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亮,阿依的世界却无比晦暗。
阿依摇头,眼神宛如受伤绝望的小兽,“你在骗我!”只要找到阿咪的魂魄,只要阿咪能够醒,一切就会好起来。她的希望被薛夜的话彻底摧毁。
薛夜的眼神隐隐多了疯狂,“你以为只有你有想复活的人?”
阿依看着月光下俊美神秘的男子,心中却觉得害怕,“你说什么?”
薛夜垂下眼帘,微笑优雅却残忍,“一具和你想复活的人的灵魂契合的活着的身体,一个适合灵魂复活的天象,一个令你折寿的复活蛊术。这样才能复活你心爱的人。否则你复活的只不过是行尸走肉,或者复活了一个魔鬼。”
阿依怔怔地看着薛夜,她知道薛夜说的是对的。在大山深处的老洞苗寨里曾经发生过一件惨事。族长久病的妻子突然康复,却在不久后发狂,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然后自杀。事后,在族长妻子自尽的房间里,人们发现她的尸体腐烂得就像是已经死了好多天。
“你……”阿依的声音颤抖,“你可不可以帮我?”
薛夜冷酷地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阿依委顿地站在原地,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心中是绝望与懊恼,“我只是想再听到阿咪对我说话,我对不起她……”
薛夜叹息,“你让她复活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薛夜神色一变,他望着窗外,唇角微弯,“他来了!”月亮恰好在此时钻进了云层,吊脚楼外并没有什么动静,却有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袭上薛夜的心。
阿依对薛夜说:“你要小心,被虫神像里的虫灵选中的蛊术师非常厉害。”
薛夜的微笑冷漠而高傲,“我想知道他有多厉害。”
薛夜走到窗边,他看到远处的荷塘仿佛有大风吹过,原本清淡的荷花香气变得浓郁了起来。
蛊术师今夜来访,应该是对他有挑战的意思。在京城,他在苏莺的梦里识破了蛊术师的伎俩,令蛊术师败退。蛊术师一定想在锦里镇扳回一局。他杀死神婆,在吊脚楼里布下了好几个陷阱,然后令阿依以为是他和神婆在对决中杀死了神婆,这一切都是蛊术师在心理上的攻击。而今夜的重头戏却是在夜色中袭来的寒意。
就在这个时候,阿依听到楼下传来了异响。原本躺在草席上的神婆的尸体动了!
神婆的尸体以诡异的姿态四肢着地,趴在草席上,她的双眼睁开,眼底是幽冷的绿火。她的头颅缓缓地转动着,望向了通往阁楼的梯子。她四肢着地奔向梯子,攀爬着梯子想要上阁楼。
薛夜的手中涌出奇异的黑色“发丝”,“发丝”上燃烧的火焰一触碰到神婆,神婆就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声。
阿依大惊失色,“薛夜,你不要伤害她!”
薛夜冷冷地回答,“它已经不是神婆。应该是一缕虫灵附着在了神婆的尸体上。我不阻止它,它可以杀光岛上所有的人。”薛夜神色凝重地看着神婆。那个蛊术师得到了虫灵后,拥有极强的精神力量,能够操控他人的梦境和死尸。他到底要从祭品们的身上得到什么?
虫灵敏捷如山猫,它谨慎地盯着薛夜。眼前的男子释放出的蛊很特别,仿佛能够透过这沉死的躯壳,灼伤它的灵魂。
薛夜双眼微眯看着虫灵,他的脑海里掠过了那尊怪异的三眼六手神像。这吊脚楼里没有神像的踪迹,而吊脚楼的格局虽然和梦里的吊脚楼一模一样,却没有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
与此同时,虫灵宛如疾风一般蹿了上来。薛夜疾退,他翻窗而出。阁楼太小,其余五个人还在沉睡,安魂香的效果消褪之前,他们不会醒来。如果在阁楼里和虫灵对决,沉睡的人很可能被误伤。
薛夜轻捷地落在了草地上,他往前奔跑,眼中平静无波。他必须将虫灵引得离吊脚楼远一些。
附在神婆尸体上的虫灵从楼上跃下,它四肢着地,追逐薛夜,动作迅疾如风。它踏过的植物叶片上蒙了一层白霜。
薛夜的袖口滑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曾经在天坑底的悬石古庙外刺破妖蚺坚硬的头骨。
他飞奔到了水边,缓缓转过身来,盯着虫灵,“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杀死神婆。”
虫灵眼底的绿火在闪烁,它高昂着头,身子却贴着地面,四肢仿佛折断一般弯曲着。
薛夜站在黯淡的月色里,身后是静默的湖水,他淡淡地笑着,“我忍不住想,应该是神婆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杀死了她。也许,神婆发现了你是谁……”
虫灵扑了过来,它似乎抓破了薛夜的身躯,却很快发现自己只抓到了空气,原来它抓住的是薛夜的残影。薛夜的匕首顺势刺进了虫灵的背,却没有任何血液流出来。神婆死了快一天了,全身的血液也被虫灵彻底抽干。
薛夜邪气地微笑,就像是坠入人间的暗夜精灵,“你在害怕什么?你没有杀死照片里的五个人,你非要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你要的东西不是他们的命,却和他们密切相关?你要的东西不在李翔的身上,他一直活着真的是因为穗穗的蛊在保护着他吗?”
虫灵挣脱了薛夜的匕首,它发出野兽的嘶吼,指甲在快速变长,锋利如剃刀。
薛夜握紧了匕首,眼中是璀璨如星的光点,“我并不觉得祭品的目的地是这里。李翔失去记忆的那一天一夜到底是去了哪里?”
虫灵锋利的指甲划破了薛夜的袖口。薛夜知道神秘蛊术师对他产生了杀心。如果不是薛夜的出现,五个祭品早就被蛊术师带到了他的目的地。而如今,蛊术师忌惮的是薛夜察觉他的秘密。
薛夜想,他天亮后应该拜访的是穗穗的家人,他们很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月亮从云层中穿出,柔和明亮的月光笼罩住薛夜,他心脏处的月光虫亮了。柔和耀眼的光芒从薛夜的心口跃出,落在了虫灵操控的神婆的额头上。猛烈的撞击令虫灵斜斜地飞了出去,它骇然发现自己居然被撞离了神婆的躯壳!
吊脚楼。
苏莺在头痛中醒来。她的脑袋还在一阵一阵地痛着,令她无法动弹,甚至连双眼也无法睁开。然后,她的左手无名指刺痛了起来。
她听到阿依喃喃说:“苏莺,对不起,我需要你的血来招魂。”阿依取走了苏莺的一些血,然后抹了清凉的药膏在她的手指上。
苏莺发现其他人都睡得死死的。苏莺长长的眼睫毛轻颤,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现在是半夜,月光黯淡,从窗外吹入阁楼里的风带着荷花的香气。
阿依将苏莺的血涂在了蟋蟀蛊的头顶,然后摇晃着手腕上的铃铛。无数萤火从窗外飞了进来,将整个阁楼照得宛如梦境般魔幻。
那些美丽的萤火飞舞着,不时停在熟睡的人的脸上和头发上。
阿依低低地叹息,“不是,都不是……”她颓然地停止了摇铃,脸上是绝望的神色。
苏莺心中一动。阿依是在召唤神婆的魂魄吗?想着梦里的神婆的模样,苏莺觉得意识有些恍惚。她看到了一截枯木,枯木里似乎是神婆那发亮的魂魄。枯木在苏莺的视线中裂了,神婆的魂魄冲了出来。
阿依手腕上的银铃自己在动,叮铃,叮铃。苏莺恍惚间想起了悬石古庙的飞檐上挂着的石铃。
阿依看到蟋蟀蛊的全身变得赤红。
一股发光的烟雾从窗外飘了进来,然后钻进了银铃里。
阿依喜极而泣,低低地说:“阿咪,我终于找到了你的魂魄。我会想办法从薛夜那里得到那个复活的蛊术和复活魂魄的时刻。我会找到一个适合您的躯壳。阿咪,你一定会再度回到我的身边。”
苏莺第一次见到这种将死人的魂魄召回的秘术。她闭上双眼,努力令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薛夜为什么会和阿依说复活的秘术,难道他想复活什么人?
楼下响起了脚步声。薛夜回到了阁楼。
他对阿依说:“神婆的尸体我放在了草席上,明天还要请你带我去拜访穗穗的家人。”
阿依望着薛夜,心中一阵发慌,她点了点头,径直离开了阁楼。
薛夜走向了苏莺,他的手指掠过苏莺的发梢,低低地叹息。他站了起来,靠着窗看着月色下的荷塘。
苏莺缓缓睁开双眼,她发现她是多么贪恋薛夜指尖的温暖。薛夜,我喜欢你,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喜欢到害怕自己成为你的累赘。
清晨,从鸟叫声中醒来。
手机恢复通讯后,阿依联系了船家,所有的人站在湖边简陋的小码头前等待着船来。
雪琪忍不住问阿依,“难道神婆平时没有船出入?”
阿依冷漠地看着雪琪,“那只船只有阿咪能坐,其他坐了的人会出事。”
雪琪不再询问。她不喜欢阿依,一个蛮夷之地的丫头有什么资格冷漠高傲?而且她那头秀美的黑发居然养着头发蛊。雪琪在祖传的笔记上看到过头发蛊的记载,这种头发蛊要从小养起,细小的头发蛊们平时藏在头皮下,能够加强寄主和灵体沟通,也能增加寄主的灵力。
雪琪眼底的不屑,阿依看得清清楚楚。她没心思和雪琪计较,心中想的全部都是如何复活阿咪。阿咪的魂魄不能在铃铛里住太久,她需要寻找适合的人骨骨片给阿咪住,然后在一年之内寻找到适合阿咪灵魂的活人。如今阿咪的遗体被该死的蛊术师用一缕虫灵操控过,已经魔化,只能烧成灰烬。
林熙染问薛夜,“我们离开这里要去哪里?”
薛夜想了想,沉思的样子在晨光里令人的视线无法移开,“大家先去镇上的旅馆洗漱,我会去穗穗家拜访,然后决定我们的去处。”阿依有事隐瞒着他,不过不要紧,他会知道阿依藏着什么秘密。
阿依神色复杂地对薛夜说:“穗穗他们一家都是普通的苗人。我小时候,镇上的小孩都不肯和我玩儿,只有穗穗傻乎乎地和我在一起,不知道害怕。”
李翔站在薛夜身侧,眼底的情绪复杂。从阿依那里,他知道他之所以大难不死,都是穗穗在保护着他,穗穗甚至因此身体越来越差。昨夜,他睡得很沉,连梦也没有做。他惶恐的灵魂仿佛也在沉睡里变得平静了下来。今天早晨,他站在吊脚楼上,望着岛上郁郁葱葱的树林,突然回忆起了一些画面。
这里不是那里,他对自己说。在遗失的一天一夜里,他去的地方也有吊脚楼和荷塘,却不是神婆居住的这里。
掬柔喜滋滋地问雪琪,“我们来到了彩信里的吊脚楼,住了一晚,是不是说我们身上的诅咒被解除了?”
雪琪神色古怪地看着掬柔,“你……难道没发现吗?”
掬柔呆呆地问:“发现什么?”
雪琪的眼底深处是怜悯和鄙夷,“蛊术师并没有说这里就是终点。虽然和死人在一个吊脚楼里住了一晚,但是那并不能证明我们的诅咒解除了。”
掬柔的喜悦被浇熄,她快要抓狂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她站在湖边,想要用湖水洗脸,右手食指却痛了起来。她心烦意乱,气冲冲地离开了湖水。就在她离开后不到十秒,她刚才站的草地前的湖面开始冒着细密的气泡,仿佛水下有奇怪的东西潜伏在了那里。
雪琪站在不远处,总觉得后背发冷。她的视线追逐着薛夜,心底是越来越深的迷恋。她知道,总有一天,薛夜会属于她。
苏莺郁郁寡欢地站在一边,她的心在恐惧着。神秘人说,她身体里的那只蛊已经被她养了十年,她却一无所知。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有蚊虫不侵的体质,却没想到是因为蛊的力量。这大概也是在西周大墓的栈道上,她没有被那些潮水一样的蜘蛛咬到的原因。还有后来她被掬柔推下楼梯,后脑勺上的伤口愈合得极快,这令她确切感受到了那只蛊的存在。而昨晚,除了薛夜和阿依,所有的人都沉沉睡去,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有她在头疼中醒来。那只蛊越来越活跃了,它是不是真的就要成熟了?
苏莺望着自己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们,她的目光晦暗。到底谁是神婆说的,隐藏在他们中间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