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催眠师:楚辞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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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寻求心理治疗(1)

在脑海深处出现一个奇怪的圆形房间,身形瘦削的催眠师坐在宽大的木桌后,眼睛是夜空般深邃的黑,我和他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

回忆变得清晰,我想起来了。

林鸢死后,我的精神越来越糟糕,她躺在血泊里的场面总是飘在眼前,让我心神不定。每到夜深,耳朵里就会出现诡异的幻听,林鸢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像录音一样在耳边反复播放,最严重的时候我死命捂住双耳,一连十几天无法入睡。后来那张中度抑郁症的诊断书并未让我有多意外,我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

朋友们着急了,乔纳阳通过关系给我找了不少顶级心理医师,我也老实配合他们的治疗,可是几个疗程下来一点效用也没有,到最后所有的心理医师都对我束手无策,他们想尽办法调节我的情绪,让我接受林鸢已死这个事实,鼓励我去面对新的生活,我努力按他们说的去做,不停告诉自己“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然而意识里似乎有另一个顽固的自己在抗拒所有的自我暗示,血泊里的林鸢更加频繁的出现,我也更加消沉,每晚必须借用大剂量的安眠药才能睡着。

有一个医师建议用催眠疗法把关于林鸢的记忆抹除,我拒绝了,我宁愿一辈子生不如死,也不要忘记林鸢——没错,我就是这么个固执到不可理喻的人。

一年前,最糟的情况发生了,不知为何,我手里一旦有锋利的器具,在不刻意去控制时手就像被亡魂附了身,自动握着刀或玻璃碎片去割手腕,直到痛感让我回过神来。

那次是和朋友们在西餐厅吃晚饭,我嘴上和乔纳阳说着话,右手里的餐刀在桌子底下狠狠地割左手腕,等到秦澈发现我脸色不对劲时,血管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浸透了大半条裤子。

“你需要转移注意力,”从医院回去的路上,秦澈对我说,“现在你心里只有两件事,文学史和林鸢。”

“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忘不掉她。”我望着包扎在左腕上的医用纱布说。

“有兴趣学点心理学吗?可能会对你的心理问题起些作用。”

我转头看向秦澈,他把住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道,“我认识一个做精神分析师的朋友,刚从美国回来,明天我带你去他那里,让他和你谈谈。”

精神分析,那个时候我还不大明白这个看似深奥的西方舶来词,不过秦澈让我亲自来学点心理学的建议倒是打动了我,反正就算没用也能让我长点见识,这主意不坏。

第二天,秦澈开车来接我,路上他告诉我即将见面的精神分析师复姓百里,单名一个“途”字。

百里途,我无趣地琢磨这个名字,想到了春秋时期的秦国名相,“五羖大夫”百里奚。

秦澈驾车往北驶到一个远离市区的幽静地,那里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留下来的别墅区,周围栽满了三层楼高的老槐树,几幢石砌的旧式洋楼不规则的分布在槐树林中。我们沿着石子路在最偏的洋楼前停下。

“进门后第三个房间,你和他单独聊,两小时后我回来接你。”秦澈目送我下车后说,不等我回答他就倒车离开了。

我走上前推开虚掩的门,里面是一条长走廊,很阴暗,只在尽头处有扇小窗透进几缕阳光。地面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墙壁上装有古旧的油画和挂饰。

这里并不安静,从踏进门起我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嗒嗒”声,刚开始较缓,响了两三下后由缓变疾,最后归于平息,以此反复。

循着这声音我走到第三扇门前,打开门走进去。门里是个圆形房间,墙壁由凹凸不平的方石块砌成,天花板很高,一盏巨大的吊灯悬挂在上面,散出柔和的光线,因为没有窗,灯光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这里不算宽敞,除了房间正中的一张木桌和两把高背椅外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我像是走进了中世纪的教廷地牢。

“你好,聂先生。”坐在木桌后的人招呼道,他脸上有层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百里途先生吗?”我走到桌前。

他点头,指了指我身旁的椅子,“坐吧。”

百里途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瘦削而修长的身材,锐利的脸庞轮廓,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不大,却很深邃,盯着看久了会萌生一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他的手指不停地拨弄桌上的摆饰,那是一套牛顿撞球,三根细绳把三颗小钢球悬空吊着,并排挨在一起,让边上的钢球从高处摆下,打在中间那颗上,另一边的钢球就会被弹起,接着摆下来又弹开最先运动的钢球,直到能量殆尽,三球恢复静止,整个过程中间的钢球始终保持在原位。走廊上的“嗒嗒”声正是这三颗钢球相互碰撞发出来的。

“这很有趣,不是吗?”百里途盯着撞球,突然开口道,“牛顿摆的原理是能量守恒,在我看来这就是动能通过中间的钢球在旁边两颗球间相互转移,中间的球一直在吸收并转移能量,如果人类的意识能够像能量一样被吸收移转,那必然会更有趣。”

我皱起眉头,“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停下手指的动作,拿起桌角的档案薄对我道:“我知道你的情况,聂先生,丧妻之痛让你的精神变成被弹起的钢球,回忆的每一次碰撞都会让你备受折磨,但在能量耗尽之前你无法停止这个过程,所以我认为是内心的精神能量加剧了你的痛苦。”

我:“精神能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百里途:“精神能量来自本我,是人类精神现象的内驱力,弗洛伊德将其命名为‘力比多’。你心里关于亡妻的意念是本我要求的结果,因为现实的缘故无法满足本我,其中的精神能量就加深了这种欲求得不到满足的痛苦。”

我一时间对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心生反感,别的心理医师在做心理咨询前起码会选择几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切入点,可是他上来就摆出一套看似高深莫测的理论揭我的痛处,这让我很不舒服。

“抱歉,请问可以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我尽力保持礼貌,心想赶紧找个机会结束这场谈话为好。

百里途:“我是个催眠师,精神分析学者。”

我:“催眠师?你是想催眠我吗?”

他脸上露出明显的微笑,“真正优秀的催眠师在你进入这幢房子的那一秒起就在为催眠做准备了,你听到的钢球碰撞声,这个没有棱角的圆形房间,我们头上的吊灯,这套牛顿撞球,都是有助于我诱导你进入催眠状态的绝佳暗示。”

结束的机会来了,我站起身向门口退去,边退边说:“对不起,我拒绝催眠,就算是得精神病我也不想忘记我的妻子。”

百里途没有阻止我,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道:“让一个人进入严格意义的催眠状态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面对你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所以我不会尝试去催眠你。另外,”他扬手把关于我的档案薄往墙脚一扔,“我答应过秦澈警官,不会再提你的伤心事,只想给你上一堂心理学课,结束后你会明白我提到的本我、精神能量是怎么回事。”

我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百里途的微笑仿佛有惑心的巫法,他又道:“如果我说,你即将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受你自身的控制,你现在还会离开吗?”

我低头看向左手腕上的厚纱布,心被高高悬起。

百里途的微笑淡了,露出严肃的神色又问道:“如果我说,我可能会让你害怕自己的内心,那么你会留下来和我聊聊吗?”

我不禁讶异,这个百里先生看上去比我年轻不少,却拥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气场,他醇厚的嗓音,恰到好处的微笑,能够很容易地抓住人心,这就是催眠师的能力吗?我回到桌前坐下,还没放下所有的戒备,“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害怕。”

“你会的,”我留下来似乎是百里途意料中的事,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不知道秦警官是否向你介绍过我,之前我一直在旧金山为一个国际研究学会工作,今年这个学会在中国设立了分会,于是就派我回国担任这里的负责人,上个月我刚从旧金山回来,对了,顺便说一句,上海菜的味道很棒。”

百里途边说边打开桌上的电脑,藏在吊灯里的投影仪把影像投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应秦警官的要求,也为了让你方便理解我讲的东西,我花了一个晚上做好这个幻灯片,好了,现在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钟,让我带你来了解你的心灵吧!”

“口说无凭,我没办法让警局里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清白的。”

“难道你认为丁启祥也是纳阳杀的吗?”

“证据,我要证据!”秦澈朝我咆哮,市警局门口有不少人围着我俩,几个年轻警员聚在一旁纷纷议论。一贯以冷静作风著称的秦警官一大早在众目睽睽下对他的好友大发雷霆,这必将成为今天警局里的头条新闻。

我深吸一口气,早晨冰凉的空气让我的肺叶微微刺痛。我努力克制自己,问道:“是不是有证据证明两起凶杀案是同一个人所为,就能帮纳阳洗脱冤情?”

秦澈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看上去异常狰狞,在我面前立了半分钟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派出所大门,背对我远远丢过来一句话,“别费事了,让乔纳阳留在拘留所里,比他去哪儿都强。”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我熟悉的秦澈,那个视我们的情谊比任何事都重要的秦澈怎会变成这么个陌生的警官。

我快步穿过围观的人群,坐进我的车里,重重地砸上车门。

既然秦澈不愿查出真相帮纳阳摆脱牢狱之灾,那我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了。我先把车开到大同山下的停车场,计划是先找到停车场看守老人的小孙儿,带他回警局向众人证明我的话没错。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即使成功的证明了凶手的怪异穿着和举动又有什么用呢?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来否定两起凶案的联系,纳阳未必就能顺利摆脱嫌疑。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好友深陷囹圄。就算最终能避免更严重的刑事责任,但最近这段时间的拘禁已经严重影响到纳阳的工作,听段璇说,观月山庄那边甚至在考虑把调入高层的名额给其他人了,如果纳阳不尽快恢复名誉回到工作上,那么这些年来他在事业上的努力都将是一场徒劳。

今天早上接到段璇的电话,她说下个月观月山庄将举行周年庆典,作为公关部经理,纳阳如果没办法参与庆典准备工作将注定错失升职的好机会。

这就是我今天心急火燎来找秦澈的原因,没想到最后闹了如此不愉快的结局。秦澈,他到底是怎么了?仅两天没见他怎会变得这么怪异?难不成……

我摇摇头,努力打消内心某种可怕的疑虑,这时,我已走到看守人的房子前,在紧闭的木门上敲了敲。

没人来开门,我有些疑惑,绕到窗前想看看屋里头有没有人,结果我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发黄的墙壁上还贴着旧报纸,地上有打扫过的痕迹,里面的人明显是不久前搬走的。

我急忙找了个住在附近的居民打听,这才知道那个看守停车场的老大爷最后还是没被抢救过来,在医院里断了气,儿子儿媳和小孙子带着他的骨灰离开上海回了西部农村,具体是什么地方就无从得知了。

“唉,可怜呐。”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婶摇摇头叹起气来,“来上海这么多年了没见买过一件新衣服换双新鞋,活着要受儿媳妇的气,这下走了,还不知道回乡有没有个安葬的地儿。”

我沉默了,想起那个少年苍白的脸庞,只希望他的故乡是个没有冷漠的地方。

眼看这唯一一道希望的光就要熄灭,我也只能一筹莫展,眼下的情势,除非秦澈亲自出马,否则不可能把乔纳阳从拘留所里捞出来。

我打开车门,疲惫的坐在驾驶座上,心灰意懒,过了大半天才摸出手机给段璇打电话。

“喂,我能找到的证人已经离开上海了,现在不知道去向。”

“那该怎么办?”段璇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

我把手机捧在嘴边,闭上眼睛无力地说:“你先别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段璇不语,半分钟后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我把手机随手一放,没有睁开双眼,任由自己滑进梦魇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