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的北方特别的寒冷,雪也特别的大。也许是苍天都不再眷顾虚胖积弱的大宋,给南侵的女真人营造了这样的天时方便。
干了一辈子艺术工作的诗画皇帝赵佶主动下岗了,带着他的爱姬与墨宝们逃到了南方,将乱摊子扔给了新君赵桓。
历史并没有因为楚天涯的“横空出世”而偏离太多原本的轨迹,新君赵桓登基之时,改年号为--靖康!
此时,完颜宗望已经兵临东京城下,一座人口百万的巨大城池,被女真人不到十万兵马困死得水泄不通!
此前完颜宗望打到黄河时,镇守黄河的数万宋兵在他们的宦官统帅的带领下,一呼而逃作鸟兽散。导致这一处天险根本无人防守,完颜宗望得以轻松渡河。失去了这一支人马,东京的兵力显得捉襟见肘。但不幸中值得万幸的是,蔡京等一帮投降派的顽固奸臣,也一同跟着赵佶逃跑了。新君赵桓在擦干了眼泪之后发现自己已是退无可退,只好招集文臣武将、号召城中百姓一同抵御金兵。
事实证明,大宋并非是没有能人,军队也并非是不能打仗。年轻的赵佶启用了此前并不显山露水的兵部侍郎李纲指挥东京的防御战。结果,完颜宗望没讨到什么好果子,东京一时保住了。
这时候,大宋驻守陕西一带的十万西军主力,在名将种师道紧急开至东京参与东京保卫战,其他各种勤王救驾的人马也陆续开挺过来;完颜宗望孤军深入以少数兵马围困东京,原本要与之在东京城下会师的完颜宗翰所部,又被绊在了太原。现在,完颜宗望可以也是陷入了军事上的绝境,时局朝着极度有利于大宋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这样的大好局势之下,大宋的官员将军们再一次旧病复发--文武相轻争权夺利,打压异己相互倾轧,全然忘了国难当头!
事情是这样的。
李纲本是一介书生文官,官不算太小,但现在他典掌东京的全部兵马大权,他以前那些上司们心里早就不痛快了,日夜就琢磨着怎么给他使绊子、让他难堪、赶他下台。率领西军前来救驾的种师道乃是常年镇守一方的名帅,又出身将门声望极高,哪里愿意和李纲平起平坐?
于是,顽固的文臣投降派与主战派之间,乃至主战派的内部,都爆发了极大的矛盾。刚刚登基的新君赵桓哪里弹压得住?原本十分危急的时候,众人尚且能够抛弃私念共同抗敌;现在局势刚刚好转一点,他手下的这些人又开始勾心斗角窝里内斗了!
赵桓本就心里很没有底,要不然又怎么会哭着闹着不肯登基为帝?--女真人强悍的骑兵不仅仅吓退了驻守黄河的十万宋兵,也早已吓破了大宋朝廷上许多人的胆,当然也包括赵桓。再加上,赵宋的官家从来都不大相信武将,总害怕武将的功劳高了、兵权大了就会心怀不轨的造反。现在赵桓也犯起了“职业病”,看到两名统兵大将种师道与李纲完全掌握了东京的所有兵马,卧榻之侧睡了两头吊睛白额大虎,赵桓寝食难安早晚就想着把这两人手上的兵权夺回来再说。
他都忘了这两头大虎其实来救他性命、是来帮他抵抗东京城外的那一群辽东饿狼的!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历史上十分著名、也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西军将领姚平仲请战前去偷袭劫取金兵军营,但军事计划居然提前泄露了,导致大败。曾经也是西军中的一员猛将、出身将门世家的姚平忠,害怕回去后受到惩罚,骑着马驴一阵狂奔,一口气跑到了川蜀之地才停下来,躲进了深山老林里。
历史上,民间留下了许多关于姚平仲的传说,说他在几十年后才从山里出来,俨然已是一位得道神仙的模样。
这些且先不停,单就只说他战败后逃亡的本事,古往今来恐怕无人能及,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创举。
此战败后,李邦彦等一些主降派总算是捉到了最有力的把柄,“帮助”赵桓把种师道和李纲这两个救驾有功、守城得力的军事统帅,都给罢免了!
兵权夺回来了,赵桓的心也安了。他虽然当了没几天皇帝,但满肚子腹黑却是学了个精熟圆巧。或许他明白,这一支女真人的兵马虽然强悍,但他们现在这样想要一口气打下东京,却是不大可能。因此,给点甜头把完颜宗望打发走,再顺势收了兵权巩固自己的新君地位,应该是最划算也最合理的方针!
于是,赵桓毫不犹豫的这样执行了。就在罢免了李纲与种师道不久,他马上派人去找完颜宗望“议和”,不管完颜宗望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两家讲和,只要完颜宗望退兵离去。
原本完颜宗望就已经超额完成了军事计划,之所以敢于以少数人马围困东京,就是看准了南朝的政治腐败与军事无能。但他苦等数日不见完颜宗翰的那路人马来接应,南朝的西军主力却来救驾了,他也开始心里没底,反正已经捞足了好处,他便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但是,赵桓和他手下的大宋新一代投降派新宠们,现在都只盼着完颜宗望赶紧滚蛋,不要再搞得这样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打扰到他们的甜美生活。只要完颜宗望肯讲和、肯撤兵,他要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包括割地、赔款、称臣!
大宋朝廷的腐败堕落与政治上的昏庸无能,再一次让完颜宗望震惊不已。他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就在他们陷入了凶险绝境、准备撤军而走的时候,突然天上掉陷饼,差点砸得他两眼昏花。
捏到了这样的软柿子,完颜宗望哪里还会客气。他狮子大开口的索要了大批的金银财宝,还提出要与南朝划黄河而治,让宋廷永久割让河北的三大重要军镇与太原,并交出南朝私下藏纳辽国余孽--飞狐郡主!
赵桓毫不犹豫的全答应了。他打开国库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是倾尽所有拿去打发完颜宗望。并马上下发圣旨派出使臣赶往河北三镇与太原等地,宣读“天子圣旨”,让这些地方放弃对金兵的抵抗、从此乖乖的跟着金人过日子。
不仅如此,赵佶还生怕完颜宗望走得不安心、不风光,派了十万大军一路护送他过了黄河;他还颁下严令,不准任何人向女真人挑衅寻仇,否则杀无赦!
完颜宗望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南朝友人的热情与好客,他走得大摇大摆,走得风光体面,同时也心有不甘--这样腐朽的王朝我女真若不取而代之,岂非是暴殄天物?!
赵桓倒翻了箱底搬出来的财物,不惜血本割让的祖宗领土,非但没有填满女真人的欲望与野心,反而让其越加的膨胀开来!
女真人退兵了,盟好和约签定下来了,赵桓及满朝文武总算是稍稍安心,又可以坐下来品酒论诗狎妓作乐了。
这时候的太原城,却是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女真人围城已有一个多月,太原城中的十五万军民在紧张与惶惑之中度过了新年除夕。就在大年三十与新年初一,完颜宗翰还特意派兵来攻打了两回城池,以示对南朝的同饱致以新年的问候。
虽然完颜宗翰没有全力攻城,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打打停停,从未问断过战斗与骚扰,太原城中的每一个人,神经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哪怕是一刻。而且,守城的器械消耗得相当严重,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各种的“杀器”已经消耗了大半。再加上只要发生战斗就会有人员伤亡,城中的守军不断减员,而且伤员不断增多医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粮食也在一天天的减少,朝廷的援军却遥遥不见踪影。
城里的将士百姓们,经历了一多月的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全都疲惫不堪压抑万分。种种危机,暗流汹涌。
对此,负责城中治安的楚天涯感觉最是明显。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城里的案发率明显的增高了许多倍,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抢劫杀人这样的恶性事件发生。每个人的心中都积压了太多的压力精神同度紧张,经常是一言而不合就会酿出冲突。
这种局面,在女真人刚刚围城时曾经发生过,但当时得到了完美的解决,因此平静了有一个月。现在再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办法彻底的解决它了。
唯一能够解决的办法,就是围城得解,战争停止!
这一日下午时分,楚天涯刚刚率领军巡,帮助王禀一起成功的打退了一次女真人的攻城,师徒两人都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抽出片刻空闲,坐在城堡雕楼里喝上一口热茶。
现在城中物资已是十分缺乏,能有茶喝,已是一项十分奢侈的享受了。
众军士们在清理战场残局,今天的损兵又不少。经历了大小十几次的骚扰与战斗,女真人变得聪明了许多。他们不再那么玩命的爬城墙、闷头攻击了,而是更多的采取骑射掩护与攻城器械相配合的办法,不以攻下城池为目的,而以打击城头上的守城卫士,制造伤亡为主要动机。
楚天涯带人救治伤员的时候,身上都中了一记流矢。所幸穿着厚甲箭矢的力量也不是太强,他并没有受伤。但这枚箭仍是扎在了他背后的铁甲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拔下来。
“天涯,最近几天你也亲身经历了几次战斗,感觉如何?”王禀问道。
“还可以,能适应。”楚天涯答道,“虽然我曾经经历过一次肉搏战,但那只是小场面,远远不及现在的守城战来得惨烈。女真人的骑射功夫真是厉害,这么高的城墙、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的箭矢射过来,还能刺破我身上的铁甲!”
“现在完颜宗翰的用心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想用持久消耗战的办法,来对太原进行吞食。”王禀说道,“虽然我们现在被困守于城中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但根据完颜宗翰的表现可以推测,我们的朝廷恐怕是遭遇了莫大的危机。否则,怎么可能完全对太原不闻不问,任由完颜宗翰在这里玩弄这种猫耍耗子的把戏?”
楚天涯苦笑的摇头,“恩师这个比方说得很伤自尊,但确实贴切。没错,完颜宗翰现在就是在猫玩耗子,他不想或者说还不能一口气打下太原,就用这样的办法来消耗我们的补给、折损我们的兵力、催毁我们的斗志。”
“哎……”四下无人,王禀才敢悄悄的叹息了一声,“虽然老夫从来就没有真正指望过朝廷会派兵马来救援太原,但其实心里也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事到如今,它也只能破灭了!”
正在这时,楼堡门外走来一人,手提一挺血染长缨的太宁笔枪,赤袍红甲分外耀眼,脸上还戴一个狰狞的夜叉面具。
楚天涯一眼就看到了那件金丝红袍上沾染的新鲜血绩,只得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
这是萧玲珑参加的第四次守城战了。她这样的女子注意与针线女红无缘,杀人放血倒是在行,自然也就不会安心被谁“金屋藏娇”了。
王禀便招手,“郡主进来坐,喝口热茶!”
萧玲珑将太宁笔枪靠墙放了,摘下面具走到二人身前来。也不客气,拿起楚天涯用过的那个大茶碗,将里面还剩的半碗茶一饮而尽了。
“我的茶。”楚天涯抗议道。
“我没看到多的碗。”萧玲珑白了楚天涯一眼,顺手抹了一下嘴角残剩的菜渍,却将手背上的血渍抹到了脸上。
“咦,你真想做嗜血夜叉么?”楚天涯起了身,拿自己的战袍衣角沾了一些热水,给他擦脸。
萧玲珑站着没动让他擦,眼神中流露出许多的疲惫,还有一丝难得的温馨。
又是一场战斗结束了,二人都活了下来,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仿佛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王禀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眼前这许多的小细节,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心中感慨万端。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王禀突然说道。
二人都一怔,然后都笑了。
“怎么,老夫问得唐突了吗?”王禀呵呵的笑,“天涯,令尊与令堂都已仙逝,我既是你的老师,便也是长辈。婚姻之事,我倒是可以为你做主。”
“王都统,我觉得现在并不适合提起这样的事情。”萧玲珑马上打断王禀的道,语气说不上冷峻更谈不上热情,只是很平淡的说道,“而且,我根本没想过要嫁给这个家伙!”
楚天涯顿时就笑了,“说得好像我就巴盼着娶你似的。”
“就是了。你不稀罕,我也不乐意。这样的事情漫天不着边际。”萧玲珑似笑非笑、闲话家常似的说道,“所以王都统以后不要提起这件事情了。”
“呵呵,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我这老头子的确是弄不大懂了。好吧,老头子以后再也不多事了。”王禀笑道,“今天女真人应该是不会再打来了。天涯,你也几天没下城头了,就与郡主一同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还是学生留守,恩师去歇吧?”楚天涯说道。
王禀笑呵呵的摆手,“老夫以军为家,在哪里都一样。你却不同--少废话了,走吧!”
“那学生就多谢恩师了!”
楚天涯吁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十天有八天,他是在城头或是军营里渡过的,一日两餐也是不着边际,有时候就在马背上解决了。再加上日夜的忙碌奔波甚至还亲自参加了几次战斗,要说不累那是假话。
萧玲珑一介女流,也这样陪了他十多天,和他干着一样的事情,甚至在战斗中比他更加玩命。她也肯定早就累坏了。
二人下了城头,分别找到自己的马匹,也没有骑乘,而是牵着马缓缓步行。
这些天来,马匹都瘦了一大圈去。
“郡主,等回了家,叫何伯炖一锅肉给你补补。”楚天涯说道。
“估计早就没了。”萧玲珑下意识的咂了咂嘴。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郡主,吃了这么多天的粗劣军粮,她的确是有点嘴馋了。
“那我就把这匹马杀了。”楚天涯说道。
萧玲珑一怔,扭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疯了!军伍之人以马为伴、以马为亲人,怎么能杀马吃肉?”
“相比之下,我觉得人比马更重要一点。”楚天涯拍了拍自己牵着的那匹,叹息了一声,说道,“相处这么多天,别说,我还的确是跟它有了一点感情。但如果哪天真的没了粮食,我也会狠下心来宰了它,煮肉给你吃。”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比这匹马重要一点了?”
“兴许是。”
“我跟你恰好相反。”萧玲珑微微一笑,嘴角轻微的向上撩起,弧度优美得令人心醉,“如果哪天我们饿得没东西吃了,我就杀了你喂我的宝马。”
“好啊,只要你舍得。”楚天涯呵呵的直笑。
“呸,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