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烽火遍地鼓角哀,尸骨筑高台。巨浪滔天,朔风卷地,三军何在?壮岁旌旗失风采,天地容颜改。母盼子归,妻望夫来,魂断塞外。
——前调《秋波婿》
面对宋军的强大攻势,梁太后一时束手无策,燕宁殿里,笼罩着一片愁云。
梁太后闭目静静地坐在雕龙饰凤的太师椅上,回味着夏国的一系列巨大变故,先皇辞世,自已接过了夏国百废待兴的烂摊子,联辽抗宋,借宋压辽,整饰吏治,恢复农桑,发展畜牧,强兵富国,十多年来,真是费尽了心血,本想归政于儿子秉常,可谁想不争气的儿子秉常却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到头来落了个内外交困,分崩离析,四分五裂的下场,国人怒骂,族酋声讨,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想着想着,眼中滚出几颗豆大的泪珠,顺着鼻沟流进嘴里,涩涩的,咸咸的,顿觉十多年的酸咸苦辣一齐涌上了心头,止不住失声痛哭。口里喃喃道:“秉常呀秉常,你怎么那么傻呀?你怎么能听信李清之言,与母亲作对?你不知道李清是汉人,是宋人,是南蛮子?说不准是宋朝派到我大夏的奸细,俗话说‘丈二的肋骨往里弯’,你能保证他没有异志吗?”这哭声中既有对秉常的怨恨,又有对李清的痛恨,更有对情夫竽亮的思念:“自己年轻守寡,独守空房,白天易过,黑夜难熬,有谁知?每到更深人静,全身仿佛有千万个雌虫儿啃咬,欲睡不能,欲坐不得,好不容易找了个知己相伴。儿啊!你咋就不知轻重的听信李清的话将他给杀了?你年纪轻轻,夜夜有三宫六院相伴,你咋就不知为娘的苦楚呀?”
有《如梦令、愁思》词一首单表梁太后此刻的心情:
宫门重重深院,孤寂清冷谁伴。可知太后心?新愁旧恨参半。谁见?谁见?夜夜珊枕泫泫。
囚秉常,从大处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是怕秉常不知轻重,听信李清的话,把西夏的河南地区双手送给宋朝。她必杀李清,却不会杀秉常,秉常是她的亲儿子,谅祚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杀了他,连做国主的人都没有了,始料不及的是宋朝怎么这么快就发兵征讨。她知道,西夏的满朝文武都知道,宋朝皇帝早就想灭掉西夏,如今恰好有了借口。寻常的边界冲突哪年没有?却也是互有胜负,吃不了大亏。现在宋朝五路进兵,分明是举倾国之兵来战,梁太后如何能不忧虑?西夏的满朝文武如何能不忧虑?适才在光政殿议政,大臣们群情激愤,年轻将领磨拳擦掌争着领兵迎敌,即使文臣,亦无人言降,这对梁太后是一个安慰,但却未能定出应战方略。
退朝之后,梁太后回到燕宁殿,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忽然感到头脑发胀,眼前发黑,要不是贴身侍女扶住,差点栽了一个跟头,坐到太师椅上之后,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女退下,静静地坐着,梳理着纷乱的思绪。
“太后,国相求见。”一个侍女在门口轻声说道。她用丝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定了定神,又恢复了太后威严的神态,说道:“请他进来。”
梁乙埋进到殿里说了声:“太后懿安!”梁太后赐坐后问道:“灵空大师怎么还没有回来?” 梁乙埋道:“按时间推算,他今天应该回来了呀。”
灵空大师是积香寺的主持,也是西夏的国师,他的真名叫嵬名亮,早年跟随元昊南征北战,元昊去世后,由于没藏氏的排挤,被削去兵权,他便出家为僧,做了积香寺的主持。离京已经一月,说是云游天下——自然是在西夏的国境内,行前曾对梁太后说,行期一月,到时自会回来。屈指算来,早过了一月,梁太后能不心急如焚吗?
梁乙埋虽然力主抗宋,但面对强敌,心里没有底。退朝之后,他没有回家,到姐姐梁太后的寝宫燕宁殿来,一来是想陪姐姐说说话,二来也是等灵空大师回来一齐商量抗宋对策。
殿外一声“国师到”,接着一声“贫僧灵空见驾”,梁太后连忙说道:“请国师殿内叙话。”说毕站起身来迎到殿门口,梁乙埋也跟在梁太后身后,躬身相迎。
灵空单掌在胸前一立,向梁太后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恭请太后懿安。”
梁太后说道:“大师免礼,请坐。”
灵空大师又对梁乙埋道:“国相威仪如昔,贫僧有礼了。”
梁乙埋拱手说道:“大师再不回来,太后可要急坏了。”
三人安坐毕,梁太后道:“宋朝五路大军犯夏,想必大师已知。朝中大臣虽一心抗战,但以寡敌众,以弱抗强,苦无取胜之道。请大师指陈应敌方略。”
灵空说道:“贫僧风闻宋国有入侵之意,去边界打了个转。宋国五路进兵,此时当已深入夏境了。”接着便把五路的主帅、领兵数量、入侵的路线对梁太后和梁乙埋详细叙述了一遍。梁太后听说宋朝五路兵马加起来竟有40万人马,更增忧虑,忙问灵空道:“不知大师有何破敌妙策?”灵空说道:“先避其锋锐,不与接战。将精锐之师集于兴、灵两州附近,拱卫皇都,侍机反攻,另出精骑扰其后方,焚毁其粮秣。再行坚壁之策,国中财货不得资敌,如此,彼大兵无食,不战而困也。” 听罢灵空大师一番话,梁太后愁眉顿展。怎见得,有诗为证:
灵空妙计世无伦,学贯周易惊鬼神。
莫道宋师来势狂,十万貔貅化荧麟。
梁乙埋道:“大师说得虽是,但以本相看来,宋朝虽出兵40余万,我国也点集得30万人马。若分五路迎敌自无胜理,但集兵于一路,便成以众凌寡,定能取胜。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灵空道:“国相之言固然有理,却要伤及多少无故生命,若在宋军深入我国腹地之后。先让宋军与我国的山川、河流、戈壁、滩涂相斗,然后再行国相之策不迟。”
梁太后道:“大师之言甚是。国相就按大师之意速办,不得有误。命众将节制所部,向兴、灵两州靠拢,不得轻言迎战。沿边州、县即刻内撤,粮食、牛、羊或带或杀或藏,不得留给宋人。”
梁太后采纳灵空的建议,尽调十二监军司的数十万精兵,重点防守灵州和兴庆府等要冲。由于宋军一线兵力多,补给压力大,二线兵力少,便在一二线之间形成一个真空地带。灵空此招果然厉害,很快宋军的补给就发生了困难。宋军的主要运输工具是驴子,结果驴塞路,粮草一时运不到前线,由于长途跋涉,好多运粮的民夫和驴子相继病倒,加之运粮官暴虐,民夫逃亡极多,而运粮队又缺乏统一指挥,部署不当,行动迟缓,有时还没出发就把军粮给吃光了,宋军补给越来越困难了!
随着隆冬的到来,宋军渐成强弩之末!王仲正的河东军团粮饷不济,宋军押粮官柴虎统帅着8000人的部队,护送着六七万民夫运粮,由于怕遭夏军截击,运粮将领不敢出发,等到部队增兵后准备运粮。王仲正行军无定法,忽东忽西,领兵到处乱跑,随意改变进军路线,也不和后方及时联络,押粮官不知道王仲正的位置,不晓得把粮食运到哪里好,只好作罢!王仲正见势不妙,征得朝廷同意后,终于在11月中旬返回延州!
进入11月,天气越来越寒冷了。种家军取得米脂大捷后,在米脂休整了几天,种谔留下1000多人守米脂城,率部直取石州。石州守将望风而逃,连文案、簿书都没有来得及烧毁。种谔接着兵进夏州,夏州知州索九思挂冠而遁,种谔兵不血刃,唾手得到夏州,又马不停蹄地率兵进入银州。此时,种谔得到两个消息:一是王仲正所率麟府兵进入宥州,因为粮草不继,士卒因饿、病已死二万,不得已引军退回延州。二是泾原兵快到灵州,西夏调重兵防守,一场大战迫在眉睫。李宪仍在天都山附近和仁多凌丁苦战。再说天都山远离灵州,未必能赶得上会战,只有自己所部,离灵州三百余里,快则五天,慢则七天便可到达。于是种谔在银州稍事歇息,发兵向灵州靠拢。
由于粮道受阻,种谔派遣名将郭祖德护粮,在黑水击败夏军抢粮士兵,虽斩敌700余人,但是粮草却被夏军抢去和焚烧了近一半。夏军战败后收拾残部,再次在蒲桃山设伏截击宋军运粮队,郭祖德虽然派出精兵从山后偷袭夏军,斩首400余级,缴获战马500匹,铠甲2000付,但粮草几乎被夏军焚烧和抢光。
因为后方补给不上,加之士兵护粮伤亡、饥饿病亡,种谔军已损失万余人。鄜延军团等不到给养,八天后只好硬着头皮挺进盐州,途中遇到大雪,气温骤降,在饥寒交迫中苦苦煎熬的鄜延军冻饿而死者达到二三成,又有近万人实在受不了冻饿的煎熬,逃散入塞。面对着日益增多的逃兵,先锋高继能先是斩了数十名士卒,但逃兵越来越多,也是法不责众,众将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逃命去吧。一时间边关到处是游兵散勇,混乱不堪。
宋神宗闻之大怒,下诏让让河东军把那些烧杀抢掠的逃兵统统杀掉,但鄜延经略使沈括果断地安抚逃散的士兵使得边关终于安定下来。由于士兵的大量逃亡和粮饷匮乏不继,鄜延军地攻势日渐衰竭。
西夏军在积极防御的同时,集结数万兵马,趁宋军境内空虚猛攻鄜延路,沈括见夏军来攻,连忙部署,召集河东十二将为援,然后虚张声势说:“宋朝将派10万大军赴援,即日就到,随后又派大将景思宜领兵3000,偷袭劫营,大败夏军。
梁太后和她的将军们退守兴庆府和灵州,仁多凌丁率领效忠嵬名氏的军队在西南部抵抗李宪的进攻,保卫天都山地区的皇宫和政府建筑,梁乙埋派大将嵬名忠驰援仁多凌丁,到12月份,两军联合起来,在陕西北部的横山打败了宋朝军队。李宪部在前无援兵,后无粮草的情况下只得退回。仁多凌丁率领得胜之师,昼夜兼程赶往灵州。
泾原兵团破磨脐隘后,刘昌国遂挥兵直趋灵州。从磨脐隘到灵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向北出黛黛岭,现成的驿路,离灵州也近;一条是西北出鸣沙川,多绕一百多里,其中还有三十里山路。刘昌国对众将道:“离开泾原时,转运司备一月粮,今已十八日,未到灵州,倘有不继,如之奈何?本帅闻鸣沙川有积粟,夏人称为御仓。如间道取而食之,围攻灵州虽旷日持久,亦无忧矣!”
既然鸣沙川有粮可取,谁还不愿?刘昌国率兵疾进,到鸣沙川时,守库的几百兵士不堪一击,竟得到粮米愈千石,全军喜气洋洋,重载而奔灵州。
从鸣沙川到灵州,只有300多里路,已无关隘相阻。刘昌国命姚麟率3000精骑绕道而行,直取灵州,自己率兵一万接应。又命后续兵马紧紧跟上。
正是初冬时节,头上是白云青霜,脚下是砾石枯草,满眼寒气肃杀。姚麟率部踏着浓霜枯草纵马急行,如一阵旋风,向灵州卷去。只三日便到灵州城下,见有千余夏军正在城前布阵,姚麟一声号令,3000精骑如下山猛虎般冲了上去。夏军怆惶应战,边战边向城里撤退。此时,刘昌国恰好赶到,见城门未关,急令姚麟抢城。
姚麟与数百骑刚到城门口,只听高遵裕麾下李临、安鼎高声喊道:“环庆路经略安抚使高大人有令,已使王永昌入城招安,勿要抢城!”姚麟急忙兜转马头,眼睁睁看着城门徐徐关上,疑惑地策马跑到刘昌国面前问道:“大帅,战机稍纵即失,今日不攻,何日才能取得灵州城呢?”刘昌国道:“城不难攻下,若我军抢行夺城,恐遭环庆兵团嫉妒。我们远离朝廷,高遵裕必然谓我与环庆路争功,我等何以明辩?离城十里扎营!” 由于高遵裕的阻挠,错失了夺取灵州的最佳时机,有诗为证:
白云青霜寒气生,猿奔猊跃取坚城。
一念铸成万骨枯,可叹庸才总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