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号寝室里,风变得猛烈了起来,将窗户吹得“啪”一声关上。
阿依看着脸色苍白的穗穗,她叹息着说:“穗穗,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模样?”
穗穗咳嗽了好几声,“阿依,我也是没办法。”她看了一眼艾丽,没有再说下去。
阿依从枕头边的木盒子里拿出一丸红色的药,“吃了它吧,你会好一些。”
穗穗摇头,神色黯然。
艾丽好奇地拿过药丸,“这药的颜色真漂亮,是苗药吗?”她手指一滑,药丸掉在了地上,摔裂了。药丸里居然爬出一只红色的怪模怪样的虫子,它发出刺耳的叫声,就要往床底下钻。
阿依一脚踩了过去。
艾丽脸色煞白,“你……你给穗穗吃……虫子?”还是活的虫子!
阿依叹息着挪开脚,“可惜了……”火灼被封在药丸里,它的元气充沛,化入肠胃能补气提神,延年益寿。只是火灼曝露在了日光下,就没了那神奇的功效,甚至被它咬了的人会中毒。
艾丽拿着书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去……图书馆,再……再见!”她逃跑一般离开了寝室。
阿依站在穗穗的床前,低头凝视着她,“穗穗,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穗穗的脸色依然苍白,“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刚才来的两个人是李翔的朋友,她们说曦蕾的父母也死了。”
阿依轻哼,“她们被厄运缠上了。不过,那两个人都有些古怪,似乎对蛊有一定的抵抗力。如果她们是苗人,倒是弄蛊的好手。”
穗穗欲言又止,“阿依……”
阿依神色冰冷,“你已经自身难保,你还要操心别人?虫神像里的虫灵已经开始自己寻找祭品了。曦蕾只是第一个。”
穗穗的眼泪落了下来,“我该怎么办?”
阿依的声音清澈冰冷,“对于自己管不了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小时候只有傻乎乎的穗穗会和她亲近,把她当做朋友。她不希望穗穗挡了虫灵的路,被虫灵杀死。
穗穗的眼泪宛如断线的珠子,“我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五个人都是被虫灵选中的祭品,他们……他们将会去锦里镇,然后死在那里……”
死亡并非遥不可及,就连遥远星空里那些活了亿万年的星球也会崩塌死亡,一切都有定数。彩信里的照片似乎预示着一个注定的结局。只是,照片里的人还懵懂无知。
掬柔拿了一本书坐在芬芳花树下的长椅里,心不在焉地翻着。她心烦意乱,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再重金聘请那个东南亚的神秘虫师对熙染下异虫,令他再度爱上自己?
掬柔咬着唇,上一次是因为那个虫师欠掬柔的叔叔一个人情,好不容易才答应了掬柔的请求。这一次,也许她根本见不到那个虫师。
一阵眩晕占据了掬柔的头部,她的脑海里诡异地浮现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碧绿色荷塘,荷塘深处,一栋吊脚楼若隐若现。
掬柔想要挣脱这诡异的幻觉,却仿佛黏在蛛网里无法动弹的昆虫,冷汗从她的额头上冒出,她觉得她快要被这铺天盖地的碧色淹没。古怪的低喃在掬柔的耳边回荡,细细的如针一般,像是要钻入她的心脏。
派出所里,林熙染和李翔意外得知薛夜并不是中国国籍,他是马来西亚华裔。做完笔录,三个人离开了派出所。阳光依旧灿烂,他们的心中的阴霾却无法散去。
李翔失魂落魄,林熙染默然无语。
薛夜拿出手机,看到了苏莺转发来的彩信。他黑幽的眼睛一凝,怒气从心中升起。这个拥有三眼六手虫神像的蛊苗也太嚣张了,不断设计杀人,得到祭品,甚至事先安排好了苏莺等五个人的必死结局。
这彩信也是蛊的一种,从精神层面消磨猎物的意志,将猎物引入布好的陷阱。薛夜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但是苏莺不能死。
就在这个时候,林熙染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是掬柔妈妈焦急的声音,“熙染,掬柔在学校晕倒了,她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太好。”
林熙染说:“我马上过来,是哪家医院,病房号是?”心里是无穷无尽的倦意,但是他不可能不管掬柔。而苏莺……苏莺喜欢的是薛夜。
林熙染结束了通话,他对李翔说:“曦蕾的二伯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好好接待他们。我要去医院看掬柔。”
李翔茫然地抬头,有些畏惧地说:“我……我怕曦蕾的二伯打死我……”
林熙染神色严肃地看着李翔,“李翔,我以为你已经是有担待的男人了。”
李翔烦躁不安地蹲了下来,“曦蕾死了,她爸妈也死了,我该怎么向曦蕾的二伯交代?”
林熙染声音依然清澈,却带着浓浓的倦意,“那只是意外……”
薛夜摇头,声音凛冽,“那不是意外。曦蕾的死是因为中了蛊,而曦蕾父母和司机的死也和下蛊的人有关。”
李翔惊恐地追问:“为什么会有人对曦蕾下蛊?为什么连曦蕾的父母和开车的司机也不放过?”
此刻的薛夜语调里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我在马来西亚见识过虫术,通常虫师和蛊苗一样都是随心所欲,不把人命看在眼中的人。刚才曦蕾的手机又发了彩信给苏莺。那个隐藏的蛊术师已经把你们五个人当做了猎物。”
林熙染神色一动,“掬柔住进医院会不会也是……”
薛夜拍了拍林熙染的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林家的司机将车开到了林熙染身边,将车门打开。
林熙染和薛夜坐进车里。林熙染对司机说了地址,然后疲惫地闭上双眼。他心中无法遏制地想着,身边的薛夜对苏莺告白,苏莺并没有拒绝。从未有过的嫉妒的感觉令林熙染无所适从。他很想笑笑放手,却怎么也做不到。
薛夜用手机给苏莺发短信。
薛夜:已经做完笔录了,我现在和林熙染一起去医院看掬柔,你要小心。
苏莺:掬柔怎么了?上午她还好好的。
薛夜:去了医院就知道了。
苏莺:我和雪琪刚才去西京医大拜访了穗穗,她上午晕倒在了图书馆里。奇怪的是,时间正好是出车祸的时候。
薛夜:你们不该去找穗穗,蛊往往能杀人于无形。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苏莺:穗穗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倒是穗穗的室友阿依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不是平常人,但是我的心中却并没有真正恐惧她。我感觉她是一个好人。
薛夜:好人不一定就不会杀人。
苏莺:薛夜,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害怕。比在那个诡异的西周大墓里还要害怕,仿佛有种力量要夺走我拥有的一切。
薛夜:我会保护你。你只需要相信我,然后安心地待在我的身边。
出租车上,苏莺看着薛夜发来的短信,露出甜蜜羞涩的微笑。
雪琪忍不住问:“你在和谁发短信?”能令苏莺露出那么温柔幸福微笑的人,只有薛夜。
苏莺有些慌乱,她想起雪琪对她说过的话。雪琪也喜欢薛夜。
苏莺低声说:“我告诉薛夜,我们已经去见过穗穗。他让我们小心。”
雪琪的眼前浮现出薛夜对苏莺告白的那一幕,她的心抽痛了好几下,那种尖锐的痛楚令她咬紧了牙。
雪琪问苏莺,“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薛夜,却一定要和我争?以前,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你都会让我。”苏莺甚至在看到掬柔出现在林熙染的身边时,也没有去争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躲在暗处流泪疗伤。
苏莺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薛夜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
雪琪的眼神锐利,“薛夜不是普通人,他总有一天会厌倦你。他会比林熙染更让你伤心。”
苏莺的微笑依然温柔,却藏着一丝忧伤,“我知道薛夜不是普通人,我也没有幻想过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但是这一个我依然想和他在一起。”只要那一分那一秒,他是认真的,她就可以幸福那一分那一秒。
雪琪凝视着苏莺,“我不会放弃的。就算你们是男女朋友,我也不会放弃。”
苏莺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雪琪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看着窗外,心中惆怅,突然想起天坑探险的那天,雪琪歪着头靠在她的肩上撒娇的模样。
明治私立医院。
VIP病房里,掬柔陷入昏迷之中,脸上的神色充满惊惧,似乎正陷入可怕的梦境,无法醒来。她梦到了那个开满了荷花的湖,她坐在一只木船上,孤单一人。碧绿的荷叶上是滚动着的血色露珠,她似乎能够听到荷叶下那些怨灵们的呻吟。她还听到了锐利的爪子抓挠船底的声响。
掬柔知道自己必须去湖心的那个小岛才有可能活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木船的船底被爪子抓破,水汩汩地涌了进来!
掬柔惊慌失措,她看着船舷外的水面上那一张张的怨灵的脸,抑制不住地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薛夜和林熙染出现在了VIP病房外。
掬柔的妈妈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她焦急地对林熙染说:“熙染,掬柔会不会是被车祸吓住了?”三个人当场死亡,掬柔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事情。掬柔不过是去夕城读书了一段时间,和那个曦蕾也没多大交情。她执意要回夕城参加曦蕾的葬礼,不过是为了林熙染。
林熙染安抚掬柔的妈妈,“伯母,掬柔不会有事的,我和薛夜进去看看她。”
掬柔的妈妈这才有心思打量林熙染身边的薛夜。她看到薛夜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暗自赞叹,薛夜有着少见的出色容貌,他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薛夜才走进病房,就感觉到了诡异的波动。他双眼微眯,眼底有幽光一闪而过。掬柔去过曦蕾的家,所以被植物“阴魂”里的蛊虫沾染上了。只是,她沾染上的不止是令她精神委顿、灵魂黑暗的“阴魂”,那个蛊术高手已经在掬柔的灵魂里留下了诅咒性质的暗示。
掬柔额头上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的眉心隐隐有一团青气凝聚。
薛夜的食指点在了掬柔的眉心,那团青气消散了许多。掬柔紧皱的眉松开,似乎舒服了很多。
薛夜侧过头,看了一眼走进病房的掬柔的妈妈。他不喜欢掬柔的妈妈的眼神,她打量人的时候,眼底藏着不自觉的算计。
林熙染问薛夜,“她什么时候会醒?”苏莺被这么有本事的薛夜保护着,他应该放心了。
薛夜回答,“很快就会醒了。”
说话间,掬柔睁开了双眼,她看到了床边的林熙染,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熙染,你果然来救我了!”
林熙染的声音柔和,“你在学校晕倒了,现在你在医院里。”
掬柔紧紧抓着林熙染的手不肯放开,眼中有着惊惧,“……那个梦太可怕了……”
掬柔的妈妈看到女儿醒来,欣喜万分,“掬柔,你吓死妈妈了。之前怎么也没办法叫醒你。”
林熙染对掬柔说:“你在医院里好好休养,我和薛夜还要去处理曦蕾父母的事情。”
掬柔拼命地摇着头,眼泪落了下来,“我不要一个人呆着!我怕我又睡着了!”
薛夜神色平静地看着宛如小白花一般凄楚动人的掬柔,“或者你跟我们一起出院,回学校。医院并不是一个适合你呆的地方。”熙染已经中了诅咒,在医院这种地方过夜有害无益。
掬柔对俊美冷漠的薛夜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畏惧,她擦干了眼泪,对妈妈说:“我要出院,和林熙染一起回学校。”
掬柔的妈妈担忧地说:“你才醒,是不是应该让医院给你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掬柔挣扎着下床,“我不要检查身体,我要回学校!”那些可怕的梦境已经将她的耐心和风度磨光。她从噩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熙染,她总觉得待在熙染的身边才会安全。
掬柔的妈妈没办法阻止掬柔出院,只能小心翼翼地将掬柔送上林熙染的车,她对着林熙染微笑,“熙染,我们家掬柔就交给你了。”林家在京城实力雄厚,她很乐意将掬柔这个男友变成她的女婿。
林熙染淡淡一笑,礼貌却略显疏离地向掬柔的妈妈告别。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喜欢除了苏莺之外的任何人。
苏莺中午并没有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困倦,就缩在床上沉沉睡去。她梦到了彩信里的那个荷塘。远处岛上的吊脚楼似乎新上了一层红漆,艳丽得仿佛要活过来。
苏莺独自一人站在木船上,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她坐了下来,凝视着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那张脸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她伸出手指,轻触水中的倒影,涟漪荡起,水面的影子越发虚幻。就在这个时候,水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莺使劲把手往回拉,却无法挣脱那只枯瘦的手。水面上,她的倒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他很瘦,仿佛毒蛇一般盯着她。最可怕的是,那个黑袍男人的脖子上停着一只血红色的大蜈蚣。
苏莺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原本被锁入心底最深处的可怕记忆漏出了一点点。哈辛!她知道黑袍男人的名字叫做哈辛!她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被哈辛拉入了湖中……
无边无际的湖水,阳光晦暗,冰冷的湖水里是被束缚在死之国度的魂灵们。苏莺被哈辛扯着沉入湖底,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在天坑地下湖的那一幕。
那个救她的人抱着她升向水面,却在她浮出水面前放开了她。水面有灯柱照耀,穿透湖水。昏暗的光线中,苏莺仿佛看到了水中妖精,妖精那双美丽的眼睛勾魂夺魄。他抓着蛇尾,飞翔一般姿态优雅地退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令人叹息着想留住时光。
苏莺突然明白,那个人就是薛夜。原来,她和他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地铁站。想到薛夜,苏莺原本要涣散的神智清醒了很多,她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苏莺思绪流转间,抓着她的手腕的哈辛居然化为了点点光辉消失,苏莺这才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船里,手指尖点着湖面,激起涟漪。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苏莺问自己。她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她今天早晨还在京城大学,为什么现在就到了千里之外的锦里镇?如果这里是梦境,为什么她无法醒过来?
雪琪站在苏莺的床前,看着昏睡不醒的苏莺。她的眼底闪过挣扎的神色。胸口处的宝玉温热,是在向她示警。看见苏莺睡得这么沉,叫都叫不醒,雪琪就知道,苏莺和掬柔一样出事了。掬柔是晕倒在图书馆,所以被人送进了医院。苏莺昏睡不醒却没有人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苏莺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雪琪心中一惊,望向苏莺,发现手机铃声根本不能令她醒来。雪琪放下心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薛夜。
雪琪久久地凝视着屏幕上闪动着的薛夜的头像,眼中爱恋和哀伤交织。她无法忘记在青铜棺上握着薛夜的手逃命的感觉,那一刻,她一点也不恐惧死亡,心中只有甜蜜。
雪琪按了通话键,“喂,薛夜?我和苏莺都挺好的,苏莺刚刚睡着了,她太累了。要我叫醒她吗?”
薛夜声音清澈,带着不经意的温柔,“不用,让她好好休息。我一个小时之后再联络她。”他很期待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和其他男女朋友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雪琪温柔地结束了通话,望着苏莺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苏莺还在梦境里挣扎,皱着眉似乎很难受。
雪琪默默地坐在床边,拿着苏莺的电话翻看着她的短信。
一小时后,薛夜再度来电。
雪琪没有接,她只是看着苏莺的睡颜,将手机放在了她的枕边,“苏莺,如果你就这么睡着了再也不醒过来就好了。可惜……”薛夜还是会找到苏莺,然后叫醒她。
雪琪拿着手包离开寝室,去了女生宿舍的顶楼。她从手包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心烦的时候,她会躲起来抽烟。看着指尖的袅袅青烟,雪琪烦躁地看着蔚蓝的天空,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有一种融入蓝天的冲动。
如果就这么融化在蓝天里,是不是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
雪琪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薛夜的来电,她却根本听而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