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一气疾行60多里路,战马身上冒着汗水,鼻子里喘着粗气,一到河边,争着饮水。步兵更是又困又渴,不顾水寒彻骨,争着弯下腰去,用手捧起水来喝几口,润一润干得冒火的喉咙。就在队形混乱的片刻,四面突然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无数夏军蜂涌着向河滩冲杀过来。
幸亏郭祖德早有思想准备,并没有在遭遇突然袭击时惊慌失措。多少次他在危险的局面中,在纷乱的千军万马和刀光剑影中,像山岳一样魏然屹立,正是他这种临危不乱的襟怀,给士兵以鼓舞,给战局以转机。如今,又是对他的一次考验,面前三十丈以外的河滩里已经发生了混战,将士们不断倒下,利箭在他的身边和头顶不时飞过。就在这片刻间,他看出敌人的弱点,这大概是铁山关的斥候部队,忽然放了心。他想,如果西夏兵让开他的前锋,拦住种大帅的中军厮杀,同时铁山关夏兵从四面包围前锋,那就更危险了。
突然,郭祖德的枣骝马胸前中了一箭,狂跳数尺,然后倒下。当马倒下时,他敏捷地跳下来,立刻换乘一匹同样高大的黄膘马,仍然立在原地不动。那股夏军发现他是主将,凶猛地向他扑来,企图把他捉住,离他的面前只剩下五十步远近。簇拥在他左右的亲兵亲将都十分紧张,以为他会大喝一声冲杀过去,但是他并不在意,只用小眼角对这股扑过来的西夏官兵瞟了一下。当他们扑到三十步左右时,他回头对偏将郭武瞟一眼,把下巴轻轻地摆了一下,好像说:“把他们赶走吧,别让他们来打扰我。”郭武是郭祖德的侄子,对伯父的意思心领神会,他像箭离弓弦,突然率领着一群弟兄猛冲上去,迎击敌人。只见刀光上下闪动,马匹左右腾跃,杀声时高时低,宋兵忽进忽退,转眼间就把敌人杀得狼狈逃窜。郭武正要往对岸冲杀,只听郭祖德喊着他的小名字叫道:“二楞子,回来!”他只好勒转马头。
郭祖德身旁的亲兵有两人连着中箭,他的黄骠马也中了一箭,跳起来,打了个转,颓然倒下。他立刻换了一匹菊花青,依然停在原地,左右的亲兵亲将都担心他会中箭,但是没有人敢劝他向后退一步。他似乎没有感到左右都在为他的安全担心,却注意到大家急不可耐地想投入战斗,于是他小声说:“都别急,沉住气,等一等。”文翁有诗赞郭祖德沉着,诗曰:
阵中高竖一铁塔,管他箭矢乱如麻。
砥柱中流泰山仰,静观脚下溅血花。
他继续立马河岸,稳如中流砥柱,竭力要看清西夏军的主将在什么地方,他好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直取敌人主将。但是在一片苍茫的、滚滚流动的晨雾中很难看清西夏官军的帅旗在哪儿,而且敌人的气势如此凶猛,战局千钧一发,胜败取决于呼吸之间,他不能多作耽搁。看见右军的刘芳亮跃马跳上对岸,他的心中一喜,但转瞬间又看见他们被布置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敌人杀退回来,使他的心头猛然一凉。就在这刹那间,只听见郭祖德大吼一声,像一声晴天霹雳,跨下骏马随着这声霹雳腾空而起,像闪电般越过河滩,跃上对岸,向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后边紧跟着十几名偏将和几百名骑兵,这一支人马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西夏官军中所向披靡,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杀出重围,忽而又杀进核心,寻找他们的主将。驻扎在这里的夏军多数是步兵,虽然也拼死抵抗,并且几次想把这一支人马包围吃掉,但总是在他地冲击下像洪水冲垮墙壁,纷纷倒下,闪开一条血路。他们的马匹常常在那些已经断气的和没有断气的、流着血在地上匍匐逃命的人们的身上践踏着腾跃而过。
当郭祖德冲入敌阵的时候,刘芳亮不曾有片刻犹豫,率领将士们也冲上对岸,深入敌阵,同夏军展开一场混战。这时,夏军的弓弩失去了作用,他们有的退往一边,有的用刀和剑抵抗宋军的冲杀,刘芳亮同一股顽强迎战的敌人大杀一阵,把敌人杀败,他杀得性起,不再同郭祖德互相照应,率领自己的亲兵追着一股敌人不放,离开了正面战场。
郭祖德的一杆红缨枪舞得呼呼风响,遇到一个刺一个,遇到两个挑一双,不知有多少人被他的枪洞穿胸膛,有的敌兵敌将还没有来得及招架就被他挑下马来。
正在两军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夏军在铁山关的后援部队赶到了,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随即把郭祖德同刘芳亮的15000人马分割包围起来。郭祖德和他手下的几百名亲兵把夏军杀退一批又一批,仍无法突破重围。正在左冲右突的刘芳亮忽然看见郭祖德被多过他四五倍的敌人围困在一座土丘下面,立即冲过来解围。但当他冲到离郭祖德一箭之地,才发现有一道几丈深的山沟横在面前,一队夏军埋伏在沟对岸的林莽中间,一跃而起,大声喊杀,加上乱箭齐发,他的士兵片刻间就有多人中箭落马,不得不后退几步,他略一察看,决定绕道过去。当他正要挥军从右边迂回过去时,忽然看见郭祖德杀开重围,一路向这边杀来。
原来郭祖德把人马布成一个圆阵,一面抵抗夏军的围攻,一面寻找突围的机会。看见刘芳亮在一箭之外被沟岸上的弓弩手挡住,他把枪一挥,向手下的将士们说了声“随我来!”如同出山的猛虎,向一位敌将冲去。敌将举着大刀相迎,只见他的枪缨一闪,敌将“咕咚”一声栽下马来,手中的大刀飞出几丈远。夏军人人惊骇,个个胆寒,纷纷后退,闪开一个缺口,郭祖德乘势冲了出来。那些站在沟岸上的弓弩手一看郭祖德从背后杀来,一哄逃散。
郭祖德和刘芳亮会合以后,重新杀进夏军核心,救出另外两三股陷入包围的人马。
郭武也转回来,同他们会合了。他连杀两员敌将,看见一员敌将骑的战马极好,想得到手,死追不放,结果中了埋伏,一阵乱箭使他的人马成批地倒下去,顿时陷入混乱。正在这时,又有一股敌人从背后杀来,而刚才被他追赶的敌人又反转回来向他猛扑,他带伤大败而回。
经过刚才的激烈战斗,郭祖德、刘芳亮和郭武三人手下的将士也死伤了四五百名,另外有很多人负了重伤或轻伤,有不少人负伤几处,仍在同西夏军拼命厮杀格斗。人员大量伤亡,对他们十分不利。尽管他们战斗的非常勇猛,到底人数过少,总不能把西夏军击溃,反而常常有被包围的危险。郭祖德看得很清楚,敌人在这里投入作战的兵力至少在三万人以上,而且是精锐部队。
面对这样众寡悬殊的局面,郭祖德头脑非常清醒,丝毫没有动摇他夺取胜利的信心。他想:只要能够继续在战场上保持猛冲猛打的气势,挫伤敌人的锐气,一旦中军赶到,只须几千骑兵出敌不意的向西夏军力量薄弱的地方猛冲一下,整个战场的形势就会改变。而且6万多人的中军,只要一鼓作气,拿下铁山关并不是什么难事。看准了这一点,他略微把队伍整顿一下,分成两股,互相策应,专向敌人的步兵冲杀,忽东忽西,忽分忽合,他采用这样的战术把战场上的主动权牢牢地抓在手里,不断地杀伤敌人,打乱敌人的队伍,而不再找敌人的中坚攻打。
种师道刚好到达河岸附近,把人马隐蔽在被树林覆盖的土丘南面。他站在土丘上,右脚踏着一块磐石,静静地观察着战斗情形。这时,在南边几里以外也发出了喊杀声和战鼓声,他侧耳听了一阵,根据喊杀声判断,西夏军又增加了很多,而且他们不仅从正面,也从侧翼对郭祖德和刘芳亮所率领的前锋人马进行攻击,但是从他的神色上并没有流露出一点惊异或不安的表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全在他意料之中,而且习以为常了。
张和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的脸孔,以为他马上会发出重要命令,可他见种大帅的面部除含着严峻的表情外,什么也看不到,简直猜不出主帅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随手把头盔扶了一下,种师道继续向小河对岸的战场上观察,当看见郭祖德被四面包围的时候,肃然无声。簇拥在他的左右和背后的偏将和亲兵,包括张和在内,都感到心头紧张得象把攥一样,恨不得立刻冲人敌阵,把郭祖德救出重围。然而,他们用焦急的眼光向种大帅的脸上望去,却仍然看不出种师道有任何表示。只是当刘芳亮遭到夏军埋伏的弓弩手突然射击时,他的眉头猛地抽搐了一下,过了片刻,当看见刘芳亮安然无恙,郭祖德杀出包围并且杀散弓弩手同刘芳亮会合一处时,尽管别的几处宋兵还在苦战,却从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他从旗帜辨认,这支挡在面前的敌人中有铁山关主将梁永能时,心中不由大喜。
这时,刘舜卿的后军也赶了上来,种师道吩咐道:“刘将军,你率后军到河边那里把郭、刘两位将军救出来,然后牵制住敌军,不让他们回援,中军大营随本帅直取铁山关,只要攻克铁关山,兰州之围指日可解,到时让他们瞧瞧咱种家军的厉害。
铁关山一战,西夏的三万多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梁永能带着少数亲兵脱逃。
种师道见韩似进来,只是点头示意坐下,并没有说什么,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幅西北军事地图。
韩似顺着种师道的目光望去,见种师道盯着的是西夏人的卓啰和南军司地界。韩似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问种师道:“种帅,莫非你要进入西夏腹地,攻取西夏军事重镇卓啰和南军司?”
“以韩将军之见,难道我们不能进入西夏人腹地吗?”种师道反问道。韩似望着种帅坚毅的脸庞,多想知道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也许开战之初,种师道没有想到皇上会让韩似的神卫军和高仁的武骑军从京都赶来支援,如今武骑军已经进驻会州,神卫军也到达秦州一带,种师道已经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直捣西夏人的巢穴——卓啰和南军司。
种师道向各将领下达了作战命令后,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韩似道:“韩将军。”
“末将在。”韩似听到种师道终于点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大声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