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森严的枪林,是厚得看不到边缘的铁阵,真地能救出大军吗?怎么救?我们也会被杀死的,后退才是生路,前进必是死路,但长官拔出了短刀,旋风般砍向第一个拨马掉头的兵,那人的脑袋飞了,血溅了一丈远。“进则生!退则死!”王珪吼道。难道不是进也死,退也死吗?士兵们绝望了,如果注定要死,那就死吧。脸上流淌的是汗水还是泪水谁也说不清楚,他们杀退一层敌人又有一层,一层一层,无穷无尽一样,但自己人越来越少了,手里的刀卷刃了。
王珪一次次寻找着突破口,找不到,他的铁鞭砸死了不知多少敌人,弯曲了,但眼前的夏兵顽强地再也不退却一步。他回头看,自己的兵已折去了一半,混浊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流下来,他知道再也没法向前一步,没法救出任总管了。他流着泪,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正在流血,带着残余的弟兄从重围中杀出来,逃到没有夏军追杀为止。他翻身下马,回首向着山谷中依然飘扬的宋军旗帜跪下,哽咽着说:“非臣负国,臣力不能也,独有死报尔。”他找到了后队,但訾斌已经死了,他们想杀入重围支援王珪,訾斌在冲杀中重伤落马,被践踏而死,后队也剩下不足两千人了。这支孤独的部队一下子不知何去何从。正在这时,与敌对阵时派出的两组斥候兵从北边急匆匆地打马归来,报告在姚家川也有宋军被夏贼困住了,是武英将军、赵津将军的部队。
“去救他们!”王珪轻而易举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支几乎只剩下步兵的小部队随即沿着一条极为隐蔽的山间小道,小心而迅速地接近武英等人的阵地。
武英部队也被围在笼洛川狭长的谷地之中,而且兵力比任福的南路军更为薄弱,但他们幸运地牢牢占据了几处高地,而且夏军的合围兵力也不十分雄厚,看到这一点,王珪立刻选择了一处极好地突破口,率领手下呐喊着从半山腰冲杀下去。占据此处旧寨堡的宋军见有友军来援,顿时战斗力倍增,两面夹击之下,硬是把夏军的包围圈撕开了一条口子,使两军合兵一处。
任福见抢夺高地失败,立即率领蕃落骑兵冲向正欲突入的铁鹞子,双方的马匹撞在一起,拥挤在一起,面对着顽敌,开始了一场可怕地屠戮和挤压。刀剑砍劈着铠甲,长枪穿透肉体,双方甚至连呐喊声都停止了,听见的只有战马地嘶鸣、兵器地碰撞和骑士胸膛中发出地叹息。在搏斗的漩涡之中,任福左手使铁鞭,右手使铁锏,左抡右砍,专往夏军头上重击,砸得数个铁鹞子连头盔带脑壳都迸裂开来。惊人的力度和残暴简直不像一位61岁的老人所为,他的手下也个个奋勇,与对手打得难解难分。在左翼,使长枪的任怀亮奔驰如风,他管带的骑兵仿佛一把匕首,在西夏铁骑阵中捅来捅去,纵横冲杀,虽然付出不少伤亡,却也搅得对方的队型乱做一团,无力集结成阵,一举冲溃宋军。
自晨时战到午时,已激战了四个多小时,战斗仍呈胶着状态。此刻宋军人困马乏,饥渴交迫,渐渐不支,任福下令突围。他远远望着夏军中树起的那面鲍老旗,料定元昊必在其中,便令刘肃带领500名刀牌手,悄悄摸上山头,从后面攻击。刘肃迅速带领人马向后山冲击,刚进山口,早有西夏的“喜泼军”在此等候,瞬间鹅蛋大的圆石如雨点般打来,宋军碰着便死,擦着即伤。待石雨过后,两边杀出上千名夏兵,对打伤的宋军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刘肃左肩中石,伏卧在地,待夏兵杀来时,猛然跃起,手起刀落,砍向迎面而来的夏军,与此同时,后面夏兵的刀也砍向了他的脖颈,两颗头颅同时落地,两股热血从还站立着的躯体脖颈中喷出四五尺高,在空中溶为一体,两个尸身才浑然倒下。后人有诗赞刘肃道:
谁道阉人惑君心,手提龙泉蹈敌营。
头颅落地身不倒,热血喷溅气如虹。
宋军左冲右突,始终未能破围而出。夏军越杀越多,激战了一个上午的“铁鹞子”刚撤出战场去修整,紧接着冲上来的是由清一色汉人组成的“撞令郎”。撞令郎在西夏历次作战中都充当全军的先锋。汉人在西夏地位极低,只有从军立功才能得到可怜的一点尊严,这些汉兵就是为了赢得那起码的尊重,视死如归地策马冲杀在前。
已经与铁鹞子战得疲备不堪的宋军喘息未定,又将刀枪弓弩举向了自己曾经的同胞,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此时在任福管带下与“撞令郎”激烈接战相互砍杀的大宋蕃落骑兵,有半数以上恰是居住在宋境内的蕃人,蕃人为大宋效死,而汉人为大夏尽忠。民族仇恨和歧视结出的就是这血酿的苦果,这些卑微而顽强的,被践踏,被损害而茫然不知的士兵,他们满怀仇恨,冷酷无情地互斗着,即使翻身落马还在马下彼此扭打,尸体像兄弟一样紧紧相互搂抱,鲜血流在了一处。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淌,战事拖得越久,对宋军就越不利。任福已经组织了三次突围,虽然每一次都经过周密谋划,突击队也是他亲自挑选的精锐,每次他都亲自统领突击队出击,但夏军在各山口地防守坚不可摧,三次都冲不出去,还搭上了许多弟兄性命。神骑副都指揮使杨玉就在突围中被箭射中咽喉而死。
已经拼战了数个时辰的蕃落骑兵已是强弩之末,迫不得已撤到阵线之后进行短暂休整。此刻任福在中军的临时营盘中,由亲兵帮他裹伤,他身上中了数箭,好在铠甲坚硬,箭透入不深,但长时间的失血和疲劳已经让他有些支持不住了。在敷药包扎时,他用绝望目光扫过整个战场,每一瞬都有人倒下,虽然敌人也不断地被杀伤,但他们人多,多很多,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生力军,可以一刻不停的持续碾压宋阵,而宋军死伤一个人,苦心维护的防御阵容就薄弱一分,可以突围的力量就减少一分。因为伤亡逐步增加,可战之人越来越少,阵地已经不断的被压缩,变窄,全军正如一个即将被掐死的可怜虫一般眼球凸出,手脚乱蹬,徒劳地挣扎着。
桑怿、刘肃力竭战死。任福被夏军团团围住,小校刘进劝任福投诚自免,任福叹道:“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耳!”他命令随军文书焚烧文件,同时让传令兵传唤其他将校来议事,又令护兵帮他重新披上甲胄。
当各路将校急匆匆赶来时,他发现管带后军的王贵没有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不认得的后军指挥到了,同时禀报王贵在白刃战中阵亡的消息。任福心想不妙,在突围计划中,除了骑兵的短促突击和迂回之外,后军夺取东路隘口的行动将是最重要的,但后军失去了指挥官,如何还能执行如此艰险的任务?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任怀亮。这孩子还是那么精神,骄傲而富有朝气,铠甲上的血全是敌人的,没有自己的,虽然失去了自己的战马,依然率领着其他失去马匹的骑兵跟步卒一起并肩作战。
“任怀亮!”
“末将听令!”
“本帅命你率清边弩手支援后军,待中军发令,一举拿下隘口,用长枪坚守,掩护步兵突围。”“是!”
“李禹亨、刘钧!”“末将听令!”“待骑兵突出后,你俩率一队弓弩手集中速射南侧之敌,以制造我军全力反击之象,另一队进入西侧阵地,掩护什字高地守军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