人都不服我,管也管不下来。小人几次三番的想来搬请太保,但一想到太保有伤在身不可劳累,只好作罢。王都统也多次交待了,近日不要来打扰太保,要让你安心养伤。”
“你不用说了。我今天就回军营。”楚天涯说道,“要是城中大乱不攻自破,我这伤养得再好,也只能做个亡国之奴,又有什么意义?--现在你跟我说,城中战况如何?”
“死伤惨重,情况堪忧啊!”刘刀疤说出这几个字后,神色骤然黯淡。
楚天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下去,详细一点。”
“楚家军,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刘刀疤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直视楚天涯的眼睛,满副愧疚的道,“最开始有一万一千多人,现在还剩不到五千。由于城池防守吃紧,大半的时候我们都在驰援各方城门,因此很少能够抽身来治管城中治安。这才导致城中秩序大不如前--小人不是在为自己办事不力找借口,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我没怪你,你接着说。”楚天涯道,“近来战况如何?金兵、朝廷有何动向?”
“朝廷那边杳无音信,不见一兵一卒。”刘刀疤摇了摇头,说道,“金兵每隔两三天就来猛攻一次,丝毫不给我们喘息之机。那群杂种,好像天生不怕死,也杀不尽、死不绝,一次要比一次打得猛。好几次我们的城防都被攻破了,硬是用人墙硬抗、用尸体堆堵着城门才没让他们攻进城来。险哪!”
光是听着刘刀疤这样说,楚天涯都有点心惊肉跳之感。细下一寻思,又若有所得,便问道:“你是说,金兵一次比一次打得猛?”
“没错。这大半个月来他们一共进攻了六次,每次都是全力进攻,每次都比前一次打得更猛,损失的兵力也更多。”刘刀疤说道,“咱们城里现在估计已经阵亡了不下于四万人,金兵的损失不会比我们少!”
楚天涯拧眉寻思,心说,照眼前的情况来说,完颜宗翰大可以不慌不忙,坐等我们粮草耗尽然后瓮中捉鳖。既然他这么着急,估计是自己的粮草也不多了,或者是迫于金国朝廷上的压力,不得不加快步伐。
“看来现在是到了节骨眼上,太原和金兵都临近了极限。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挺过去。谁先支撑不住,谁就输了。”楚天涯说道,“这样,我就更要复出了。稍后我就去见王都统,跟他说,即日起军巡不再参与四方城门的战斗,全力镇戍城中治安,确保后院不失。否则顾此失彼,反而不妙。”
“还是太保有见识。”刘刀疤惭愧的苦笑,“小人本就是一块不足三寸的朽木,如何堪得顶梁大用?还是要太保出来主持大局才算妥当。”
“这段日子,也真是难为你了。”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还只是受了一箭之伤,你都少了一条腿仍在操劳。从今天起,你就养伤去吧!”
“多谢太保好意。小人没婆娘没孩子爹娘也早去了,孤家寡人一个在哪里不是混日子,留在军营里有兄弟们陪着,日子还好过一点。”刘刀疤笑道,“小人虽然是残废没用了,但认得几个字,替太保写写划划做些笔录的还行。”
“行,那你留下转做记室参军,当我的副手。”楚天涯微笑道,“我不知道我这军巡都指挥使能干多久。但只要我还在一天,军队就肯定不会扔下你。”
楚天涯这一句话就说进了刘刀疤的心坎里,这个脸上带刀疤面目颇有几分狰狞的汉子,当场就流出了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这时萧玲珑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刘刀疤见状急忙请辞,就先走了。
“有事吗,郡主?”楚天涯问她。
萧玲珑上前来看着他,说道:“照这样下去,太原守不了几天了。”
“你是说城内已失秩序导致人心涣散,城池不攻自破?”楚天涯道。
萧玲珑点了点头,面露忧色,“阿达出城这么久了,也不见回应,估计多半是凶多吉少。现在城中粮草已然见底,百姓们为了一把粥米就敢公然抢劫,甚至还有吃人肉的事情发生。这已经不是秩序与治安的问题那么简单了,而是……很多人都已经意志崩溃、导致道德沦丧无视律法了!”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忖,眼前局面比我事先预料的还要困难与凶险得多。
“如果你能出身重新执掌军巡,重整城中秩序,或许会有点效果。”萧玲珑说道,“方才我和那个大嫂聊了一阵,她告诉我说,以前城里有军巡管着情况还是不错的。只是最近十多天来,军巡都去打仗了,没在城里管事了,这些渐渐导致了治安的混乱。现在大家是每天都在挨饿,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为了吃的不惜一切,哪里还顾得上道德廉耻与人格尊严?这种时候只能用斥诸于律法与武力来加以管束。另外那个大嫂告诉我,军巡救济粮的派发问题也不小。在军队里有熟人有关系的,就能分得多、分得早。像刚才那几个老人家,排了一天的队也领不到一碗粥米,只能活活饿死。说到底,就是主管粮草的军巡,也有点乱了纲纪。”
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重新出山嘛!”
萧玲珑微然一笑,“可你现在的确是伤疮未愈不宜操劳,这我也是知道的。”
“那你又说?”楚天涯笑道,“你这是自相矛盾嘛!”
萧玲珑抿然而笑,“于私来说,我与何伯、小艾他们的想法一样,当然希望你继续静卧养伤什么也不管;于公来说,我认为你是时候挺身而出,去干一些你该干的事情了。这是有点自相矛盾,因此我只是把我的想法都跟你说一说。该要如何决断,还是你自己看着办。”
楚天涯定定的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心说,这就是萧玲珑和小艾以及寻常女子不同的地方了。
“你笑什么?”萧玲珑皱了下眉头,面露鄙夷之色,“每逢看到你和老父子这样的贼笑,我就有一种猥琐坏透的感觉!”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证明我笑起来很有魅力嘛!”楚天涯嘿嘿的连笑了几声,两只巴掌在床上一拍,“爱姬还不快快扶我下床,我要赶着去拯救黎民苍生了!”
“呸!你死了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