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全部出击了,高举战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正面刺入夏军的队列,数千步兵向隘口展开攻击。因为进攻投入众多兵力,原本薄弱的防御阵地大大缩小,夏军步步逼压而来,中路长枪手且战且退,几乎无路可退。虽然各部突围的路线已经预设,但根本无法实现,在最狭窄的地段,宋军微弱地反击迅速被隔断,成为互不相连的几部分,夏军的铁蹄毫不留情地践踏而来,有的士兵怯懦,想先撤走,军官挥着腰刀大声呵斥着驱赶着他们 。箭矢用尽的弓手一个个砸断长弓,拔出腰刀加入肉搏。
任福率领全军剩余的千余骑兵向前猛冲猛打,顾不得身后阵线地混乱,但他的目光不由地瞟向东路隘口。那里,他的儿子任怀亮统领着数百弩手举着腰刀旁牌,冒着密集的箭雨往上冲,后边跟随着两千多急于突围求生的士兵。“不对!”任福不禁暴怒道:“这不是预先的布置!其余后军步兵应该固守在原来阵地,否则即使隘口夺下,也没有足够通畅的路途让部队冲出去。这些狗崽子,危机关头就可以不遵军法了吗?”但他现在没有办法传达任何命令,所有的部队都在各自为战,夏军已经多路切割进宋军阵地。骑兵部队已经脱离了阵线,却并不针对一个方向冲击,只是忽左忽右地冲杀,在夏军阵中制造更大的伤亡和混乱,把更多的夏军精锐部队吸引到自己附近。
夏军越来越接近任福的旗帜,目光因为仇恨变得血红,“杀任福!杀任福!杀任福!”成千上万如同野兽地吼声响彻山谷。但那个全身铠甲染得血红,怒目圆睁的老人,却比任何夏兵更像野兽。他的四刃铁锏制造了如此多的死亡,以至于除了真正的西夏勇士,寻常夏骑不敢正面挑战他的残暴,在他的身后,青年的掌旗官左手擎旗,右手挥舞着折断的长刀,绣着“任”字的军旗依然在铁的漩涡中飘扬。
在东侧隘口,求生的欲望创造出真正的奇迹,那些筋疲力尽,手中只有腰刀的轻装步兵在夏军层层叠叠的口袋上捅出了口子!跑啊!跑啊!一刻钟之前的浴血勇士此时都成了只顾逃命的疯子。所有沟壑都塞满了宋军,他们简直不管前边是悬崖峭壁还是高耸山峦,只是跑啊跑啊。夏军紧急调动3000名长枪兵,步伐整齐的向隘口反攻。任怀亮挥动着已断头的陌刀东挡西杀,拼命抵御着蜂涌而至的夏军。宋军一步步地后退着,后退着,被压迫到无路可退,从夏军后阵发射的箭雨笼罩了他们。利箭射穿了任怀亮的肩膀和大腿,他眼见枪尖越来越近却再也无力挥动沉重的大刀,五支长枪几乎同时穿透铠甲刺中了他。
“怀亮!怀亮!”酣战漩涡中的任福目睹了这一刹那,他绝望地吼叫着,他眼看着怀亮那充满力量的手臂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装饰着红樱的头盔滚落在地上,头搭拉在一边,更多长枪深深刺入怀亮的身体,将他高高挑起,血顺着枪杆大股大股地流下来,持枪的夏兵继续前进,直到峭壁边缘,怀亮毫无生气的躯体随着长枪的甩动溅撒着鲜血飞向空中,翻滚着落下深深的悬崖。“怀亮……怀亮……”任福无声地嘶喊,脑海中一片空白。就是这刹那的空白,拍马杀来的夏将用枪尖刺向任福的咽喉,任福本能地侧头避让,枪尖刺入了他的左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就在那夏将狂喜时,他的头颅连同头盔都被任福的铁锏砸碎,跌落马下。
任福徒然地按着自己的伤口,这一枪同时刺穿了大血管和气管,大量鲜血涌进了气管,又从口中鼻中不断涌出,没有涌出的血堵在喉头,隔住了呼吸。陷入窒息的任福觉得眼前只剩下黑暗,无力地趴倒在坐骑身上。剩余的大宋骑兵疯狂地冲上来,试图杀退敌人抢回自己的主帅。而夏兵则个个争先要抢夺亲手杀死任福的大功。任福虽受重伤,但神志尚清,他心里喃喃道:“圣上,臣再也不能为你驰骋疆场,奋勇杀敌了,愿吾皇万岁!万万岁!”便挣扎着拔出短刀,自刎身亡。
斗志骤然高昂的夏军紧紧地包围着剩余的宋军骑兵,包围圈越来越小,簇拥在“任”字军旗下的骑士越来越少,蚂蚁般密集的夏军骑兵掩盖了他们,他们咬紧牙关,沉默、阴沉的受死,没有人弃械求饶,没有人乞求怜悯。终于,那面大旗缓缓地倒下。任福父子同时捐躯尽忠,千古罕有,后人有诗赞之:
誓扫夏逆不顾身,父子蹈敌丧胡尘。
翁尽忠义孤猿泣,子守臣节老鹤鸣。
丹心许国酬社稷,忠魂纾难傲苍穹。
可怜好水川中骨,犹是婆媳梦里人。
半日厮杀让夏军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也让他们对宋军的仇恨达到了极点,他们在谷地用马蹄践踏受伤挣扎的宋兵,在山谷间将利箭射向徒步逃亡的宋兵 ,一颗颗头颅被割下拴在马肚带上,染血的兵器、包裹被作为战利品抢夺瓜分。充斥着追逐杀戮抢夺的好水川完全成了夏军的天堂,直到隆隆的战鼓以摄人心魄的节奏敲响,元昊的王旗在高地打出旗语,所有西夏人立刻停止了杀戮,骑兵翻身上马,步军肃立整队。这些血淋淋的、有纪律的铁骑,在短暂歇斯底里之后又恢复了战神本色。
“孩儿们!在北边的山谷中,还有几千不知好歹的宋猪在等着我们去宰杀,前进!消灭他们!用宋猪的鲜血喂嗜我们锋利的战刀!前进,大夏勇士们!”“战!战!战!”随着惊天动地的吼声,铁的洪流碾过遍地死尸积血的战场,浩浩荡荡的兵分数路向笼洛川、姚家川方向包抄过去。
夏军大胜后,元昊和张元看见好水川内遍布的宋军尸体,大喜。张元题诗于山崖峭壁: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并在诗后落款: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残酷地战斗还在继续。就在任福军被围困的同时,西夏将军嵬名亮等人率领的洪州所部近5万人马包围驻扎在笼洛川东面的朱观、武英等部宋军。两军隔山虽只有10里路程,但却失去了任何联系,彼此不知对方的情况。幸好宋军占据了各山头制高点的有利地形,夏军骑兵无法展开,宋军用强弓硬弩射退了敌人地一次次进攻,顽强的坚守着阵地。王珪拿着赖以成名的铁鞭冲向西夏人的坚阵,杀死了大批的西夏人,因为连续激战,拿铁鞭的手掌都开裂了,鲜血直流,战马也先后因为中箭更换了三次,王珪仍然奋勇击杀,锐不可当。不幸还是发生了,一支利箭射中了王珪的眼部,王珪身负重伤被士兵抬回了营帐,当晚殉国。后人有诗赞王珪曰:
蓦闻战鼓催,王师陷重围。
洒泪别妻儿,眦目去杀贼。
鞭曲尤跃马,掌裂仍挥锤。
慷慨赴国难,视死犹如归。
后军的武英也在苦苦作战,宋夏双方又激战了3小时,宋军补给不足,弓箭都用完了,宋军东边的步兵阵地被攻破。参军耿傅亲自督战,大将朱观,都监武英见大势已去劝耿傅赶快逃跑,可耿傅却装作没听见,继续战斗。武英急了说道:“君乃文吏,无军责,奈何与英俱死”可是耿傅却更加向前,终于战死。武英拼命杀敌也身负重伤,无法再指挥战斗,很快宋军被击溃了,武英和赶来增援的赵律均壮烈殉国。
朱观连忙带领残兵退向一段废弃的寨堡,用强弩射击敌人。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这里最高的指挥官,千余人的性命系于一身,便嘶哑着桑子跑前跑后地指挥着战斗。“长枪队!收缩队形,枪要插稳!弓弩手!放箭不要停!其余人携带盾牌专拣夏贼射上来的箭矢,供弓弩手使用!援兵就要到了,我们只要死守,就能得救!只要死守,就能得救!”朱观用尽最大的音量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伤口被牵掣得生疼,好想躺下休息片刻啊!但是不能,只有自己不能休息,不能软,自己软了,弟兄们就完蛋了。任总管、老武、老桑、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是我啊?我,不愿意当这最后一个啊。
对生的欲望,对死的恐惧,每个人都发疯的激发出自己全部的能量,长枪手凶悍地突刺,弓弩手毫不停歇地放箭。“真的会有援军吗?会吗?”一名小校疑惑地说。“会的!肯定会的!任总管不会不管我们,韩大人不会不管我们!只要死守,就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