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趋步上前,伸手向圆桌上的六部武学经典抓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与武学经典相接触的,刹那,牧野静风的手又突然闪电般收了回来,脸上竟有了颇为古怪的表情。
敏儿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却见牧野静风的右手紧贴在自己的腰际,双目迅速地扫过四周,沉声道:“也许,我们的处境已极其危险了。”
敏儿见他神色凝重,心知定有缘故,不由惊道:“为什么?”
牧野静风缓缓地道:“因为这本武学经典不应该出现在这儿,要么它是假的,要么这是一个圈套!”
“圈套?”敏儿道。
牧野静风点了点头,他的心中想起了在那间没有窗子的屋子里旦乐利用武学经典让他中毒的事。
六部武学经典曾被六个人分别拥有,而今虽然有几部可能会集中于夕苦手中,但绝对不可能是六部武学经典皆在他手中,城伯即朝莫与烟雨门门主冬丑的两部武学经典,怎么可能到了他的手中?
所以,无论如何,这六部摆在圆桌上的武学经典一定有诈,而且这必定是一个知晓当年与“平天六术”有关变故的人布下的计谋!
知晓此事的人除了牧野静风师门中人外,还会有谁?
而当年六大逆徒中已有五人成隔世之人,所以此事惟一的可能便落到了夕苦身上。
换而言之,此事也再一次证明了黑衣人就是夕苦!
他是在去青城山之前便设下此局,还是逃离青城山后,才设下此局呢?
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不可能在去青城山之前便料想到他会一败涂地,若是如此,他又怎会冒险去青城山?
所以,夕苦必定来过地下山庄!
牧野静风对夕苦的歹毒狠辣已甚是了解,既然他来过地下山庄,就必定会在地下山庄内设计对付牧野静风等人。
牧野静风虽然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地下山庄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一场噩梦。
一场难以醒过来的噩梦——一场至今还缠着他的噩梦!
牧野静风的瞳孔慢慢地收缩了,收缩如尖锐的钉子,眼中之光芒让人不敢对视,此时的他,仿若一只面临危险时的猎豹!
就在这时,两人倏闻“咯”地一声轻响。
右侧!
两人以惊人之速拧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却空无一人!
正自惊疑间,已听见机栝拧动之声再度扬起,即而便见右侧的那堵石墙缓缓地平移开了。
牧野静风眼中精光暴射,对手终于出现了。
石墙后是一间侧堂,只有八尺见方。
牧野静风赫然看到其中有一张极大的椅子,椅上端坐的竟是黑衣人,此时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打扮,一袭黑色衣衫,脸上蒙着黑色的蒙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但是在牧野静风见到他时,他的双眼是闭着的。
牧野静风又惊又怒又奇,心想:难道他已死去?或者故弄玄虚?
正在惊诧之间,黑衣人已睁开眼来。
当他睁开眼时,目光显得很是惊愕,甚至还有一份恐惧!当他的目光落在牧野静风身上时,目光更是如同被火烫着了般猛地一跳!
脸上的蒙巾似乎颤了颤,然后牧野静风便发现对方的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愤怒与绝望!
他突然猛地挥掌击在身下的椅子上,“砰”地一声,硬木制成的椅子立时粉碎!
牧野静风目光一跳,“铮”地一声轻响,他腰中的“破日神剑”已跳出几寸长!
黑衣人夕苦却未立即向牧野静风这边攻来,他的身子竟如同秋日的枯叶般颤抖起来。
牧野静风心中诧异,冷声道:“你不必再装神弄鬼,我已知道你便是夕苦!”
黑衣人的身躯突然不再颤抖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牧野静风,却未说一句话!
牧野静风沉声道:“无论你承不承认,这已是铁的事实,我知道你是永远不可能悔过的,你所做的一切,使我必须杀了你!”
顿了顿,又道:“或者,被你所杀!”
夕苦大声地喘着气,喉底发出了奇怪的嘶哑难听的声音,仍是一言未吐!
牧野静风虽是颇为惊愕,若是换了从前,夕苦怎会不利用自己中了他的邪门手法这一点,来诱逼自己?没想到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牧野静风心道:也好,若免得我定力不够,再次被你分神!
当下,目光一寒,道:“你是我师门逆贼,所以让你死在我的剑下是再合适不过的!”
“铮”的一声龙吟,“破日神剑”已脱鞘而出!
剑芒夺人,“真吾厅”顿时添辉不少,而牧野静风整个人亦因为“破日神剑”而显得格外气势逼人,凌驾万物!
敏儿腰中的刀突然颤动不止,刀身与刀鞘发出了“铮铮”的轻撞声!
敏儿顿时记起了有关“破日剑”与“碎月刀”的传说,天无双辉,地无双重,破日气传,碎刀无上,日月齐扬,佛陀涅槃!
“日剑”与“月刀”果然无法共容!
敏儿担心因为自己的“碎月刀”而影响牧野静风剑法的发挥,当下立即退出好几步。
她腰中的“碎月刀”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黑衣人夕苦的目光显得烦躁不安,他手上的青筋在跳动着。
牧野静风曾与他战成平手,而今又有“破日神剑”在手中,自然充满了信心,心中战意汹涌激荡!
连手中的“破日神剑”也仿佛有了生命般,光芒夺目!
黑衣人夕苦已别无选择——他根本没有其他退路!
但他自动现身,又岂非本就意在与牧野静风一战?
牧野静风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就更为慎重,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杀了夕苦,只怕就再无机会了,夕苦受了伤,但只是外伤,时间长了,必能愈合,而牧野静风所受的伤却是内伤,加上他又身中对方邪门手法,日日饱受心灵互相变化的困扰,以致心力憔悴,时间久了,此消彼长,本是可以战个平局,最终必定是不敌夕苦!
今日,“破日神剑”在手,无异于天赐良机!
牧野静风缓缓地踏前一步。
虽然只是一小步,但在敏儿感觉中,却觉得牧野静风这一小步已将本就一触即发的局势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仅仅是区区两个人,却有两军对垒的腾腾杀气,身处一侧的敏儿只觉得连呼吸也不顺畅了。
她手中的灯笼突然飘动,可在这地下又怎会有风吹拂?
黑衣人夕苦身着黑衣,在这样昏淡的光线下,仿佛便要融入了黑暗之中,唯有他的那双眼睛是那么的醒目!
很静很静——两名绝世高手似乎同时成了一尊石像!
只有杀机与战意在流动,奔泻!
牧野静风倏然动了。
从绝对的静止到绝对的快如惊电,原来只属于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他根本没有看到对手的任何举动,或者说他根本未曾留意对手的任何举动,他的目光一直是落在对方的双眼上。
难掩饰的便是眼神,当牧野静风感觉到对方眼神中杀机暴现的时候,他的剑便出手了!
他的判断极其准确有效,就在他的剑倏然而动的一瞬间,一股猛然无匹之劲力已汹涌卷来。
这是二日前还中了深深一剑的人所发出的么?
牧野静风的剑身岿然不动如山岳,而剑尖却以极小的轻颤划出一道道光弧,身随剑走,破气而入。
双方身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接近,此时牧野静风感觉到了四周有锐不可挡的真气向自己压逼而近,他虽然能破气而进,但每进一步都需耗去极大的精力。
夕苦得到的显然是“平天六术”中的有关内功心法的那一部分,他的悟性几乎可以说是同门弟子中最好的,所幸牧野静风亦曾从武学经典中记载的内功心法习练内功。
此时敏儿心中后悔不迭,因为她想到若是能在这时候以琴瑟为牧野静风弹上《三秋集》中的一曲,也许能让牧野静风的内力更趋深厚纯正,可她却已将琴瑟都留在了马车之上。
牧野静风的剑在离夕苦只有半尺之距的时候,突然变得沉滞无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箝制住了“破日神剑”。
因为是“无形”的,所以牧野静风感觉到受其限制的功力来向竟飘渺无定!
所以他的剑所需抗拒的方向是变幻莫测,一柄绝世神剑仿若置身于狂风怒浪之中。
牧野静风脚步一错,无形真力突然贯于剑身上。
“嗤”地一声,牧野静风的剑再次穿刺而进,直抵夕苦胸前数寸远的地方,剑锋与对方无形真力相摩擦的声音如破帛!
夕苦身躯突然一晃,然后他突然暴旋,一股诡异至极的真气在他身侧形成了一股如江海之漩流般的气涡!
牧野静风剑身突然失去阻力,立觉不妙,剑尖立即疾扬,同时强拧身躯,顺势向前滑出,他的身躯如同失去了分量般,在对方身侧贴身急旋。
闪避之际,已攻出快捷无匹的二十几剑!
夕苦的身形几乎已成一团黑色的烟雾,其疾其快,让轻功惊世骇俗的牧野静风亦暗自心惊。
自然,夕苦身法之快,仗的是内力浩然如海,而牧野静风倒相对持重于身法的灵巧敏捷!
敏儿在不知不觉中已退出了数尺远,但在她的感觉中,此时离激战的双方仿佛更近了。
因为场上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可能是生死立判,敏儿这时才明白“生死系于一线间”的真正涵义!
牧野静风的剑法虽然只有四招,但每一招都能因时因势而生万般变化,神鬼莫测!
但夕苦的内力太过高深,牧野静风但觉自己仿佛是处于一个极为狭隘的空间里,四周有无形之物限制着他的步伐,他的剑,甚至还有他的思维。
本是暗蕴天地万物之玄机,合天下剑法之精华的“平天剑法”,此时却已变得有些艰涩,仿佛并非穿刺于虚空,而是闪掣于水中土中,每一剑都要付出比平时多出一倍的努力。
数十招之后,牧野静风已渐觉气血虚浮!
心中一懔,他飞速抢攻数剑,将对手略略逼退少许,默记“混沌无元”的内家心法,顿觉胸口一热,此时恰好夕苦右掌侧身扫至,掌风如刀!
牧野静风的剑暴掠而出,一反方才的滞纳!
“嗖”地一声,夕苦的一只衣袖已被削去一大块,可惜没等牧野静风翻腕抡剑扩大战果,夕苦已五指倏曲,一股暗劲如剑般削向牧野静风脉门。
虽未伤到牧野静风,但已将他逼得撤剑多招!
此时牧野静风体内真力因“混沌无元”这神奇至极的内功心法而不由丹田起,不经脉络走,四肢百骸,皆是内息之源,皆是真元通行之径!
如此一来,牧野静风的体内真力运行已是快捷至极,虽然功力未曾增加,但意至剑出,其威力大大增加,夕苦顿时出手应付,步步后退,“破日神剑”的寒芒已将他的身形吞没!
这便如同两军交战一般,一方虽然兵力相对较少,但应用得多,而且机动灵活,把所有的兵力的作用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不会有掣肘之事发生,如此一来,兵力虽相对较少,兵势却反而更盛。
敏儿见牧野静风一反颓败的局面,不由暗自欣喜,她担心夕苦另有毒计,所以一方面密切关注激战双方,另一方面则同时留意其他地方的变化,她不相信夕苦这样的人会冒险独自一人等候在这个地方与牧野静风一战。
但她想象中的阴谋却一直未迟迟出现,这反倒更使她心中不安,不知不觉中,手心竟已有了细汗涔出。
牧野静风凭着“混沌无元”的内功心法,将“平天剑术”发挥到了极致,剑气呼啸纵横,似乎一剑之下,已可将虚空切割成无数碎片。
而夕苦手无兵刃,仅凭肉掌,竟与牧野静风缠战如此之久,虽是连连后退,却也不曾露出败迹!
侧室的空间是有限的,夕苦终于退无可退,牧野静风精神大振,一声清啸,“破日神剑”化作一道惊电,直贯对方前胸,他的脚下步伐却是万变莫测!
自是一招“生死由剑”!
他的剑义无反顾,似乎天地间再也无物可挡,自有凌驾万物之势,而他脚上变幻无穷的步伐则使他的剑能够随时因为对手的变化而变化。
惟一永远不变的是这一剑的杀机。
夕苦的身躯突然如同影子般贴着身后的石壁向上飘去。
“铮”地一声,义无反顾的一记“生死由剑”已正中石壁,火星四溅,“破日神剑”神锋非凡,剑已插入石壁数寸,恰在这时,夕苦凌空飘落,双腿顺势直贯牧野静风双耳!
牧野静风沉哼一声,左手忽然自腰间一拍,又是一道黑芒闪出,挟锐利劲风直取对方双腿。
这一招并不如何的神奇,亦不是“平天剑术”中的招式,对于惊世剑客来说,这不过是信手一剑而已。
但让人难以预料的是牧野静风竟在这时,便弃“破日神剑”不用,而突然用“有情剑”御敌!
夕苦显然也未料到牧野静风突出此手,一惊之下,急忙凭空倒掠,他的反应已可谓奇快,但仍是略略迟了一步,只听得“嘶”的一声轻响,牧野静风的剑已划过他的左腿外侧,划出一条长长的血槽,鲜血立即溢出,把他的一只裤管浸湿了。
夕苦身形反掠之际,就在即将与石壁相撞时,他的右手已疾出,以一种奇快的手法在石壁上连击数掌,速度奇快,“啪啪啪”地几声脆响,他的身躯便如游鱼一般突然沉下,牧野静风右手拔出的“破日神剑”横封时已落了个空!
夕苦几乎是贴着地面飞出二丈远,倏然直立时,已在牧野静风的身后。
牧野静风大惊!
因为他知道敏儿也是在他身后,一旦夕苦突然对敏儿发难,后果将不堪设想!
“铮”地一声,他的“有情剑”倏然前挡,在石壁上一点,剑弯如弓,复又弹起,牧野静风借着这一弹之力,已如离弦之箭般向夕苦攻来。
在剑气划空如破帛的声音中,夹了一道长剑入鞘之声。
牧野静风用的是一招“逍遥容天”,这是“平天剑术”中气最为恢宏的一剑,虽不如“生死由剑”那般快捷辛辣,也不如“魔消道长”那般诡异多变,但它却有一种先声夺人的气势,可让对手心生惊意。
这正是牧野静风所要达到的目的,他要把夕苦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免他去伤害敏儿。
夕苦果然不敢忽视这霸道一剑,双掌翻扬,便有汹涌如潮之劲气疾出,劲气与空气相撞,隐隐有风雷之声。
牧野静风的“破日神剑”,在离对方一尺之距的时候,已有滞纳感,牧野静风一沉肩,剑已顺势向一侧滑去。
夕苦暗喜,反手一掌疾拍牧野静风的右肩肋!
眼看这一击即可得手之际,却见又有一道寒芒在牧野静风左手翻腕时暴闪而出,如毒蛇一般直取对方右掌。
夕苦大惊之下,竟将自己欲摧毁一切般的掌势生生收回。
但反震之力却将他逼退数步!
牧野静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方才他身在空中时,突然心生一计,将“有情剑”飞速向腰间插去,其实却故意略略偏上了少许,剑与剑鞘虽然发出了摩擦声,但与剑身相摩擦的却是剑鞘的外侧,这样一来,虽然有长剑入鞘之声,而事实上剑却并未入鞘。
这便是牧野静风的诱敌之计!
夕苦果然上当了,当牧野静风的“有情剑”再一次无声无息地电闪而出时,夕苦又惊又怒,一时无法明白方才明明已入了鞘的剑,为何没有听到出鞘之声便已奇迹般地攻出。
他的心中震怒至极,虽然所受的伤并不重,但说明牧野静风与他相比,已不再如以前那样次次落于下风,相反,已略略占了便宜!
他的目光一寒,心中已下了一个决定,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挽回颓势!
地下山庄后面的山岭上。
大雨倾洒,雨中的一切都显得飘渺不定。
包括雨中的两个人,也是亦真如幻。
他们都是身披雨具,立于一棵高大的古木下面,站在这儿,地下山庄的地面部分可以尽收眼底,连残破屋子里站着十大门派的弟子也可以看见。
因为身穿雨具,所以一时很难认清这两个人的真面目,他们都是面向破落的山庄。
忽然其中个子高大的人开口道:“十大门派的气势不小,不过却是一些乌合之众,加上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可以绝对地威震众人,所以他们注定不可能发现他们即将面临的危险!”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另一个人却未说话,静站了一会儿,方开口道:“我对你这么做的目的仍是不甚明了。”
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男人笑了笑,道:“秦夫人绝顶聪明,什么事瞒得过你?”
这女人被他称为“秦夫人”,却会是谁?
秦夫人道:“你不用给我灌迷魂汤,现在我已明白霸天城经过那一场变故之后,力量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更为增强了,因为霸天城新城主的智谋心计高得可以让一些人不寒而栗!”
霸天城新任城主除了范书还会有谁?
范书打了个哈哈,道:“秦夫人谬奖了,这些雕虫小技如何能入秦夫人法眼?倒是秦夫人这‘不寒而栗’四个字用得有意思!”
秦夫人淡淡一笑。
范书伸手拂去了眉毛上溅上的几滴雨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子在他脚下的山庄,他的眼中涌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采。
那是狼看着羊一步一步向自己过来时常会有的光芒!
被称为“秦夫人”的女人只有半张脸露在雨具外,由这半张脸便可以看出她风姿不凡,乍一看很难确定她的年龄,而她那秋水般的眸子却只有少女眼中才会出现!
但她被称作夫人,又显然不会是少女了。
这时,范书已探手入怀,取出一物来,外面用油纸包好,双手奉上,颇为恭敬地道:“秦夫人,多谢你相助之恩,此‘惊心诀’现原璧奉还!”
“秦夫人”转过身来,目光一闪,已有笑意溅出,竟颇为动人,她道:“你该不会借此机会暗做手脚,算计我吧?”
范书惶然而诚恳地道:“我范书虽然不是什么大侠,但还不至于恩将仇报,何况我又有何能耐,能算计秦夫人?”
“秦夫人”似笑非笑地道:“谅你也不敢!”伸手来接“惊心诀”,当她的右手伸出时,只见纤纤手指柔嫩至极,让人仅仅目睹此手,已可神魂收慑。
想她年轻时必是绝代丽人!
范书道:“秦夫人的‘惊心诀’果然厉害至极,连被世人誉为武学天下无双的武帝祖诰也要栽在你这‘惊心诀’上,看来武帝祖诰也有些名过其实了,无法与秦夫人相提并论!”
秦夫人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单闻这声音,绝对会让人疑其是二八少女,笑罢,她方道:“当一个很聪明的人突然说出一句很傻的话来时,这个人说的这句话一定是假话,武帝祖诰的武功被誉为尊世无双,定有道理的,若仅以武功相论,我只怕还不及他一半,只是这世上总是物物相克,不可能有人能够永立于不败之地,他祖诰老儿也不能例外!”
她虽然并不否认武帝祖诰的绝世武学,但言语间对祖诰显然并不尊重,甚至出言相辱,若是其他的人听见有人如此称呼如武林皓日般的武帝祖诰,只怕会惊骇欲绝。
但范书却是神色如常,既未因为“秦夫人”揭穿他的假话而心颤,也没有因为她藐称武帝祖诰而不安。
“秦夫人”将手中所谓的“惊心诀”掂了掂,忽又道:“不知范公子有没有看过我的‘惊心诀’?”
范书略略沉默片刻,然后道:“不瞒秦夫人,我很想借机看一看这惊心诀,可最终我仍是没有胆量看,连武帝祖诰也不能看的东西,我这些许道行,又如何经受得起?”
秦夫人道:“你很会说话。”顿了顿,又道:“没有看此心法是你的造化,在这上面倾入我毕生心血,当初我创此心诀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祖诰,如今总算成功了,说起来,我也该感激你。”
范书思忖片刻,道:“大约是我天资愚钝,至今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凭一本‘惊心诀’便可以击败武帝祖诰。”
“秦夫人”冷笑道:“要想击败他谈何容易?与登月摘星相差无几,这大约可以说是他自己击败自己吧,只不过我的‘惊心诀’在这其中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范书静静地听着。
“秦夫人”道:“你可知道他的最高绝学是什么?”
范书道:“那不便是‘空寂大法’?”
“秦夫人”点头道:“不错,他以玄绝天下的‘空寂大法’立于武林之巅有数十年,这一武学自然完全可以当得惊世骇俗四字,只是他大约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不需出手,已使他的武学修为降了一半!”
范书奇道:“没有出手武学便下降一半?我更不明白了,老实说秦夫人,当初让我依你之计而行时,心中极为忐忑不安,因为我知道我的武功根本不是武帝祖诰的对手。”
“但你最终还是做了。”
“不错,大约这是我的性格使然,我生性从不喜做无把握的事,但在必要的时候,我却能够不顾一切,冒极大的风险,便在于这么做的价值如何!”
“秦夫人”道:“这一次显然是值得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一来你可以制住被江湖人尊为神明一般的武帝祖诰,二来你可以助黑衣人一臂之力,让他代你灭了数名绝世高手,最后螳螂捕蝉,你这只黄雀却在其后。”
范书笑了笑,道:“当时我觉得这是和自己的性命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按照夫人的计策,把惊心诀交给了武帝祖诰,假托向他求教,秦夫人料事如神,他果然被惊心诀所吸引,答应我二日之后再与我细说,二日后我再上青城山见他时,发现他心烦意乱,与我言谈,几次走神,我记起了你曾说过的话,当下将心一横,向他突然出手!”
他的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眼神,仿佛仍暗自心惊不已。
的确,无论是谁,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向武帝祖诰出手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顿了顿,范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继续道:“让我惊愕不已的是他的武功果然大不如前,若非如此,我焉有命在,最后虽然击败了他,但我的心实在紧张至极!”
“秦夫人”却是平静得很,她淡淡地道:“祖诰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区区一本惊心诀也可给他带来杀身大祸,惊心诀顾名思义,让人触目而惊心,费了我十年心血的东西又岂是可轻视的?祖诰自是以为武功盖世,不可能有他悟不透的武学心诀,所以见了这本特意为他而作的惊心诀后,一门心思要悟透惊心诀,而此惊心诀与他的‘空寂大法’那种‘了了常知,昭昭灵灵’之境恰好相克,他对武学的领悟力越高,惊心诀克制他的空寂大法越多,后来你见他心慌意乱时,他的空寂大法已大失价值了。”
范书其实早已将此事猜出了大概,否则当日在青城山中他也不敢向武帝祖诰出手的,而今秦夫人再一次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此时,他心中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她要置武帝祖诰于死地,又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她能选中自己,岂不是说明她对他极为了解?
这是让他一直对她心怀忌惮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她如此恭敬有礼!
他很想出手,但在这秦夫人面前,他自觉他的心机未必能够奏效!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自作聪明的为好,以免自惹祸端,在范书看来,再高的武功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秦夫人”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她颇有意味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置祖诰于死地?”
范书哈哈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了秦夫人你。”
“秦夫人”声音忽然变得冰凉如水,道:“不是我不放过他,而是他不放过我,如果不是他多事,我又怎么会在东海荒岛上一住就是十几年?”
她的眼中有无限怨毒之气!
范书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方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世人皆知东海一个岛上有一门派自称素女门,门下弟子皆为女子,但却没有人知道素女门门主便是当年武帅秦傲的女儿!”
“秦夫人”娇躯微微一震,复归平静,然后缓声道:“你很聪明,可有时候太聪明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范书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道:“好在我永远也不可能比秦夫人更聪明,更何况一个人若是太笨了,往往会临死了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秦夫人”的话便等于承认了她的确是东海素女门门主,同时也是武帅秦傲的女儿秦楼!
武帅秦傲与武帝祖诰是生死之交,虽然武帝祖诰比武帅秦傲年长近二十岁,但他们的交往已远远超越了年龄、身份、地位的局限,只可惜武帅秦傲英年早逝,年仅五十便突然暴病而亡,痛失挚友的武帝祖诰心中寂寥至极,心灰意冷中,便隐于青城山巅,再少过问江湖中事。
而武帅秦傲有一个女儿,名叫秦楼,有倾城之姿,后与当时被武林中人公认的最倜傥洒脱的非凡少年叶小双结成连理,两人婚配之事在江湖中传开后,不知有多少女子因为叶小双伤心,有多少少年因为秦楼黯然。
世间唯有“情”字最难懂,人人皆暗中认定叶小双与秦楼这一对人儿可谓绝世伉俪,必定是恩爱白首,不料婚后三年,情海生变,秦楼突然发现叶小双竟与另一女子有染,而且已瞒了整整两年!
秦楼乃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武帅秦傲的惟一爱女,平日便视如掌上明珠,所以无形中便养成了她倔傲之性情,加上秦楼乃天资国色,如今竟被叶小双如此怠慢戏耍,自是狂怒难抑。
终有一日,她追踪借故外出的叶小双,并成功地将正在偷情的叶小双逮了个正着。
也许,用“成功”二字是极为不妥的,叶小双英俊倜傥至极,加上夫妻日久情深,秦楼对叶小双已是情深似海,所以她心中一直有一片希望,希望以前所察觉的只不过是一种错觉,而今一切都已昭然若揭,满腔情意顿时全转化为恨意!
秦傲被尊为武帅,其武学可想而知,与武帝祖诰亦难分伯仲,秦楼是其女儿,武功自然也是极高,大怒之下,她便冲入房内,将正浑然忘我的一对男女格杀于床上,叶小双虽是武林中人,但他的武功又如何能与秦傲的女儿秦楼相比,更何况秦楼出手时,他正沉浸于忘我之境!
秦楼手刃二人后,眼见遍地溅洒了鲜血,这才清醒过来,她一路追踪叶小双,精神高度紧张,一心只想着如何不让叶小双察觉,又不追丢了叶小双,心念执著于此事上,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所走过的线路,也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翻墙越屋,追踪叶小双闯入“万刀堂”中。
清醒过来之后,她已发现被杀的女人极为年轻,亦是惊世容颜,而且从她弃于床下的衣物穿戴来看,显然她也是武林中人。
倏地,她发现在女子的床头上悬着自己当初赠给叶小双的奇门神兵“离别钩”,“离别钩”乃她家传宝物,她将此物赠予叶小双,其中自是凝有满腔情意!
目睹“离别钩”被挂在另一个女人的床前,秦楼心中刚刚萌生的少许悔意顿时烟消云散。
她刚刚摘下离别钩,便听见外面响起了呼喝之声,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向这边疾然逼近,显然,这边的响动已惊动了他人。
没等秦楼抽身而走,这间屋子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破门而入的正是“万刀堂”堂主景龙师,他在几年前曾会过武帅秦傲,所以秦楼识得他。
两人一照面,彼此都大吃一惊。
被秦楼所杀的女子正是景龙师的爱女景绣,景龙师的妻子花容月貌,而他自己则是粗陋不堪,所以他对妻子是百般宠爱,可惜其妻只过了数年,便撒手而去,为他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景绣,从此景龙师便将对妻子的爱一股脑地转移到女儿身上,真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抓在手里怕碎了,眼见女儿拔节似地出落成人,而且水灵俊美,酷似爱妻,亦越发地对景绣疼爱百般。
也正因为如此,景绣虽是习武之人,却极少有与外界交流的机会,景龙师对她约束太多,可少女心情,又岂是能轻易约束得了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见到了倜傥不凡的叶小双,情窦初开的景绣根本挡不住叶小双的微微一笑!
当情感冲垮理智之堤的时候,景绣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了本不该做的事。
公允地说,在这件事当中,罪魁祸首应当是叶小双,叶小双已是有妻室的人,而且他理所当然地应该比景绣要成熟稳重些,他本应该理智地把握自己!
所以从秦楼这儿看景绣之死是咎由自取,但事实上真正有罪的人是叶小双!
也许,景绣甚至还不知道叶小双已有妻室,在她看来,她只是为自己的爱而付出一切而已!当然在这一点上,因为她已死,所以便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万刀堂”虽然不是名震天下的大帮派,但也不是好相与的,景龙师再笨,看到女儿房中的情景,他也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对女儿约束得如此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立即醒过神来,女儿还未出嫁,却出了这等丑事,传扬出去,江湖中便再也不会有他景龙师立足的地方了。
何况女儿的行为虽然让他痛心,但别人取了她的性命却也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心念闪过,他便注定今日要杀秦楼,一来为女儿报仇雪恨,二则可以借机让女儿的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当下他故意不问秦楼为什么杀了他女儿,而劈头兴师问罪。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武帅已死,他也不会这么做,武帅已死,他便少了顾忌。
秦楼本就满腔怒焰,虽然因发现自己所杀的女人竟是景龙师的女儿而吃惊不小,但对方一质问,她便再无愧疚之心,反唇相讥他教女不严!
景龙师本就有除她之心,受她语言相辱,更是欲除之而后快,在他看来,虽然秦楼是武帅女儿,武功绝对不低,但与武帅本人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何况这是在万刀堂里,而对方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双方数言不合,立即交上了手。
景龙师总之也没有想到一念之差,竟为他带来了灭门之灾!
手持“离别钩”的秦楼的武功之高,远出乎他的意料,离别钩不愧是武林神兵,不出十招,景龙师的刀已脱手而飞。
刀剑别离人别离!
在刀脱手而飞的同时,景龙师也倒下了。
这时,因为外面的“万刀堂”弟子见里边情景,冲将进来,恰好看见秦楼诛杀景龙师的情景,众人惊怒之下,立即一齐攻上。
但他们的武功不过是泛泛之辈,与武帅秦傲的女儿如何相比?
秦楼遭此变故,既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爱情,性情大改,但觉越杀越恨,越恨越杀,转眼之间,景绣的香闺已是尸首横七竖八,血腥之气四溢,恰似人间地狱!
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冲出屋外,逢人便杀,誓要将与毁了自己幸福的女人有关的人杀个干干净净。
在那一刻,谁也无法相信她会是名动天下武帅秦傲的女儿,谁也无法相信这便是平日极端美丽的秦楼。
万刀堂的人先还奋力阻杀,但后来已被秦楼无边的恨念与杀气所震慑,加上她的武功又绝非他们所能抵挡的,故不久之后,残剩的人已四散而逃。
但秦楼已杀得毫无理智,她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欲逃生的人,然后出手便取其性命。
有上百号人的“万刀堂”竟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永远地从江湖上消失了,只是秦楼并没能将所有人杀死,因为尚有一个景龙师的小弟子见势不妙,早早地躲入伙房的水缸中,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第二天,“万刀堂”惨遭灭门的消息迅速传开来,江湖震动,人们纷纷猜测其缘由时,万刀堂惟一的幸存者站了出来,指出了杀死万刀堂上百口人的是秦楼!
初时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这种说法,但之后人们却不得不信了。
因为秦楼她自己也承认了。
她是秦傲的女儿,而秦傲的傲然之气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楼将这种“傲”也继承下来,她对自己做下的事根本不会加以否认!
但同时她也不愿说出其中原因,如当时说出原因,至少可以让他人对她萌生一些同情,明白她也有逼于无奈之处,但她又怎愿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男人叶小双与他人有苟且之事?江湖中人把她与叶小双这对人捧得太高,她不忍眼看着这种形象就此毁去,单单这一点,便足以看出她对叶小双的情意之深。
她不愿说出原因,那么她所做下的事便是无法为武林正道所容忍的了,即便她的父亲是万人共仰的武帅也不能例外!
秦楼顿时陷于一种极为困窘的处境中,武林正道已公开向她声讨,要她以死向“万刀堂”向天下人谢罪!
这时候,武帝祖诰找到了秦楼。
祖诰与秦傲是生死之交,他是眼看着秦楼长大的,对秦楼很了解,他不相信秦楼会无故杀人,而且一杀便是上百个人!
秦楼此时已准备与众人拼个鱼死网破,她觉得世间已根本没有公道可言,她付出的真情遭到了叶小双的玩弄,而今她又要被世人诛杀!
她越想越无法接受这一切,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其实,倘若能让她静下心来,她未尝不能明白她有错,可当时的局势根本就没有让她静下心来的可能!
武帝祖诰是她一直深深尊重的世伯,所以在见到祖诰时,她尚能略略平静下心情,并在祖诰的再三追问下,道出了真情。
武帝祖诰心中暗自叹息,一番思索后,他让秦楼把真相告诉世人,否则她便必死无疑。
这是秦楼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建议!
祖诰见劝说无用,为了保全故友女儿的性命,他不得不去做与他平生信条不符的事,他要将秦楼送到一个不会被世人发现的地方去,这样一来,无论是对武林正道,还是对九泉之下的故友,都有了一个交代,只是这无形之中便等于是利用世人对他的信任欺骗了世人。
秦楼却并不领这份情,她觉得这样做虽然可以保全性命,却等于是承认了错在她身上!
祖诰无奈之下,出手制住了秦楼,然后将秦楼悄悄地送到东海的一个荒岛上,他雇附近的渔民为她筑了屋子,最后又找了个忠实可靠的人,让他每过几日给岛上送米粮、衣物、柴油之类物品,祖诰担心秦楼会借机逃走,所以他选中的小岛离附近的岛屿都相隔甚远,而且因为附近多礁石,渔船根本无法靠近,必须要游上半里多水路才能到达可以行船的海面,送粮的人也是每次把船泊在离岛有半里远的地方,然后把装米粮的密封的箱子放在水面上,让它飘着,木箱子的一端有个扣环,环上系着一根极长的绳子,这人便带着这根绳子游到岛上,然后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崖石上,随后告之秦楼,让秦楼利用绳子把米粮油盐牵到岛上来。
如此一来,不识水性的秦楼即便杀了送粮人,也不可能逃离大海中的这座孤岛!
当然,祖诰并不想将秦楼永远地困于岛上,他只是希望秦楼能够明白过来,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若是由她自己说出,世人自然不会怀疑,因为一个女人的名节重于一切,但却有些牵强了,同时他也希望时间久了,这段仇怨能够慢慢淡去。
秦楼被困于岛上,每天所能见到的只有大海,身边没有一个人与她交谈,久而久之,性格更为古怪,先前她还能理解祖诰这么做实是为了她,后来她已将祖诰也一并恨上了,认为是祖诰把她逼入这样单调乏味至极的生活中的!
而对武林同道来说,他们所知道的只是秦楼突然失踪,仿佛一夜之间从人间飘散而去了般,各路好手一起出动,仍是无法找到秦楼的踪迹,久而久之,真的如祖诰所希望的那样,人们已把秦楼、叶小双、万刀堂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当作一个故事,万刀堂惟一的幸存者后来说出了真相,只怕这是秦楼所未料到的。
当武帝祖诰觉得秦楼应该可以重归江湖时,秦楼已从那座孤岛上消失了!
祖诰大惊!
但此事他却无法向世人诉说,所以他只能凭借他个人的力量寻找秦楼,却哪里找得到?历时一年仍一无所获后,祖诰心灰意冷,同时他深深自责,心想一个女子独处荒岛,怎么可能会不出意外?自己怎么当初便没有想到这一点?若是秦楼已遭遇不幸,那么他又以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故友武帅秦傲?
秦楼的确出了意外,在祖诰决定将她从岛上带回来的前三天,海上突起狂涛骇浪,最后竟然冲上了孤岛。
秦楼不可避免地被狂浪卷走!
不习水性的她又惊又怕,呛了几口水之后,很快便晕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在一间香艳无比的屋内,她所躺着的床上有一种让人闻之欲醉的成熟女人的幽香。
这便是素女门上一任门主巫秋水的居室,素女门是东海岛上的一个神秘帮派,江湖中人对它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怀疑是否真的存在也难以确定,有关素女门的传说,倒是不少!
其实所谓“素女门”中的“素女”二字,是取自《素女心经》中的,素女心经乃世传房中术,其中道尽了男女合欢之精绝微妙处,巫秋水在开创“素女门”之前,情感屡屡受挫,终于恨尽天下男人,她创下“素女门”便是要悟透“素女心经”,达到灵欲由心之境,让天下男人都跪伏于她的裙下,任她宰割驱使,以泄她心中大恨。
故“素女门”门中弟子皆是年轻貌美女子,巫秋水将自己从《素女心经》中悟出的心法传授于弟子,女弟子习练参悟后,能焕发万般风情千种娇艳,让男人魂神与慑,而她们自己却能够保持心灵清静如水,心无欲念!
只是巫秋水一直没能达到“灵欲由心”的境界,所以她一直没有涉足武林,只是不时派她的弟子涉足江湖,久而久之,人们便感觉到了在东海中有一个由众多美女组成的素女门。
素女门的弟子千娇百媚,但她们却不会为男人动情,修为越高的弟子,越是能有欲无情!
巫秋水的门下弟子救下被海水冲到她们岛上的秦楼后,巫秋水见她倾国倾城之容貌,很是高兴,便要救醒她然后收她于门下。
秦楼醒后,先是被“素女门”的摆设及门下弟子吓了一跳,因为“素女门”内几乎处处张贴着春宫图,摆设着其他淫糜之物,而门下弟子更是风情万种,妖艳之致!
后来她才渐渐发现这些看似艳淫的女子其实内心如同佛家禅心一般古井难波,艳荡只是她们的表面而已,不由大感奇怪!
除了偶尔地见到送米粮的老渔人外,她已很久未见到其他面孔,如今一下子置身于这么多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子当中,让她倍觉亲切温馨,加上她已知道巫秋水过去曾被男人深深伤害,所以不由便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当巫秋水让她归于门下时,她便答应了。
因为她的心中已有对男人的恨!
也许是因为她心中的恨最深的缘故,她对有欲无情这一点领悟得比谁都快,不过七年时间,她竟已达到巫秋水未能达到的“灵欲由心”之境!
巫秋水因为先前心灵所受创伤太多太重,心中郁结难解,所以秦楼入门八年之后,她便郁郁而死,门主之位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不单武功最高,而且已悟出“灵欲由心”的秦楼身上。
秦楼在叶小双被杀之前,已怀了他的血骨,进了素女门后不久,她的身段就逐渐变得臃肿,巫秋水发现后,令她立即堕胎,在秦楼苦苦哀求后,才答应允许秦楼产下婴儿后再把婴儿送出去。
半年之后,秦楼产下一男一女龙凤双胞胎,秦楼这时才体会到母子之间那种联系是无法割舍的!
但最终她仍是迫于巫秋水压力,把一对儿女送到了大陆上,秦楼暗中写了一份书信在一条手绢上,然后放进男婴的贴身之处,并将自己家传神兵“离别钩”也套在女婴手腕上,“离别钩”收起时便如一只硕大手镯般,一般人根本无法看出这是一件兵器。
深夜将这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儿女放在了一户渔人的家门口,然后含泪而回。
在那书信中,她将孩子的身世一一写来,又为男儿取名为叶孤星,女儿取名为叶飞飞,意即他们如同天空中孤寂地飞着的流星一般。
那渔户倒是厚道人家,拾到这一对儿女后,便含辛茹苦地将他们拉扯大,而且依书信上所嘱托的将他们分别称作叶孤星、叶飞飞,日子虽然苦些,但两个孩子仍是健康地成长着,看上去与寻常渔人的孩子并无不同。
巫秋水在世时,秦楼曾暗自抽空去看过自己的一对儿女,发现他们被海风吹得黑红黑红的,与其他渔民的孩子一起光着屁股在海滩上捡贝壳摸小蟹,心中又悲又喜,百感交集,她随巫秋水所习练的“素女心经”讲求有欲无情,而此时她的心情与这一点自是完全相悖了。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很想拥住离她并不远的一对儿女,让他们稚气地叫自己一声娘,但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了抚养他们的老渔人,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本是认定天下再也没有好人,但这时却已将那一对本应尚是中年看上去却像是老年的渔人除去。
看望过儿女回到“素女门”,因为心中本已渐渐枯竭的情感再一次被一对儿女拨动,所以那段时间她的“素女心经”进展极慢,巫秋水知道实情后,对她看管更严,所以之后她极少有机会见到叶飞飞和叶孤星。
秦楼骨子里是一个极傲的人,她不甘心让自己的一对子女与其他渔人子女完全一样,所以在叶孤星、叶飞飞五岁后,她每次偷偷去看他们时,都要借机传授给他们一些武功,虽然时间很少,但她是武师的女儿,武功已可跻身当时绝顶高手之列,所以叶飞飞与叶孤星便有了颇佳的武功底子!
不料在叶飞飞六岁那年夏季,东海突然发起海啸,可怕的海啸席卷了东海之滨的大大小小的渔村、渔场、盐场以及停泊于海岸边的船只。
秦楼被困于岛上,忧心如焚,海啸一停,她立即上去看望叶飞飞、叶孤星二人,当她找到那户渔人的家所在之处时,一切都已荡然无存。
包括房子,包括晒在屋子外面的渔网,包括一脸沧桑的老渔人——包括她的儿子叶孤星与女儿叶飞飞,可怕的海啸,似乎可以毁灭一切。
失去了惟一的精神寄托,秦楼几欲疯狂!
上天为什么如此不公?!那样忠厚善良的老渔人,那般可爱的一对儿女,也要遭此厄运!
心哀如死!
心恨深如海!
哀恨交极,竟助她悟透了“灵欲由心”的心法。
这是一种藐视天理,叛逆常道的心法,常人无情便无欲,有欲便有情,但素女门却偏偏要将灵与欲分开!
曲折坎坷的经历让秦楼渐渐变得越来越不同于从前的她,她猜想叶飞飞、叶孤星一定已不在人世,时间久了,这份牵念竟也渐渐淡了。
没想到二年前她突然听说江湖中出现一个用“离别钩”为兵器的年轻女子,这让秦楼吃惊至极,于是她便派出门下弟子,细加探寻。
最终,她终于查明了这年轻女子正是她的女儿叶飞飞,而且她还通过叶飞飞查到她的儿子叶孤星也活着,且是英雄楼弟子!
她并不知道英雄楼的来历,与众多武林中人一样,她也认定英雄楼的弟子一定是人中豪杰,所以秦楼惊喜万分,多年的心病终于搁下了。
这一切,大多都是范书所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秦楼、叶小双、万刀堂之间的恩怨,只知道东海素女门是一个颇为诡异的门派!
如今当他知道素女门门主与秦楼本是一个人时,吃惊不小。
因为在武林同道眼中,秦楼已不在人世了,没有谁会失踪十几年而从不露面!
更让他吃惊的是祖诰与秦傲本是至交,秦楼为何对她父亲的友人怀有如此深的恨意?
他却不知道在秦楼看来,万刀堂的人固然可恨,祖诰“多管闲事”也一样可恨,如果不是因为祖诰,她又怎会在东海海岛上,一呆便是十几年,又怎会与子女离散?怎会成了被世人视作邪异门派的“素女门”门主?
她却忘了如果不是因为祖诰,只怕她早已死于武林正道刀下!
她已绝对不再是以前的秦楼,所以她看祖诰时的目光也与先前完全不同。
秦楼见范书能够由她所说的话中迅速捕捉到某些讯息,然后断定她的身份,不由有些意外。
沉默了片刻,她方道:“祖诰他是否还活着?”
范书心中一动,迅速地判断着她的心意,然后道:“倒是活着——”
“活着就好,我不想你把他杀了,他不是认为让我活下来便是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爹了吗?我也要让他活下去,让他明白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说到此处,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她独处于海岛上的情景,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异样了。
范书不由心道:幸好我还未杀了祖诰!
雨一直在下着,风雨翻拂树叶草丛的声音将两个人的说话声全都掩盖住了,站在两丈之外,就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秦楼忽道:“范公子可知我为何会同意你借刀杀人的计谋?”
范书道:“在下不敢妄猜秦夫人心意。”
秦楼对他自称姓秦,所以范书便一直以秦夫人相称,他却并未能因此而联想到十几年前的那场公案以及秦楼这个人。
他一直称她为秦夫人,如今方知事实上她应该被称叶夫人才对。但范书心中暗忖:她所经历的事,一定让她不愿再被称作叶夫人了,我这种称呼正好歪打正着。
秦楼冷冷地道:“我不妨告诉你,这座破落的山庄本就是数十年前名扬天下的纵横山庄,而被江湖中人以‘黑衣人’相称的人曾在这里为婿!”
范书惊愕不已。
五十多年前,纵横山庄声势如日中天,几乎有取代少林成为白道之首的趋势,当时的庄主巫化天凭着一套“纵横剑法”名动天下,声望与今日“日剑”蒙悦一般无二!
但其后纵横山庄势力却逐步衰退,到了三十多年前,庄主之位传给巫化天的孙子巫古月。但巫古月无论武功、人品、心智都远远不及他的父亲巫山岳,更不用说与他的爷爷巫化天相比。
但不知为何,巫古月虽然不才,纵横山庄却也颓而不废,一直维持了好几年。
谁知二十六年前,纵横山庄突然毁于一旦,庄内所有人全都不知去向,连尸首也未见一具。
只有遍地废墟……
与“万刀堂”的覆灭不同的是纵横山庄突然消亡的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范书自然听说过纵横山庄的名字,但却从未曾听人说过纵横山庄在何处,今日忽听秦楼这么一说,他如何不惊?更何况秦楼还说黑衣人是纵横山庄之婿,谁会想到这样残败破落的山庄在数十年前只要咳嗽一声,整个武林都会为之一震。
范书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迟疑道:“秦夫人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可它是纵横山庄又能说明什么呢?”
秦楼道:“你知道纵横山庄一夜之间突然灰飞烟灭之事吗?”
“知道,据说当时连具尸体也没有留下!”范书道。
秦楼又道:“那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覆灭吗?”
范书摇了摇头,道:“这是武林百年来四大难解之谜之一。”
秦楼轻轻地笑了笑,然后道:“纵横山庄比当年的万刀堂强上数倍,数百号人突然一夜之间全无踪影,除了死了,还有别的原因吗?”
“死了?”范书很是惊愕,他虽然听到过关于不少对纵横山庄突然消失的原因的猜测,其中有不少说法都认定纵横山庄的人全已遇害,因为将数百个大活人藏起来着实不易,而要藏数百具尸体,则相对容易得多了。
但这只是“相对”的容易。
秦楼看了范书一眼,道:“你应该能猜出那些尸体去了何处了!”
范书“啊”了一声,脱口道:“我明白了,当年纵横山庄的所有尸首全都被隐入了地下山庄,谁也不会想到尸体就在这一片废墟之下!”
他越说越快,道:“既然当时‘黑衣人’是在纵横山庄为婿,按理他也应该死于那场变故才是,而事实上他却活了下来,因此这事一定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
秦楼微微颔首。
范书忽又皱眉道:“可当时纵横山庄庄主巫古月年不过三十,又怎么会有女婿?”
秦楼一笑,道:“你果然心细,不错,巫古月不但没有女婿,连女儿也没有。”
“啊……”范书目瞪口呆。
秦楼道:“我只说黑衣人是纵横山庄的女婿,并未说他是巫古月的女婿,事实上嫁给他的是巫古月的妹妹巫秋水。”
“巫秋水?”范书压低声音重复了一句。
“不单单是你,只怕武林中所有的人都对这个名字陌生得很,反倒是朽木不可雕的巫古月名声更响,这世上本就如此,再出色的女人也只能默默无闻,再愚蠢的男人也可以人模狗样,环视今日武林,除了‘月刀’司狐之外,又有几个女人的名字格外响些?而事实上若要论真才实学,男人未必能胜得了女人,只是臭男人善于欺世盗名罢了!”
范书心道:你这不是把我也一同骂了吗?但他脸色却是丝毫未变。
秦楼因为叶小双而仇恨天下男人,这一番话后,心情方稍稍平静了些,继续道:“当年纵横山庄庄主之位传到了巫古月身上后,却衰而不亡,一直维持了五年,其原因便是因为有他的妹妹暗中主持大局。与他妹妹相比,巫古月便如一堆粪土,甚至连剑法也不如他妹妹。为了维护哥哥的尊严,巫秋水一直隐于幕后,从不抛头露面,所以世人见纵横山庄在巫古月这样的人手中仍能维持下去,都极为意外。为了不引起世人的关注,巫秋水自己成亲之事也是悄悄进行的,没想到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以为颇有眼光找了一个潜力惊人的人为夫君,结果却是引狼入室。黑衣人在纵横山庄暗中培植势力,一日突然发难,顿时纵横山庄血流成河,若非巫秋水见机得快,只怕也要丧命于此!”
说到这儿,大约因为太过激动,她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范书心中不由暗自嘀咕道: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助我打败武帝祖诰,应算是邪道中人,但说起夕苦灭纵横山庄之事,却又如此悲愤难抑,倒像是个侠道中人,真是难以明白她的心思!
一转念,他开口道:为何秦夫人对此事如此了解?
秦楼伸手擦去落在她额前发丝上的雨滴,缓缓地道:“因为巫秋水就是上一任素女门门主。”
范书恍然大悟,他已知晓夕苦心狠手辣,自然巫秋水也能察觉到这一点,除了逃至荒岛上之外,不可能逃过夕苦的追杀。当时夕苦的武功已不在如今的“武林七圣”之下。
秦楼以一种微泛寒意的声音道:“巫师姐没能完成的事,只好由我代劳,我要亲眼看到黑衣人在这块他曾犯下罪孽的地方死去。凑巧的是你也这么想,当然,我们的目的并不相同。”
范书此时忽然明白她愿意帮助他,其原因还不仅仅是为了对付祖诰,更是针对夕苦!
如此说来,已很难分清是范书利用了她,还是她利用了范书?
秦楼望着远处的纵横山庄,沉默了良久,方道:“黑衣人的确高明,竟然以纵横山庄的地下为隐身之地,难怪乎连巫师姐都没能找到他!”
范书听她一直称巫秋水为“师姐”,颇有些奇怪,心想:素女门开创于巫秋水,自然不会有师尊,秦楼又怎么会成为她师妹?