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27号是一个普通的星期日,而在甄美那本厚厚的万年历上,它早早被红笔画了个圈。难道这天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天,甄美起得相当早。那时,东边的透明玻璃窗户外,那地平线下的太阳光亮刚刺破沉默的蓝黑,那颗璀璨的金星还斜挂天边,淡淡地眨射着金光。她换上一身朴素淡雅的衣服,戴上一顶蓝褐色鸭舌帽,就匆匆走出房间。
大厅里,甄母正拿着热水壶冲泡牛奶。她,显然起得更早,连早餐都准备好了。她一见甄美,就慈祥笑道:“怎么起得这么早?快过来吃早餐吧!”
甄美坐下,拿筷子夹起一块油条,笑道:“妈,你不是起得更早吗?”
甄母又穿进厨房,唠道:“都十年了,你还惦念着啊!你回老家,你爷爷奶奶也看不到了啊。”
甄美眼眶红了,应道:“爷爷奶奶是不在了,可是十年的养育之情不能忘。况且我也有点想念老家了,又有一年没闻到老家竹木清爽的气息了。”
甄母道:“我也很怀念老家,可是总抽不出空来。你要回便回吧,可是为什么要约那个郝帅呢?你不觉得他有些滑头吗?”
甄美笑道:“你刚开始不是说他模样好,嘴巴甜吗?”
甄母嗔道:“我是为你好,你倒调皮。”
甄美喝完牛奶,擦擦嘴,起身道:“妈,我走了。”
甄母从房间里拿出一件秋衣,嘱咐道:“家冷,多带件衣服!”
甄美走出庭院时,发现门口停了一辆绿色轿车,那车的挡风玻璃徐徐拉下,露出郝帅那张英俊的面孔。她走近,道:“你什么时候来啦?怎么不进去坐坐?”
郝帅笑道:“我怕你妈,她可不像你爸那样斯文。”
甄美笑了笑,道:“我们不是约好坐大巴车去吗?”
郝帅笑道:“自己的车更方便,坐上来吧!”
车儿行驶三个多钟头,终于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在大山的脚下,从这里往前望,可以看见山腰间飘着几条白雾带。白雾带上方,是几座绵延的峰顶。
郝帅从车窗探出头来,朝四周望了望,咂舌叹道:“哇噻!真是好地方!你老家不会是在山顶吧?”
甄美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峰顶道:“就在那山峰另一面!”
当车儿在山腰间爬绕时,郝帅才发现这里简直是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那种花草竹木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那种高松排竹令人称奇,那飞瀑小桥令人心灵震撼。
小车从山壑间翻过的时候,一个古老村落在眼前扑展开来。这村落的村舍四散分布,零星点缀在这个小盆地中。车子越往前行驶,道路越崎岖狭窄,最后只好在一块大青绿石前停下。前面是一条花岗石铺成的小道,之字形向远处延伸。两人只好弃车,顺着石阶向前行走。
甄美脚步放缓,怅惘道:“每一次走这台阶,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很温馨,很暖和,很恬淡。当初如果不是爸妈硬把我带到城里,我想我在这里也会生活得很好。”
郝帅停下脚步,用右脚轻磨石头上的苔藓黑斑,皱眉道:“不过,这里也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感到寂寞。你看那小溪上的青蛙也耐受不住寂寞,尽情聒噪呢。”
甄美噗哧笑道:“你是现代派的后裔,怎么懂得古典派的意境呢?”
两人说笑着,已翻过一道小山梁。这山梁上开着许多小黄花,看上去煞是漂亮。甄美摘了一束道:“这黄花是这里的特产,养在花瓶里可以活好几天呢?”
郝帅也摘过一朵,嗅了嗅道:“挺香!有点橘子花的味道!”
甄美回过头,用手摇指前方的一屋舍,道:“你看,那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了。”
郝帅闪眼望去,只见柳树从中,掩映着几间房舍。那房舍红墙黑瓦,远远看去别有韵致。他好奇道:“你们这里都是这种建筑吗?”
甄美笑道:“没错,很震撼吧?”
她说完话,一路小跑着下山梁,郝帅紧随其后。
“美美,你又回来看望你爷爷奶奶啦。哇,你身后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吧?”一位肥肥胖胖的大婶挑着一担水,笑盈盈迎面说道。
甄美忙道:“我回来和爷爷奶奶说说话。水姨,相亲们还好吧?”
水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道:“好!乡亲们都十分惦念你呢。”
说着咯吱咯吱挑着水晃悠悠前走,一边唠道:“这娃儿真乖!真有福气!”
甄美有些感动,眼睛闪出一丝泪花,看着她的背影走远,才回过头。
郝帅快步上前,和她并肩走,问道:“你们这里的人都这样吗?”
甄美看了他一眼,仿佛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良久才笑道:“到家了!”
她快步上前,伸手推开大门。大门扑出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这位道有些呛人难闻。
郝帅忍不住弯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环顾四周道:“这东西都像平常一样摆设嘛,不过染了一些灰尘。”
他伸手触摸一下椅子,不禁微微皱眉。
甄美笑道:“那只有麻烦你和我一起打扫了。”
郝帅爽朗道:“好,没问题!”
他踱着步,走到大厅中间的墙壁上,端详着墙上的遗像道:“这两位肯定是你的爷爷奶奶了。”
甄美将那束黄花载在花瓶里,抬头道:“你真机灵!好了,快过来帮忙整理吧!”
甄美从不屋里的小箱子拿出一块布,又从前厅角落架上拿出扫把盆子。郝帅四周观看一遍后,走过来拿起扫把,笑道:“我从小到大只学会扫地,还有……还有……”
甄美接道:“还有吃饭、睡大觉,对不对?大少爷!”
郝帅红着脸道:“我在你眼里就这能耐吗?”
甄美又噗哧笑道:“应该说你是思想上的巨人,行为上的侏儒。”
郝帅走到门口扫起来,埋头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经过一番战斗,一切景象开始焕然一新,好像还闪烁着细微光芒。那家俱、木窗、那水壶,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辉,在不老的岁月里,再次见证曾经住在这里过的人。
甄美点燃三根香,插在香炉里,然后跪在地上,望着爷爷奶奶的像,低声默祷着什么。那声音仿佛与人诉说,又仿佛窃窃私语,又仿佛真情告白。
郝帅看着她,觉得她的样子美如天仙,纯洁神圣。他心里一阵冲动,原始野蛮的欲望开始喷发出来。这欲望郁积在他心底已久,只是一次次被他强忍着。他扑过去抱住她,像野兽般强吻着她。
甄美丝毫没有防备,直到郝帅吻着她,她才清醒过来。她又羞又怒,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努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他的手掌。郝帅紧紧抱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一阵晕眩,害怕恐惧的晕眩。她奋力挣扎着,终于挣出一只手,狠狠往他脸上掴了一掌。这一掌,清清楚楚打在他脸上,打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郝帅捂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讷讷道:“甄美,对不起!我……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甄美翻身站起,捂着嘴,啜泣着跑出门口。郝帅又悔又恨,一下子吓傻了,飞身跟在她身后,一边喊道:“甄美,是我混蛋!是我不好!你听我说……”
甄美跑过一个山坡,终于停下身来。她的面前是一座坟墓,坟墓上满是漂亮的小黄花。她跪下来,抱着墓碑呜呜哭泣。
郝帅在她身后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甄美,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请不要这样,我……”
甄美头也不回哭道:“你滚,我不要见你!我没你这样的朋友,不想有你这样的朋友。”
郝帅额头沁出汗,道:“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不要想不开啊!”
甄美松开坟墓上的手,道:“这是我爷爷奶奶的墓,我想在这里坐坐。你走吧!”
这时,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笼上厚厚的雾,轻轻扑来卷去,不时洒下一两滴小水珠,打湿了两人的头发。郝帅没有走,席地坐下,静静地看着她,静静看着她面前的墓。
甄美平静下来,也不生气了,怒道:“我当你是朋友,你为什么欺负我?”
郝帅道:“我不知道,我糊涂,我……我在你爷爷墓前发誓,我不会再对你无礼!你可以原谅我吗?”说着恭恭敬敬在墓前磕了一个头。
甄美看着他满脸悔恨的神情,忍不住心软道:“好,我再原谅你一次!”
她站起身来,从墓碑旁取了几掊新土,放到坟冢上,然后跪下磕了个头,这才转头对郝帅道:“咱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始终隔着一米的距离,在踏上古石阶的时候,两人发现水姨站在门口的菜园里,微笑着摇手跟他们打招呼。
甄美的眼眶又模糊了,哽咽道:“水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