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归寨喽!”
“二当家归寨喽!”
随着海盗们一声接一声的呼喊,郝老二当先走在前头,一路上还不时地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跟在他身后的探子这才明白,感情方才那些人,全都是宋人。
他们的小船扔在了水道的尽头,上去之后,就是一处天然的洞穴,这些海盗的呼喊,往往会惊飞一群栖息在洞里的蝙蝠,越往里头,空间就越大,而光线则渐渐地暗了下去,等到两旁的牛油火把被点亮,照得里头红通通地,看着十分幽深,不知道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
郝老二走得不紧不慢,面上尽是笑容,很明显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为数不少,甚至还有些直接扑上来,抱着他嚎陶大哭,每到这时,他总是轻轻地拍拍对方,安慰几句,转过几道湾之后,前面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声音嗡嗡地在石壁间撞来撞去,听着让人涩牙。
“老二,果然是你。”
一群黑影扑面而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个面相有些苍老的汉子,身形瘦小,体格倒是很健实,露在外头的手臂鼓着黑色的犍子肉,眼睛精光四射,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一拳擂在郝老二的肩头,打得他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直了身子。
“大当家的安好。”站定身子,他苦笑着揉了揉肩膀,抱拳说道。
“听闻你让宋人捉了,他们不曾为难你?”那汉子叉着腰,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一把短刀上,身后的亲信围成了一个半圆,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二人。
“哼。”郝老二左右一看,冷哼一声:“落到官府手中,还能有个好?”
他将身上的麻衣一扯,露出了上半身,看得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气,只见精赤的身上,血痕已经结成了檩子,一道道地纵横交错,布满了前胸后背,看着让人触目惊心,就连后面的探子,都毫不作伪地目露惊异之色,他也是第一次得见。
那人的手在郝老二的身上摸了摸,这样的伤痕一看就是老伤,根本做不得伪,他不禁摇摇头,将那块麻布拿起来,为郝老二披上。
“苦了你了,他们捉了你去,又不曾加害,就是为了打探咱们的寨子吧。”
“那是自然,也是大当家的走得早,不然,兄弟可真要对不住大伙了。”
汉子眼中一凛:“你当真带他们去了?”
“不然如何能活下来?”郝老二目光坦然地同他对视:“不应,某也好,那些被俘的弟兄也好,都逃不过一刀,为了弟兄们的死活,某熬了一个月的刑,才松得口,料想大当家怎么也应该走了,便带着官府的水军去了咱们的寨子,果然不见踪影,大海茫茫,他们无法,方才作罢。”
汉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不过很明显,这样的说法,比直接跑回来要可信得多,至少他身后的那些人,已经面露同情之色了。
看得出,郝老二在这群海盗当中,颇有些人望,汉子并不是不想动他,而是有所顾忌,毕竟当初,抛下那些上了岸的海盗,本来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如今被人又提起,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的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
“实不相瞒,某与那些弟兄,如今都成了官身,前来找大当家,一是叙叙旧,二是有桩买卖,要与大当家的相商。”
“原来,你们是官军。”郝老二的话,让这些人一下子变了色。
“官也好,贼也好,兜兜转转地不又见了面么?”郝老二并无惧色,冲着他们一个团团揖:“不瞒大伙,跟着官军,某报了家仇,弟兄们有了一条活路,虽然没大伙这么自在,干得依然是海上的营生,买卖不成还有个仁义在,不谈仁义,就冲咱们都是宋人,坐下来谈一谈,讨杯水酒吃,总归有的吧?”
那汉子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心知今日无论如何也下不得手,对于郝老二的提议他是有了几分兴趣,特别是最后那句,都是宋人,没有人愿意离乡背景,跑到异国他乡来讨生活,他自己估且不论,也要考虑一下手下们的心思,海贼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拉一伙人就成的。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装出一个好客的样子,将二人让到洞里,这个天然的洞穴就在海岸边,岛上的暗河从洞中流入大海,洞子里十分清凉,倒是一个不错的窝子。
不多时,一桌粗制的宴席便端了上来,二当家的回归,在寨中引起了轰动,一拨接一拨的海盗争相进来与他敬酒,郝老二都是酒到碗干,赢得了满堂彩,一张黑脸喝得红通通地,如同戏里的关公般,不过身形看着倒还依旧挺直。
“老二,既然你如今已经是官军,不妨立个道道出来,官府让你来找咱们,是什么个章程?”好容易等到人差不多了,那汉子上前来,坐到他的身边。
“嗝。”郝老二压下冲到嗓子眼的呕吐感,闪着大舌头,一张嘴就冲出一股子酒气:“大......大当家,某都说了,生......生意。”
“你是官军我是贼,有什么生意可做?”
“那,大当家的愿意招安么?”
那汉子一愣,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是最容易预料到的结果,只带了一个人就敢闯山寨,不是说降就是下战书,他考虑的并不是官府的诚信,而是如果自己不应,后头会不会跟着大队的官船?
“莫担心,这不是宋境。”他的那点心思,当了多年心腹的郝老二哪里想不到,一开口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不是剿,那就是有用意了,汉子缓缓地摇摇头:“自在惯了,受不得那些个军纪约束,弟兄们大都是都没家没口的,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何安生,还不如在海上漂着,再说了,当初应下蒲家,做下那么大的祸事,就算你拿脑袋担保,某与弟兄们也是不敢信的。”
这话说得没错,郝老二重重地一点头:“你知道么,当初咱们在琼州,杀了一个朝廷的三品大员,结果怎么着,蒲家被满门抄斩,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能留下,咱们虽然是为人利用,可事情终归是做下了,让大当家的再遭一回罪,你们不信,某也不愿。”
不是招安?汉子有些疑惑了,难道还真有什么生意不成,他们不过是一群海盗,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莫非官府也有意涉足这个领域了?汉子没有作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大宋与三佛齐开战了,很快这一片就会成为我等的地界,兄弟不想让大当家的带着弟兄们再跑上一次,故此希望大当家的能做些事情,与官府结下善缘,纵然不愿意招安,也没有必要交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汉子心头一震,他们在海上讨生活,这一片的事情自然是清楚地,凌牙门那里,数月前就大张旗鼓,远得不说,勃泥、阇婆的军队要打这片海上过,他们怎么可能不了解一二?
什么时候,大宋会为了海上一点点纠纷,就出动大军远征异域?汉子与手下的亲信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寻常的眼神。
“三佛齐必灭。”郝老二的头脑越来越清醒,说话也越来越干脆:“过不了几日,咱们的船队就会打这一片过去,到时候你们就明白某所说的不虚。”
“大当家,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海上那么大,哪里不能讨口饭吃,若是咱们的后头,有大宋撑腰,这七海之地,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汉子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大宋有意纵容他们去海上搅局,有些事情,官军做不得,可海盗做得,他不是一个蠢人,一下子就听出了意思。
可问题还是那样,如果官军足够强大,他们这些人,如何保证不被清算?
“三佛齐,只是开始。”
郝老二说完这句话,“咚”地一下一头撞到桌子上,就此醉了过去。
寨子里的几个头领顿时面面相觑,不过那汉子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一挥手,命人将郝老二和他带来的探子好生安置起来,留出来的时间,正好商议一番。
“大当家的,巡船四下里打探过了,没有大队人马逼近的迹象。”
等到手下将确实的消息送进来,他们才算真地松了一口气,很明显,官府是想利用他们,在这一带对地形的熟悉,给三佛齐人制造麻烦,当然这里头也是有油水可捞的,毕竟如果事情一旦有眉目,他们的身后就有了一个大国的撑腰,不再是被人追得四处躲藏的海盗。
“等郝老二他们走后,咱们也换个地方,这里不能再呆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事情有门,转移是为了安全着想,毕竟这件事情攸关性命,另可麻烦一点,也不能轻忽。
当然,决定做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有了郝老二这个牵线搭桥的,也不失为一条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