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木叶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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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漫飞雪魂归飘渺 后庭花落红归寂

大雪已经停住气势,乌云被撕开了阙角,渐渐地,金色的光满随后透射出来,新鲜的气息充盈在整片的天地之间。王夫人病殁,家中已经乱成一团。画影推开门来找连庶,左右寻了不见身影,鸣娟等几个也都来了一处寻找,仍然不见,画影慌得去与李夫人报说连庶不见了,李夫人问道:“好端端的能去哪里?可都仔细找遍了?快多找些人去外面看看!”文戡回来后得知消息,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声说道:“合乎命运,奈何心力?回想仙人所言,如今是应验时候,既然已有了归宿,怎么会找得回来?”

接着收到江南祝家的来信,拆开看了知道,因祝侯身死,祝允本要承袭爵位,然年少无知,又不谙世事,与新任的监察不甚和气,更有杂碎的人其间挑拨,终于把前任官员与祝侯的勾结往事揭露出来,上报朝廷,被削了爵位,幸亏再捐了百万的钱财,免于追究的灾祸。祝允母子两个解散家丁,带了几个随身的仆从回到祖籍乡地居住,祝允侍奉母亲孝敬,暂时无事。文彧在弼世园中听闻了连庶失踪的消息,只回应了一声“知道了”,别无话语,也没有什么反常的举止,神态安详平静,如无其事,落雁一直都陪伴在身边。一只火盆放在眼前,文彧坐在那里,看着火焰忽起的明灭,伴随着最后一缕火焰的薪柴似乎在燃烧之后偏偏飞舞起来,在火盆的中央跳动,忽的又飘向窗外,文彧追在身后,看着它一直飘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微微的会心一笑,目送离开。

元会佳节,后主在宫中宴会群臣。及隋军深入,州郡相继告急,后主叔宝依旧奏乐侑酒,赋诗不辍,且还笑着对侍从说道:“齐兵三来,周师再至,无不摧败而去,彼何为者耶?”孔范说:“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断南北,隋军岂能飞渡?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做太尉公矣。”有人妄传北军的马在路上死去很多。孔范说:“可惜,此是我马,何为而死?”沈客卿道:“良宵美景,更是佳节日期,总是说些无干之事,不能尽兴!”后主听后大笑,深以为然,顾谓左右道:“今夜宴会,不准言及国事,都要放开心怀畅饮,尽情欢乐,不要拘束!”君臣上下歌妓纵酒,赋诗如故。

酣畅尽兴之时,一人披头散发,嚎啕大哭,拜于阶下,众人视之,原是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傅縡,泣血进谏道:“国家危亡,怎能不以死进劝?风云王战败身亡,满朝意气消沉,隋军挟战胜之威日益杀进,君王却在此高歌宴饮,恐河山不保,祖庙隳矣!”施文庆揪住骂道:“今夜欢庆元会佳节,你怎敢妖言惑众,说这些妄语?”后主恼怒,将傅縡关进死牢,等候发落。宴会经傅縡扰乱,无心绪进行,因此渐渐散去。张丽华觉饮酒几杯之后,不甚舒适,后主扶她回去休息,急寻太医回合诊断,说是身体虚弱,休养几日便好,后主不肯离开,每日守在床边,亲捧汤药试冷暖后喂之。沿边州郡将隋兵入侵的消息飞报入朝。朝廷上下却不以为意,只有仆射袁宪,请出兵抵御,后主却不听。太子陈胤泣血进谏,后主本来怀有不满,倍加发作,削胤太子之位,贬为吴兴王,更立张丽华之子陈深。

傅縡乃于狱中上书曰:

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之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后主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縡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于是后主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正月,下游隋军主力乘陈朝欢度元会之机,分路渡江。行军总管韩擒虎、贺若弼两军配合钳击建康,至行军总管宇文述率军三万占据石头,防止三吴陈军北上支援建康,杨广自率主力西进,十七日据钟山,屯于白土冈东南。隋军主力已对建康形成包围之势。配合主力进攻建康的其他两翼隋军亦进展顺利。王世积军在蕲口大败陈军,燕容军已进入太湖,牵制住吴州陈军。韩擒虎已率军攻克姑孰,沿江直下,进屯新林。杨广挟战胜劲旅突然回师,陈奂死力抗战,兵败殉国。隋军攻陈都建康作战,由初一分路渡江起,至十七日,已对建康形成包围态势。贺若弼军进据钟山,屯于山南白土冈东。陈在建康附近尚有甲士十余万。

后主向来懦怯,不谙军事,待到隋军大兵压境,开始惶恐害怕,召萧摩诃、任忠等于内殿,商议军事。后主道:“石破天战事不利,已经败亡,眼下隋军猖狂得胜,不知卿等如何保全国家?”陈骠骑将军萧摩诃建议:“乘贺若弼孤军深入,立足未稳之际,发起反击。”后主不予采纳。镇东大将军任忠提出:“依托城防,坚守不战;以一部兵力迂回敌后,切断其大江南北联系,并以精兵一万、金翅战船三百,佯攻六合,实攻淮南,使敌错误判断江南隋军已被消灭,并扬言欲往徐州,断彼归路,隋军可不击自退。”后主亦不予理睬,借口说:“待朕深重考虑,再做决断。”各赐千金,安抚死力效命。任忠星夜赶回扬州,夜梦一只猛虎行于雪地之中,轰然倒地,不知何意,找长史问之,长史回答说:“大雪者,以星宿分轨,应在北方,猛虎倒地,莫不是韩擒虎将要败亡在我南陈军阵之下?”任忠合掌拜帐外苍天,祈求说道:“但愿如此!”

话说萧摩诃丧偶,续娶夫人任氏。任氏妙年丽色,貌可倾城,与张丽华说得投机,结为姊妹。任氏生得容颜俏丽,体态轻盈,兼能吟诗做赋,自矜才色,颇慕风流。她觉得丈夫摩诃是一介武夫,闺房中惜玉怜香之事,全不在行,故心里不满。在宫里看见后主与张丽华,好似并蒂莲恩爱模样,不胜欣羡。因此见了后主,往往眉目送情。后主只因任氏是大臣之妻,未便妄动。又因为相见时妃嫔满前,即欲与她苟合,苦于无从下手。某日,后主独遇任氏,挑逗数语,便挽定玉手,携入密室,后主拥抱求欢,任氏亦含笑相就,没有推辞,翻云覆雨,娇喘盈盈。自此任氏常被召入宫,留宿过夜,调情纵乐,做长夜欢聚。在萧摩诃面前,只说被丽华留住,不肯放归。萧摩诃是直性人,开始还信以为实,也不用心查问。后来风声渐露,才知妻子与后主有奸,不禁大怒,叹道:“我为国家苦争恶战,立下无数功劳,才得打成天下。今嗣主不顾纲常名分,奸污我妻子,玷辱我门风,教我何颜立于朝廷!”萧摩诃以后主私通其妻,全无战意。

话说任坚在江都与韩擒虎对峙。深冬隆隆,大雪纷飞,三五日已经积雪数尺,没过马膝。任坚召魏敢说道:“韩擒虎远道而来,命你去截断粮草甬道,务必成功,否则提头来见。”魏敢悻悻而退,不敢抗命。回到军中,手下将士进道:“任坚气盛,兼是得了任忠的便宜才能委任军职,更加年轻气盛,目中无人,前番韩擒虎突袭失败,并非我等过错,竟然凶狠鞭笞,倘若再不成功,与其委屈被他害死,倒不如别投明主,若将军不悟,可以杀我去请功劳!”魏敢觉思言之有理,因此暗中书信与韩擒虎,请求投降,韩擒虎恐二人有诈,相约秘密相见,指示二人仍按原来路数,从中取计,引任坚出城。魏敢佯装成功,回去与任坚说道:“断了粮草,隋军自然动乱,将军不如乘乱击之,可以大获全胜!”任坚深以为然,流星马回来报说韩擒虎阵前挑战,魏敢进道:“彼将要退兵!”看阵前隋军,面有饥饿颜色,神情疲惫。

当夜,任坚率大部军兵下关,潜行去偷袭,到了营寨前,一声金鼓令下,陈军一齐杀入,寻了半天不见多少隋军,都是老弱病残,任坚猛地醒悟中计,勒马回走,辕门外转出一员大将,正是韩擒虎,大叫道:“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小儿留下与我,子通不要抢功!”李渊带兵团团围住,任坚奋力死战,杀透重围而走,到城下叫开城门,魏敢城上说道:“我等已经投降,任坚还不自死?”滚石乱箭射将下来,两军混战到天明。任坚不能靠近,率残部百十人难逃。李渊拦住,任坚要走,被绊马索掀翻落地,隋军一起上前擒住,李渊不让伤害,取身上衣甲裹之,在军中优厚对待,不伤军士分毫,安抚百姓,都让任坚看见,李渊问道:“陈后主荒淫无道,平狄与汝父都是忠义之士,却屈身事之,还望斟酌!”任坚道:“愿从国公差遣!”李渊喜道:“请说汝父以理,知道弃暗投明!”

二十日,后主突然命陈军出战。中领军鲁广达列阵白土冈,冈北将军田瑞、护军将军樊毅、忠武将军孔范及萧摩诃等部依次列阵,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互不相知。贺若弼率轻骑登山侦察敌阵,遂与所部总管杨牙、员明等集中甲士八千,列阵以待。田瑞首先率部进击,被若弼军击退。广达等军继进力战,若弼军曾被迫四次后退,死伤千百人。若弼令施放烟幕,并在其掩蔽下稍事整顿,然后乘敌胜而骄惰,猛攻陈军薄弱部分孔范军。孔范部一触即溃,其他各部受其影响,亦发生混乱,导致全线溃退,互相践踏,死五千人。萧摩诃被员明所俘,因此投降。贺若弼军乘胜推进至乐游苑。鲁广达仍率余兵顽强抵抗。当日暮时,传闻说韩擒虎已破新林,鲁广达眼看大势已去,于是丢兵解甲,面向宫城跪拜痛哭,对部下说:“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们也都感动得涕泪俱下。当时广达之子在家乡新蔡投降韩擒虎,遣人送信劝父亲归顺,广达气绝倒地。时人有诗称道:

黄泉虽抱恨,白日自留名。

悲君感义死,不作负恩生。

余众皆降。

苏离在长江边不时引兵来犯,京口黄攀将要出军,苏离疾走,如此数次,陈军渐渐疲惫,放松警惕,开始不以为意。苏离再分一支五百军兵绕路扬中。领兵再出,用百十只小船,靠长江南岸徘徊有一,黄攀以为隋军狡诈,因此命将士只管放箭,阻挡隋军在江面之上,苏离暗喜,等到陈军气力将尽,隋军小船上已经遍插箭矢,约有数万,苏离尽数拔下,然后射向对阵陈军,江岸陈军不能抵敌,死伤略有千百人,将士溃散奔逃,苏离乘势率军上岸掩杀,扬中之兵赶到,两下夹击,陈军溺死、被杀之人无数。

任忠未到扬州,飞马报说李渊打破江都,任坚为之所擒,任忠跌落下马,坐地捶胸大哭道:“老夫独有一子,如今被害,晚年怎能苟活?”遂挟愤怒之意,要率大军直到军前,要与李渊决战。还未走开,任坚策马赶到,任忠疑惑问道:“我儿不是被李渊所擒,怎的在此?”任坚拜道:“无能之君不足守,混乱之国不长存,唐国公深明大义,放孩儿回来说父亲以理,不要执迷不悟。”韩擒虎自新林进军,任忠乃率数骑往石子岗降之,仍引擒虎军共入南掖门。

守将蔡征抵住,任忠出阵劝道:“老夫尚降,诸君何事?”陈军遂倒戈卸甲。隋军直入朱雀门,陈朝的大臣皆散走,施文庆、沈客卿等人已经不知踪影。后主身旁不见一人,只有袁宪站着不走,后主道:“朕从来待卿不薄,今众人皆弃我去,惟卿独留,不遇岁寒,焉知松柏?非惟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说完,遽欲避匿。袁宪劝说道:“北兵入都,料不相犯,事已至此,陛下去将何往?不若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后主不从,下榻急走:“锋刃之下,未可儿戏,朕自有计。”领宫嫔十余人,奔至后堂景阳殿,与张丽华、孔贵嫔三人并作一束,同投井中。隋兵入宫,执内侍问后主藏到哪里去了,内侍指井说:“这里。”里面漆黑一团,呼之不应,上面往下扔石头,才听到里面有求饶的声音。

用绳子拉上来,士兵奇怪怎么这么重,本来以为后主体胖,出来后才发现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嫔同束而上。隋兵皆大笑。据说三人被提上来时,张丽华的胭脂蹭在井口,后人就把这口井叫“胭脂井”。贺若弼夜烧北掖门入,听说韩擒虎已捉住了陈叔宝,呼来视之,陈叔宝惶惧不堪,流汗股栗,向贺若弼求饶不止。贺若弼安慰说:“不要恐惧。”贺若弼闻韩擒虎纵兵烧杀,劝说道:“我等兴义兵除贼,安抚百姓居业,今公放纵士卒,淫污陈宫,大失所望,还望三思而行,晋王随后就到。”韩擒虎冷冷笑道:“你我都是国家大将,位列公侯,况且是吾先入陈宫,摘取首功,辅伯怎敢欺我?”遂置之不理。王颁拔剑欲杀后主,泣道:“陈霸先害吾祖父,誓要以他子孙的狗头谢罪!”幸李渊及时赶到,苦苦拦住。

晋王领兵在后,闻得后主作俘,建康已破,先着李渊、高颎进城安抚百姓,禁止焚掠。晋王杨广素慕张丽华之美,私嘱高颎:“你进入建康,必找到张丽华,勿害其命。”不数日,晋王遣高颎之子高德宏,来取美人张丽华营前听用。高颎道:“晋王为元帅,伐暴救民,岂可先以女色为事?”不肯发遣,高颎至,召张丽华来见,他说:“昔太公灭纣,尝蒙面斩妲己,此等妖妃,怎能留得?”高德宏道:“父亲,晋王兵权在手,取一女子,若抗不与,恐触其怒。”李渊道:“张贵妃狐媚迷君,窃权乱政,陈国灭亡,本于二人,岂可留此祸祟再秽隋主?不如杀之,以正晋王邪念。”高颎点头道:“国公所言甚是!”高德宏苦苦劝阻,李渊执意不听,叫军士带出张丽华、孔贵嫔,双双斩于清溪之畔。正是:

秋水为神冰玉骨,等闲一笑葬平芜。

却怜血染清溪草,不及夷光泛五湖。

李渊斩却二妃,陈国军民无不欢悦,弄得个高德宏有兴而来,没兴而去。回至行宫,参见晋王,晋王笑容可掬问道:“张美人可来了么?”高德宏恐晋王怪他父亲,把这事都推在李渊身上,道:“小臣承命去取,父亲不敢怠慢,着备香车细辇,还选美貌嫔御十人,简送王前。”晋王笑道:“假若不是记室去取,高长史也未必如此知趣。”高德宏道:“只是可奈李渊……”晋王道:“李渊如何?”高德宏道:“李渊不肯容留,都绑去斩了。”晋王失惊道:“你父亲怎不作主?”高德宏道:“臣与父亲三番五次阻挡,他只是不依,反说你们父子做美人局,媚惑大王。”晋王勃然大怒道:“这厮可恶,想他是个酒色之徒,定然看上这两个美人,因此燃酸捻醋,不容外人得到!”心中暗想道:“我虽不杀美人,美人由我而死,毕竟杀此贼子,方遂吾愿!”

隋军入城后,公侯贵族悉数请降,隋军都不伤害,还下榜文安抚百姓;斩杀沈客卿、施文庆诸辈,以谢江南百姓;令陈叔宝以手书招降上游陈军。吴、湘州等地陈将拒降,二月间均为隋军击破。岭南数郡共奉高凉冼夫人为主,保境拒守。遣使者安抚岭南,杨广再命陈叔宝致书冼夫人,劝其归隋,冼夫人与孙率众迎接隋使,诸州悉为隋地。劫掠洗劫之后,隋军挟南陈降虏凯旋长安。经此一战,东晋以来二百七十余年的南北分裂局面终于结束,天下复归统一。斜阳已落尘埃定,文章在此作余音,后人总览文章之后,感慨心情,拟有《西江月》以记其事,略曰:

海角寻萱遍,阑珊绕水边。无故却把鸳鸯见,烟月洲里别样天,谁曾奏流水千遍。

梦里花源看,比翼双飞啭。晓梦醒来鸿声断,茫茫江浸面,谁能解孤鸿哀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