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中都有数了,是落进了一个陷阱里,遭到了陷害。但县官为什么要搞这种事呢?冤案一般都是个别的,而且常常为了徇私,或者收受了贿赂。在这件事上,县官徇谁的私呢,又会接受谁的贿赂?他把这些人送到工地,难道就为了弄一批苦力来?余多子想到了一点:“是不是把这么多人搞一起干活,县官有什么收入?”络腮胡摇着头说:“这个我也想过了,不可能的,因为劳力都是摊派的,只要是男人,16岁以上都得贡献,上工地没有工钱的。”
他们猜来猜去,怎么也猜不透。
浩大的开河工程在继续。余多子他们天天干活,跟别的民工没什么区别。但看着那些看管他们的差人,余多子就提醒自己,他们不是正常民工,而是犯人。几天以后,他终于下了决心,悄悄地问络腮胡:“你想不想逃跑?”络腮胡干脆地回答:“当然想。我们这么干着,不明不白,劳而无功。我们要逃出去,再想办法弄清这件事。”
两个人开始寻找机会。终于来了,这天傍晚天上乌云滚滚,下起暴雨来。人们纷纷向工棚跑去躲雨。余多子和络腮胡故意落在后面。瞧瞧只有一个官差断后,他们扑上去将官差摁昏在泥水中,然后游过新开河,从对面上了岸。
两人分手后,余多子急急向家奔去。他的家中没有老小,只有一个残疾的哥哥。当他回到家中,才知道哥哥已经上吊死了,邻居们帮着把丧事办了。余多子终于从邻居的嘴里,得知了令人愤恨的内幕。
原来那天他和五个乡侣去县城赶集,一直不归。几天后县上派人来,按名单抽调这几个人去工地。县里的人说,按照规定,哪个劳力不去上工,就要上缴误工费,银子二十两。余多子哥哥听到这个数字,大吃一惊,连说自己家穷得叮当,哪来这么多银子呀?县上的人说:“不想交钱,那就由你去工地干活吧。”“可我是残疾呀,干不动的。”余多子哥哥恳求县里免掉他家的误工费。可是县上的人恶狠狠吐出一句:“除非一家子都死了,否则总得交钱。”那人走后,余多子哥哥就真的上了吊。
余多子伤心欲绝。他恨死县衙,恨死那个县官了。现在他算全明白了,原来县官设下的是一系列圈套,把一些即将被抽调上工地的男人陷害成强盗,抓进牢里,故意说成是失踪,然后去逼他们的家人付误工费。由于调派劳力的权力在县官手上,这些误工费,当然是县衙所收,全进了县官和手下的腰包。从大牢里人数看,估计有两三百人,会有几千两银子。而且挖河工程会持续几年,县官这样做下去,会掠到多少不义之财呀。
“狗官啊,你真是罪恶滔天。”余多子恨得咬牙切齿,狠不得立即去揭露这个阴谋。可是他深知时世黑暗,官官相护,民要告官,比登天还难。最要紧的是,他是从工地逃跑的,县里获知后会马上追捕他。他必须马上离去。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整个隋朝天下都充满杀戮恐怖。要逃就必须逃得远远的。余多子趁着夜色逃出了嘉县,他和络腮胡早有约定,两个人见了面,然后决定奔赴塞外,逃离这片危险的天地……几年以后,余多子和络腮胡都成了李渊手下的将官。他们终于率领唐军,进军到了浙东地区,包围了嘉县县城。余多子和络腮胡身先士卒,很快带兵攻克了嘉县。但此时那个县令已告老还乡。他们抱着挖地三尺的心态,最终于江苏江阴乡下抓到了此贼。他承认当初到处设套,抓了很多落入陷阱的男子,目的就为了收取误工费,并且以罪犯作劳力投入工地,可以得到上司的奖励,对升官有好处。
余多子手起刀落,替许许多多受过陷害以至倾家荡产的穷哥们出了气,也为哥哥报了仇。
我刚说到这儿,就听榕榕哇了一声,然后是她起劲地鼓起掌来。
“啊,你怎么一惊一乍呀?”我嗔怪她,“我刚说完还没喘口气,你就又叫又拍的,差点把我吓一跳呢。”
“这个故事编得解气,我还以为跟前头几个一样,又是一个有冤得不到伸展的郁闷结局,结果你在最后来了这么一着,让余多子把那个狗县令给逮着,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
“做了这么多恶,让他逍遥法外,本来是够令人感到窝火的,但男主不能这么算了哇,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有这么多人吃了亏,被此贼县令害得倾家荡产,甚至还被诬陷成强盗而一辈子背负骂名,这样的恶人不除怎么行呢?连我自己都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让这个狗官得到应有的惩处。”
“看来邢副总也很有正义心哪?”
“正义心?”我吓了一跳,觉得榕榕在这个时候刻意提正义心,是不妥当的,容易引起张忌阳的监听。我连忙转过话头,“好了好了,故事嘛,就是说说笑笑的玩意儿,跟神马正义心就别扯上关系了。还是想想下一个话题是什么吧。”
“你有什么话题?”
“说了那么多古代故事,你也不听腻了?”
“你是不是想说个当代新故事?”榕榕也显得很高兴。
“嗯嗯,要不要来个爱情故事?”
“你不是很不爱说这种类型吗?”
“现在我想说了。”
“是什么样的?”
“我的姐姐,我的情人。”
榕榕顿时满脸生辉,急不可待地说:“听这个名字就不错,不过为什么是姐姐,不是妹妹呢?”
“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关系是不一样的。如果说成妹妹,就没那么精彩啦。”我强调。
我已经被这个故事先陶醉,急不可待地讲起来——我和曼曼是手拉手进的幼儿园。不知情的人把我俩当成双胞胎,认为一胎龙凤,实在是锦上添花。听着这话,我和曼曼相对嘻笑。其实我们不是孪生,曼曼比我大了半岁。
小的时候难免懵懂。有个秘密,父母瞒了我们足有七年。有一天我终于听到点风声,曼曼不是我爸妈亲生,而是捡来的。我慌慌张张跑到父母面前,结果证实的确如此。
我不知道曼曼得知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反应。爸妈一再告诫我,不要随便捅破这层纸,就让曼曼继续当我们是亲爸妈,当你是亲弟弟吧。她本来就是我们的亲女儿,你的亲姐姐。然而我还是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一阵。不久曼曼也知道了这个事实,她很震惊,好一番梨花带雨的哀伤。
从此在心理上,我与这个姐姐有一点距离了。而曼曼对我,则变化更大。以前我们是百分百的亲密无间,可当知道我们并非出自同一个娘胎,忽然中间多出一条无形的沟。幸好爸妈洞若观火,及时察觉我们情绪的微妙,当我们走路不再并肩,不像以前爱手拉手时,就向我们约法三章,除了必须拉着手出门和回家,还不许在别人面前吵架;不许随便跟人谈身世问题。
有一天,我们各管各的回到家来。妈妈堵在门口问我,为什么不跟姐姐拉着手?我看看曼曼,轻蔑地撇了撇嘴:“曼曼的手很脏。”妈妈检查我们的手。狐狸尾巴露出来,是我的手远远脏于曼曼的手。妈妈在我脏手掌上敲了一记:“这么小,就学会恶人先告状了。”妈妈叫我洗清手,然后向曼曼道个歉。我说曼曼对不起。妈妈一捅我的后脑勺:“说姐姐对不起。”“噢,姐姐对不起……”在对不起后面我暗加一个我字,成了姐姐对不起我。
曼曼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看出来,我这个弟弟心眼儿细得如麦管。那一天夜晚我跳上爸妈的床,先是甜言蜜语逗他们开心,然后话锋一转,满脸不解:“你们明明会生我,怎么就先弄来一个姐姐呢?”
爸妈互望一眼,他们的神色传达着一种无奈:哎,这小子要来翻陈年账了。在这个问题上,爸妈对我和曼曼都采取模糊手法。这次还是轻描淡写,说在我还没生下来前,他们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女孩,刚出生的。怪可怜。那么她的亲爹亲娘呢?哪就无人知晓了。
“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你姐姐,是我们的女儿。你不要把她看成外人。”爸爸妈妈警告着我。他们担心我会排斥曼曼。现在的孩子,自私的一面防不胜防,好像天生就有小鸡肚肠。
我其实就是想让父母看出我的小鸡肚肠。自从知道了曼曼的身份,我的心里就有股不平,曼曼属于天外来客,她占据老大的位置,瓜分了父母对我的宠爱。许多地方她承蒙爸妈另眼相看,格外器重。倒是我这个儿子,好像在为曼曼作陪衬。曼曼是光艳的鲜花而我只是一片灰暗的叶子……曼曼就知道我不想当叶子。她也不敢当鲜花。上小学的时候,每天出门和回家,她总是跟在我的后头,让公鸡一样的我雄赳赳走在前面。上初中的时候,我们中午在食堂买饭,她总让我去占个位置,舒舒服服等着她打来饭菜,吃完又舒舒服服推开空盆,由她拿了去洗。她的脸上除了笑还是笑,笑里有一大半是谦恭和谄媚。常常让我产生错觉,自己是什么公子哥儿,而曼曼是一个还算合格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