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刑殿把车开回了他差点撞到人的地方,那人早已没有了踪影。他把车停在路边,看看周围,这一带大多是些平房,住着些普通工薪阶层的居民。
他进了一条比较拥挤的街道。路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有几个买菜回来的老太太,还有一群小孩,他迎着对面走过来的一位中年妇人问:“麻烦一下,能向您打听一个人吗?”
“您找谁?”那妇人见有人相问就停住了脚步,眼神中透着平民百姓的朴实与淳厚。
高刑殿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住着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先生?”
“他姓什么?”妇人问。
“不知道。”
“那他有什么特征吗?”
“也没有注意过。”
“哟,那就难找了,我们这一片住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又高又瘦的老先生少说也得有十几个,不知道您要找的是哪一个。”
高刑殿掩饰不住失落的表情,那妇人本待要走,见高刑殿这样情形反倒于心不忍,停下来又问:“您找那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高刑殿听了顿时醒悟,这么重要的信息竟然忘了,看来自己最近真是糊涂了,脑子迟钝得像七八十岁的老人,“对了,他以前可能是个道士。”
“哦,你说的是于老爷子吧。这里当过道士的就他一个,肯定就是他了,您是他什么人呢?找他做什么?”
“我是他多年前的老朋友,以前他可是云游四方,那时候经常和他往来,一别多年,近来听说他住在这里,我就想找找看。要真是他,老朋友聚一聚,也了了我一桩心愿。”
“是这样啊,那您跟我走吧,他就住我们家隔壁。”高刑殿一听之下十分高兴,就跟那人一边聊着一边走。
那妇人倒是健谈,是个很热心的人,把那于老爷子的情况一五一十详详细细都跟高刑殿说了。
据她讲,于老爷子小的时候生活经历很是凄苦,自小父母双亡,被一位老道士收养,当了一些年的道士。后来有一天那老道士驾鹤西去,道观也在灭四旧时让红卫兵小将们当作牛鬼蛇神给拆了,连一块完整的瓦片都没留下,从那之后他就还了俗,在当地经人介绍娶了个寡妇,虽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两口子倒也知足了。
可是就在二十几年前,有一天这于老爷子突然不见了,有人说见过他穿了身黄旧道袍半夜里背着包袱走了。他家的哭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被街坊邻居劝住了,虽说是没有寻死,身子却日渐消瘦起来。大概是心底里想着丈夫,记挂他一个在外面,自己这里又愁着一个人难过日子,又气又急,竟至于从此落下了病根。
约莫过了一年多,都以为那人是没了,就连老于家里的都断了念头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老于又回来了,穿的仍是走时候那件破破烂烂的黄旧道袍,蓬头垢面。他家的见了他回来,竟也渐渐好起来。
老于跟以前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一样不同寻常,别人不论是谁问他那一年去了哪里,他都一个劲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就觉得有一天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神仙指点他出去云游一番,他就轻飘飘的抬起两只脚,至于去了哪里、做过什么,自己确实是不知道,他只当睡了一觉,却不想已经过了一年多。
邻居们听了这话都当成稀罕事,还不时的拿他开玩笑,问他可是见了太上老君,去天上游历了一遍,神仙看他没机缘,一把将他推将下来,他这才又回到凡间。那老头听了这些玩笑话也不在意,倒是一心一意过起生活来。
如今他的老伴早已经过世,就剩他一个过日子了,膝下又没个儿女,这老爷子平日里虽有些疯疯癫癫,人倒是挺好的,街坊邻居也都挺照顾他。
高刑殿一路上听着那人唠叨,不知不觉跟她来到一座院落的门前。黑油漆的大门很是破旧,漆已经掉的斑斑驳驳,不成样子。
那妇人在门口一站,扯起嗓门冲里面喊了一嗓子:“于大爷,有人找?”听得里面应了一声,她对高刑殿一笑,不等他道谢转身就走了。
高刑殿一个人在门口站着,等了好半天,才听见木门吱嘎一声响,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老头来,正是他刚才险些撞到的那个人。
老头见了高刑殿显然一点都不惊讶,冲他一点头说:“来了,进来吧。”就像见了一个熟识多年且经常来往的老朋友,或者至少是已经预料到高刑殿会找到这里来。此刻看那老头,哪里还有刚才在大街上见到时的傻气,更没有那妇人描述般的不堪。
高刑殿疑惑不解跟在他后面走进了破木门,进到屋里,见里面的摆设极尽简单,只是正对门的墙根地面上有个蒲团,高刑殿知道那是道家人打坐用的。围着蒲团摆了一圈白蜡烛还有杏黄小旗,那小旗崭新,高刑殿对它是再眼熟不过了,就是当年老道玉矶子也就是面前的于老头给过他的小旗子。显然这是于老头刚刚布置的,那旗子才插了几杆,还没有围成半个圆圈,旁边红木八仙桌上还有一大把在那里放着。
于老头指了指一边的木椅,示意高刑殿坐下,他自己沏了壶茶倒出一杯递给高刑殿,说:“尝尝我这铁观音,可不比你那龙井差。”
高刑殿又是一惊,他实在是觉得这老道不一般,刚要说话,那老头又问道:“到底是让你给找到了,这些年来,为了找我,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没有,我一开始确实想找,过来一段时间,也就放下了,要不是今天偶然间看见,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去找了。”
“是这样。”那老头若有所思,“看来,你还过了一段很舒心的日子。”
高刑殿不明其意,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急着想解开心中的疑团,还没等到他开口,那老头就截住了他:“你什么都不要问,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句话送给你,好好对待你身边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他,居然想这么简单就把自己打发掉,高刑殿并不甘心,再想问他,那老头却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了,对高刑殿充耳不闻、视若不见。
过了好一会,他又缓缓睁开眼,说:“若是品够了茶,就请回吧,我年纪大了,精神头短,容易犯困,想歇息歇息。”
高刑殿见状,纵然不情愿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无奈之下只得退了出来,出得院门,找到自己的车,十分不甘心地上车走了。
他在心里依然计划着,打算明天再来一趟,一定要弄清楚所有的谜团——多年前的小梅山秘道,以及今天的两件命案。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老头一定知道些什么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是他不愿说,或许是他不敢说,也许他之前所有种种的疑虑都会在这个老头身上找到答案,不管这些了,总之明天再来一次,他要是还不说,后天再来,实在不行,就搬过来住在这里,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一定要把他口中的秘密套出来。
高刑殿开着车往回走,路过一个繁华的十字街口,拐角处看到有个摆摊算卦的,于是下得车来走过去,他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因为隔老远他就看到那算命的旗子上写着“看破三生玉矶子,福祸阴阳俱归一”,他想这难道是巧合,或是这老神仙故意要来搭救他?可是当他走近了,却失望的看清楚是“玉机子”而非“玉矶子”,既然不是他要找的人,不如走的好,想到这里就要往回走,却听那算命先生高声喊道:“既然来了,何不算上一卦,着急走了,难道吃的净这世上的苹果梨不成?”
高刑殿听他话里有话便停住脚,转念间又转回身来到算命先生面前,问到:“想必先生有些本领,不知怎样神通?”他是想为难一下这老道士,也算是一番考验。
那老道听了不慌不忙说道:“贵人姓高,双名刑殿。”
高刑殿惊了一下,转念又一想,自己是这市里头号巨商,见报的机会数不胜数,认识他也不算稀奇。刚想到这里,就听那人又说了:“贵人可曾为吃苹果而发愁?”
高刑殿听了这话才知道又遇到了高人,忙问道:“先生既然如此高明,不知要教我些什么避祸得福的好法子?”
“不忙,”那老道慢腾腾坐下来,把那乾坤铃摇了三摇又放下,对高刑殿说,“待贫道给你看一看。”说着就拿了一本小黄册子翻阅起来。
“贵人贵则贵矣,只是有些妨碍。”他接着说,“刑者,泽上有雷,女之终也;殿者,天下雷行,灾也。”
“这是什么意思?”高刑殿急切想知道,便问。
“不急,听我慢慢道来,”老道接着说,“此灾由女而始,因女而终;雷雨作,桃来则缓,泽上于地,得陶则聚。贵人尚需心宽啊。”
“这是什么意思?”高刑殿不解。
“不必多问,此语皆乃天机,当局者为最迷,到时候自然一切明了。”老道说着竟收拾起卦摊来,对高刑殿再也不加理睬。
高刑殿见状无奈,悻悻地走了,摔下一张百元大钞,那老道见他上了车走得远了,才又放下东西,捡起那张红得喜人的大钞,叹道:“世事皆命,人不可违,悲哉!悲哉!”说着话竟将那百元大钞撕个粉碎,扔在一旁。
高刑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家里亮着灯。可是他走进客厅的时候却没看到人,这个时候,大概就连小桃也睡了。还好灯都亮着,这就给他一种安全感。
他脱了外套,准备洗个热水澡就去睡觉,可是当他走到浴室门外的时候,却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这个时候了,谁还在里面洗澡呢?他试着敲了敲浴室的门,没有回应,于是他手上稍一加力,门就被推开了,里面根本就没人,不知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利伟,这么不小心,连水都不知道关掉。
他不悦地哼了一声,从里面关上门,调了一下水温,自己洗起来。可是他明明把水温调到正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只一小会儿的功夫那水就越来越凉,他只得不停地调升水温,水却依然在不断快速地变凉,他疑虑顿生,匆匆冲洗一下就把水停了,来到镜子面前,对着镜子准备擦拭一下。
浴室里的灯不算昏暗,平日里都把整个浴室照得很明亮,可是今天高刑殿却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很模糊,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朦胧间发觉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影,吓得他猛一回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他想,一定是这几天的意外之事太多,自己太过压抑,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他坚定了这一想法,走进卧室,见妻子已经睡熟了,并未忍心去吵醒她,自己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开始还想着白天的事情,也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吧,没过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去多久,他被一阵手机的铃声吵醒,费力地睁开眼睛,揉了揉,伸手接过手机。没人说话,高刑殿等了几秒钟,问:“谁?”还是一片寂静,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妻子醒过来,听到了说话声,问他:“谁啊?这时候打来电话?”
“不知道啊,可能是恶作剧吧。”他准备挂了电话接着睡,手机里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心身边的人”。
就这一句话,说完那人就挂了,往后是一阵盲音。高刑殿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太熟悉那个声音了,听了几十年,可是……
他调出通话记录来,没错,刚刚打来的电话就是用孙元武的手机号,时间凌晨三点,通话时间2分钟35秒。又是这个时间,又是他的一句话。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上午还见到他的尸体,冷冷的躺在湖边,手机还抓在手里,怎么可能现在又……
高刑殿再也睡不着了,妻子问他时,他本又想回避,可他忽然觉得似乎该让家人有点思想准备了,他问妻子,“茹芸,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魏茹芸愣了一下,笑起来:“你可别告诉我刚才那电话是鬼打来的,是你心里有鬼吧!”
高刑殿不知如何回答,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睡觉吧。”说着他关了灯,高刑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一直耗到天光大亮,它才有些许的睡意。可是他已经不能允许自己再接着睡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于是他使劲睁了睁发红的眼睛,强打起精神,从床上爬了起来。
高刑殿迅速洗漱完毕,小桃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魏茹芸刚刚坐好,高刑殿也坐下来,匆匆扒了几口饭,喝过一杯热牛奶,叮嘱妻子照看好公司里的事,自己急忙开车走了。
魏茹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总觉得最近几天高刑殿很不正常,好像有很多事瞒着自己,她并不打算从高刑殿那里获得所有的答案,可是她又很希望能了解一切,知道一切和一切都不知道的感觉都不太好受,她便在这两种悲剧性情景中徘徊了几十年,大概,女人,就是这样吧。
高刑殿到达于老头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一路上他设计了好几套对付于老头的方案,想了好多台词,他计划着怎样套出这老头心里深藏的秘密。可是当他到达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顿时预感到不妙。
于老头家门前熙熙攘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一些警察在维持秩序,几个穿白大褂的进进出出。高刑殿正考虑要不要进去,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来,“就是他。”高刑殿听这声音很熟,一抬头见是昨天给自己带路的那个妇人,正把自己指给另外两个穿警服的人。
说话之间,三个人已经来到高刑殿的面前,一个警察问他:“先生,听说你昨天来找过于老先生?”
“是。”高刑殿机械地点点头。
那人又说:“这里出了件命案,麻烦您配合我们做一下调查。”高刑殿听了顿感一惊,但也只能服从指示。他跟这两个警察进了于老头家的院子,里面已是一片狼藉,香火烛案倒在地上,滚落了一地的新鲜瓜果,特别是那些红红的苹果,个个鲜艳欲滴。于老头的尸体就横躺在这堆杂乱的东西上面,法医已经验尸完毕,并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任何一处伤口,死因尚需进一步检查。
几个人来到屋里。高刑殿用眼睛扫了一遍,大体上和他昨天来时所见的差不多。略微不同的只是那些小旗子已经摆好,围成了一个圆圈,而在中间的蒲团上也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个鲜红娇艳的苹果。他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苹果上沾满了一层血,它的红艳并不是出自自然之色,大概它的红艳是被血浸染所致。
警察也早已注意到这个奇怪的苹果,但对它的来历却无从知晓,暂时也无从下手去调查。
他们带着高刑殿看了一遍现场,对他做了一些详细的询问。
周围的人员还在进行取证,他们要带高刑殿回局里做笔录,途中,从警方口中,高刑殿基本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邻居们听到于老头在门口摆下香案,自己一身道袍正在做法,烟火通明,不知他在折腾什么,过了将近半小时,耳听得院中有一阵对话声,于老头对另一个人说到:“冤有头债有主,他人造孽与我何干?”再有就是一个女人的冷笑声。
邻居们只当作是于老头撞了邪,待要进去看看,不曾想,大门从里面关得严严实实。他们喊了几声,好半天没得到回应,等到几位邻居聚到一块撞开门进去看时,于老头已经死在那里。
警察并未把高刑殿当成嫌犯,否则也不会详情相告。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高刑殿富甲一方的身份和特殊的社会地位,对这样的人,警察该做的首先是尽量替他洗净身份,而不会故意把他去和敏感事件放到一块联想,这是就钱的妙用,个中玄妙,众位可以慢慢体味,也就无需言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