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儿一向眼高于顶，这你可知道？”
宋凌摇头道：“蒙太夫人爱重，宋凌才能无忧无虑地在母亲膝下受教，自心无旁骛，不曾有一丝懈怠。”
太夫人拿起茶盏，品了一口方道：“柳先生都教了你些什么？”
宋凌回道：“明理知礼。”
太夫人不妨她如此作答，稍顿了片刻又问：“你今儿也见了我的两个孙女儿，可明理知礼否？”
宋凌大方道：“本不应品评小姐，然既太夫人有此一问，宋凌便当答。二位小姐皆是大家闺秀，有日月之辉。然则秉性相异，各有千秋，大小姐应更知礼，四小姐应更明理。”
第一次回太夫人问话，如果只是一味的奉承了事，没有点儿干货，那就会泯然众人。
倘不是前生对太夫人有所了解，如此剑走偏锋，宋凌也还得再思量一二。
讲真，宋凌的这个论断连太夫人都忍不住点头称是。沈茹欣若再这般横冲直撞下去，恐怕担不了好名声，原以为沈茹云是个好的，但看今日之事，着实小家子气。她心里对宋凌为伴读之事有了决断，便径直道：“明儿直接到大小姐院里去，顶个一等丫鬟的名头吧。”
宋凌没有行礼谢过恩典，仍是静静地伫立着，不说话。
太夫人挑眉：“不愿意？”
宋凌答：“太夫人，大小姐说的是伴读。”并不是什么伺候人的丫鬟。
太夫人想起初初见到柳丝是非同一般的傲骨，也没怪她：“是我疏忽，确实应该是伴读。”说着便吩咐房嬷嬷去讲宋凌的身契拿过来放到她这儿，还特意嘱咐，“告诉初梅，宋姑娘的月例银子从我私房里出。”
房嬷嬷晓得宋凌受了太夫人重视，笑着应了。
一次不好出头太过，宋凌行了礼，退了出去。
太夫人摇头笑了笑：“柳先生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仪态才貌，真真是可惜了了。”笑罢，她小小地啜了口茶。
房嬷嬷凑趣道：“奴婢瞧着，除了样貌以外，宋姑娘的行事作风却是和柳先生极不一样呢。”
太夫人随手拈起一块梅花糕道：“纵使这模子千变万化，馅儿是变不了的。”
房嬷嬷恭维：“奴婢粗俗不懂，但奴婢知道，能让太夫人喜欢，也是那丫头的造化，等凌姑娘大了，有太夫人的照拂，定然能成个得力的管事媳妇，也算对得起柳先生。”
管事媳妇？怕是沈府庙小啊——
太夫人咬了口梅花糕，甜中些微续着点儿苦，她回想着方才与宋凌下的那般盘棋，心里真是为宋凌惋惜得紧，偏偏托生到了柳丝肚子里，偏偏是个姑娘命，若是小子，将来说不准还能替柳丝的事运作一二，可惜呀。
再念起沈大爷明日的行程，太夫人心下惴惴，又念了一篇佛经。
待宋凌从太夫人的泰松院出来，傍晚已经悄然在万物间罩了一层黑纱，远处的景都影影绰绰，已然不早了。唯独右侧小道边儿立着一个人，提盏宫灯，脊背挺直，身旁并无丫鬟等候。
宋凌走过去，欠身：“大小姐。”
沈茹欣道：“我在等你。”
宋凌道：“这儿离花园不远。”
“那我们边走边说。”沈茹欣感觉与宋凌说话简直太舒坦，作为一个在封建迷信包围下长大的富家小姐，她也不能免俗，道，“许是我上辈子便认识你。”
宋凌却是鼻头蓦地一酸，她走到湖边静静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茹欣却是拉开了话头：“我是很不耐烦这些内宅里的你来我往，为此，母亲还总是训我，但没柰何，天生对此道不精通，倒不如去瞧瞧四书，背背兵法。说起兵法，我最是喜欢看乱代时的纵横捭阖，读之令人心生神往，恨不能做一回花木兰的梦。说起来，即使能有花木兰的运道又能如何呢？爹娘日日催我诗书女红，如今连柄刀剑都没摸过……”
别看沈茹欣人前气势十足，一本正经的果断，但实则是个小话唠。说着说着，沈茹欣便偏了题，对着一言未曾发的宋凌，把自己的老底倒是掀了个底儿掉。
宋凌见她稍歇了一口气，道：“大小姐是想问先前那事儿吗？”
沈茹欣方才拉回早已跑偏了的话，笑：“是啊，虽然我至今没回味过来，但显然是你的话起了效果，若不然，祖母定会像以往那样指责我两句。你便告诉我，别让我得了恩惠还不自知。”
前世，沈茹云是个八面玲珑的庶小姐，纵使沈茹欣的性子与她不对付，但从未起过嫌隙。沈茹欣心性疏阔，很少把人往坏了想。
宋凌直言：“四小姐指责你对太夫人不孝，只是太过隐晦，太夫人不欲你日积月累落下这等罪名，这才夸你孝顺。”
沈茹欣当即道：“不能吧！”
不过先前的事历历在目，有宋凌指点，沈茹欣也不是个笨的，当下想明白了。非但把这一次的想明白了，以前种种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沈茹欣蹙眉，神情黯然：“我还真没想过。”
宋凌接过沈茹欣手里的宫灯：“宋凌送小姐回院儿里。”
沈茹欣追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宋凌一笑：“或许真是前世的缘分吧。”
沈府的嫡长孙女，住的雪莲院也与泰松院不远，一路上沈茹欣颇为沉默，她虽爽朗，但并不蛮干，此事也只能默默压在心底，今后会多加小心了。院子里的丫鬟迎上来：“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小厨房的菜热了两遭呢。”
沈茹欣却转过头问宋凌：“那事儿祖母同意了吗？”
宋凌点头，沈茹欣总算是露出几分笑：“多谢。”
宋凌道：“大小姐客气了。”她的眼神扫过那名丫鬟，“大小姐可知宁垚县近日不算太平？”
见宋凌突然转了话头，沈茹欣心中一凛。
纵然只是相处了一点时间，沈茹欣知道宋凌虽然有些寡言，但她说出口的话定然不会是废话。宁垚县，宁垚……玉龙径！沈茹欣眼睛蓦地睁大！
见沈茹欣明白了她的用意，宋凌也就没有再多言，她欠了欠身便回了下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